札幌出身的矶崎老师,有时会说想就这样住在旭川或者十胜。
“天气好,水土好,总之想要个大院子。”
他现在也住在市内的公寓里,每天都过着鲜花环绕的生活,但他还是想直接在土里种些花草,而不是盆栽。总之矶崎老师希望在无人打扰的地方,独自爱着花生活。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都会想,老师为什么要当老师呢?问他原因,他只是意味深长地微笑,什么也不告诉我。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他大概是比我更接近樱子小姐的人。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从空气中就能感觉到。
而且,他也一定不会伤害我。
老师因为担心在蝴蝶飞舞的季节而感到胆怯的我,最近便经常邀请我。特别是沃尔夫那件事之后,我一直闷闷不乐。因为他几乎每次都是找我帮忙,说不定只是为了方便而邀请好使唤我的。
今天我也在操场外面帮忙整理花坛。那是一棵巨大的白桦树旁边,位置并不显眼,但自从老师上任以来,似乎每年都允许他随意使用。
我一直以为花只要一到季节就会绽放,但为了保持美丽,要把枯萎的花摘下来,换上新的,好像真的很费工夫。就像樱子小姐把骨头变成标本一样,我按照尽心尽力照顾花的矶崎老师的指示,认真地打理着花坛。
年历离七月还有一点。从上个星期开始连续下了将近两周的雨,天气预报的姐姐还说这是虾夷梅雨季,可这周每天都很热。天空湛蓝而高远,街上百花盛开。夏天,红色、黄色等原色的花特别多,就连对花不感兴趣的我,看了也很开心。
“嗯,不错。”
矶崎老师穿着一件围裙,平时连一粒灰尘都讨厌的他,但被泥土弄脏却不嫌脏,他一边擦着脸上的泥,一边露出满面笑容。
“这朵花好大啊,我还以为是石柯花呢,其实不是。”
我指着颜色奇怪的小向日葵(也有可能是菊花)和自我主张强烈的原色花旁边的一种花说,老师眯起眼睛。
“是啊,不是站着,而是像忧郁的火箭一样向天空突出——会说这话的,大概是梅特林克吧。”
“忧郁的火箭?”
吊钟形的无数白色花朵,内侧有紫红色的斑点,确实让人觉得恶心。虽然漂亮,却孕育着某种怪诞。
“虽然我很喜欢,但可能是不太招人喜欢的花。”
“这是什么花啊?!”
我这么问,老师耸了耸肩。
“魔女的顶针、狐狸的手套、妖怪精灵的帽子、死者的铃铛……”
“死者?”
“对,死者。因为有毒。”
“什么? !毒? !”
“嗯,洋地黄。”
我不由自主地呼了一声。
“真的是毒草吗?”
没错。和氰化钾、三甲、砒霜一样,都是推理小说中有名的毒药。小剂量可以当药,大量摄取的话就会变成杀人的毒草——洋地黄。
“因为是园艺品种,所以没什么关系。虽然多少有些毒性。”
“有毒的就不行吧? !学校啊!?”
“这点小事不必介意,更危险的东西有很多,香烟就比它有害得多。要说毒性的话,春天开花的水仙和福寿草都是毒花。”
所以才要栽培它们,对不由得提高了嗓门的我不屑一顾,老师一脸若无其事地望着洋地黄说:“可是,这花既神秘又漂亮。”
“当然,有害的东西数不胜数,但不都会造成事故的吧?”
由于离花太近有些害怕,我悄悄地与花拉开距离,老师夸张地叹了口气。在开满惹人怜爱的花朵的花坛前谈论这个话题,实在是让人不安。
“毒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杀人的,因为要想死,致死的量是必要的。”
“如果不服够致死的量,即使服用了氰化钾,人也不会死……我确实听樱子小姐说过。”
“是啊,从根本上说,人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至少我不会用这种毒草,肯定会用更合理的方法。”
老师突然一本正经地说。用平静的声音。他的眼神让我不知所措。和樱子小姐不一样的冷颜色。漆黑的颜色。
“身体这种东西,有时候的确会背叛拼命想活下去的人的想法,但要说想死、想杀戮的愿望也不会那么容易实现。”
“老师,那个……”
“听你这么说,感觉好像老师也想死似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
“啊!”
我回过头,确认那个身影。夏日的校园里,一名女性站在墨绿色的背后。第一眼看上去长发齐肩。不过比当时胖了几分,脸色也好了些。
“三奈美?”
淡妆和裙子。三奈美站在那里,给人的印象比以前成熟多了。她是老师的学生,我的前辈。还有曾经落入花房之手,参与好友杀人事件的罪魁祸首。
一想起她们就心痛。
被称为三姐妹般亲密的圆一重、西泽二叶、津见三奈美三人身上发生的悲剧。一切的开始,都源于二叶的自杀冲动。
有着同样烦恼的少女们。
希望三人一起殉情的二叶,拒绝后逃走的三奈美。相反,在自己被杀的恐惧中,一重勒住了二叶的脖子——三奈美后悔抛弃了一重。
我无法解读她们错综复杂的内心。就像眼前的女儿树与树之间的树窝一样,是不可触碰的东西。它是脆弱的、坚韧的、会缠绕在触碰者身上的蜘蛛丝。
“好久不见。”
三奈美有些不好意思地举手打招呼。我也低下头。
“我自杀?不会的。因为我提倡不做无意义的事情。”
被指出是想自杀,老师耸了耸肩。不过,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是吗?但我觉得老师做了很多没用的事情。”
她意味深长地斜眼看着老师,老师不由得心灰意冷起来。
“如果有这样的时候,对三奈美来说是没意义,但对我来说不是。”
“是啊……世上真正重要的事情,没有几件。”
三奈美不知道是不是相信老师的话,微微一笑。厌世的气氛抚摩着我的心。背上刺着蝴蝶翅膀的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上次收到你的短信,结果我却一直没能回复,于是就直接过来了。”
我们并不是不欢迎她,只是一瞬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似乎察觉到了我和老师之间的气氛,我们没问她就这么说了。
“是吗?你看起来很好,我就放心了。”
矶崎老师也笑了。
一重无法抵抗逼迫自己殉情二叶的好友而杀了她,三奈美为了保护一重而将遗体深埋在地下。
一重虽然因被委托而杀害二叶被问罪,但考虑到一重本人并无杀意,是在不杀就会被杀的恐惧中杀人,二叶也有自杀的意志,而且当时还未成年,便以缓期执行的形式下达了判决。
被控遗弃遗体罪的三奈美也一样,在没有判刑的情况下结束了审批。这对于她们而言到底是不幸中的万幸呢,还是悲剧呢?
老师附和着她诉说的近况,脸上没有表情,好像他早已经知道了,不,实际上是知道的吧。因为直到现在,老师也一直被一重和三奈美过去的符咒所束缚。
高远的天空和白云,太蓝了,实在不适合听沉闷的故事。阳光火辣辣的,在逆光下的三奈美身上投下了黑影。
背对着灿烂的夏天,她淡淡地讲述着悲剧的结局,就像一场轮廓不清的噩梦。我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所以,一重她说这下总算解脱了。”
冷静下来后,三奈美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们所做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我也知道我们要一辈子带着悔意生活下去。我们的幸福是对二叶和二叶的母亲的伤害,所以要痛苦地生活下去。”
没那回事,我不敢轻易说出口。我不认为痛苦能拯救谁。谁都有幸福的权利。想到二叶留下的父母,我不禁心痛起来。遗属是一辈子的遗属——即使二叶自身也希望死亡。
想想二叶父母那被她们夺走的女儿的人生,她们的幸福对二叶父母来说是毒药吧。虽然不足以致死,但却是会慢慢侵蚀心灵的毒药。但在一重的父母看来,二叶也是夺走女儿人生的人物。原来死亡就像病毒一样,会破坏周围的环境。
“一重她呢,说自己给老师添了很多麻烦,想再好好道歉一次。”
“虽然老师什么都没做成就是。”
三奈美一边用脚尖踢着小石子一边说道,老师摇了摇头。
“不,没有的事。所以下次我们两个人一定来道歉。我……下次一定带一重来这里。”
然而,她一边低着头一边展示她的决心,似乎也直接表现出了她的自信不足。
“……这样啊。”
老师也垂下视线,两人没有对视。
“算了,我想说的就这些。”
说到这里,三奈美和来时一样唐突地转身。“再见。”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但她留下的视线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好像有别的意思。
也许,她其实想见的不是我,而是樱子小姐,想来的也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奶奶的热饭和给我温柔时光的九条家。
老师用暧昧的表情目送着她的背影。嘴角虽然带着笑容,但眼神依旧冰冷。
“嗯……不过,你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
“说是两个人一起来,如果能看到一重她那精神饱满的脸,不是会让人很安心吗?”
老师盯着已经看不到三奈美的身影的操场说,但她好像没听见。为了躲避阳光,我移动到树荫下,操场那边可以看到远处摇摇晃晃的海水。
“请问……老师?”
“我的意思是,她们说的话,还是听一半比较好。”
“什么?”
矶崎老师慢慢地拿掉盖在头发上的三角巾,一边用指尖整理凌乱的头发,一边小声地说。
“二叶的遗体被发现后,我想尽办法帮助一重和三奈美,但她们并不希望这样。因为我不是住在她们世界里的人。”
她们的世界——我最终还是无法理解的,像姐妹一样的三个人创造的世界。蜘蛛丝错综复杂地缠绕着,再捻好,再散开,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就这样缠住了她们,但无论我们怎么挠脚,都无法接近她们。
“我不希望她们道歉,我只是想知道她们的真实想法。我没有自信,我是否真的把她们从花房救了出来。”
“老师……”
“啊……真讨厌。要是这个世界真的只有花和我就好了。”
老师似乎发自内心地郁闷,厌恶至极,深深叹了一口气,望着花坛。噗噗……发出小小的振翅声,圆滚滚的黑色花蜂,脚上沾满巨大的花粉球,飞过花朵。老师茫然地看着,落寞地微微一笑。
“但是,光有漂亮的东西是开不了花的。丑陋的东西、臭的东西、肮脏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必要的,这也是世间的道理。因为自己不喜欢,就把它破坏掉,这果然是错误的。花房这家伙不明白这一点。”
说着,他把脸凑近在背阴处妖艳绽放的洋地黄,有毒的花却很美丽,很适合老师。
也许是中了这种洋地黄的毒,我不知为何感到非常疲惫。回到家就松了一口气。对于我而言,家是最安全的地方,仅次于九条家。
老妈告诉我,最近附近好像发生了入室盗窃,她还遇到了正在巡逻的内海先生。
“还是养条看门狗比较好。不管怎么说,那孩子之前一直守护着这个家,要是能回来就好了。”
老妈遗憾地对正在玄关脱鞋的我说,我没能回答。我没有告诉老妈沃尔夫的事,被杀的可怜的沃尔夫的事。
拿起皮包冲进二楼自己的房间,盖上被子呜咽起来。我不想哭让老妈担心。但我还没有坚强到不哭。虽然时间很短,但它是我的爱犬。
沃尔夫带着我灵魂的碎片就这么逝去了,我的心里就像被打了一个洞。一定无法用其他什么来填补。一辈子。这个洞,不碰沃尔夫就无法治愈。
我在床上静下心来,换了校服。我按照母亲的吩咐迅速地刷了起来,正要把校服挂在衣架上喷上防止变形和除菌除臭的喷雾时,突然听到了纸的沙沙声。
“嗯?”
里面竟然有一张我没见过的纸片。简单的素色便条纸。那是对折的。这是什么来着?我毫不费力地打开了纸条。
“千万要小心。”
“…………”
没有印象的笔迹,用纤细的笔尖写的华丽的文字,像蚯蚓一样清晰地警告着。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写给谁的。但毫无疑问,就在我西装口袋里。
“这是什么啊……”
我浑身发毛。当然也有可能是出了什么差错,挤进了我的口袋。可能是跟谁弄错了。
——不,真的有这种事吗?
话虽如此,也不能抹去恶作剧的可能性。不知道留下这张纸条的主人的意图。这只是提醒,不是威慑,并不是要我去改变些什么。
但是应该注意什么呢?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字条的主人就是三奈美吗?
我的手冻住了,突然咔嚓一声开门声,让我更加颤抖。
“哇!”
“怎么了?这么安静,我还以为你不在呢。而且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喂!妈!别随便打开我房间的门!”
“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老妈打开门,走进了房间。心脏怦怦直跳。
“怎么了?”
“没什么!”
“是吗?好了好了,快换衣服。晚饭了,把热盘拿出来。”
老妈对我不自然的态度感到惊讶,但还是催促我。慌忙把便条塞进抽屉,拿起挂在椅子上的休闲裤。
“啊?炒面?御好烧?”
“因为收到了松子酒,所以今天晚上我要喝酒。”
老妈用兴奋的声音说道,发自内心地高兴。
“难道说屋里又会有羊肉火锅的味道了?”
“因为担心味道太重的关系,所以不能吃羊肉火锅吧。明天休息就好了,反正你也没有预定的计划吧!”
啊,对了。我没有预定的计划。
虽然不甘心,但确实无法回避羊肉火锅的诱惑。啊,有这样的父母也有这样的儿子啊。我的贪吃遗传了母亲。不,仔细想想,外祖母也喜欢好吃的东西,听说她和外公结婚是因为外公擅长做菜。
外公当然也很喜欢美食。这是遗传。不可回避。顺从本能吧。
“……那也烤南瓜团子吧。不是有冷冻的吗?还有油腌行者蒜。”
“好啊,不这么来不行。”
老妈嘻嘻笑着回到厨房。我也追了上去,决定把字条的事忘掉。我想忘掉那些可怕的事,不想去想那些东西,那时的我还很软弱。
话虽如此,“在客厅吃羊肉火锅”还是相当不容易的,甚至可以说是蛮行。……不过,我家有时也会做。
“少爷,你昨天吃了羊肉火锅吧?”
“哈哈哈,你知道啊?”
因此,第二天去九条家的我,昨天的晚餐就被名侦探老婆婆识破了。
即使打开窗户,把空气净化器调到最强,吃完饭后喷上大量的除臭剂,浓郁的羊特有的油脂香味还是会渗透到身体和衣服里。
那为什么还要吃呢?,“那个,因为是羊肉火锅啊!”我只能这么回答。生的软的、多汁的羊肉和鲜味浓的、很有嚼劲的羊肉。姜汁辣辣的,带着甜味的酱汤,夺走了我们母子吃腻的担心,两人份的肉反而不够。
“虽然味道有点大,但羊肉烤肉的最棒了。”
“老婆婆最喜欢沾满肉汁的豆芽菜和洋葱,用来做成的乌冬面特别好吃,不过大小姐不喜欢。”
对于不喜欢吃肉的樱子小姐。老太太非常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说不用管我,一个人吃就好了。不过羊肉啊……刚刚好,跟我来。”
“什么?”
坐在骷髅椅上一脸不服的樱子小姐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赫克塔用鼻子踩着我的膝盖,不停地央求我:“来来来。”赫克塔误以为是在散步,突然高兴地追上了她。
“不是散步,我只是去二楼,你在这里等着。”
“嘭嘭”地抚摸着爱犬的头,樱子小姐邀请我上二楼。因为是很难去的地方,所以有点紧张。
“是摆放骨头的房间吗?”
“不,是工作室。”
“工作室……”
在她的邀请下,我跟着她去了位于二楼中央的一个大房间。“祖父的书房。”她简洁地回答。书架上摆放着图鉴和专业书籍。靠窗的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去骨所需的镊子。
这是一间很有樱子小姐风格的学者风格的房间。要说唯一像装饰品的东西,应该是书架上那只闪着钝光的金色宝石盒——不,应该是八音盒吧。我在函馆的八音盒馆看到的,是一种叫antimonick的古典合金八音盒。
但当时吸引我注意的并不是这个八音盒。
“是啊……这么大的东西,组装起来真少见啊。”
“嗯,有教育机构委托我做教材。”
那是放在房间中央、高1米左右的漂亮骨骼标本。而且头盖骨上有四条弯曲的黑色大角。
“是雅各布羊,在《圣经》创世纪中也出现过,是非常古老的羊。”
“是啊!小学的时候,在住宿学习的士别那里看到过。好漂亮的角啊!”
我不由得发出感叹之声。与平常的小标本不同,大的完整标本果然很漂亮,我实在难掩兴奋之情。樱子小姐也很满足。仔细想想,对骨骼标本如此感动的我也不太正常,已经完全被她毒害了吗?
“羊从外面看是圆的,骨头也浑圆的。同样是哺乳类,和狗又不一样——”
羊和山羊一样是偶蹄目。大的和长颈鹿一样。之前在旭山当饲养员的泽先生,在长颈鹿舍前告诉我的。我还记得,当我面对着长得很漂亮的长颈鹿那健康的巨大的脚,却听到“虽然这么大,但是和山羊们的形状是一样的”时,我实在很很惊讶。据说长颈鹿的膝盖其实不是膝盖,而是脚跟。
那么,羊的膝盖果然也是脚跟?但是羊和长颈鹿不一样,乍一看并不觉得和狗有什么大的不同。对,狗是——。
“…………”
我的思绪突然停了下来。
狗骨头
沃尔夫的骨头。
受伤的沃尔夫落入花房手中。那孩子的骨头现在在哪里呢?至少想吊唁一下——不,现在想。如果是现在的我。
我最喜欢的沃尔夫。即使是骨头的形状,我也想把它留在身边,让我感觉到那孩子还活着。即使是作为标本。
“少年……”
我强忍着快要涌上来的泪水,樱子小姐慌忙拿起纸巾盒。
“啊,别哭……对了!要哭就叫赫克塔吧。虽然没有做过治疗犬的适当训练,但那孩子很顺从很聪明。而且很喜欢你。而且看狗的眼睛——虽然狗很讨厌。据说和建立起信赖关系的狗狗对视的话,大脑的下垂体后叶会分泌后叶催产素。抚摸它也可以哦。后叶催产素的分泌会起到消除压力和放松的效果。你本来就是个容易感动的人,好奇心也很旺盛,对他人的信任度也很高,这大概是天生后叶催产素分泌就很好吧,不是很好吗,不断分泌吧。而且——对了,让老婆婆烤些什么点心吧?嗯,还有……”
“……没关系的。”
她慌慌张张地,就像安抚孩子一样,向我提出各种建议,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是吗?”
看着松了一口气的她,樱子小姐也微微一笑。
我很高兴你为我担心。她天真无邪,毫无防备,总是在惹麻烦的边缘徘徊,我一直抱着“照顾她”的心情。她博学多识,却不知世事。
所以,我一直不喜欢别人叫我少年。因为我觉得她才更像个少女。
但是最近强烈地想。我毕竟是个孩子。真是个无能为力的孩子。虽然很不甘心,但我还是个“少年”,别说保护她了,总是被周围温柔的人保护着。
所以想早点长大。我想成为坚强的人。比谁,比什么都重要,为了让我看到笑容的这个人。
“真的没关系。”
对,没问题。因为有你在身边。
“……那至少,为了散散心,占卜一下吧。”
“占卜?”
“嗯。”
她带着恶作剧的表情走向八音盒,那好像是些小物件的收纳盒。打开盖子,音乐也没响。(“这是伯母的遗物,可已经坏了,不响了。”她这么说道)
“樱子小姐会占卜,有点不可思议啊。”
“嗯,我本人倒是不信。这是我以前跟叔叔学的。你也喜欢这种东西吧?”
“这是?”
小小的毛毡包里,在工作台上摊开了四粒乳白色的碎片——不用说,那是指手指第一关节大小的小碎片。
“这叫骨卜(日语シャガイ、罗马音Syagai),是蒙古的风俗,用于占卜和娱乐。”
“骨卜……”
四面散开的骨头就像被磨碎的蚕豆。樱子小姐说:“这是羊的距骨。”
“公元前,由莉迪亚人带到希腊的一种叫做阿斯特拉加利的游戏,据说是通过丝绸之路传入希腊的。其中一节还说日本的抛豆包也是起源于阿斯特拉加利。”
“那么,是抛豆包的亲戚吗?”
玩法除了抛豆包,还有弹珠、滚球、打赌等多种。其中占卜是首当其冲的。
“四面散开的骨头都有自己的代表的意义,分别是山羊、马、羊、骆驼……像骰子一样摇晃四个,哪个面出现就代表不同的意思。”
“哦,真有意思。”
“你试试看。”
骨头放在我的掌心里。照她说的那样把那个倒在了工作台上。落下的骨头里面,有平坦面的,也有中间鼓起的面的,还有露出两个八字形的面的。
“马、羊和两只骆驼吗?”
樱子小姐叹了口气,挑了挑眉毛。
“什么意思?”
“嗯。”
她没有告诉我结果,而是哼了一声,抱起了胳膊。
“……不太好吗?”
“是啊,也就是说会被卷入不幸之中吧——不过,好吧,说到底这种东西是没有意义的,只是单纯的概率问题。和骰子不同,不是所有的面都是平坦的,每个面形状也会有微妙的不同。”
“哦……”
为了蒙混过去,她一边快速地说着话,一边把骨卜放进小包里。我的心情难以言喻。我知道她是想鼓励我,但不好意思,她这样说反而会适得其反。
“好了,正题在这里。再说一个骨卜的事吧。这不是羊,而是狼的脚踝碎片。”
“狼?”
“啊,狼非常聪明。运气不好的人是不可能抓住狼的。这就是幸运的护身符——乔尼.夏凯的名字。”
樱子小姐把化妆包放回八音盒里,背对着书架回头对我说。
“同时还得是个精明的人——所以说,这是要从主人那里『偷』来获得幸运的东西。”
“偷?”
这听起来好像很深奥。通过窃取别人的幸运,来获得自己的幸福……但是,也许人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幸福的。
“嗯,听说会故意让亲近的人把幸运分给自己,让自己变得幸运。”
“那还可以。”
现在好像土特产店里也有卖,樱子小姐眯起眼睛说,然后啪的一声合上八音盒的盖子。
“这是以前叔叔给我的,本来就是只对男人有效的护身符,所以我拿着也没有意义……好了,我想把这头狼的骨头放在这里,今天就先回去工作,我还有一份标本要制作。赫克塔的散步已经结束了吧?你今天也回去吧。”
“啊?不过,如果还有标本制作的工作的话,我也来帮忙——啊。”
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注意到樱子小姐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想在开始工作之前,先喝一杯婆婆的红茶。我就先下去了,不过机会难得,你还是好好观察一下羊标本再下去吧。”
“是的。”
我终于明白了她在暗示什么,樱子小姐对我微笑了。然后目送她静静地离开房间,站在书架前。
古色古香的八音盒,由于它的盖子是玻璃的,可以看到里面,看到后我吓了一跳。
“……!”
让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的是,在小收纳箱旁边的空间里,有一只金色的蝴蝶正在展开小小的翅膀。
不过仔细想想,蝴蝶其实是很常见的主题。看来是只要一拧螺丝,蝴蝶就会随着声音合上翅膀、打开翅膀的工艺吧。客观地想一下,这不是一个非常棒的八音盒吗?
如果是樱子小姐去世的大姨的遗物,那到现在也会被珍藏着吧。我双手小心翼翼地打开八音盒,低头看着放在毛毡门廊上的碎骨。
狼的脚踝骨仿佛塑胶模型机器人脚上的接头。每当看到生物的骨头制作得如此精致、合理,我就觉得这就是樱子小姐做的。
狼的骨头虽然脱脂了,但似乎没有漂白,呈现出骨头特有的温柔颜色。我轻轻拿起,收进口袋。据说骨头是幸运的护身符,这是樱子小姐的风格。
我走下楼梯,赫克特慌慌张张地出来迎接,樱子小姐也从后面探出了脸。
“你要走了吗?回家路上小心。”
“是的,谢谢……但是,真的好吗?如果从你叔叔哪里得到的话,那对樱子小姐来说就是宝贝了……”
“怎么说呢,反正是被偷走的幸运,所以无所谓好坏,反正已经不在我手里了。”
不用再说了。手指抵在嘴唇上,恶作剧似的樱子小姐微微扬起嘴角。我深深地低下头,摸了摸赫克塔的头,离开了九条家。胸口一阵发热。
叔叔送的狼的骨头,对樱子小姐来说无疑是宝物之一。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我怎能不感激呢?
我脑海里面花房的影子还是很浓,一想到沃尔夫,心就在流血。就像远处传来的雷鸣。明明知道会下大雨,却不知道该逃到哪里。但对我来说,确实有人拿着伞来接我。
因为不想一直被保护着,所以要变得坚强,变得聪明,去面对。比现在还要……。
突然,手机的短信铃声响起。
一确认,是告知收到SNS消息的邮件通知。反正又是阿世知还是谁,我一边用手推着自行车,一边轻松地打开了app,打开画面,差点把自行车推倒。
Phantom:我想和你直接对话。
我全身都没有了血色。
好几个念头在一瞬间盘旋,报警吧,告诉樱子小姐吧。我想问沃尔夫的事,希望他把沃尔夫的骨头还给我。
“怎么了?”
怎么办才好?我拿着手机,站在自行车的底座上一动不动,一个路过的老奶奶跟我搭话,吓得我把手机掉在地上。
“哎呀,没事吧?”
“啊,不……是的。”
一个推着可以坐的购物车的老婆婆担心地看着我。好像是以前为了寻找传阅板而拜访过的,住在附近的年近九十的浅田女士。
“请问……您今天去买东西吗?身体怎么样?”
“天气变暖了,所以状态很好。今天我去图书馆借了书。”
“是吗?”
面对一脸担心的浅田女士,我压低颤抖的声音,努力装出自然的样子。她眯起快要被皱纹淹没的眼睛,对低下头的我同样点了点头,又推着手推车走了。
一瞬间,我想到了她是间谍。也许在不知不觉中被利用了。但那令人感到危险的脚步,让我再次想起,世上有一种无害的、必须保护的存在。此时此刻,如果我站得不稳,可能会伤害到与我相关的人。
——明白了,我该怎么办?
语音通信与文字不同,不会留下历史记录。但是可以录音。我给Phantom回复,以便在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可以马上开始录音。
几分钟后回信了。不是用短信,而是直接用语音通话的形式。我做了个深呼吸,接起电话。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吹着热风,我的后背汗流浃背。
“……是的。”
“啊,少年。”
“…………”
我还是第一次对被称为“少年”感到如此厌恶。还有人模仿樱子小姐,叫我正太郎少年。但是,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感到自己被否定过。
但这种违和感、不快感,不仅是因为他习惯地叫我“少年”,还可能是因为我对那个声音有抵触。
“你到底想干什么?”
“除了想和你说的话之外,还有别的理由打电话吗?”
“那为什么是人工语音呢?不直接说话,太卑鄙了。”
现在是综艺节目主持人使用人工声音的时代。那个声音相当接近人类的声音,发音也接近标准语。对于语调平淡→头高的北海道人来说,可能更觉得别扭。
“不一定是胆怯。你难道没有想过,我可能处于无法发声的状态吗?比如说,我可能得了不治之症。”
“什么?”
一瞬间,一个不可能的人物从脑海中闪过。最不该的人的样子。
“怎么会……”
“骗人的,只是单纯的自我保护,只是在努力保护自己而已。和你一样。”
一瞬间(或许,那是在电话前嘲笑我的时间)之后,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为什么和我们扯上关系?”
愤怒不由自主地爆发出来,声音变得又大又粗。
“大声说话不是上策。清楚地知道你的心在动摇。感情用事的人容易控制。心脏在肺和肋骨的下面。心也悄悄地藏起来比较好。”
我强忍怒气,做了一个深呼吸。仔细想想,就在路的正中央。虽说路上车辆较少,但站在这里说话也不是什么好事,更重要的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为什么会扯上关系呢?”
我现在必须移动,应该去九条家吗?我环视了一下四周,Phantom说:“永山神社。”
“什么?”
“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说话很危险。在安全的地方说话吧。让你受伤不是我的本意。”
“我会受伤吗?”
“是的,我想伤害的只是那些罪犯。只要你是善良的,我就不能杀你,这违反了我的规矩。”
“…………”
从他毫无感情的声音中,看不出Phantom的真意。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个人说的话本来就不能相信。另一个我在心中敲响了警钟。这是我一个人无法对付的对手。有人——对了,必须依靠樱子小姐和警察。
但与此同时,我那肤浅的自尊心又扬起了头,觉得一味地逃避真的好吗。如果贸然呼救,好不容易连接到花房的线可能会断掉。特别是樱子小姐,明明那么聪明,可是一暴走就会完全漠视周围的人。
所以要慎重,首先要把握状况,冷静……。
“我知道了,我决定移动。可以先切断通信吗?”
“你打算在这段时间里呼救吗?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们聊聊吧。说不定我的真实身份就隐藏在不经意的对话中。”
他一定在电话那头瞧不起我吧。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错,我无法反驳。从感情上来说,这是我的想法。最后,我把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蹬起自行车。正如他所说,去了永山神社。
和Phantom的谈话是从今天的天气开始的,他似乎丝毫不觉得尴尬。今天天气很好呢。听他这么说,我立刻抬头看了看天空,确认是否是万里无云的晴天。我想着稍后是否该调查一下今天天气好的地区是哪里。
但对方知道我在哪里,旭川今天天气晴朗,只要一看今天的天气图就可以知道。
这么说来,他是怎么知道我在永山的呢?后背又一阵发冷。这么火辣辣的阳光晒在脖子上,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对了,你喜欢那些照片吗?”
“…………”
在平安地过了马路,越过神社的鸟居时,我的呼吸又快要停止了。
“那真是非常漂亮的狗。”
我无法回答,愤怒再次涌上心头,嘴唇颤抖。
“我想尽了办法,还是没能救到它。它临终前好像在找你。”
“什么?”
“所以我给它看了你的照片,它依偎着照片就咽下了气。”
“这样说的话,难道我要感谢你吗? !”
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又在无意识中提高了声调。同时感到一阵晕眩,我想马上坐下。
“声音里流露出愤怒。冷静下来,要控制情绪——我不奢求你感谢我,只是我不能原谅那些人。那个孩子很聪明。它的眼睛像九条白蝴蝶。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救它。”
当然,我喜欢沃尔夫的理由不止这些。只要是它可爱的部分,我都能举出来。但是聪明,喜欢孤高的沃尔夫。从它的侧脸上,我确实多次看到过樱子小姐的身影。
我想要触碰它时,它总是转过脸去,似乎可以触碰,却又不能触碰的樱子小姐也是这样,所以格外惹人怜爱。
想到Phantom也有同样的感受,这实在令人不快。就像被踩到不想被踩的部分一样。但与此同时,Phantom也为沃尔夫所感动,这让我感到自豪。那么漂亮的狗,如果还有的话,就只有可爱的赫克塔了。
“即使是为了那个孩子,我也想把它活生生地送回你身边。以照片的形式其实是我非常不情愿的,向你道歉吧,是我能力不够。”
没有感情的声音,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像是在照着乐谱走。我握着自行车车把的手开始用力,步履蹒跚地直奔长椅,真想吐。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不,我是真心的,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你就能比现在更能理解我的思想了。”
“请告诉我真相,到底为什么要和我扯上关系!”
我差点摔倒,停下自行车站住了。尽管如此,推着脚踏车的手,因为复苏的鲜明的愤怒,用力过度而发白。
“那么,我想反过来问你,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不管是真心的,还是谎言的,对你说明理由,你会相信什么?”
“这、这是……”
被挑毛病了。但这是事实。谎言是可以证明的。但是没有证明正确的方法——这是以前樱子小姐说过的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无法相信Phantom,我懊恼地咬住下唇。
“算了,就算我告诉你理由,你也不会同意的。所以,今天我希望你能协助我。拒绝也没关系——不过,你已经知道我到底在和什么战斗了吧?”
话有点长——听他这么一说,我把自行车停在神社长椅旁,坐了下来。所幸没有其他参拜客。池畔的高草(是稻穗之类的)上、一只性急的蜻蜓停了下来。
这是个安静的地方。
但我现在恐怕正在和连环杀人魔对话。在蜻蜓飞翔,小青蛙发出“咔啦咔啦”的叫声,充满生命的小池塘里,发现了樱子小姐的弟弟——惣太郎的尸体的地方。
静与动、日常与非日常的界限,就是这么暧昧——善与恶大概也是如此。
“你是真的相信自己是正义才杀人的吗?不管有什么理由,你不觉得杀人是恶吗?”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善良的。只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种拥有羽毛的人。一种是为了羽化而需要别人帮助的弱小蝴蝶,另一种是天生就拥有羽毛的蝴蝶。但它们都是吸取人的生命而飞舞的。”
“你是哪一种?”
“我没有羽毛,只是丑陋地在地上爬行的毛毛虫,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那么,被他称为蝴蝶的樱子小姐,会夺走人的生命吗?
“但是我们可以帮助蛹羽化,还可以做成标本。”
“标本……”
“我的美学很好。这是我的语言,不是你的语言。但你能体会到什么吧?你应该也切身感受到蝴蝶们的存在。”
“但是,你的做法是不对的!”
“那是你强加给这个世界的多数人的正义。”
“不是强加给我的。至少,死亡会伤害人的心。被留下来的人,都会发自内心地流血。”
…………
杀人魔瞬间的沉默,到底是在踌躇还是在嘲笑?
“好吧,我们来确认一下吧。玩个游戏吧。不喜欢也没关系,拒绝的话,无害的人就会死。”
“难道不是只有坏人才会受伤吗?”
“少年,要控制感情。好不容易对话进展得很顺利,你可不能破坏——算了。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有需要拯救的人。我希望你能做的,是把某个姑娘从死亡中拯救出来。”
“某个姑娘——是指女人吗?”
我用手掸了掸耳边的嗡嗡声,反问道。这出乎我的意料,我心中的愤怒悬在半空中。
“规则有三条:“遵从自己的指示”“不要对九条白蝴蝶说”,还有最重要的是“不要逃避自己信念所呼唤的声音”。可能会触犯轻罪,但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做伤害任何人的事。”
九条白蝴蝶。是樱子小姐的事吧。梅花雀白蝶。拥有透明白色羽毛的北方蝴蝶——他以前也这样称呼樱子小姐。
“可是,这样的话……”
那简直就像一个正义使者。
“不能说没有危险,所以希望你一定要注意——但是,我会好好守护你的。”
困惑、疑问、恐惧——各种各样的感情在一瞬间奔涌。你这么说,不是想把我拉进陷阱吗?
但实际上,让我上当对他有什么好处呢?如果真的是帮助别人,他让我帮忙的理由是什么?
但更让人担心的是,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吗?有个女人真的面临死亡的危险吗?
“……回答决定了吗,少年?”
和樱子小姐很像的语调。那多半是为了迷惑我。为了让我服从。一股厌恶感涌上心头。而且,我不能就这样对他言听计从。
“我……对了,这对我没有好处,没有理由服从你。”
我没有回答,而是装模作样地回答。感情的抑制。虽然不甘心,但正如他所说,感情用事是不利的。我拼命向周围张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寂静的院内。
“这样就可以了,不要表现出感情。要让对方感觉自己永远处于优势——很遗憾,我知道你无法拒绝这个游戏。”
“为什么?”
“都说性命攸关,你已经逃不掉了。一个死亡,会给多少人带来不幸,你亲眼见过多少次,应该不会放过能救的生命。”
胃深处在颤抖。直到现在,在炎热的夏夜,我还会想起那个被杀死的小一的妈妈。血腥味。死亡的味道。
夏日的热气,突然在我的鼻孔里重现了那股祸害的香气。
至今为止遇到的,好几具遗体,好几具骨头。失去家人的人们。
我想了很多次。如果能早点发现就好了。如果能在别人失去生命之前阻止它——那么多的死亡就会横卧在脚下,抓住我的脚。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勇气自己跳入那样的危险,更别说跟随Phantom了。
“这也太过分了吧。我不是那种可以为了陌生人把自己的生命放在天平上衡量的善良的人。就凭这一点,我也不会听从你的。”
但是,这是个机会。没错。我拼命抑制住颤抖的声音。
“所以,请给我更多的奖励。如果我能救那个孩子,作为交换条件,请保证不再和樱子小姐和我们发生关系。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即使Phantom说得对,我也不想被他随意操纵。我绞尽脑汁,提出了交换条件。握着手机的手汗津津的。
“如果你不愿意,那也没关系。我本来就不相信你,就算你说事关人命,我也半信半疑。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直接挂断电话。”
我拼命压抑自己的感情,努力装出平静的语气回答,Phantom又陷入了瞬间的沉默。是在为答案而烦恼吗?还是生气了?可能会被挂断电话。
“好吧,我答应你,如果你一个人就能救下那个女人,你就赢了。”
“真的呢!”
但通信并没有中断。过了一会儿,Phantom坚定地对我说。本打算冷静、从容地回答,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喜悦的声音。我慌忙装模作样地回答:“嗯,这样就行了。”这次肯定是隔着电话被嘲笑了。
“但是她是蝴蝶,原始的蝴蝶。在春夏之间飞舞的蝴蝶(日语スプリング・エフェメラル,短暂之春、永恒之春,估计是蝴蝶品种)。像我这样在地上爬行的毛虫能对她做什么呢?她总是按照自己的意志飞舞。”
春之永恒——宣告春天来临的珍贵事物。但是樱子小姐不一样。不是那么危险的存在。有着坚定的意志。
“不过,我把那个孩子的骨头还给你,我觉得现在的你应该有这个需要。”
“真的吗?”
“只要你是善良的,我就不会对你说谎。以前不也是这样吗?只是你误会了而已。唉,我也没有改正,所以你责备我也没办法。”
Phantom说的一点都没错。太正当了,真让人生气,但我不应该完全听命于他。
“那么,从哪里开始好呢?”
要慎重,要精明——不要做他的傀儡。我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我要向Phantom表明我一定要救那个女人,还要抓住他的尾巴。
“那么,请跳转到这个网址。”
Phantom再次用邮件向我发出指示。点击指定的地址。
“……这是?”
“在SNS上或Blog上发现的犯罪受害者,以及报告犯罪嫌疑的文章的地方。”
那是大型论坛的一个帖子,我分别在SNS和web上发现了类似犯罪的文章,控诉家暴受害等信息。
“原来有这样的网站啊……”
近年来,在网络上出现了一些进行超越限度以上的恶作剧的人们,这里也可以看成是找出那样的人进行谴责,煽动进行口诛笔战。
其中还有拍摄了对人施暴的场面的视频,光看就觉得恶心。
“这样的留言,有时也和逮捕犯人有关。我也把它作为寻找目标的方法之一进行监视。”
“可是,如果你杀了罪犯,你也一样是罪犯。”
“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是,不只是杀死犯罪者。也有不杀而救的情况。杀人的时候,只有不杀的话有人会死的时候。而且被杀的和被杀的都是犯罪者和他们的后备军。就像蛇互相吃一样,就像那条黑色的大蛇一样,我只是给它喂食。”
我马上明白了,那条黑蛇——暗示的是美树本的蛇,他的案子果然和花房有关。
“那么,我到底该如何……”
滚动着留言,在最近的留言中,突然发现了令人在意的文字。
住在旭川的亲戚自杀了,好像是上了自杀网站。
好像是和连家人都不认识的同伴一起烧蜂窝煤,警察调查了很多,让人很痛苦,为什么这种网站还没有被管制呢。
即使受到限制,不也是玩儿戏吗?
要多少有多少,这个是道内专用板ttp://*******
“自杀网站……”
跳转到填入的URL。打开了黑色背景上用红色字体写着“道内板”的主页。有“在札幌实行”、“明天在稚和内举行”、“招募伙伴【钏路方面】”等好几篇文章。
“…………”
上面还有“旭川方面招募”的字样。
“只要找到这些在旭川打算自杀的人就行了吗?”
“不,我已经事先和他们商量好了。你可以装成成员之一,行动将在今晚,再过一个小时就要集合,希望你作为自杀志愿者之一加入这个团体。”
“嗯? !怎么可能……怎么也不行啊!”
我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我没说要阻止他们,就像我一开始提出的那样,我只是想让他们把‘她’捞起来。”
“…………”
“嗯。”我咽了一口口水。那样做真的好吗?
但是集合时间是一个小时后,他们决定集体自杀是今晚。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实际上为了阻止“她”的死,我现在也只能去那里。
“那么,碰头地点呢?”
现在感觉就连说上四五句话的时间也是太浪费了。我下定决心,瞪着正午过后开始微微倾斜的天空。
Phantom指定的是旭川车站前一家位于百货商店里的小红茶店。
“有约吗?”
与往常的红茶店相比,气氛又有些不同,我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时,店员对我说。
“是的,那个……”
糟了,即使被问碰头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回答不出来。我情急之下地说“糟了”,但店员却直接把我领了过去。看样子不是客人多的时间,只有一组客人约好见面。
我被带到角落的一角,有一位女性——不,应该说是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女,正忧郁地静静地坐在冰红茶的玻璃杯前。
侧脸很漂亮。五官分明。长到上臂,有光泽且光滑的漆黑头发,白皙纤细的脖子上长着一颗黑痣,看起来格外娇艳。
“Nazuna小姐?”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她长长的睫毛晃动了一下,锐利的眼睛看着我。可能是因为化了淡妆的缘故吧,看起来非常成熟。她缓缓点头,让我坐在前面的空位子上。
“嗯……初次见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先打了个招呼,她终于对我露出了微笑。但是好像很紧张,她又立刻垂下了视线。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们接下来要去死。
“在这里等一会儿就行了吧?”
总之,我也点了冰红茶,忍受不了沉默,跟她搭话。又点了点头。
Phantom事先发来了和她的信息交流记录,对巧妙地扮演我的Phantom,我感到胃里一阵发冷。但是应该在意的,是她的话。
Nazuna是高三学生,虽然希望继续升学,但因为父亲的死而不得不放弃,现在一边上高中一边在亲戚的公司做事务员。但是内向的性格给她带来了灾难,每天都受到伯父和伯母的骚扰。
对于在生活上帮助自己的伯父伯母,Natuna小姐不能对母亲说他们的坏话,但最近只要一想到必须去上班,Natuna的心情就会变得很糟糕。可如果反驳他们,恐怕就连高中都上不了。但是他们的言行越来越严重,现在似乎还在公司里受到了残酷的对待,附上的图片是清晰的撞伤痕迹。
——所以我已经决定去死了。死是我唯一的退路。
不擅长与人交谈的自己,即使能从伯父伯母的魔掌中逃脱出来,今后也无法在这个世界上顺利地生活下去。
所以只有死路一条。
死了就轻松了,就能逃走了,自己可以逃避的地方只有那里了……。
写下这句话的人,现在就在我眼前。
我很想否定那些写得很悲伤的话。但是找不到语言。再说,我就像间谍一样。如果在这里被发现没有自杀的意向,那就糟了。
“那个……要点别的吗?蛋糕之类的。”
但是这样是撑不了多久的。我看着杯子里沾着水珠的冰红茶,向她问道,她露出困惑的表情。一开始,我不明白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面对这样的我,她更加困惑,终于无可奈何地开口了。
“现在……吃吗?”
“啊!啊,这样啊,是啊……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
自杀前吃东西的话,死后遗体就不干净了——我想起这句话,向她低头行礼。尽管如此,她还是矜持地微笑着,至少不会怀疑我是间谍。
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和她说话的努力。她似乎也不愿意多说,我也觉得尽量装出阴郁的气氛比较好。
两人心不在焉地等着其他人。好不容易在安静的店内,听到邻桌的两位太太高声笑着说熟人的坏话,心情有点不好。我转头看向她,Natuna也同样皱着眉头,她似乎比我更讨厌两人的笑声。
“从店里出来,在外面等吧?”
我这么一劝,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话说她是不是有点太瘦了?不知是因为太娇弱,还是因为说话很少,我感到她脆弱得快要崩溃了,我绝对不想让她死。
“我要救的是她吗?”
我这样问Phantom,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回音。那是让我自己去找出答案的意思吗?如果可能的话,我想保护她。
樱子小姐也不是那种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喋喋不休的类型。鸿上也是个稳重的女孩子,比起自己说这说那,更多的是随声附和。
但是两个人都感觉到身体的中心有一根结实的骨头。像坚定的心一样的东西。Natuna完全看不到这些东西。只要一伸手就会轻易折断。
“那个……果然……”
“啊!在,你好。”
“只有 你们两个人吗?”
还是想办法让她打消自杀的念头吧,两个人一起逃吧……我话还没说完,两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我。
“Natuna酱,和Tatewaki君吧?我叫@美嘉玲子,她是香澄。”
“啊……你好……”
一个爽朗的女人说道,让人很难想象她接下来会自杀。年龄应该和樱子小姐一样,或者更大一些吧。淡奶油色的头发,大概戴着彩色隐形眼镜的绿眼睛。
但让我哑口无言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是阿世知那样的哥特式打扮。但是和阿世知不同的是,@美嘉玲子的打扮不符合她的年龄,怎么说呢……她穿着一件非常可爱的白色礼服。简直让人联想到婚礼和尸衣。
我不是那种对别人的服装说三道四的人,虽然我觉得很荒唐,但你打算穿成这样去自杀吗?我不禁想到。
“什么啊,不是早就说过是甜美萝莉吗?虽然现在已经完全低龄化了,但萝莉服装是要花钱买的,本来就是年龄层相当高的时尚。”
“美嘉长着一张娃娃脸,这很适合你,一点都不奇怪。”
旁边有个叫香澄的小个子少女跟了上来,气鼓鼓地说着。她穿着西装式的学生服——应该是市内的女校——或许是因为剪得像洋娃娃一样的黑发,反而显得非常稚嫩。对于选择死亡的人来说,这个年龄实在太年轻了。身高也只有150厘米左右,有一种名门闺秀的气质。
最重要的是,两个人身上都有很香的味道。美香是花香味,香澄是水果香味。
“吓了我一跳,Tatewaki君的形象还真是有点让人感到恐怖。”
香澄眨了几下眼睛,唐突地说。
“什么?”
“确实。多大了? BBS上的感觉我还以为是大学生或者社会人呢。”
“那个……高二。”
Phantom对她们说了些什么呢?我困惑地回答,两人面面相觑。
“那你是比我大一点孩子吧?”
“香澄就是香澄,就像个中学生似的。啊,不要问我,问了也只能回答是十六岁。”
@美嘉玲子说着,在Natuna旁边坐了下来。Natuna看到两人滔滔不绝的对话,有些胆怯,缩起了身子。
说实话,我实在不认为这两个人是自杀志愿者。仔细想想,两个人奇怪的情绪,应该是死前的恐惧和不安造成的。
“啊,Kohe先生说他有车,在车站前面等他,隼先生也说直接去那里。”
两人都草草地喝了点的红茶,香澄看着短信。
“那我们下去吧!”
这里的费用由我来出,其中最年长的“十六岁”@美嘉玲子支付了红茶的费用。承蒙款待,我向她道谢,她耸了耸肩说:“可是,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这不是开玩笑的话,想笑也笑不出来。她的态度甚至有些不谨慎,我不知道该怎么一一回答。
但是,当我走进玻璃电梯,一边眺望着车站前的风景一边往下走的时候,她的表情显得十分悲伤,似乎陷入了沉思。
“车站前完全变了,旁边的宾馆都没了的时候,总觉得寂寞得想哭,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站前正在一口气进行再开发。之前那种略显冷清的气氛已经消失,现在充满了车站前特有的活力。
“不过,我以前也喜欢过。”
香澄喃喃道。
谁也没有否认。我也是同样的心情。不否定改变。有活力真的是好事。但是,熟悉的风景变成了另一个样子,总觉得很悲伤。
那种悲伤,似乎象征着现在的我们。不断变化的日常生活,无法跟上时间的脚步,无法改变。我感觉快要被这种悲伤给淹死了——不,不是。不是我,是她们,我并没有自杀的想法。
走出百货商店走向车站,我突然不安起来。一个小时前,我还在担心如何拯救“她”,以及我是否能避免自杀。可是,为什么呢,在和她们交谈的过程中,自己似乎也被死亡的欲望所困住,有一种恐惧感。
我一时冲动,给Phantom发了封邮件,想对他说‘还是不行’,因为我有点害怕。但是发过去马上就后悔了,我竟然让他看到自己的弱点。
我本以为会被人瞧不起,没想到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不必勉强。你的失败并不意味着你的死亡。感到生命有危险时,请毫不犹豫地逃走。”
“怎么了,Tatewaki君?”
“不……什么都可以。”
香澄担心地看着差点停下脚步的我,但是,我没想到Phantom会这样对我说。“我还是会再努力一下的。”我这么回答,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吧。让我逃跑,我反而想反抗,这是我还是孩子的证据吗?
“我会守护着你的。我相信你能做到,所以才找你商量的。”
Phantom再次给出了答案。连续杀人犯在注视着我,这让我不高兴,感觉好可怕。但是,我并不讨厌别人对我说“我相信你”。
但这也意味着,如果做不到,就会辜负他的期待,我不想做那种不甘心的事。
所以我会努力的。最重要的是为了樱子小姐,我来保护她。
我重新整理了Phantom事先发给我的关于@美嘉玲子和香澄的信息。
一直抱着的理想,却明白了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接近,做什么都不顺利,运气不好的@美嘉玲子
与其被严厉的父母涂抹,还不如用死亡来描绘自己的香澄。
两个人选择死亡的理由,真的可以用天平来衡量各自生命的重量吗?这个疑问掠过脑海。真的没有比死亡更好的选择吗?
我不能把那个说出口。因为这样会暴露我的身份。剩下的两名成员似乎都是男性。也就是说,这三个人中有一个是我应该保护的人。
是谁啊。
首先必须找出那个人是谁。但就算知道那是谁,我能接受另外两个人死了吗?
穿过百货商店前的人行横道,来到可免费停放三十分钟的站前停车场,一辆有点旧的野营车等着我们。
这是去自杀,还要开野营车?我吃了一惊,这次的参加者中,好像没有人拥有可以乘坐如此人数的车。
“开着租来的车自杀,会给租赁车的公司和负责的家人添麻烦吧。死了很多人的车,已经不能再借给别人了。”
美嘉小姐说因为这样她也不愿意在家里上吊,确实,出事的房子,对死者家属和房东来说,都是个棘手的问题。这一点我身边也知道。
“电车也会给人带来很大的麻烦,虽然只要跳上轨道就可以了,但是被人疏远到死也很痛苦,就算不是那样也要拜托别人做后面的事,所以必须尽可能地自我完成。而且我也不喜欢自己尸体变得很脏。”
原来如此,在接受的同时,我又想,难道不能把这种顾虑转移到其他方面吗?例如,对于剩下的家人的心情。
“我还是第一次坐露营车。”
香澄天真无邪地说。
“因为是以很便宜的价格卖给我的二手车,所以不要期待它的舒适度。”
露营车的车主kohe向我解释道。他是一个满脸胡茬,看上去有些疲惫的男人。他的头发中夹杂着不少白发,一瞬间看上去像是上了年纪的人,但在Phantom的邮件里,他写的是四十三岁。
三个月前从家里搬出来,一直开着露营车生活,车厢里乱七八糟的,虽然有一股酸臭的汗臭味,但看起来倒像是收拾得很干净。
就在这时,最后一个人隼先生也加入了,我们的紧张气氛一下子高涨起来。吵吵嚷嚷的过程中,“集体自杀”两个字的色彩突然浓重起来。香澄和美嘉都变得不爱说话了。
隼先生二十多岁,长发披肩,下巴尖尖的,牛仔布和衬衫给人一种有点野性的感觉,戴着墨镜。也许是一只脚不方便吧,他拄着单根拐杖。
大家用的都是网名,他也一样吧。不过隼的名字写的是“隼”,读的是“Jun”,给人一种猛禽类的敏锐感。
他和Natuna一样沉默寡言,心情也很沉重,只是想摆脱和朋友一起被卡车撞到,自己一个人活下来的罪恶感。
另外,他因为事故失去了一只眼睛,为了遮住假眼,平时就戴着墨镜,更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这样的他出现后,大家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倒也不是他的错,但他宛如引诱我们去冥府的死神。
“那我们到齐了……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Kohe终于这么说了,大家各自坐到了座位上。司机是他,我旁边是隼先生。美嘉小姐、香澄和Natuna一个人坐在了座位上。
虽然很在意独自一人的她,但坐在旁边又能对她说些什么呢?大概只会引起警戒。
露营车慢慢地开动了。如果是真正的露营,会很开心,但目标却是悲伤的地方。
如果不尽快找到“她”,我也会一起自杀。话虽如此,让他们就这样走向死亡真的好吗?一种罪恶感涌上心头。这不是和温柔的杀人犯一样吗?
但我知道,他们的人生不会轻易地说开口。所以至少一个人也好。要是能给我一些“她”的线索就好了。
至少请再告诉我一些什么——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我想应该是吧,所以没抱什么期待。没办法,我正要挂断电话时,收到的短信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心,这里面有一个杀人犯。”
这是什么啊。我没听说过。
既然车子已经开动了,就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一开始坐在隼先生旁边的我,忍受不了沉默,移到副驾驶座。在这里还能掌握车内的整体情况,可谓一石二鸟。
“因为有朋友说在考虑要不要卖掉这辆车,所以我就以这个为目标努力了半年,到手后我觉得终于可以好好享乐一番了。”
这是Kohe告诉我的,他连家都不要了,花了三个月左右在北海道转了一圈。
“我和妻子离婚后,房子也被她拿走了,赡养费和抚养费什么的也几乎把我榨干了。”
哈哈哈,Kohe露出了笑不出来的笑容。
“离婚的理由是什么?”香澄毫不犹豫地问道,Kohe只是耸了耸肩。
“我们夫妇间会不会是性格不合呢?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但我觉得这种不清楚才是问题所在。虽然我没有不满,但她满是不满吧。”
他脸上带着笑容说。但那表情看起来像在哭。
“结婚十三年了,突然被妻子逼写休书,婚姻就这样完蛋了,因为我不想在孩子们面前闹矛盾,就圆满离婚了,工资也没高到能当ATM机。”
两个孩子也跟我说要跟母亲一起走,我可能有点自暴自弃吧……Kohe他喃喃道。
“可是,你太太离婚三个月就再婚了,不是吗?这么说绝对是其他男人造成的,要是调查一下身边的人就好了。”
美嘉小姐不高兴地说道。
“我的前妻对于离婚的理由不置可否,不管怎么说,就算调查清楚真相,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改善。”
“但是抚慰金和监护权之类的,可能是以另外一种形式来实现吧,因为她现在不让你见孩子。”
听了美嘉的话,Kohe的表情阴沉了下来。
“孩子们都有智能手机,如果想联系的话,他们会主动打过来的。昨天是我的生日,连电话都没打过来,这说明了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
说到这里,Kohe深深地叹了口气。
“估计以后女儿的婚礼也不会再叫我去了,前妻再婚后,连抚养费都不要了,连金钱方面都不让我做父亲,什么都没有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如果不用付钱的话,那不是更好吗?我觉得,哪怕是以金钱的形式也想和家人建立联系的Kohe先生太可怜了。因为见不到孩子,这是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回报的行为。
连他的责任感都剥夺了的那个叫妻子的人,知道他今晚就要死了吗?
回头一看,美嘉小姐和香澄都是一脸不满的表情。明明是女性,不,正因为同样是女性,才不能原谅妻子吗?
不过,这一点还是少碰为好吧?我想。隼先生和Natuna也不知道是不感兴趣,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两人都静静地望着窗外。
“可是,这样啊……好痛苦啊……”
美嘉小姐喃喃道。
“我也有一件很想要的衣服……当我满怀幸福地穿上袖子的时候,我清楚地感觉到比我年轻得多可爱得多,连那件衣服都能穿得很漂亮的店员在笑我——当时我想,‘啊,不如去死吧’。”
美嘉小姐低着头说,她不停地摆弄着胸前的花边,像是在安慰自己。香澄在她旁边说:“太过分了……”愤慨地说。
“啊……不。不是的。不能忍受的不是被嘲笑的事,而是被嘲笑了也感觉到了的事。到现在为止对任何视线都不在意。无论什么样的衣服,都是为了我而存在的……在‘可爱’之前,还有‘可怜’,这个世界真是残酷啊。”
“哎!”美嘉小姐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叹了口气,仿佛要把灵魂都释放出来。
“虽然很多事情都无法如愿以偿,总是懊悔不已,但是只要能穿上喜欢的衣服,我就觉得自己是无敌的。但是终于发现了。果然,这个世界终究不是我的。”
魔法解除了,她小声嘀咕着,香澄皱起了眉头,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我没有美嘉小姐的执着心。老实说,我很难理解为什么衣服会与死亡联系在一起。
但这一定是她的人生目标——我多少能明白。如果拿掉了樱子小姐的骨头,也会同样迷失方向吧。
“所以,我就扔掉了。剩下的,只有最初买的这件衣服。只有这件没被扔掉……我攒了很多钱,鼓足勇气买的。我最初成为的这件衣服……到底是有点孩子气。”
美嘉怜爱地轻轻抚摸了一下白色连衣裙的皱褶。虽然不知道是几年前买的东西,但可以感觉到她非常珍惜。
“没有的事,你很可爱,很可爱。”
我脱口而出。其实一开始我是很抗拒的。我想她看着我的眼睛注意到了那个。但是现在,我不想自己觉得她可怜。
而且,她想让时间停止流逝的心情,我非常理解。
“嗯?不用了,这种恭维话。大家心里都在笑吧?”
“我不会笑的。”
Kohe也握着方向盘说道,隼先生和Natuna都点了点头。
“嗯……”
“是啊,笑是笑不出来的。笑的人才是不知道真正美好的东西是什么的可怜人!”
香澄斩钉截铁地说着,美香小姐低下头,一边把垂在脸颊上的头发绕在手指上,她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发红。
“……如果世界上的人都这么说,那就好了。我并不是想让他们娇惯我,只是想让世界对我好一点,我也会再努力一点——”
“不,不会这样的。”
美嘉小姐低声说着,但隼先生低声否认。
“没有的事。温柔的人有时候也很残酷。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人都会死。”
隼先生望着窗外斩钉截铁地说。声音的抑扬顿挫至少带着顽固,不,带着平静的愤怒和憎恶。好不容易变得柔软的车厢里又安静了下来。
“……嗯,这也有一定的道理。说到底,世界这个东西,和每个人都没有关系。聪明和运气好的人,即使这样也能活得很好,而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会笨拙地被淘汰。”
Kohe先生掩饰地说。他瞟了我一眼。“你也是吧?”他的眼神似乎在征求我的同意。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这个世界。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是那种随大流的人,难道说我是个精明的人吗?
但我现在也在变态杀人魔的命令下参加集体自杀,机缘巧合是多么奇妙啊。
“结果,为了生存的理由,为了改变想法,我也踏上了旅行……寻找自我的旅行,那是骗人的。没有命中注定的邂逅,也没有什么变故。一个人泡温泉后,最大的变化就是脚上的干皮症好转了,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想吃鲑鱼的生鱼片。”
Kohe哈哈地笑了。鲑鱼是晚秋时期的食物。栖息地极其有限,能吃生到鲑鱼生鱼片只有鹉川和道东白糠,所以那时候得尽快赶去才行。我记得那是一种非常细腻的味道,湿润柔软,粘稠而优雅。
“那么,这是最后一次旅行了?”
看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的Kohe,香澄不由得说道。Kohe先生努力想让车内气氛缓和下来,结果还是一片寂静,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一次好的旅行。
车内一阵沉默,车子继续行驶。Kohe只是默默地开车,美嘉小姐只是呆呆地用手指抚摸着衣服上的蕾丝花边,香澄则紧紧闭着眼睛,Natuna和隼先生则像是拒绝被人搭话似的,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景色。
“……地点呢?最后在哪里呢?”
美嘉打破了沉默。
“那个……我想去岚山。”
“展望台那边?因为很漂亮?Kohe,你可真是个浪漫主义者。”
Kohe苦笑着,没有否认。原来如此,选择最后的归宿,与其选择肮脏的地方,不如选择干净的地方。
在此之前,樱子小姐说过轻生者选择自杀的地方是有理由的。说不定,对Kohe来说这是有什么回忆的地方。这里的夜景很受恋人和家庭的欢迎,据说以前是滑雪场。
“人是不是太多了?……还是选择蜂窝煤吧?”
“是啊。药物是很痛苦的。如果不能以致死量服用,结果死也死不了,到了医院,洗胃的时候反而痛苦得想杀了自己。不是不用在乎别人对自己样子的想法了吗?事到如今反正也没必要那么在意别人的车了吧。”
美嘉小姐皱起了苍白的眉头。一副真的很厌弃的表情,也就是说她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吧。
“那得先买蜂窝煤什么的。这附近的家居卖场在哪里来着?”
“现在这个时节,超市里不是有富余的东西卖吗?”
北海道迎来夏天,是绝佳的烤肉季节。每家超市都把煤气灶和木炭用箱子“咚”地一声放在收银台旁边最显眼的地方。
“需要的东西是炉子、蜂窝煤、助燃剂和胶带?如果没有抽烟的人,打火机也是必要的。”
“一起买的话,不会被发现吧?你不是说现在这种情况很严峻吗?”
香澄对着屈指思考的美嘉说道。
“应该一起买肉吗?”
“你是说要把这当作烤肉旅行吗?”
确实,如果加上肉的话,在地道的烤肉氛围中,不必要的胶带或许能蒙混过去。但是,实际上谁都不吃肉吧,但丢弃又实在太可惜。
“那就不要一次都买,各自买怎么样?”
好不容易凑齐了人数,分开后把必要的东西凑齐就行了,不要显得不自然。
“就是那个!”
虽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在红绿灯的时候,Kohe先生却跟我击掌。
于是我们前往大型购物中心。啪的一声,合在一起的手掌一阵麻木。Kohe先生的手很热,有些紧张而潮湿,而且很有力气。
啊——这个人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死了吗?
我们所有人的年龄和服装都各不相同,走在一起会很显眼的。最后决定Kohe先生、隼先生、美嘉小姐三人分为一组,我们三个高中生则分为另一组行动。
虽然担心美嘉一个人,但在这么热闹的大街上,不可能发生什么事。即使是杀人犯也一样会顾忌这些的。
而且,“杀人犯”这个词非常含糊。可能是花房那样的杀人魔,也可能是正当防卫过度导致的杀人。至少,我不认为成员中有人会杀人。
唯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隼先生。他和Natuna一样,完全不开口。话虽如此,他看上去腿脚不方便,也许只是装出一副行动不自由的样子也说不定,但如果不是装的,那么杀人的难度就会很高。
真是的,我不仅要找到“要保护的她”是谁,还要找到“杀人犯”是谁,花房就这样把难题推给了我。
我们高中生组的三个人决定去买胶带。去了食品卖场旁边的文具区。因为车很大,姑且买了三盘布型胶带。为了不被怀疑,我们买了三种颜色的,黑白透明为了掩饰,香澄还买了粗大的油性笔。
不过仔细想想,就算买了很多布带,也没有人会把我们和煤球自杀联系在一起。但做贼心虚的心情让我们这么做了。
要不要给Natuna买点什么?,她摇了摇头。但在走向收银台的途中,我发现了一支带有小猫装饰的圆珠笔,就拿了起来一把掳走,带上一起结账。走出卖场时,我把笔递给了她,她含蓄地微笑着,轻声说了声“谢谢”。
买完东西在店里走着,羊角面包香甜的黄油香撩拨着我的胃。肚子里发出了呜呜的惨叫,像是在回应“刚出炉”的嘈杂铃声。
“好香,我都饿了。”
香澄苦笑了。
“吃一个就不行吗?”
听到我的提议,香澄停下了脚步。
“我也不知道,不过最后还是想吃好吃的吧……Tatewaki君,你昨晚吃了什么?”
“啊?我吃的是羊肉火锅。”
香澄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真奇怪,最后的晚餐竟然是烤肉,男孩子的感觉。”
“香澄和Natuna呢?”
我一看她们两人,Natuna就摇了摇头。没吃吗,难道说她不期待最后的晚餐吗?
“我是普通的米饭。父母不知道我的最后一顿饭是什么。红烧真鲽鱼、凉拌小松菜、洋葱和土豆味增汤……还有炒豆腐。”
那是一顿健康又不奇怪的晚餐。
“好吃吗?”
“嗯……味噌汤,我喜欢只吃洋葱,炒豆腐里放了我讨厌的香菇……”
她双手交叉在身后,有点闹别扭地低语。
“那……我还是悄悄回去买些面包吧。”
Natuna皱起眉头,似乎不太赞成,但我还是买了三个按量出售的现烤迷你羊角面包。羊角面包的甜灰色和黄油还在慢慢渗出来,松脆可口。
香澄满脸笑容地吃了起来。一副真的好吃得不得了的表情,我也小心翼翼地吃了两口。卡莉•萨克•胡瓦的绝妙组合。哗啦哗啦撒了一地的碎片也很好吃。
但如果这面包真的是最后的晚餐,那就有点悲伤了。
而今晚不会死的我,每次看到迷你羊角面包,一定会想起今天的事,也许,再也不能像这样吃辣了。
“Natuna你也来吃吧,很好吃的。”
香澄再次劝Natuna。她似乎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输给了香澄的笑容,拿起了羊角面包。她也两口就吃完了。
“……真好吃。”
Natuna也吓了一跳,捂着嘴小声说。于是我们三人相视而笑。笑着笑着,我突然想哭。
“啊,买完了?”
面对周围稍微保持距离的视线,美嘉小姐反而堂堂正正地向我们挥手。如果没有她的到来,我真的要哭了。
“你看,我买了香薰蜡烛。仔细想想,火的话只要是和木炭一样的东西都可以吧……啊,还有信件套装什么的。”
美嘉小姐高兴地给我看了画有玫瑰的蜡烛和花纹、蕾丝图案的信纸。你在买什么?香澄笑着说。这时,kohe先生和隼先生也回来了。
最后,回到车上,大家摊开买来的东西,又笑了。除了木炭、篝火和炭炉,Kohe先生还买来啤酒、鱿鱼干和棉花糖作为掩饰。隼先生有打火机、防蚊蜡烛和防蚊喷雾。还有烟花。
烟花作为买打火机的掩饰,为什么要防虫子?被我们这么一问,隼先生皱起了眉头。
“都快死了,我可不想被蚊子叮。”
大家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临终前不如把生命分给蚊子不也挺好的吗?”
听了美嘉的话,隼小姐剧烈地摇头。
“我绝对不愿意,被虫子咬着死是最糟糕的。”
看着打从心底讨厌的他,美嘉小姐和香澄又笑了。简直就像大家一起野营一样。但看到他还买了其他细绳子和大切割刀,两人的笑容都僵住了。
“……作为保险,我觉得有绳子比较好。”
面对一脸认真的他,所有人的表情都消失了。美嘉小姐慢慢地拿出了笔记用具。
“对了……大家都准备好遗书了吗?”
除了隼先生,其他人都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可写的。”
Kohe也耸了耸肩。
“嗯,写遗书不仅仅是为了家人,如果警察在考虑自杀还是他杀的情况下,会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比如解剖什么的。不过这样的集体自杀,如果各自都准备好遗书的话,警察就会明白这是自杀。”
所以,为了不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必须准备遗书。说着,美嘉小姐把闪闪发光的淡色系笔和可爱的信纸分发给我们。
在去世之后,也不希望有人疏远自己,同时也对此感到很抱歉。我理解她的心情,也拿起笔。金色的淡蓝色笔。果然不喜欢花图案,拿起一张印有花边图案的白色信纸。
Natuna看着我,把刚才那支笔递给我。虽然设计很可爱,但墨水是普通的黑色。
但我完全想不出该写什么。对了,我真的没有死的打算。
但是,如果真的要写遗书的话,自己会给谁留下什么样的话呢?虽然很想对所有照顾过自己的人留下一句话,但选择这句话,就像给爱情排序一样,让人讨厌。
但是如果要留下话的话,妈妈、哥哥、爷爷奶奶、矶崎老师——樱子…
樱子小姐。
如果要给她留下什么,我会选择什么样的话呢?是在抱怨吗?因为她,我的人生变得面目全非。
在那之前,我一直很无聊,无法替代,甚至连自己的未来都完全没有想到。我以为失去色彩的城市是死寂的。我以为它会和我一样停滞不前,只是走向灭亡。
但是,但是,现在不同了。
完全不一样。浓厚的死与生在我周围蠢蠢欲动。我以为骨头已经死了。但现在不同了。骨头也是生的,包含了生命的全部,我们活着。
支撑着我移动的骨头,握笔的手指。俯视着觉得可爱,我还活着。
在遇见她之前,我连这么简单、理所当然的事都没有注意到,世界突然变得耀眼起来。
遇见你,我变了。
重要的事,重要的东西,你告诉了我。
如果把两个人的时间也变成标本就好了,但标本也不是永远的,你也告诉我,我们早晚也会失去对方。
不能一直待在身边这件事,其实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我对你….
“写好了吗?Tatewaki君。”
“啊?啊,嗯。”
香澄担心地看着我,我飞快地用横线划掉了最后一行,麻利地对折好,放进口袋,不由得产生了奇怪的心情,我并不是真的会死,根本没有必要认真写遗书。
直到最后还在烦恼的Kohe总算写完了。看到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收好,美嘉小姐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下子,一切准备就绪了。”
“……那么,走吧。”
Kohe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他低着头,我看不出来,也许他在哭。
在那之前,总觉得很开心。和一群陌生人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地做些什么——我们自然地笑着,仿佛产生了这种欢欣雀跃的错觉。
但是因为遗书,车内的空气一下子变了。毫无疑问,我们即将走向死亡。
大家脸上的从容一下子消失了,都变得愤怒而紧张。闲聊也消失了。车子缓缓驶出超市的停车场。外面的阳光已经西斜,街道被染成了介于蓝色和橙色之间的颜色。
恐惧一点点侵蚀着我的心,结果别说“她”了,连“杀人犯”都不知道。
我再次向Phantom寻求提示,但他还是不告诉我。
“是狗和狼之间的时间。在日本叫做逢魔之时。在白天和黑夜之间,在理性和本能之间,在善和恶之间。你站在生和死之间。小心不要被人捞脚。”
回答的是这样暧昧的信息。
狗和狼之间的时光entre chien et loup。这是会法语的矶崎老师曾经告诉过我的法国俗语。黄昏时分,昏暗得连是狗还是狼都分不清的时候,就是现在。
所谓逢魔时间,就是人的时间和魔物的时间重叠的时候,和魔物擦身而过的时间。如果不小心,就会有大祸降临。我现在确实感觉自己站在那样的地方。因为这里确实存在着人类和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