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和爸爸的会面,是爸爸妈妈离婚时就决定的事项。
在我高中毕业之前,虽然也要看爸爸是否方便,但是我们会以一个月一次的频率见面,一起吃饭,或是聊聊近况。
最近由于爸爸工作忙碌所以暂时没见面,但在这之前都会按照当初的决议见面。学校的事……虽然不会提起,但是除此之外的事都会好好聊聊。
虽说他们离婚了,但是我并不讨厌爸爸,而且因为每次都能去一些感觉很贵的餐厅吃饭,所以有些期待。
……直到今天遇到那件事为止。
「平常都是他配合我们的日子,可是……他说如果这天不行,下一次就得等到明年。我们说好暂时保留,等到问过你的意见再决定……那么真的可以吗?」
「可以啊。毕竟爸爸也有好好给钱,多亏了他我们的生活才能过得有点余力。」
虽然我不知道爸爸每个月会付多少钱,但是用来购买现在身上这套衣服的零用钱里,除了妈妈的月薪以外,应该也包含爸爸给的扶养费。
所以我也希望尽可能不要拒绝。
「……唉,妈妈。」
「什么事?」
我在想凑小姐的事。
妈妈知道凑小姐这个人吗?凑小姐是主任,所以至少应该在爸爸手下工作了几年。但是今天这件事让我有了一个疑问。
他们两人的交情是从离婚以后才开始的,还是离婚前就有呢?
如果是前者我当然没有意见。应该说没有权利有意见。如果是那样,只能说你们请便。
但若是有什么差错,其实是后者的话。
如果妈妈当时不知道这件事。
到时候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爸爸说话呢?
「──真树,真树?」
「啊!……妈妈怎么了?」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很差,是约会累了吗?」
「啊啊……是啊,嗯,可能吧。今天心浮气躁一大早就醒了,而且还去唱KTV。」
「是吗?那就赶快吃饭洗澡睡觉吧。啊,可是睡觉之前要好好跟小海联络喔。谢谢她跟你约会。后续应对是很重要的。」
「我、我知道啦。真的很啰唆耶。」
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是我拼命忍了下来。
当然了,要说我不想询问妈妈关于凑小姐的事是骗人的。可是就算问了,事到如今也于事无补,搞不好可能会让好不容易谈妥的事节外生枝。
怎么想都觉得不妙。
「……那么明天还要早起,我先睡了。晚安。」
「嗯,晚安……啊,对了妈妈,我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
「……你还喜欢爸爸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妈妈准备走向房间的动作当场停住。
「……为什么?」
为什么事到如今问这种问题?妈妈的表情是这么说的。
「……抱、抱歉。我好久没见到爸爸,所以问了奇怪的问题……忘了吧。」
「不,没事。全都是我们不好。什么都不说就跟我离开的真树一点错也没有。」
如此说道的妈妈走回客厅,慢慢点起放在桌上的香菸。
那个侧脸看起来很寂寞。
「是不是还喜欢爸爸,是吗……嗯~也对……虽然发生了很多事还闹到离婚,可是我觉得心里多半还留着喜欢他的心情。虽然的确有过不想看到他的脸的时期,可是例如相簿里放了我们和真树一起拍的照片,我说什么也舍不得丢掉,所以一起带来了。」
「原来有相簿啊。」
「嗯。再怎么说也是花了十五年,不,从真树出生前就开始拍,所以大概更久吧……毕竟我们曾经结婚一起生活,也留下满满开心的回忆……要看照片吗?」
「嗯,我想看。」
从妈妈房里衣橱拿出来的旧相簿。
翻开来一看,里面有我刚出生起的照片。
从刚出生没多久开始,到第一次七五三、幼稚园运动会、全家旅行、幼稚园毕业典礼、国小入学典礼──从我刚出生到七八岁时为主,即使我没有印象,还是拍了很多张照片。
「这个时候的我还挺爱哭的……虽然完全不记得了。」
「呵呵,对啊。小时候的真树光是被家人以外的人抱,就会哇哇大哭。像是拍纪念照的时候,也会马上躲到我的后面,所以想好好拍你的脸,只能趁你没有注意相机的时候。」
妈妈说得没错,我一个人的照片里,眼睛看相机的情形极端稀少。婴儿时期还有几张,但是到了幼稚园开始会感到害羞之后就完全没有了。
根据自己的记忆,我认知的自己是个安分的家伙,看样子是我的误会。
「妈妈,这个可以借我一下吗?」
「可以啊。而且也是没多想就带来了,结果直到现在就一直放在衣橱里。该不会是小海要你给她看吧?」
「……差不多吧。」
我答应过有照片要带去,所以我会照办,但是像婴儿时期的全裸照片,还是先拿掉吧。就算感情再怎么要好,要拿这种照片给海和天海同学这样的女生看,也太令人难为情了。
只是拿掉照片的痕迹很明显,所以多半会被眼尖的海追问吧。
「总之相簿就给你了,你拿去用吧。那么我差不多要睡了……晚安,真树。」
「嗯,晚安。菸灰缸我会清理。」
「是喔。谢了。」
妈妈熄灭只剩烟蒂的香菸后,返回自己的房间。
「……果然问不出口啊。」
我摸着爸爸、妈妈,还有我一起拍的照片,不禁喃喃自语。
我和妈妈离开那个家,两个人一起生活正好过了一年。
无论我还是妈妈,都总算逐渐习惯现在的生活。妈妈在工作方面过得很充实,我也渐渐和海、天海同学、望等人建立新的人际关系。
我不想把趋于平稳的这种生活再度搞得一团乱。
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愿。
正因为如此,关于今天的事我要保密并且忘掉。
因为无论是对妈妈还是对我来说,这么做想必都是最好的。
跟海约会的那个假日结束的周一。
我立刻搞砸了。
要说搞砸了什么,答案是相簿。
周六和妈妈一起看时,就已经掌握有哪些从婴儿时期到二、三岁时代的照片不能见人(主要是指下半身),所以我本来打算在上学之前拿掉这些照片。然而──
「哇啊,好可爱。真树也有过这种时代啊~」
「是啊,有啊。当时总是喊着『马麻,马麻』跟在我后面,有够爱撒娇的。」
「嘻嘻,好像可以想像。」
……偏偏在这个时候,海来接我一起上学。
当然了,那些照片一张都没动。
也就是说,万事休矣。完了。我嫁不出去了。
「啊,早啊真树,感觉今天会是很棒的一天。」
「是吗?我倒是从一大早就心情很差。」
「是吗?啊,照片上看起来很可爱喔,真树的小──」
「绝对不要再说了。」
又多了一个话柄。而且特别令人难为情。
「哎呀,有什么关系。反正迟早有一天小海也会看到现在的真树──」
「喂,你这个做母亲的。」
如果没被看到那几页还有办法应付,但是为时已晚。
「不用担心啦,那些我已经确实拿起来了,绝对不会让夕看到。」
「喔~?……那么这些照片现在在哪里?」
「咦?我的包包里。真咲伯母同意了。」
「不要以这么自然的动作打算拿走。还有妈妈也不要答应。」
于是我把反抗的海挤开,从她的包包里拿回我的照片,并且立刻放进房间里能上锁的书桌抽屉里。
亏我好不容易利用周日消除疲劳……虽然有部分原因是出在没有趁早应对的我身上。
对海或是他人的事会很在意,但是对于自己的事会嫌麻烦,这是我的坏习惯。
「啊,我差不多该去上班了。小海,真树就麻烦你了。」
「好的,真树小弟就包在我身上吧。」
「说什么小弟啊。」
「我去上班了,真树小弟。要乖喔?」
「你不要每句话都有反应……唉。」
这一周才刚开始,就为了应付妈妈和海消耗了大量体力,而且周五就要开始期末考。
总而言之,现在应该专注在学生本分所在的课业上。
就在这个时候,玄关传来妈妈的声音。
「真树,抱歉!我把香菸跟打火机忘在桌上了,可以帮我拿一下吗?黄色盒装那个。」
「啊,嗯──」
这是妈妈平常抽的牌子,但是她最近似乎抽得挺凶,总觉得减少的速度快得异常。
她已经是成年人,不抽就撑不下去这种心情我也能够体会,但是身为儿子还是希望她能更加注意一下健康。
「是这个吧,来。」
「谢啦──还有,有一件事我要说在前面。」
妈妈先确认我的身后没有别人,这才对我说道:
「──不可以对小海说太多家里的事喔。」
「……不用担心,我知道的。」
虽说我信任海,妈妈也知道这件事,但是和爸爸的事是我们家的事。
我虽然也曾想过找她商量。
可是这时最好还是优先考虑妈妈的心情。
而且我也不想把海牵连到无谓的纷扰里。
「谢了,真树。妈妈爱你喔。」
妈妈从我手中接过香菸,边说边轻轻拥抱我。
平常的她绝对不会做这种事……虽然没有身体不舒服的样子,但是果然不对劲。
「那么妈妈去努力上班了。」
「嗯,慢走。」
我目送妈妈离开,回到海正在等着我的客厅,结果一股冰冷的空气抚过我的脸颊。
「啊,真树抱歉,我是想帮室内通个风。」
「不,没事。的确是有点菸味。妈妈抽的牌子味道有点特别。」
「真是的,真树这么说感觉像是你也在抽耶。倒是真咲伯母出了什么事吗?」
一来到家里就闻到平常没有的浓烈菸味,会这么想也很自然吧。
「谁知道。不过妈妈有时候挺随兴的,与其乱问,不如放着别管就会自己恢复。」
利用久违的通风排出二手菸后,我和海开始享用一如往常的早餐。
今天早餐是松饼。我是直接吃,海则是加了满满的枫糖浆和奶油。只要有海在,就会帮忙消耗平常不太会减少的食材,所以就算是当成整理冰箱也很感谢。
我们都是喝牛奶。
「我说啊,海。」
「唔咕唔咕?」
「你先吞下去再说。」
「嗯……好了,什么事?」
「是关于这周的周五。」
「喔。从这天开始考试,不过我们要怎么办?吃个晚饭顺便一起念书──」
「……我要跟爸爸见面。」
「咦──」
从早上就一直心情很好的海,表情顿时僵硬。
上周才遇到那件事,紧接着又要见面,海难免也会担心吧。
「……真树,这样不要紧吗?」
由于我们面对面坐着,伸手也碰不到,所以海轻轻用指尖触碰我的指尖。
「还好吧,老样子了。就只是一起吃个饭。」
「他和那个部下的事呢?」
「我打算还是问问看。毕竟维持现状实在太不舒服。」
我认为既然是爸爸,和凑小姐之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会面当天多半会成为弄清楚这件事的夜晚。
「所以在这之前我也得好好念书才行。何时要办读书会有着落了吗?」
「大小姐吩咐『请每天举办』……这次的考试范围很大,她似乎很慌张。而且就我看来也很不妙。」
「知道了。那就马上从今天开始吧。如果到时候有空,考试前一天也会办。」
「好耶。那么我会跟夕也说一声。」
关于准备考试这件事,我是打算找望,但是要不要一起就看天海同学吧。
难得这周会很忙。虽然有很多不安或麻烦事要做,但还是一件一件依照顺序来吧。
放学后的读书会决定在我家举办。
由于不是玩耍,当初本来打算在放学后的校内进行,像是教室或是图书室之类的。然而从放学到全体离校的时间很短,没有太多时间念书,加上图书室已经有很多人,所以被迫变更地点。
•离学校最近。
•还是温暖的地方比较好。
考虑到这两点,还是决定到我家。也有人提议去家庭餐厅,但是这样会变成我没办法静下心来,所以被我驳回。
「唉嘿嘿,好久没来真树家了~」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请别放在心上。」
「为什么是海摆出一家之主的模样?虽然是满乱的没错。」
我打开家门的锁,匆匆整理玄关。我平常穿的鞋子基本上只有一双,但是妈妈并非如此,所以这些鞋子很占位子。
「请进。」
「打扰了~咦?闻起来好像跟以前不一样。是香菸吗?」
「是啊。真树真是坏孩子。」
「咦咦?香、香菸要等成年才可以抽喔?不可以这样。」
「不,我没抽。天海同学也不用勉强陪海开玩笑。」
「嘿嘿,被看穿了。」
天海同学稍微吐出舌头。今天是读书会,但是因为是来我家,她很期待「一样东西」,因此情绪非常亢奋。
「真树同学,顺便问一下今天的点心是?」
「今天早上煎了松饼,材料还有剩,所以我打算用这些材料煎松饼。」
「喔,好耶!那就马上……嗯咕!」
「唔呵呵,在那之前要先念书喔~每次都在及格边缘偶尔还得补课的大小姐。就算这里是真树家,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好、好的……」
天海同学被海拎着前往客厅。
由于有从之前便大肆活跃的暖桌,今天我们打算在暖桌上摊开教科书。今天把重点放在第一天要考的科目。至于其他科目只会把预测必考的部分看一遍。
「……我说啊,真树。原来你是这么厉害的家伙啊。我真的好尊敬你。」
「是、是吗?我就姑且当成是赞美我吧。」
最后走进客厅的另一个人则显得感慨万千,但是我们接下来还要一起念书,现在就这个样子会让人担心能不能撑到最后。
就是这样,今天的读书会成员共有四个人。
我、海、天海同学,以及最后一个是望。
「你找我来我是很开心……可是这样真的好吗?这个,像我这种人跑来打扰。」
「嗯~……既然天海同学都答应了,没什么关系吧?」
今天的读书会离望之前的告白没过几天,原本依照计画是以我与海全程教导天海同学功课的方式进行。
至于望,我本来打算跟他约明天。
「那就大家一起念书吧!」
只是听闻事情原委的天海同学都这么说了,也就形成这个罕见的组合。
当然了,我并非特意让事情这样发展,所以无论我、海,还是望都有些不知所措。
为防万一,海私下询问天海同学,但是她的回答依然没变。
要说这样很有天海同学的作风,确实也是没错啦。
「总之今天不是过来玩的,所以要专心念书……也许有点难,总之我们先努力吧。」
「好、好喔。我也不想补修啊。」
眼前我请三个人把脚放到暖桌下方,我则是去准备饮料、休息时间的点心,以及天海同学要的松饼。
「呼哈~暖桌果然很棒……咕~」
「夕,不要一来就睡觉。你要是敢睡我可是会真的揍你。」
「呃……我、我会努力的,教官。」
至于暖桌谁坐哪个位置,考虑到我主要负责望,海主要负责天海同学……
(天海)
(关) 【暖桌】 (朝凪)
(前原)
就决定这么安排座位。
「对了,朝凪的考试成绩大概怎么样?我知道你的头脑很好啦。」
「状况好的时候是个位数,最差也是保持在十几名。」
「好厉害啊。那么升上二年级后我肯定和朝凪不同班吧。真树呢?」
「我大概都在五十名上下。」
姑且不论最前面的升学班,听说二年级重新分班时大多是根据考试排名,将前半段与后半段分成两班。
如果升上二年级也能跟海同班的话,我会很开心……然而要达成这个目标,我在课业方面就得再努力一点才行。
距离升上二年级还有大约四个月。
连熟人都没有的时候根本不在乎分班,然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我很能体会看到新的分班表时,几家欢乐几家愁的那种心情。
能跟喜欢的人或要好的朋友同一班,任谁都会比较高兴。
「呜~我讨厌念书……可是,我更讨厌跟海不同班……」
「那就得好好努力,至少要能挤进前半段。来,别抱怨了,手动起来。」
「好~」
我们决定一小时后再休息,四个人一起念书准备考试。
我擅长文科,所以以英语与古文等科目为中心。
海擅长理科,则是以数学与化学等科目为中心。我们两人通力合作,为所有科目都不擅长的天海同学与望拟定因应之道。
「我说真树,这几页似乎也在范围里,不过这边跳过也行吧。」
「习题这几页比较难的部分,是给追求八十分以上的人做的,没有念熟的话很难拿到分数。与其这样,不如去念能确实拿到六十分的范围。」
如果不习惯把所有题目都完美解答的话时间也会不够,检查的时间更是不够,疏忽造成的失误也会增加,一点好处也没有。我认为与其这样,不如干脆完全不花时间在困难的题目上面,转而确实拿到分数,在时间的运用方面比较明智。
「唉唉,真树同学,这边这句要怎么翻译?」
「啊,嗯。这边啊──」
我为了给天海同学建议,正要稍微探出上半身的瞬间。
──握。
放在暖桌里的那只手被人轻轻一握。
「嗯?真树同学怎么了?」
「唔……啊啊,抱歉,没事。」
天海同学的两只手都放在暖桌上,所以偷握我的手的犯人当然是海。
「关,这边的(2)的算式第二段的计算错了。你要看清楚括弧的位置。」
「嗯?啊,真的。抱歉。」
海正在帮望确认他的数学,视线却有一瞬间看向我。
──戳戳。
海藏在暖桌底下的手频频触碰我的手指。
……看来她想要情侣牵手。
而且虽然只是我的推测,但她多半是想悄悄地握,不让天海同学和望知道。
「…………」
「…………」
我与海在摊开教科书面有难色的两人旁边,在暖桌底下十指交握。
总感觉心跳加速。
以前我们也有过几次情侣牵手,但是像这样在朋友身旁偷偷做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如果只是牵手,过去我们也都光明正大地牵,所以不成问题,但像这样躲起来偷偷进行,就会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不,的确是不可告人。今天的目的不是跟海玩闹,而是念书。不可以被甜美的气氛带着走。
「海、海,差不多要一小时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插图012)
「……这样好吗?」
「好、好啊。」
「呵呵,知道了。那么我也来帮忙。」
海放开手,若无其事走向厨房。
要和两人一起念书,还得好好陪着海……为什么感觉只有我得应付三个人呢?这样有点没道理。
经过吃点心休息的悠哉时光之后,我们继续努力念书。
尽管补给糖分加上暖桌的舒适带来睡意,但是至少一定要念的范围还没念完,所以只能让他们多努力一下。
尤其是几乎一个人就把我用剩下的材料煎的松饼轻松解决的天海同学。
「嗯……海~我已经想睡觉了……」
「是吗?那么要不要赏你一下提提神啊?」
「喔喔……我、我会努力的海老师!」
「很好。」
天海同学似乎是看见海用力握紧的拳头而清醒过来,再度面向教科书。
如果实在很想睡,我想过干脆让她小睡一下,但是根据海的说法,天海同学一旦睡着,至少要两三个小时才会醒来。
爱睡的孩子长得快……我就不说是哪里了。
总之,虽然搞成斯巴达式教育实在于心不忍,不过这时还是交给好朋友海去处理吧。
望说要少吃甜食,所以只喝咖啡。听说今年秋天经常忍不住吃太多,大大超过最佳体重,所以要从今年冬天起开始减重。
望笑着要我别在意,但是天海同学在他身旁大啖加了满满冰淇淋的松饼,只有这个时候看起来不像天使,而是魔鬼。
望也喜欢吃甜食,最喜欢冰淇淋。想必十分煎熬吧。
题外话,我的松饼也放了一点冰淇淋。
「啊,真树,你的嘴角沾到了。」
「咦?真的假的?哪里?右边?左边?」
「我的右边,所以是左边吧。」
「这边?」
「嗯,再过去一点。」
「呃……这样呢?」
「还剩一点点……真拿你没办法,嘴巴过来。」
「嗯。」
如此说道的海伸手从我的嘴唇抹去剩下的一点冰淇淋,顺手送进自己嘴里。
「嗯……这样就好了。」
「谢、谢谢……」
「不客气。真是的,真树好像小孩子。」
「不,今天只是刚好。」
「好好好。」
我明明嘴巴不大却又吃得狼吞虎咽,所以像是吃披萨或汉堡这种需要张大嘴巴的东西时,偶尔会遇到这种情形。
因此只要像这样沾到什么东西,海发现之后就会多管闲事。
虽然是常有的事──
今天不是只有两个人,而是四个人。
也就是说,其他两人在一旁看着我们卿卿我我的样子。
「海?真树同学?」
「你们差不多已经在交往了……所以,该怎么说,那是没有关系啦。」
「「──这种事麻烦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做好吗?」」
「「……对不起。」」
就是这样,天海同学与望同时向我们提出忠告。
「看,都是因为真树太邋遢,害我们被骂了。」
「不,追根究柢是因为你的举动……」
「啊,嘴巴虽然这么说,内心其实很开心吧~我碰到你的嘴唇的时候,看你整张脸都红了耶?」
「那是……你、你想太多了。」
「就爱逞强~真树这样真的很可爱耶。」
「「……咳!」」
两人带着责怪意思的咳嗽声让我们回过神来,默默低头。
在一定程度里还可以当成令人莞尔的光景,但是过火就会让人傻眼。
无论是在多要好的人面前,也该学会有所节制才行。
即使被当成笨蛋情侣,还是想避免变成让人觉得不耐烦的那种。
「不过海和真树同学的这种关系好好喔~……看到你们这么要好的样子,我也会想要个男朋友了。」
「既然这么想,夕也交个男朋友不就好了?只要你有那个打算,不管想要怎么样的人都是任君挑选吧?」
「嗯~可是完全没有会让我这么想的人耶。我也不是对男生没兴趣。为什么呢?」
「唔……!」
天海同学的发言,让望暗自受到伤害。
天海同学应该也不是有意做出这种发言,但是对望来说简直像是二次被甩。
之后两名恋爱地位处于金字塔绝对顶端的美少女开始这也不是那也不对开始聊起恋爱,我则是在一旁安慰垂头丧气的望。
「唉~要是也有个像真树同学这样的男生陪我就好了。个性又好,像这样一起玩的时候还会做点心给我吃。」
「夕还是正常找个条件好体力也好的对象吧?不然谁也跟不上你的活力。」
「会吗?可是要说条件好体力也好的对象……啊啊,就是像海这种人吗!那么只要海分身就能解决了吧!」
「谁办得到啊!这个笨蛋还摆出一脸『我想到好主意了!』的得意表情。」
就近听着她们的谈话,我想如果和天海同学交往应该会很开心,但是她的情绪一直这么兴奋,所以看着一路上陪她的海就觉得肯定很辛苦。
从条件来看,望多半跟得上天海同学的情绪,然而并不太符合天海同学的喜好……就是这点令人难受。
「你们差不多聊够了,继续念书吧。进度还没念完呢。」
「嗯。夕,接下来念古文。」
「呜~以前的日文好难~惹人怜爱兮~」
「好好好。」
之后为了让注意力快撑不住的天海同学能够维持动力,我在教学方式上下点工夫,有时还借用海的爱之鞭(弹额头),总算成功消化今天的所有进度。
包括休息时间在内,大约花了三个小时。虽然自己没有念多少,不过光是指导别人就有充分的复习效果,而且和海合作也得以解决之前认知错误的地方,所以我认为这段时间过得很有意义。
虽然要念的范围还很大所以不能大意,但是照这样子下去,天海同学与望这对不及格搭档,这次多半能够勉强避免不及格。
「真树同学,今天谢谢你教我功课!点心也很好吃!」
「抱歉啊,真树……还有朝凪。多亏了你们,我渐渐觉得自己应该有办法过关了。」
「一定要避免不及格喔,关同学。我们一起努力吧!」
「是、是啊。天海同学也要努力,别让自己不及格了。」
我们在玄关目送露出充实表情的天海同学与望离开。读书会开始时彼此的气氛还有些尴尬,但是一起念书的过程中开始会讲上几句话。
虽然如果他又会错意,想必又会被甩就是了。
天海同学的距离感果然有点怪。
「海,东西没忘吗?」
「大概。不过就算忘了反正还会再来,所以不要紧。」
接着是今天最努力的海。不愧是有着学年顶尖的成绩,很擅长教人,处在教人立场的我也学到很多。
虽然在暖桌下方一直对我动手动脚这点还是没变……不过我并不讨厌黏人的这一面。
「那么明天见。」
「嗯……唉,真树,可以再一下吗?」
「嗯。」
「──抱歉,背借我一下。」
临别之际,海从背后紧紧抱住我。
「海,怎么了?」
「……真的很对不起。突然做出这种事,我是个麻烦的女生这点自己也知道,可是就是有点不安。」
「不安?……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就是刚才夕不是说了吗……想要真树同学。」
「啊啊,那个啊……」
当事人天海同学多半是无心的,而且我原本也以为海只是当个玩笑听过就算了,看样子她的内心还是有些动摇。
「我说啊。」
海抱住我的手臂更加用力。
「……我讨厌这样。纱那绘和茉奈佳……那两人当时还好。可是──」
「如果是我的话你会承受不了?」
「嗯……如果真树被人抢走,我绝对会无法振作。多半会变得没办法见任何人。」
「海……」
海在天海同学面前完全不会表现出这种态度,但是在和我独处时,就会像只幼犬一样微微颤抖。
海和天海同学重修旧好,乍看之下是恢复原状,其实内心还是一直在与不安战斗。在她的心中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正因为如此,我也想尽可能帮助海。
「海,可以先放开我吗?」
「不要。」
「算我求你。」
「可是,我现在的脸不能见人。」
「我不会在意的。而且海的哭脸我也看多了。」
「……真树是笨蛋。」
海的嘴巴虽然这么说,还是放松力道,所以我维持这个姿势转身面向海,变成与她轻轻相拥。
「海。」
「……嗯。」
「没事的。我只会看着海。」
「嗯……对不起喔,我就是这么难搞。」
「没关系。这种地方我也觉得可爱。」
「……真是的、真是的。竟然说这样的我可爱,真树真是不知死活。」
「……海也一样吧。竟然说这样的我可爱。」
「呵呵,的确也是。」
再不出去多半会被走在前面的两人担心,但是现在的我不管这些,就算他们为之傻眼也无所谓。
如今的我想把眼前这名女孩子放在第一顺位。
「嘿嘿,谢啦,真树。多亏有你,我稍微冷静一点了。」
「那就好……如果不介意,我也可以送你回家。」
「我不能这么依赖你啦……你不用担心,就算是在夕面前,以后也会表现得好像一如往常……可是。」
「可是?」
「我还想再这样一会儿……可以吗?」
「……那是没关系。」
「谢啦……嘿嘿~……」
「怎、怎么了?」
「没什么~」
直到海冷静下来为止,我们彷佛是在确认彼此一般紧紧相拥。
我送海到其他两人等待的大楼入口时,天海同学和望果然都露出「真受不了这对笨蛋情侣」的模样。
期待的日子迟迟不来,不希望到来的日子转瞬即至。
周五是考试的日子。以及跟爸爸的会面日。
当然了,我指的不是考试。对于功课还算好的我而言,是少数可以早点回家的好日子。
以前的我也不讨厌和爸爸的会面日。毕竟我本来就喜欢爸爸,那个总是为了这个家努力的高大帅气背影,牢牢烙印在我幼年的记忆中。
早上起床一看,妈妈已经手忙脚乱地进行早上的准备。
「早啊,妈妈。慢走。」
「我出门了。真树,今天不好意思勉强你答应。」
「就说没关系了。下午七点,离车站有点距离的那间家庭餐厅。我会尽量多点些贵的东西的。」
「呵呵,就这么办……啊,本周的晚餐钱先放在这里。」
「今天爸爸会出钱,所以不用了。」
「可是你本来打算和小海一起度过吧?为了向她表示歉意,就用在圣诞夜那天吧。」
好吧,既然是这样,我就心怀感谢地收下吧。
天海同学也打算参加,所以应该能够用来补贴餐费。
「香菸的量又增加了……」
就在我对烟灰缸的菸蒂数目感到在意之时,放在暖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
是海发来的讯息。
『(朝凪) 抱歉。』
『(朝凪) 我正在夕的家里帮她晨间恶补。』
『(前原) 知道了。那么今天学校见。』
『(朝凪) 嗯。』
『(朝凪) 真树,倒是你今天真的不要紧吗?』
『(朝凪) 我可能有点保护过度,但是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陪你走一段路。』
『(前原) 没事的,不用担心。就只是在家庭餐厅吃顿饭。』
『(朝凪) 那我还是陪到最后吧。是有点贵的那里对吧?点最贵的A5黑毛和牛菲力牛排加炸明虾组合,白饭特大碗,甜点就选超奢华草莓芭菲。』
『(前原) 原来如此。那我就这么点。』
『(朝凪) 可恶。』
『(朝凪) 好羡慕可以吃免钱~』
『(前原) 结束后我会联络你。海就盯着天海同学吧。』
『(朝凪) 嗯,我会的。』
『(前原) 谢谢你担心我,海。』
『(朝凪) 嗯。』
『(朝凪) 去吧。』
得到海的激励,前往学校迎来期末考第一天。
实际考过就知道,多亏我们有好好念书,除了我比较不拿手的数学以外,都能够好好加以解答。只是话说回来,数学多半也会有八十分以上。
至于天海同学与望,因为我与海的猜题正确,他们都显得很开心。部分科目也许考得到平均分数。
我们这么努力,真希望所有人都能获得好成绩。
顺利结束第一天,本来可以喘一口气,但是我的考验才正要开始。
在家准备第二天以后的科目打发时间后,我准时前往爸爸指定的见面地点。
最近我时常和海与天海同学一起走,所以已经很久不曾独自来到这个地方。
我每次会面都是穿制服。穿便服也无所谓,但是既然有「会面日」这个名目,心里就会觉得穿着正式一点比较好。爸爸也是每次都穿西装,所以我也算是配合他。
在入口等了一会儿,大约一分钟后,爸爸搭乘的公司车辆开进停车场。驾驶座上坐着看似部下的人,不过不是凑小姐。
爸爸对着部下说了几句话,下车朝我走来。
「抱歉,真树。我迟到了一会儿。」
「没关系,我也是一分钟前才来。爸爸该不会是工作到一半吧?」
「差不多吧。本来快要走了,却被找去谈一件推不掉的事。位子我已经订了,赶快进去吧。别担心,我有安排可以好好吃顿饭的时间。」
我们走进店里,被带到最里面的座位。或许是建筑物构造的需要,有根柱子很突出,所以只有这张桌子与其他座位有所间隔。我也想问凑小姐的事,这样比较不会让别人听到我们说话,对我来说也比较方便。
「我肚子也饿了,先点个餐再说吧。真树要点什么?」
「A5黑毛和牛菲力牛排加炸明虾组合,白饭特大碗,甜点是超奢华草莓芭菲。」
「喔喔,你点得挺豪迈的。之前都还那么客气。」
「因为好久不见了。还是客气一点比较好?」
「不,你肯多吃一点我也很开心。好,那我也久违地大吃一顿吧。」
爸爸点了沙朗牛排套餐,在餐点送上来之前,先在饮料吧和汤吧准备必要的东西。
「上周见面时我也有这种感觉,真树真的长大了。」
「是指体重吧。」
「这样就好。五个月前见到你的时候有点太瘦了,肚子要多点肉才好。只要接下来好好锻炼身体,而且你又处在成长期,体格很快就会变得高大。」
「这是什么有如棒球社的体格强健法。」
然而很有爸爸的风格。爸爸在我面前不会露出阴沉或沮丧的表情。是一如往常的爸爸。
即使如此,还是有些地方确实改变了。
不管怎么说,在进入正题之前,我们决定先好好享受餐点。
这顿饭的金额能让高中生努力存下的零用钱转眼间灰飞湮灭,味道确实非常棒。
肉在咬下的瞬间便溢出肉汁,吃得出来和平常吃的肉不同等级。搭配的大只炸明虾也很弹牙,白饭也非常好吃。
好吃到让我心想等到有闲钱,要找海一起来吃。
「……爸爸,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吃到只剩甜点时,我决定切入正题。
和我之前询问妈妈同个问题。
「爸爸还喜欢妈妈吗?」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也没什么。就只是有点在意──」
「不,虽然还不确定,但是我想我已经没有这个意思。」
「……是吗?」
爸爸回答得很干脆。
即使偶尔会在难以判断时犹豫,然而一旦做出决定,就会干脆到让人觉得痛快的地步。爸爸和妈妈不一样,这种地方依然没变。
目前看来是这样。
「一直以来她身为妻子、身为母亲都很努力,所以我当然尊敬她这个人。这点直到现在都没变,但是如果说能不能一起生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么如果跟我呢?」
「如果只有真树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是我的儿子,而且在协商时真树要由谁照顾这件事,也是一直僵持到最后……这件事要保密就是了。」
也就是说,无论爸爸还是妈妈都想扶养我。
他们喜欢我、在乎我这点一直没变,但是即使如此,爸爸和妈妈还是选择离婚。
两人的心意就是离得这么远吧。
这就是原因吗?
「爸爸不再喜欢妈妈……是因为凑小姐吗?」
我下定决心切入正题。
爸爸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但是立刻恢复原来的表情长叹一口气。
「……看来上次果然被你看到了。」
「唔!原来爸爸注意到了?」
「哈哈,那还用说。不管怎么变更发型服装,你可是我的宝贝儿子啊。不要小看做父亲的……那个女孩子是你的朋友?」
「嗯,算吧。前阵子认识的。」
爸爸之所以视而不见,多半是顾虑到凑小姐与海吧。
看来是我小看爸爸了。
「我的事姑且不论,爸爸和凑小姐是什么关系?看你们勾着手臂,似乎感情挺好的样子,这个……」
「你该不会怀疑我出轨吧?我发誓我们像那样在工作以外的时间也见面,是在和妈妈离婚一阵子以后的事。在这之前我只把她当成优秀的部下……不过对方大概不这么想吧。」
根据爸爸的说法,两人愈走愈近,是从离婚后一个月左右开始。爸爸虽然并未大肆宣扬离婚的事,但是凑小姐似乎碰巧看见提交给公司总务部的扶养关系文件,之后爸爸接受凑小姐的告白,历经一番曲折发展到现在的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我和妈妈都已经无能为力。
「爸爸喜欢凑小姐吗?」
「毕竟她在我手下做事,也很能体谅我的辛苦啊。在很多地方都多亏有她帮忙。」
「爸爸喜欢凑小姐吧?」
「……你可以当成是这样。」
「爸爸不喜欢她吗?」
「……嗯,该怎么说,喜欢吧。」
爸爸说得不干不脆。
明白说出喜欢凑小姐,对妈妈已经没有眷恋就好了。
我也不打算任性要求爸爸和妈妈破镜重圆。
我只是想知道看见的事情真相──想知道爸爸真正的心意。
现在的爸爸不是我所知道的平常那个爸爸。
爸爸绝对有所隐瞒。
不是隐瞒凑小姐的事。那么到底隐瞒了什么?
「真树。」
「什么事?」
「上次见面时我就注意到了……你的手很粗糙。睡前记得要涂护手霜。」
「咦?」
「──抱歉,我还想多陪你一会儿,但是部下差不多要来接我,所以我要走了。再见了,真树。」
「等……等一下,爸爸,我的话还没说完──」
爸爸急忙起身,接着就在我起身想要挽留的瞬间……
──啥!等等,你在说什么啊!真的太扯了!
巨大的音量回荡在整间店里。
「唔!什么情形……?」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顾客都看向说话的人。
看向这名随性穿着我就读的城东高中制服的女生……应该说。
看向我也很熟的同班同学。
「新田同学……?」
「咦?……呃,委、委员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独自坐在桌边的少女,正是同班的新田同学。
虽然得看点什么而定,但这间家庭餐厅的菜单基本上都很贵,姑且不论午餐,晚餐时段应该几乎没有学生会来消费。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撞见新田同学。
「真树,是你的朋友吗?」
「啊,嗯。该说是朋友吗?就是同班同学。」
就座的只有新田同学,看起来不像有其他人,所以我想大概真的只是巧合吧。
「新田同学怎么了吗?突然喊得那么大声。」
「啊,没有……就是有点不妙……这个,该说是钱包方面吗?」
「该不会是没钱吧?」
「……啊~呃~……是的。」
新田同学目光游移了一会儿后,终于认命似的点点头。
桌上是饮料、轻食,以及甜点等等。在这个时段每一样餐点随便都超过一千圆,所以简单计算一下就要三千多圆。
「……其实我和男朋友约好了。他说晚点会到要我先吃个饭,还说他会出钱。然后刚刚打了电话过来。」
「说他来不了,当然也不会出钱吧。」
「嗯……简单来说就是『我和我的真爱约好了,所以对不起喔』那种情形……」
「啊啊……」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记得她说过校庆时有人向她告白。想必就是这个人吧。
这样听起来应该是脚踏两条船……不,搞不好不只两条。
我忽然想起之前新田同学说起当时的情形,有些炫耀的表情……不过不管怎么说,真是难为她了。
「然后呢,说到这里要特别提起……就是我直到刚刚都忘了手头只有一千出头……可是以为他会请客,点餐时便得意忘形。」
「这样啊……」
没有钱却点了餐,结帐时付不出钱就会变成吃霸王餐。虽然相信口头约定的新田同学也有错,但是她会大吼大叫的这种心情我能理解。
「你有跟父母联络了吗?」
「有啊……可是我的爸妈都在工作,虽然打了电话,但是他们还没接。」
「不然还有其他可以找的人吗……像是朋友。」
「我会问问……不过委员长,你有那种可以拜托对方帮我付钱的朋友吗?」
「……抱歉,没有。」
如果我拜托海,她多半会在傻眼之余还是先帮我垫,但是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形,不然实在做不出这么难堪的事。
「……你还差多少?」
「咦?啊,呃,大概两千圆左右……这个,这位叔叔是……」
「我是他的父亲,名叫前原树。儿子平时承蒙你照顾了。」
「委员……啊,前……前原同学的……哪里,您客气了。」
爸爸似乎也在一旁听说了这个情形,手上拿着万圆钞票。
「爸爸,难道你要付吗?」
「若是这么放着不管,会变成吃霸王餐吧?如果是别人当然管不着,不过既然是儿子的同班同学,加以无视的话也会觉得不太舒服。」
的确,如果认为新田同学是自作自受而置之不理,搞不好会闹到上警察局。
这样一来也有可能会受到校方处罚。
毕竟已经听说状况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帮忙。可是──
「可、可是这样未免太给前原伯父添麻烦了。」
「既然这样,就暂且当成是我代垫,钱日后再还给儿子就好。虽然即使你不还,我也不打算催讨就是了。」
「嗯……嗯~……」
新田同学朝我瞥了一眼。
看来新田同学还有具备一定的常识,正在烦恼是否接受爸爸的好意。
「新田同学,再怎么烦恼钱包也不会变出钱来,这个时候还是乖乖接受比较好。我想这对店家也比较好。」
「对喔,不,确实是这样……说到这个,爸妈说过今天很忙……看样子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联络上。」
站在店家的立场,不管是谁付钱,只要有钱就好。起初靠近过来的店员似乎也察觉事情快要谈妥,只是站在远处观望。
「……那么就请您帮我代垫。那个,真的很不好意思。」
「无所谓的。那就和我们一起结帐──」
爸爸从钱包里拿出信用卡,正要举手呼叫店员之时。
「不了,新田同学的份由我来付。麻烦爸爸只付我的份就好。」
我抓住爸爸的手腕如此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增加这点金额没什么大不了……而且,你应该也没有这么多钱吧?」
「妈妈还是有给我今天的饭钱,只要加上这个部分还是付得出来的。我也没有什么马上要用到钱的事,既然这样,请她之后再还我完全没问题……这样新田同学也能接受吧?」
「嗯~……不管怎么说,我都会还钱给委员长,所以对我来说无论是谁出的都无所谓就是了……」
「那就这么办。」
我立刻按钮叫来店员,为新田同学这桌结帐。
由于有上周约会剩下的钱,以及今天妈妈给的,如果只是支付差额完全没有问题。
虽然本来打算购买圣诞节材料的预算会减少,但是这部分只要花点心思就能解决。
「真树,你……」
「新田同学是『我的朋友』,所以由我来付……爸爸已经像是『外人』了,所以不需要这么费心。」
虽说是有血缘的父亲,但是从去年起就没有和爸爸一起生活。
刚才的对话让我几乎可以确信。
爸爸已经不打算和妈妈破镜重圆。
留在相簿里的照片拍到的那些光景一去不复返。
既然这样,如今我的家人只有妈妈一个。
我虽然很感谢爸爸,但是爸爸已经有凑小姐这个新对象,只要和她建立新家庭就好。
如果新的家庭里一直留有我和妈妈的影子,相信凑小姐也不会太好受。
「我们走吧,新田同学。」
「可以吗?你的爸爸好像有点僵在原地。」
「呃……总而言之,希望你能够体谅。」
「也是啦,听到之前的谈话,隐约可以掌握状况。」
相对的,我也会无视新田同学的状况。至于钱等她方便的时候再还就好。
「爸爸,最后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喜欢凑小姐吗?」
「……」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爸爸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并且开口:
「……真树总有一天会懂的。」
「……如果这就是爸爸的回答,那我知道了。再见。」
于是我像要逃离爸爸身边一般,和新田同学一起离开家庭餐厅。
我一直都很喜欢爸爸。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希望自己将来能够变得和爸爸一样。
可是这一天临别之际看到的爸爸,却比我至今见过的任何大人都没出息,都要逊。
我头也不回和爸爸分开,为了回家快步走向车站。
新田同学也跟在身后,但是如今的我没有心情在意后头。
「……唉,委员长。」
「什么事?」
「我们去一趟便利商店吧。毕竟天气好冷,我想喝个咖啡。而且刚刚那样一搞,我就忘记喝了。」
「这是要我请客吧?」
「不用担心,这笔钱我一样也会如数奉还。」
「真是的……只喝咖啡喔。」
「多谢招待。」
好吧,我现在的心情也不想立刻回家,喝个咖啡应该无所谓吧。
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是和新田同学一起喝。
于是我们稍微变更回家的路线,决定在附近的便利商店温暖身体。
我帮自己和新田同学各买了一杯咖啡,走向坐在内用区的新田同学。
「来。」
「谢啦──咦?委员长买了肉包?」
「嗯。明明已经吃过饭了,就是觉得想吃……要吗?」
「那我也要。我只吃了一点,肚子饿了。」
「我倒是觉得你吃了不少……算了,没关系。」
买是无所谓,但是肚子还很饱,所以我直接交给新田同学。
……这是怎么回事?打从刚才我就一直理不清思绪。
「啊~那种偏贵的家庭餐厅虽然不错,不过还是习惯的这种地方比较自在。」
新田同学大口咬下我给她的肉包,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之后叹了一口气。
她在回家途中应该时常和朋友像这样闲聊吧。就像是随处可见的高中女生那样吗?
「我……连这种地方都是第一次来,所以不太自在。」
「啊啊,这么说来委员长在和朝凪要好以前都是一个人嘛。记得你说以前都没朋友?」
「算吧……因为爸爸工作上的需要经常转学,而且我又是这种个性。我觉得反正很快又要转去别的学校,不交朋友也无所谓。而且又很麻烦。」
「啊啊~国小时班上也有这样的孩子。小时候会觉得『为什么不交朋友?』,不过毕竟有各种苦衷啊。」
「……喔。」
「啥?怎么样?我刚刚说的话里,有什么值得吃惊的点吗?」
「不……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我是第一次像这样和新田同学说话,而且根据她的说法,感觉她果然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平常她在班上都会认同别人的意见,察言观色不做多余的事,所以现在更显得新鲜。
「我说啊~话说在前面,我接触其他人的经验可比你多多了。当然看在别人眼里,可能会觉得我随波逐流,但我就是这样确保自己的一席之地活到今天。意思就是因为『嫌麻烦』这种无药可救的理由变成边缘人的家伙少瞧不起我。懂吗?」
「这样啊……抱歉,让你感到不舒服。」
「知道就好。那么这次由你请客……」
「肉包可以请你,不过咖啡钱可要还我。加上家庭餐厅的钱是三千一百圆。」
「就说我知道啦。真是的,委员长小气……呜呜,好想去打工,可是我家爸妈都在,所以学校不会批准……而且又不能造假。」
记得学生手册上有这么一行规定,说是「除非特殊情形,原则上禁止打工」。
所谓的特殊情形写得比较含糊,说穿了就是指像我这种单亲家庭。
「虽然不该在这种地方问,不过……你的父母感情好吗?」
「应该不差吧?虽然他们聚在一起时,东西飞来飞去的频率挺高的。」
「这样叫感情好吗?」
「当然还是会吵架啦。可是差不多都会在当天和好,然后晚上就会发现他们在房间里搞得床在摇人在叫。真的是让人忍不住叹气。」
「不用连这种情报都说出来。」
不过看样子感情应该很好。
我的爸爸和妈妈……就我的记忆范围里应该没有这种情形。
「……我家那两个吵起来可凶了,有如烈火一般大吼大叫。偶尔甚至会吵过头导致附近的人因为担心跑来察看。我有个姊姊,她会察觉即将开吵的气氛,时常躲进房间避难。」
新田同学察言观色的本事,多半就是从这种地方培养出来的吧。
话说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就会跟着倒楣。
「一家人只要一起生活,不管怎么做都会累积不耐烦。像是姊姊和我不念书,或是工作太忙,这个月的生活费快要没有着落等等,虽然不是直接对彼此不满,但是只要有一点导火线,愤怒的矛头就会全部指向对方。和好后的爸爸妈妈是这么说的。」
虽然我想只要新田同学好好念书,就可以尽量减少爆发的风险,但是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念书,而且也能体会她的心情,所以就不提了。
新田同学又喝了一口咖啡,停顿一会儿继续说道:
「我家多半属于特殊情形吧,不过多亏这样,再怎么说还是过得挺顺利的。我想就是因为他们会把想说的话都痛痛快快说出来,所以才能让脑子冷静下来和好。」
「嗯。我觉得新田同学说得没错。虽然多半确实是很怪。」
可是这也是他们的做法,既然顺利,那我觉得这样也好。
我们家……也许就是没有这种沟通方式,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所以呢,我还挺能够看得出来。知道这是处于『集气』阶段,还是已经到了爆炸前一刻。光是看脸就知道。」
「……那么关于我爸爸也是吗?」
「嗯。这么说委员长的亲人确实不太好……不过他的表情是我目前见过的情形当中,最不妙的那一种。」
「会吗?我倒觉得不是那种即将爆炸的气氛。」
「这么说也没错。委员长的爸爸严格来说,比较像未爆弹吧。完全错过爆炸的时机,让人觉得已经无计可施。」
「想要解决只能交给拆弹小组是吗?」
「应该是吧。总不能用爆破的方式处理未爆弹吧?虽然我也不太清楚。」
只是话说回来,这已经不是我或妈妈能够解决的问题。
如果真要爆炸,希望能在不对我们造成困扰的地方爆炸。
「你爸爸的事无所谓啦……不妙的是委员长你喔。」
「咦?我吗?」
「对。虽然委员长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但是你也有点快要变成未爆弹喽。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啦。」
「我……快要变得像爸爸那样……」
我看着自己映在便利商店落地窗上的脸。
一如往常不起眼的模样。但是我倒是觉得比起孤伶伶一个人时好多了。
「好吧,如果有什么事可要好好请妈妈或是朝凪帮你开导一下。要不然迟早有一天会发疯的。」
「你这个说法……也是啦,你大概是在为我担心,所以我明白了。」
「就是这么回事。因为委员长状况不好,就会连带让海和阿夕的气氛也变差。先不说你,她们都是我重要的朋友。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咖啡和肉包,谢啦。」
「啊,嗯。再见。」
「嗯。」
新田同学说完话便挥挥手,走出便利商店。
直到刚才还因为差点变成吃霸王餐而担心害怕,但是似乎是对我说了想说的话而觉得畅快,逐渐变小的背影显得脚步轻盈。
她的个性真的很不得了。
「她的意思应该是要我适度发泄避免爆炸……」
脑中闪过当时妈妈以正经的表情对我说的话。
──不可以对小海说太多家里的事喔。
我的本意是如果可以,会想找海商量。但是又不希望把她牵连到无谓的麻烦里。再加上也想尊重妈妈的想法。这三者相互抗衡。
新田同学说得简单,但是这对我来说相当困难。
这天晚上我作了梦。
地点是我住到国中三年级冬天的家中客厅。四个大人的视线看向穿着制服的我身上。
爸爸和妈妈面对面坐着,他们身旁各自坐着一名身穿西装的陌生人。脸上彷佛笼罩着雾气,看不清楚。
『孩子由我照顾。我身为母亲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我来照顾。从收入来看这样对孩子比较好。』
『你只有钱吧?接下来可是重要的时期,你打算让孩子孤伶伶的吗?』
『我才要说你,接下来可是重要的时期,你打算让孩子在金钱方面吃苦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爸妈无视于傻傻站在桌边的我,互相争吵。
顺便把话说在前面,我的脑中没有这段记忆。和离婚有关的协商全都是在各自找的律师事务所等自家以外的地方进行,我从来没有同席。
所以无论是我现在看到的景象,还是双亲的争吵,都只是我的梦里擅自出现的幻影。
我想原因多半是听到爸爸说起以前没告诉我的协商情形。为什么偏偏在这种讨厌的时机……不,正因为是这样的时机吧。
『这孩子没有我就──』
『不,没有我就──』
梦中的爸妈双方似乎都想扶养我,不打算退让。双方甚至不惜在赡养费、财产分割、养育费等离婚相关的协商上让步,拼命想要我的扶养权。
『我比较好。』『我才好。』──我只是看着他们的争吵始终是平行线。
『『那么真树想要选谁?』』
结果爸妈同时问我。
「我……没有,那个。」
『是妈妈吧。』
『是爸爸吧?』
「唔……呃。」
梦中的我被两人的魄力压制,根本没办法回答。
应该说,我实在无法选择。
即使爸妈形同陌路,我还是继承爸妈双方基因生下来的小孩。
体贴的妈妈,帅气的爸爸。
两个人都让我很自豪,我都好喜欢。
没办法只选一边。我不想选。
然而爸妈要离婚。
我至今看过爸妈起争执的状况很多次了。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静静装睡,看到爸妈以冰冷的口气争吵。
到了协商阶段,还多了很多我不认识的大人。
虽说是小孩,但是我也长到一定的岁数。我知道就算耍任性也绝对无法推翻这件事。
『真树!』
『真树。』
「爸爸,妈妈,我……」
我看看爸爸的脸,又看看妈妈的脸,接着看其他盯着我的众人的脸。
「……我听从大家的决定。因为我跟哪一边都没关系。」
跟哪边都没关系。
我明明不是想说这种话。
但是只能挤出这句话。
「──哈……!」
到了这里,我总算从梦里醒来。
这多半是恶梦吧。我的身体发热,心脏怦怦跳,甚至满身是汗。
我冷静下来,慢慢重复几次深呼吸,让乱了套的身心逐渐镇定。
「呼、呼……」
虽然觉得这个梦很长,但是放在枕边的手机时钟显示现在已过晚上零点。
我在车站和新田同学道别,回到家后一整天的疲劳就顿时涌向全身,换过衣服便直接睡着了。
记得当时是二十二点多。只过了两个小时不到。
就在这时,我发现手机萤幕显示着通知未接来电的图示。
【23:01 朝凪海】
【23:10 朝凪海】
【23:22 朝凪海】
【23:30 朝凪海】
【23:39 朝凪海】
【23:55 朝凪海】
「啊,糟糕……」
看到海几乎每隔十分钟打来一次的来电纪录,这才回过神来。
由于发生了很多事,加上我已经很累了,这才想起忘记和海联络。我明明答应回到家要跟她说一声。
我战战兢兢地试着送出讯息。
『(前原) 抱歉,海。』
『(前原) 你醒着吗?』
──嘟~!
「喔哇!」
我送出讯息的瞬间,手机立刻开始震动。
震动的强度明明和平常一样,我却莫名觉得手机像是在生气。
海一定在生气吧。
「那、那个……」
『……笨蛋。』
「抱歉。我回家后马上就睡着了,没能尽快跟你联络……真的很对不起。」
『好吧,既然你有好好跟我联络,所以没什么关系……不过真的睡着了?该不会其实跟你的爸爸出了什么事?』
「这点不用担心。我老实不客气地让爸爸请我吃了很贵的餐点,还问了他和凑小姐的事,该问的我都问了。」
只是话说回来,要说我是否听到想听的答案,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总之我在能说的范围里,把爸爸和凑小姐的状况都说给海听。
包括他和凑小姐在离婚之后才开始交往。现在的她是以部下与交往对象这两种立场,于公于私两方面支持爸爸。
由于他们是这样的关系,搞不好已经在我们以前居住的家中开始新生活。
『这样啊。不过也算是不出所料吧。而且如果是出轨,我实在不觉得真咲伯母会对这点坐视不理。』
关于这点我也同意。正因为爸爸在离婚前都是一板一眼,妈妈才会还有眷恋。否则妈妈多半也会把爸爸的事断得干干净净,甚至不准他与我会面。
「总而言之,我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因为我也不想要两个人把事情闹大,给爸妈增添更多麻烦。」
『是啊。虽然站在我的立场,还会想对真树的爸爸抱怨一下啦。』
「这就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第一次约会时没能说出口,但是原本最重要的日子就是圣诞节,这个计画并未改变。
所以一定不会有问题。
「那么时间也晚了,联络就到此完毕。晚安,海。」
『嗯。晚安,真树。睡觉要盖暖一点喔。』
「嗯,我会的。」
结束通话后把手机放回原位,我倒在床上。
「……这样就好,一定是的。」
我用家居服的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再次有了这个想法。
爸妈之间已经结束了。今天爸爸的反应固然令人挂心,即使如此也不可能重修旧好。
所以我只要想着自己的事就好。
现在的我,身边随时有海陪伴。有这个把我放在第一顺位考量,关心我到了让我过意不去的人。当然了,天海同学、望,以及新田同学应该也是这样。
往后我只要专心让自己和这些人开心度日就好。
「没事的……我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如此心想的我再度躺回床上,但是先前作的梦一次又一次浮现脑中。到头来,这一天以及随后的假日,我都没能睡好。
「……唔~」
假日结束,迎来期末考第二天的早晨。
坦白说,身体状况说不上好。尽管为了确保充足的睡眠时间而提早上床,但是最后还是到了深夜三、四点才睡着。
尽管处于明明有睡意却迟迟睡不着的状况,但是早已决定的考试会平等地降临到每个人身上,所以这时得打起精神努力才行。
「……呼~」
将冰冷的水往脸上泼,用双手拍打脸颊提振精神。
虽然觉得眼睛深处还留有疲劳,不过等到考试开始之后,应该会忘掉这些疲劳吧。
「早啊,真树。」
「早啊,妈妈。今天挺悠哉的嘛。甚至还做了早餐。」
离开盥洗间回到客厅一看,发现母亲不知道何时已经起床,站在厨房准备早餐。平常的这时她都是用牛奶把一片吐司塞进嘴里,然后手忙脚乱冲出家门。
「毕竟最近都把家事交给真树,偶尔也要表现一下妈妈该有的样子。来,煮好了。」
白饭、豆腐、海带芽味噌汤、高汤煎蛋卷。而且是平常那种带着淡淡甜香的煎蛋卷,不过教导我怎么做的人就是妈妈。
我立刻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因为很久没吃,感觉比平常更好吃。
「怎么样?久违的妈妈的味道。」
「……还不错吧。」
「是吗?太好了。」
我们两人面对面坐着,把白饭送进嘴里。
虽然最近海常来家里,但是能像这样和妈妈两个人坐在餐桌旁,还是觉得很开心。
说得贪心一点,真希望至少只有早上都能这样,但是我很清楚工作也很重要,所以这部分得由我分担才行。
而且我也绝对不讨厌工作的妈妈。
「……唉,真树。」
「嗯?」
「妈妈决定暂时请个长假。」
「咦?」
饭后的我正在收拾,在阳台抽着饭后一根菸的妈妈如此说道。
坦白说,我吓了一跳。
昨天明明是周日依然跑去上班,毫无休假便迎来新的一周,即使嘴巴抱怨也不请假的工作狂妈妈,突然发出停职宣言。
「你说请假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很认真。我才不会用这种事骗真树。」
「长假要休多久?」
「总之先请两、三个月。接下来要怎么做还在评估。」
「搞坏身体了吗?」
「不,我还很健康……不过如果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搞坏身体,所以想重新评估工作方式。啊,还有就是被说要少抽点菸。」
好吧,如果把现在的生活环境说给医师听,无论谁都会这么说,多半还会给些建议吧。
可是,说穿了这都是妈妈回归工作时早已知道的事,她会突然改变主意吗?
不对,其实是隐瞒自己得了某种重病……虽然想过这个可能,但是怎么想都不觉得妈妈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而且日常生活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提得很突然,所以公司方面也没有好脸色……好吧,就是这样,家事暂时由我来做。对不起喔,真树。之前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不会,我不觉得做家事有什么辛苦,所以不算麻烦……」
既然妈妈愿意做,那我也无所谓,不过我担心的是钱。
如果请假两、三个月,这段期间的薪水就会减少很多──生活费也会变得捉襟见肘,这点就连还是小孩子的我也能轻易想像。
「啊,当然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有积蓄,只是稍微请个假而已根本不受影响。像是和小海约会需要用钱时,都可以随时跟我说。」
「……真的吗?该不会早上起来发现妈妈已经连夜潜逃……」
「不会不会。真树看太多电视了。」
我想爸爸在离婚时应该付了不少钱,但就算是这样,今后还是要省着点花吧。
我果然也该去找个打工吗?
「好了,今天难得来把房间做个澈底的大扫除吧。真树,如果有色情书刊不想被我看到,记得好好放在上锁的抽屉里喔。」
「才、才没有那种东西。」
坦白说不是没有,但是最近在网路上大多能找到,所以我想应该不会发生妈妈期待的那种情形。
之后我们真的久违地两个人一起悠哉地待到上学时间。妈妈明明在奋力打扫,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比平常更没有精神。
之后我虽然感觉身体状况不太好,仍然勉强撑过了第二天与第三天的期末考,时间来到放学后。
我决定把妈妈的事告诉海。
「……这样啊。也是啦,就算在我看来,也觉得真咲伯母过度努力到了异常的程度,所以我觉得能像这样好好休息,的确是件好事……可是这么一来,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了吧。」
到头来,这点是个问题。
妈妈能够远离工作好好休养身体,的确可喜可贺。
然而要是有妈妈在看,就很难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又懒洋洋了。
像是直接把披萨盒放在地毯上边吃边玩游戏,或是躺着滚来滚去,随意吃着零食看漫画……虽然好歹在海回家后我都会打扫,但是周五的我与海就是过着这么懒散的时间。
妈妈当然准许我们「像平常那样就好」然而即使是这样,海也不是那么没常识的女生,不会因此光明正大地把我家当成自己家。
「这么说来,这周要怎么办?要像平常一样在我家玩?还是改变一下计画,做点别的事情呢?」
「嗯~……我觉得这样也行……嗯?啊,等等。妈妈打电话给我……喂?什么?」
海和空伯母讲电话时,我继续思索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随着我们的感情愈来愈好,最近周末的大部分时间变成两个人悄悄腻在一起。这本来就是海因为国中时代以来的问题,精神方面承受不住想要放松一下,才会开始的事。
尤其是上周到这周都在准备考试,又有爸爸的事,给海添了不少麻烦,所以我也想尽可能慰劳她。
如果能够有个地方让海不用顾虑任何人,悠悠哉哉就好了。
「啊~……好吧,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安排……那我现在问问看。好,那先这样。」
「……你们好像讲了很多,出了什么事吗?」
「不,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真树,关于这个周五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我家母亲大人这么吩咐。」
「咦。」
「……然后,嗯,接下来才是正题。」
海以过意不去的表情说下去:
「……听说这一天我家父亲大人也会回来。」
「不要。」
我反射性便脱口而出。
「不准说不要……你也知道妈妈已经把你的事跟爸爸说了吧?爸爸说他想好好看看你的模样。」
「不……」
「不准说不要。」
就是这样,能够轻松将我眼前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让人瞬间清醒的大事就这么定在圣诞节前夕。
和海的父亲大地伯父见面……虽然我早想到总有这么一天,但是搞不好在担心家里的那些事之前,应该先担心自己的小命。
「啊,这样啊,这一天终于来临了。海一家人久违地享受天伦之乐,这种场合找了真树同学过去……请节哀。」
翌日的午休时间,天海同学听我与海提起周五的事之后,说了这么几句话。
遇到这种状况,照理来说天海同学的反应应该是──
「啊~!好好喔好好喔!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吃饭!」
然而就这次而言,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羡慕。
这可是只要有海的地方就会不顾一切跟过去的「那个」天海同学。
因此在这个时间点,就可以知道这下相当不妙。
「好~真树,现在就开始练习下跪磕头吧。只要你诚心诚意道歉,表示令千金的事你非常过意不去,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要了你的小命。」
「不,我什么都没做……眼前是不是先把额头抵着地板比较好啊?」
「是啊,这样比较有真心诚意的感觉。」
「喂~那边的两个笨蛋,回神喔。」
我和在我身旁听闻情形的望大谈怎么下跪磕头,看着我们两人的海傻眼开口:
「只是在家里吃个饭,才不会变成那样好吗?我家爸爸虽然在家不太说话,但是也没这么可怕……夕少说些有的没的恐吓真树。」
「我又没说大地伯父可怕。」
「也对。你怕的是我们家的陆嘛。」
「陆?啊、啊啊,是海的哥哥吗?有这个人吗?」
「不要从记忆里抹除。」
明明和海是好朋友,但是天海同学却对陆哥做出这样的反应。
大地伯父在家,当然就表示陆哥也会一起。所以我个人对他也挺好奇。
「海,为什么天海同学那么害怕陆哥呢?」
「老哥其实很喜欢夕的样子,只有在她来的时候会变得形迹可疑,还很恶心。虽然平常只是个不太踏出房间的无业游民。」
「无业这点是还好,不对,还是不太好……你说会变得恶心,例如呢?」
「像是无意义朝着夕匍匐前进,或是用四只脚走路。」
「我本来想尽可能帮他说话,然而却办不到。」
根据以前听到的情报,陆哥以前和大地伯父一样是自卫官,所以匍匐前进也许是当时留下来的技能,但是用四只脚走路就有点莫名其妙。
这样一想,便能体会天海同学为什么会害怕。
「可是就算扣掉这些,我还是好羡慕真树啊。这周在朝凪家,然后下周一起去圣诞派对对吧?像我可是跟我姊一起啊。她说我如果一个人没事做就来打杂。这谁受得了啊。」
「我没说要参加,所以去不了派对……倒是你说姊姊──她也就读我们高中吗?」
「嗯?喔喔,对啊。关智绪,现在的学生会长……咦,我没提过姊姊吗?记得自我介绍的时候稍微提过一下。虽然当时她好像是副会长啦。」
我、海、天海同学交换了一下视线,但是当然没有当时的记忆。
「好过分啊。尤其是真树,校庆那时是由我姊姊代表颁发纪念品给你的。」
「……哎呀,当时我很紧张,对于长相也很模糊。」
名字当然有听过,但是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当时我就心想她的姓和望一样,真没想到竟然是姊弟。
「那么把话题拉回来,真树不参加派对吗?」
「不参加啊。如果是现在……还会考虑一下。」
如果我还是以前那种在班上属于「让人捉摸不清的人」就算了,现在有海还有天海同学,所以我想去了应该也不会被孤立,还能玩得挺开心的。
「这样啊。那我现在就去找姊姊,拜托她看看能不能让真树也参加。」
「咦?办得到吗?」
「谁知道。可是参加人数应该相当多,所以搞不好会有人取消。」
的确,策划这次派对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而身为学生会代表的学生会长正是望的姊姊,所以只要拜托她,的确会觉得也许有办法安排。
「而且,与其让我自己一个人待在平常那个全部都有女朋友的团体里,跟真树一起也比较轻松……其他两个人觉得呢?」
「这个嘛,我和夕当天大概都会在发呆,所以如果能和真树一起,我觉得这样也没有问题。夕呢?」
「我也无所谓。反正很闲,而且和学生会长一起就表示需要帮忙一些幕后的工作吧?我没做过这种事,所以感觉好像很有意思。」
两人都没有异议,所以我们立刻前往学生会长所在的学生会室。
「──望,你为什么就是……」
学生会长在一个人待起来有点太大的学生会室里静静享用午餐,听完弟弟的请求之后,伸手按压太阳穴。
二年级的关智绪学姊。我还是第一次好好观察她的模样,她和弟弟望一样个子很高,绑在脑后的黑色长发很好认。
尽管现在因为望的请求导致表情有些扭曲,依然眉目清秀,非常漂亮──身后的海用力捏了我的侧腹,所以就此打住。
「我知道突然这么拜托很不好意思。那么有可能吗?还是没办法?」
「……的确有收到几个人说要取消的联络,人数方面没有问题。」
「喔,不错嘛。那就马上把真树的名字加进去──好痛!」
「就叫你听我说话,这个傻瓜。」
只看两人的互动,关家给人「能干的姊姊」搭配「淘气的弟弟」的感觉。
根据望的说法,她是个「把弟弟当成奴隶一样使唤的魔鬼」……不过关于这点学生会长多半也有话要说,所以对此先行保留。
「你是前原同学吗?首先,谢谢你和我弟弟当朋友。身为姊姊,我也很担心弟弟的交友关系,所以有像你这种正经的友人,我很开心。」
「哪里……比起这个,我更想说对不起。派对都快开始了,这才突然说想参加,给你添麻烦了。」
「是啊,的确。本来想参加而付钱的人取消是常有的事,所以我们也有所准备,基本上不会同意新增参加者。」
以这种派对来说,都会事先制作名册,并且请参加者携带邀请函。这是为了避免外人擅自混进来。
就算是这几间学校的学生,也打算付钱,而且事先和身为负责人的学生会长提过,但是既然有其他高中参加,现在要重做名册也很困难。
「真的假的?那我就要被贴上『说了大话但是只能和姊姊共度圣诞节的男人』这个标签,面对今后的人生──啊!」
「就叫你先听我说完……我还没有拒绝。」
「也就是说……」
「对。这次是我们学生会成员也有人缺席。因为是幕后人员,不能参加派对里的游戏,但是可以在休息时间享用餐点。」
也就是说,我可以有条件参加了。
「……非常谢谢你,会长。」
「这是在我的权限内能够自行决定的极限了……对不起,做出这种像是突然把工作塞给你的事。」
「哪里。光是能够参加就很好了。」
这样一来,圣诞节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和海在一起。
这点真的让我很开心。
「太好了,海。」
「……你在说什么?」
无论海还是天海同学似乎都会盛装打扮,所以这点也很令人期待。只不过我特别期待的对象是海。
「那么事不宜迟,我马上说明当天要请你们做的事,你们可以先坐下吗?」
「好的,会长。」
「好好好。」
「好~!来,海也坐下吧!」
「等等,我知道啦……」
虽然要做的事很多,当天会很忙,但是相对的也会确实得到更多乐趣,而且这样比较能让我别想太多,所以应该算是好事吧。
圣诞节……但愿可以顺利度过。
为什么不希望来到的一天以下省略。
以有如光速的速度迎来周五放学后,我先和海道别回到家里,在自己的房里进行出门的准备。
「海是说随便穿就好……不过该穿哪一件衣服呢?」
海也说她会穿室内服等我,所以我穿平常的运动服大概也行,不过……还是直接把约会时那套衣服穿过去?不,那似乎又太拼了。
多方烦恼的结果,决定只把牛仔裤换成约会时的那件,剩下就穿灰色连帽T恤和黑色羽绒外套。鞋子穿最近新买的运动鞋应该就行了吧。
「对不起,今天我家儿子……哪里哪里,你们尽管狠狠教训他也没关系。」
我正在换衣服,就听到妈妈用应对外人的声调说话。讲电话的对象多半是空伯母吧。
而且明明只是去吃顿晚餐,到底要教训什么?
「好的,那就请多多关照了。好的,好的,再见。」
「……不用每件事都打电话也行吧。」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还是先说一下。而且我也想久违地和空太太说说话。」
妈妈讲电话时的语气很开朗,但是挂了电话又变回最近不太有精神的模样。客厅的菸灰缸里,积着有如小山的菸蒂。
「唉,妈妈。」
「什么事?我话先说在前面,如果要在小海家过夜,记得确实联络──」
「……果然是爸爸对你说了什么吧?」
妈妈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你在说什么?你爸爸跟我的联络和平常一样──」
「妈妈。」
「……不是的,那个──」
「果然是这样吧。」
妈妈没有打算提起,所以我不知道该不该问,结果还是忍耐不住。
话说自从我在周末见了爸爸,她就立刻说要请假,所以即使不问也能轻易想像。
「……嗯。因为被你爸爸拆穿了。就是现在的工作。然后我就被骂了。当然了,我也有所自觉。」
之后我听妈妈稍微说了一些,似乎是妈妈隐瞒爸爸,没有把现在忙得要死的出版社工作告诉他,结果遭到爸爸质问,说她带给儿子不该有的负担是什么意思。
至于为什么会被拆穿,原因就是我因为冬天洗碗之类的家务,变得粗糙的手。
这么说来,就想起上周即将道别时,爸爸曾经针对怎么护理手给予建议。该说爸爸果然不简单吗?连这种小地方都看得很清楚。
「不过这也轮不到爸爸多嘴吧……要不然我们也没办法生活。」
「……」
然而妈妈低头不语。
这让我猜到了。
「妈妈,难道不是这样吗?」
「……嗯。对不起喔,真树。其实爸爸每个月都有给我们钱,足够让我即使不去工作也能正常生活。」
「那么现在的生活费,全都是出自妈妈的薪水吗?」
「嗯。爸爸给的钱我全都没动。我这是在赌气,想证明即使没有那些钱,照顾自己和真树的生活这点事还难不倒我。而且工作的时候又能忘记那些多余的事。」
然而爸爸凑巧在车站大楼遇见我,还有上周的会面日对我的情形起了疑心,于是质问母亲,以不客气的语气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这正好是上个周末发生的事。也就是说爸爸在和我道别后,立刻和妈妈联络。
关于详细情形,妈妈以「因为说的话不是太好听」为由含糊其词,但是这下多半带给妈妈相当大的打击。据说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请假。
「对不起喔,真树。之前都因为我们的私事把你耍得团团转,让你感到寂寞了。可是以后不要紧了。虽然没办法三个人一起生活,可是妈妈会陪在真树身边的。」
「……妈妈觉得这样好吗?」
「嗯。虽然工作也很开心,可是还是真树最重要。如果因为工作而失去真树,那就本末倒置了。」
如此说道的妈妈露出无力的笑容。
竟然要请假不去做喜欢的工作,所以上次放假应该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苦思许久吧。
可是,我可以因此把这当成妈妈的选择吗?
「……工作时的妈妈我也喜欢。」
「呵呵,谢谢。那么等到真树大学毕业和小海结婚后,妈妈要不要再去工作呢?啊,还是高中毕业就来个学生结婚?我完全没问题喔。」
即使妈妈同意,朝凪家多半不会答应吧。一旦做出这种事,那可不是被教训一顿就可以了事的。
倒是关于我和海结婚这件事,在妈妈心中似乎已经确定。
我们现在姑且还不是男女朋友。
「好啦,家里的事先说到这里,赶快去吧。啊,这个是我从职场收到的点心礼盒,这也送给空太太吧。」
「嗯。我知道了……可是。」
「没关系的。好了,快点。要不然就赶不上约好的时间了。」
「啊啊……好、好啦,真是的。那我出门了。」
事情还没谈完就被赶出家门,就这么结束话题真的好吗?
总而言之,我觉得今天晚上会很漫长。
由于最近时常送海回家,前往朝凪家的路已经很熟悉,不过上次踏进朝凪家里是海在我家过夜的翌日登门拜访时,所以这是第二次。
「他们说今天很冷,所以吃火锅。真树,你没有什么不敢吃的东西吧?」
「啊,嗯。没有。」
「这样啊。那我的胡萝卜就交给你了。」
「原来你有喔。我不会叫你喜欢吃,不过我想还是吃一点比较好。」
我和在自家附近等我的海会合,一边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边走进朝凪家大门。
「啊,你先进去吧,门没锁。」
背后传来海关门的声音。这么一来便无法回头了。
「打、打扰了……」
一走进玄关,便看见穿着围裙的空伯母出来迎接。
「哎呀,欢迎你,真树同学。今天不好意思喔,让你特地过来一趟。」
「哪里,我才不好意思……这个是妈妈要我转交的。只是一点心意。」
「哎呀,谢谢你。来来来,进来吧。」
在走进家门的时间点,该怎么说,总觉得空气,或者是气氛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
朝玄关一看,有双大概有我的运动鞋一•五倍大的鞋子。这双鞋子看起来穿很久了,但是完全没沾上泥土,擦得亮晶晶的。多半是大地伯父的鞋子吧。鞋子保养得很好,光看鞋子就知道他的个性。
也就是说,他离我只有几步之遥。
「真树,你还好吗?看你一脸心脏随时都会停止的表情。」
「我、我没……呜噗。还好。」
我做个小小的深呼吸,勉强咽下紧张的情绪,这才走向客厅。
总之得先打招呼才行。只要利用一开始的招呼留下好印象,应该暂时不会被瞪吧。
「打扰了。这个,我──」
「──唔。」
「嗯!啊噗!」
然而我正要打招呼时,突然有东西挡住我的视野。
因为是用力撞了上去,我当场坐倒在地。
「等等……真树,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会痛?」
「啊,嗯。我只是吓了一跳,跌得有点夸张。」
我拉着海朝我伸出的手站起来,只见眼前有个个子很高的人。
穿着家居服的年轻男子……这个人多半就是海的哥哥陆。
「等等,老哥,既然知道有人回来,就不要在这时从客厅走出来好吗?」
「啥?上个洗手间的自由总该有吧,这个笨蛋。」
「啥?洗手间?你不是才刚去过吗?还有不要叫我笨蛋。」
「……我喝太多咖啡了啦,笨蛋。」
陆哥朝我瞄了一眼,便走过我的身旁前往洗手间。
「那、那个,我是前原。你好。」
「……啊啊,嗯。」
他只是轻轻点头,但是从他身上感觉不到那种「竟敢对我的妹妹……」的戒心。不过根据刚才的对话,兄妹间的感情似乎不是太好,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那孩子真是的……啊,孩子的爸,我带他过来了。」
「啊啊,难得你过来,先坐那里吧。」
「好。真树同学,你可以先坐对面吗?」
我听从空伯母的吩咐,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你好,前原同学。我是海的父亲大地。」
「伯、伯父好。我、我叫前原真树。」
与大地伯父面对面的瞬间,今天最强烈的紧张感涌上心头。
好大。整体来说都很大。
说是人如其名也许很失礼,不过这就是我对大地伯父的第一印象。
当然了,以前海也拿过全家福的照片给我看,所以我早有一定程度的觉悟,但是透过手机画面和在现实当中实际看到,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前原同学,首先谢谢你在有很多事要忙的年底,特地过来一趟……还有,我家女儿的事也是。」
「哪、哪里……我才是受到海……啊,不是。」
「你就用平常的称呼没关系。女儿也已经是高中生了,既然是男女合班,有要好的异性同班同学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看得出来是个彬彬有礼的人,或许是因为个性认真,正经八百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双眼直直盯着我,眨都不眨一下。
可以感受到强烈的压力。
说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不知是否恰当。
「真是的,你那么大的个子还一脸正经,会吓到真树同学好吗?来吧,表情肌肉放松一点,笑一个。来~」
「唔……孩、孩子的妈,你在客人面前做什么──」
「哎呀,有什么关系。毕竟以后我们和真树同学多半还会有很多往来。你也没那么多机会见到他,所以得趁现在打好关系才行。」
「你说的话也有道理,可是这种事总有个顺序──」
「海~我要让这个脑袋像石头一样顽固的大叔搞清楚状况,可以帮我一下吗?」
「好~」
「唔……你、你们两个快住手……!」
「唔呵呵,不行。海,我们上。」
「遵命。」
如此说道的两人开始按摩大地伯父的脸……应该说是乱揉一通。
大地伯父虽然做出像是要挥开两人的动作,基本上还是任由朝凪家的两名女性摆布。
感觉隐约可以了解朝凪家如此和睦的理由。
搞不好看在旁人眼里,我与海也是这个样子?
「前原同学……不好意思,麻烦你也说她们两句──」
「不行喔,老公。不是前原同学,而是真树同学,对吧?」
「真、真树同学……拜托……」
看到三人的互动,我确实理解朝凪家的权力关系。
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很体贴,很好说话的模样让我有了误会。
朝凪家的权力顺位是「第一(空伯母)并列第二(海、大地伯父)第四(陆哥)」。
「呃……空伯母、海,那个,大地伯父好像很困扰,而且我也会像平常一样说话,希望你们可以高抬贵手……」
「是吗?那么海可以停手了。」
「好好好。」
海一副真是受不了的模样退开,大地伯父总算得以解脱。
「咳、咳。真树同学,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不过我家差不多就是这样。」
「呵呵,就是啊。很有意思吧?」
「是、是啊。」
总之,空伯母能够中意我真是太好了。多半是第一次见面时我有好好反省过夜的事,让空伯母对我的印象变好吧。
「妈妈,闹剧差不多演到这里,我们也该开饭了吧。我肚子饿了。」
「是啊,爸爸和真树同学也顺利见面,就这么做吧。老公,你叫一下上完洗手间就躲回房间的哥哥。」
「啊啊,嗯。」
这么说来我才想起来,陆哥去洗手间也已经过了大约十分钟,但是完全没有回来的迹象。虽然我也知道是因为有我这个外人,让他待得很不自在。
于是大地伯父按下客厅里的电话机按钮。
「──陆,下来。」
『……是。』
只是静静的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攻陷陆哥。
……感觉大地伯父果然很可怕的人,莫非只有我吗?
过了几秒钟,陆哥便回到客厅,于是朝凪家再加上我的晚餐就此开始。
本来担心会不会紧张得难以下咽,但是刚煮好的火锅冒出的热气与香气,让我的食欲完全复活,所以我认为人类的身体真的很了不起。
至于座位,考虑到空间,决定在平时海与空伯母坐的那边多加一张椅子。大地伯父和陆同学的体格都很高大,所以这样是无所谓。
「──妈妈。」
「嗯?海怎么了?」
「为什么真树坐在『这个位置』?」
我终究是前来叨扰的客人,所以坐在餐桌角落就好,但是却在不知不觉间被空伯母与海夹在中间。
「咦?他可是久违的客人,得好好招待他才行啊。」
「我、我自然会招待──」
「那我岂不是没办法跟真树同学玩了吗?海,妈妈觉得独占这种行为太狡猾喽~?」
「果然这才是目的吗?」
看来我会坐在这个位置,是出自空伯母的要求。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上次过来这里打扰时,海就坐在我与空伯母中间。
「可是平常实在没有太多机会照顾这个年纪的男生。陆明明叛逆期来得很快,却又很晚才结束,现在一开口就把我当成老人。这方面真树同学就很有礼貌又很可爱,让我忍不住想要多多关照他。」
既然如此,就觉得可以理解海为什么会中意我。空伯母与海的个性姑且不论,至少外表十分相似,搞不好她们对男性的喜好也有共通之处。
至少绝不是以貌取人。
「孩子的妈,海。」
「你看,爸爸都说话了,你就别再计较了。不用担心,『啊~』喂食真树同学的工作会让给海的。」
「这、这种事……真是的,妈妈是笨蛋。」
脸红的海气噗噗地咬下眼前的肉,然而倒是不忘不时将昂贵的食材先夹到我的盘子上。面对这种状况,我的个性无论如何都会显得客气,所以她的顾虑让我非常开心。
「啊,对了。唉,真树,吃完饭后要不要玩游戏?我们平常在真树家里玩的那个,我买了系列最新作。」
「咦?真的假的?要玩,我想玩。那个系列都很贵,我一直买不太下手。」
「好,那么饭后就来对决……所以啦,老哥,我们要借用你的房间。」
「游戏是我的,还有不要若无其事踏进哥哥的私人空间。你跟朋友待在里面时,我要去哪里才好?」
「咦?就业服务处?」
「这个时间早就关了!」
「我知道。可是找工作这种事用电脑也行吧。对吧,爸爸?」
海把话题扯到大地伯父身上,陆哥不禁抖了一下,全身僵硬。
「陆。」
「是。」
「周一一定要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
即使是这种乍看之下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对话,但却不可思议有种和乐融融的气氛,多半是因为四个人形成很好的平衡吧。大地伯父的外表严肃,却又有着温和的一面。空伯母脸上随时挂着笑容。陆哥意外正经。再加上能干的海会观察他们的情形,巧妙维持平衡。
因此虽然各有怨言,四个人还是开心地围在餐桌旁边。
我觉得这样很好。心情也变得温暖。
然而就在如此思考的同时,一段记忆闪过脑中──
「真是的。对不起喔,真树。难得你过来一趟,老是让你听这些无聊的话题──」
谈话告一段落的海转头看向我,表情顿时变得僵硬。
「嗯?海?怎么了吗?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不,还问我有没有……真树,你该不会没发现吧?」
「咦──?」
这个瞬间,一颗透明的水珠滴落桌面。
这时我才总算察觉自己正在流泪。
前原家三个人还开开心心在一起的儿时回忆,清楚地浮现脑中。
※※
儿时开心的回忆一个个浮现又消失。
「妈妈,今天吃什么?好香。」
「嗯~吃什么呢?真树,你猜猜看?」
「嗯~……汉堡排?」
「喔,答对了。为了奖励你,给你刚煮好的糖煮胡萝卜。」
「嗯~讨厌胡萝卜~」
「不可以这样,真树是男生,不可以挑食,全部都要吃。」
「我回来了。你们两个,我回来喽。」
「啊,爸爸!你回来了!」
「是啊,爸爸回来了。今天真树乖不乖啊?」
「嗯。」
「老公,不可以被他骗了。这孩子刚刚还说不想吃胡萝卜。」
「喔,是这样吗~?那就不能算乖啊~」
「……那我吃。」
「喔,真树好棒,好乖。」
「呵呵,真树真的很喜欢爸爸。来,正好煮好了,一起吃吧。」
「嗯!」
……这个时候,我以为这样的时光会一直持续下去。
有点唠叨的妈妈,不曾让我看过生气模样的体贴爸爸。
然而在那之后过了几年,看见这种光景的机会逐渐减少。
「爸爸好晚喔。」
「对啊。他有说今天一定会回家。」
「……妈,我肚子饿了,我们先开动吧。再等下去一定会等到深夜。」
「也对。难得今天我努力下厨……」
起初大概每周一次,后来变成两次、三次,最后则是每天,前原家的餐桌上基本上少了一个人。
爸爸起初也会为这件事道歉,但是等到每天都这么晚回家便不再道歉了。
餐桌只有两个人的情形持续了一阵子,随着我长大,变成对话渐渐减少。之后伴随爸爸在公司步步高升,调任的机会也为之增加,随之而来的转学让我交不到朋友,是我无法融入校园生活而烦恼的时期。
「妈妈,我说啊……」
「怎么了?莫非在学校出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其实我正是因为「什么事都没有」而烦恼,但是我又不敢在几乎没有谈话的沉重气氛下提起这个话题。
因为我知道,妈妈也同样为了与爸爸的事而烦恼。
即使餐桌旁边坐着两个人,但是这个时候感觉就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把两个人区隔开来。
接着等到双亲离婚后──
『(妈妈) 上班会迟到,你一个人吃吧。』
餐桌旁边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
当我发觉自己在哭的瞬间,我澈底理解了。
到头来,对于过往的天伦之乐留有最多眷恋的人是我。
听从大家的决定?怎么可能。
我在梦中好多次想说,到头来还是说不出口的话语。
「我不要你们离婚。我要你们和好,三个人再一起和乐融融。」
为了爸爸。
为了妈妈。
为了日后平静的生活。
从双亲离婚到现在,我只不过是在一直找借口掩饰自己的真心话。
脑中浮现我想再见一次的儿时光景──多半就是我重新体认这个光景再也不会回到我面前的后悔,让我流下眼泪。
我羡慕海的家庭。
可是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想着这种事,让我觉得自己真没出息。
「这个,对不起。我,为什么……我明明不想这样。」
然而即使流泪,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么差的时机呢?我立刻用袖子擦了几下脸,但是泪腺始终不听使唤,反而更加势不可遏地哭了出来。
「真树同学……」
「哎呀哎呀……」
「喂、喂。」
事出突然,使得大地伯父、空伯母、陆哥都大感不解。
是啦,之前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一起和乐用餐,但我却突然流下眼泪,所以他们一定觉得莫名其妙吧。
海似乎察觉到是怎么回事,但是也不知道该对我说些什么。
「真树,这个,总之先用手帕擦一下……」
「谢、谢谢……对不起,海,我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好让脑袋冷静。」
「啊,真树……!」
我从海手上接过手帕,挥开海打算制止的手便冲出朝凪家客厅,穿上鞋子跑到外面。
外面当然很冷,强风阵阵。
连我自己都觉得到底在搞什么。我的行动毫无意义。而且不是直接回家,就只是逃到屋外,只会让大家为难。
「啊啊真是够了,我在搞什么……亏大家对我这么好,我却擅自为了别的事情哭了起来,让他们为难……!」
我明明想与海变成男女朋友,非得让她看到我像样的地方不可,却在她的家人面前突然眼泪流个不停。
好难为情。
好没出息。
好逊。
好恶心。
简直像个小孩子。
我已经是高中生了,却是个没救的撒娇鬼。
「……真树,等等……!」
「海……」
这个声音让我回头,只见穿着单薄居家服的海追了出来。她多半和我一样,不听空伯母和大地伯父的制止,就这么冲了出来。
「你穿得这么单薄……我等一下就回去,海先待在家里!」
「啰唆,真树笨蛋!笨蛋真树!你难道不知道我的个性吗?看到重要的朋友露出那种表情,我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唔……总、总之现在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啰唆,你别再跑了,乖乖束手就擒!」
虽说男女有别,但是我们的身高几乎一样,运动神经又是海好上许多,而且体力也是她比较好。
因此后续发展再明白也不过。
「呼……抓、抓到了。」
「呜……」
大概在距离朝凪家三十公尺的地方,海的手牢牢抓住我的手腕。
随着海用力一拉,我和海四目相对。
「……笨蛋。真是的,看你哭成什么样子。」
「……抱歉。」
「没关系……来吧,过来这边。」
「呜──」
如此说道的海将我拥进怀里。
或许是因为穿得单薄,海胸部的柔软与温暖,以及怦咚怦咚跳得很快的心跳声,都让我感受得比平常更清楚。
「……海,我好难为情。做出这种像是小孩子的事。」
「就算是高中生,我们不也还是不能抽菸也不能喝酒的小孩子吗?既然这样,就算像这样向别人撒娇,应该勉强可以得到允许吧。」
我的脸多半因为眼泪和鼻涕搞得很难看,但是海不顾是否会弄脏衣服,紧紧抱住我,说什么也不放手。
海的身体散发一如往常的淡淡甜香──这让我激动的内心逐渐恢复平静。
「现在没有别人,没有任何人会看不起真树。所以现在什么都别想,尽管对我撒娇撒个够吧。」
「……抱歉。」
「这个时候应该说谢谢吧?」
「嗯……谢谢你,海。」
「嗯。」
在那之后,我将一切都委身于海。
直到因为突然奔跑而受到惊吓的心脏镇定下来。
直到莫名其妙流眼泪,变得一团乱的思绪恢复清晰。
我就像个幼小的孩子,只是委身在海的温暖当中。
当我找回平静之后,考虑到穿得这么单薄,一直待在寒冷的外面实在不妥,于是决定先回朝凪家。
我对着因为担心出来迎接的三人为先前的事致歉,接着前往海位于二楼的房间。
「真树,进来吧。虽然有点乱,但是我想这里应该可以单独说话。」
「……打、打扰了。」
虽然她说有点乱,其实只有桌上的文具和化妆品有点乱,比起我的房间衣服、漫画随手扔在地上的情形要好得多了。
而且理所当然有股好闻的香气。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我依然抱着这样的念头。
该说无药可救还是怎么回事呢?
「真树,过来这边。」
「……嗯。」
我就像受到吸引一般,和先前一样投向海的怀里。
虽然海说过「今天就不用跟我客气了」……但是我想到之后还是得向大地伯父他们郑重道歉才行。
然而,我已经有多少年不曾像这样向谁撒娇了呢?至少已经久远到只留下一些很模糊的记忆。
「你果然一直为了父母的事情烦恼吧。」
「……嗯。虽然在我的心中,应该已经想开了。」
我暗自在心中为了打破跟妈妈的约定而道歉,还是将一切告诉海。
包括离婚当时的情形、上次会面日和爸爸的交谈,还有偶遇新田同学的事也说了。
海只有在新田同学登场时露出尴尬的表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抚摸我的头,静静听我说话。
「……这样啊。真树,你很努力了。这么一说我才想到,进了十二月后发生的事情真是让人目不暇给呢。圣诞节、关那个呆子的事、考试的事,还有下周派对的幕后工作,以前都不知道的凑小姐,父母的争吵……发生这么多事,就连我也会被搞得晕头转向。」
「虽然觉得其中有一半是自作自受……」
「也许是吧。不过也可以说就是因为这样勉强自己,真树才不用继续忍耐下去。如果一直勉强还在容许范围里,真树就会一直不对任何人提起,独自忍耐下去吧?」
「……大概。」
我多半会压抑自己真正的心意,怀着总是有点不舒坦的心情活下去吧。
然后就像新田同学给的忠告那样,变得有如爸爸那种失去爆炸机会的未爆弹。
虽然这次并未演变成这样,我像个撒娇鬼一样向海撒娇。
「总之,现在的你什么都不用想,尽管向我撒娇吧。之后的事就等好好睡一觉,吃过饭填饱肚子,充分恢复精神之后再来考虑就好。你最近不太好睡吧?」
「嗯。可是我觉得如果是现在,感觉马上就能睡着。」
「是吗?那么今天你可以直接睡到早上。虽然得要过夜,不过这些事我和妈妈会想办法处理。」
「……嗯。」
既然海都这么说了,今天的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关于变成在这里过夜这一点,就等明天确实恢复精神和冷静之后,再向朝凪家的各位致歉了。
我和望只有稍微练一下的下跪磕头,说不定真的会派上用场。
……我渐渐有了能够去思考这种玩笑的余力。
「那么晚安……谢谢你,海。」
「嗯,晚安。真树。」
──真树,我一直都………………喔。
听着耳边温柔的轻声细语──
……就这样迎来早上。
在喜欢的女孩子床上。
被喜欢的女孩子拥在怀里,像个小孩子对她撒娇。
从上周到昨天一直过着睡不好的日子,所以已经很久没像这样熟睡了。
途中完全没有醒来,回过神来已经是早上。
这是理想的睡眠,关于这点可以当成是好事。
然而随之而来的就是我搞砸了。
「……哟。」
「哟……」
醒来只见海平静微笑的脸庞近在眼前。
她和昨天一样,用温柔的动作轻轻拨弄我的头发。
「海,现在几点?」
「嗯?嗯~……八点多。还好今天放假。虽然即使要上学,我也不打算叫醒你。」
「既然你先醒来,可以先下床也没关系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一动真树就会醒来。不过我也是大概一小时前才醒,而且看着真树的睡脸,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所以没事。」
(插图013)
「这样真的没事吗?」
她也许是第一个可以被我的睡脸偷走这么多时间的人。
「那么我要问了,你觉得怎么样?」
「什、什么怎么样?」
「在我的胸口撒娇睡着的感想。」
「……好直接啊。」
「唉嘿嘿。感觉现在大概可以问……然后呢?」
「……非说不可吗?」
「如果无论如何都不想也可以不用说,不过你肯说的话我会很开心。」
「这样啊。」
「嗯。」
虽然有半天维持同样的状态,我却事到如今才感觉到难为情的情绪涌上来,但是既然海想听我的感想。
「……真树满脸通红耶?事到如今才在脸红?」
「你、你很啰唆耶。因为我昨天有点缺乏冷静,没办法正常判断。」
「好好好。那么请说感想。」
「……先说好了,如果你笑我,我会不开心。」
我把视线从海脸上移开才低声说道:
「软、软软的。」
「然后?」
「暖暖的。」
「嗯。」
「香、香香的……该怎么说,不对。」
我的脸因为羞耻瞬间变得好烫。
虽然是海希望我说,但是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
……我是笨蛋。一定是还没摆脱昨天的动摇。
「这么说来,很适合好好睡一觉了。既然这样就不枉我借给你了。」
「……你不笑我吗?」
「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有事没事就笑你,然后说上一周左右喔?」
「别、别这样。」
我还以为她会说我很色还是什么的,但是从昨天晚上起,海就一直很体贴。
应该说太体贴了。
我的丑态视情况而定,也有可能遭到轻蔑,或是让人再也不想理我,但是每当遇到这种状况,海都会紧紧抱住我,抚摸我的头安慰我。
「……海,你做得太多了。我根本没能为海做什么值得你为我做这么多的事。」
「没那回事。真树为我做了很多。」
海立刻摇头接着说道:
「真树也许没发现,但是自从我们成为朋友到现在,已经有好多次都是真树的体贴拯救了我喔?我为了和夕的关系烦恼时,也是因为真树一直陪在我身边,才有勇气和夕和好。才不用变得孤伶伶一个人。因为真树这样对我,所以我也这样对你……只是如此而已。」
也就是说,在海心中是认为两不相欠,然而就算是这样,对于还只是「朋友」的男生做到这个地步,未免有点过头了。
「……我们彼此都不太会节制呢。真是没用。」
「呵呵,是啊。不管是我还是真树,对待彼此都是全力让对方依赖的作风。」
我对海好一分,海就会以两分还我,然后我用三分回报──这样下去一辈子都没有还清的一天吧。
然而,我们也许就是适合这样。
因为我们早已不再只是普通的「朋友」。
「……海,我还可以继续撒娇吗?还有时间吗?」
「呵呵。真树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也好,你都好好说出感想了,我就再听你一个要求当成回礼。什么事啊?」
「……我想说的是,KISS。」
因为两人独处的甜蜜气氛推了一把,我下定决心说出口。
这次轮到海脸红了。
「我说啊,上个月我回答告白的那个早上,你还记得吗?你亲我脸颊的时候。」
「嗯。那次……坦白说难为情到我也忘不了。」
嘴唇就等我们正式交往再说……当时海是这么说的。
依照原本的计画,这件事我打算等到圣诞夜那天再说。这次由我好好告白,与海成为真正的「男女朋友」。
然而事情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认为现在就是好时机。
我想对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的海表达感谢。
想和她变得更加更加要好。
为此,我得再踏出一步才行。
「海……不好意思,一早起来这么突然。可是,我现在想亲。」
「……我想也是。感觉你很想亲的样子。昨天明明还像小动物,现在眼神却很饥渴。」
「会、会吗?如果是的话,我很抱歉。」
「不会。我才要说对不起,以前的我总是这么暧昧不清……经过昨天和今天,我也下定决心了。我随时都可以。」
「……谢谢你,海。」
「嘿嘿……那么在那之前,我们先起来吧。」
「是啊。」
紧贴的两人先是拉开距离,在床上面对面跪坐。
「海。」
「嗯……」
海回应我的呼唤,静静闭上眼睛,朝着我稍微噘起嘴唇。
接下来只等我靠过去,叠合彼此的嘴唇。
「那、那么我要过去了。」
「嗯、嗯……」
我把手放在海的肩上,将自己的脸缓缓靠近海通红的脸。
起床时原本已经稳定下来的心跳,如今却在耳朵深处激烈鼓噪。
为了不碰到奇怪的地方,我的视线紧盯海小小的嘴唇。
「海,我对你──」
「嗯──」
我与海用嘴唇感受彼此的呼吸,就这么──
「──海,真树同学?你们两个一大早在做什么啊?」
「「唔……!」」
就在嘴唇即将接触之际,空伯母的声音传进我们的耳里。
我维持原本的动作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往朝凪家的一家之主,只见身披围裙的空伯母面带笑容站在那里。
「空、空伯母……」
「妈、妈妈……!等等,要……敲门……」
「咦?你问我敲门了吗?当然敲喽?早餐都做好了,而且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就想得叫你们起床才行。敲了好多次。」
看来无论是海还是我,都把太多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态,完全没听见敲门声。
所以觉得不对劲的空伯母朝房间里一看,发现自己的女儿与朋友(男性),一大早就准备要搞事。
「……海,真树同学?」
「「……是、是。」」
「吃过早餐之后,我们来谈谈吧?」
「「……是。」」
看来我们的吻还得再等上一阵子。
我与海来到客厅,在训话之前先吃早餐。
以昨天因为那阵混乱而没吃完的食材煮的味噌汤为主,再加上白饭、高汤煎蛋卷。朝凪家的高汤煎蛋卷似乎是受到大地伯父的喜好影响,味道比我家的更重,滋味很浓郁,是专门用来配饭的。
「真树同学,看你昨天没吃什么,既然今天有精神了,可以多吃一点喔?还有,海也是一样。」
「是、是的。那我开动了。」
「嗯、嗯。」
我与海都按照空伯母的吩咐大吃一顿,连作为餐后甜点的水果拼盘也全部吃下去了。当然都很好吃。
饭后,我们被空伯母温和地训斥一顿。
虽然被骂的人主要是海,看来她昨天和我一起睡时,是空伯母以「只能一起睡,不做其他事」的条件说服大地伯父,然后也跟我妈妈联络,得到她的许可。
原本应该是这样,结果早上想来叫醒我们时却发现──就是这么回事。
「海,既然如此早点跟我说就好了。」
「哎呀~心想如果只是『啾』一下,应该不会被拆穿……而且,那个,我也想……和真树……对吧?」
「这、这样啊?」
「嗯、嗯。」
「你们两个~?」
「「非常抱歉。」」
被带到客厅隔壁的和室跪坐挨骂的我们以同样的姿势,朝着面前的空伯母低头道歉。
她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笑眯眯,不过似乎还在生气,紧盯着我们不放。
感觉好可怕。
「好,这样很好……啊,我不是说不可以接吻喔。只是要搞清楚时机和场合。」
「就是啊。不然那个……说不定会愈演愈烈。」
有可能不只是接吻,而是趁势就这么发生关系。
「呵呵,是啊。不然就会像我们那个时候一样,搞得很麻烦──」
「嗯?『我们』?……妈妈,此话怎么说?」
海的视线看向眼前的空伯母,以及在客厅悠哉休息的大地伯父。
「该不会妈妈也有过这种时代……?」
「……嗯,算吧。」
空伯母的脸颊微微泛红。
她的视线当然是看向大地伯父。
「呃……没错没错,当时正好是高中三年级吧,爸爸到我老家玩的时候,因为双亲正好不在家,所以──」
「──孩子的妈,我怎么感觉流弹飞过来我这里了?」
「哎呀会吗?你多心了吧?」
先不管空伯母的含糊其辞,看来朝凪家夫妻也曾经在类似的情形当中发生过意外。
这么一说我才想到,两人的年龄都是四十多岁,陆哥的年龄则是二十五岁……这让人觉得似乎隐约可以知道发生什么事。
「总而言之,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对真树同学是『要慎选地方』。对海则是『要好好遵守约定』,还有『不要让自己随波逐流』、『不要太淘气』、『上了高三要好好专心准备考试』、『差不多该学烹饪了』,还有『在我还有体力的时候──」
「不不不,只有对我的要求也太多了。而且第三项以后也不急着现在说。」
然而这也证明空伯母就是这么关心我们。
考虑到往后的事,我和空伯母也必须一步步打好关系才行,所以我替海铭记在心。
空伯母的话就说到这里。正当我因为可以喘一口气而放心时。
「──真树同学,我们两个人谈谈吧?」
「噫──」
我把刚要放松的一口气硬是吞了回去。
「不用那么害怕。只是闲聊几句。」
「该、该不会其实是名叫『闲聊』的拳头……」
「不会的。如果你想要,也不是不能给你。」
「麻烦普通的就好。」
我被大地伯父带往朝凪家的庭院。海表示想起还有别的话要说,继续跟空伯母讨论。
我们两人在微微吹起的冷风当中坐在屋檐下,大地伯父开口:
「昨天晚上,我听内人和小女提起一些事。」
「……昨天,这个,真的非常对不起。是我乱了方寸。」
「没关系的。即使是我们这样的大人,面对这些事时精神都会受不了。虽然是高中生,却还是小孩子,而且还是像你这样纤细又体贴的孩子,要一个人忍受这些应该很辛苦……真树同学,你很努力。」
「唔……是。」
大地伯父把粗犷的大手放到我的头上。他的体贴深深渗入我的胸口,让我差点哭出来,不过还是咬紧嘴唇忍了下来,避免在这个时候露出太没出息的模样。
大地伯父继续说道:
「我也没有立场说得太自以为是。但是话说回来,我认为你太努力了。关于离婚这件事,你平等为双亲考虑这点没什么不对,但是因此完全压抑自己的心情就不好了。如果过度忍耐,终有一天内心会爆炸的。现在的你应该能够体会。」
「……是。」
我昨天的眼泪就是个好例子。多亏有海陪伴在身边,才得以避免最坏的情形,但是如果没有海,说不定现在的我已经变得有如行尸走肉。
「这个……可是假如我说出任性的话,爸妈也不会因此就和好,对吧?与其事到如今才来哭喊一些无济于事的话,让爸妈感到为难……」
「的确。你说得没错,什么都不会改变。能靠小孩子一句话就和好的,只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夫妻争吵。就是因为早就过了这个阶段才会离婚。」
「既然如此,果然还是没有任何意义。」
「不,这是有意义的。」
「咦?」
「一边哭喊一边说出任性的话语,至少你的心情能够畅快。」
「啊──」
大地伯父的话莫名深入我的内心。
要透过自己的行动改变别人很困难,但是透过自己采取行动,就能确实改变自己。
大地伯父想说的,想必就是这个道理吧。
「时常有人说:『要考虑别人的心情。』这个想法也不坏,但是凡事过头了就是不好。到头来能够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所以你可以做些忠于自己心意的行动。」
「……不过依照这样的想法,在大地伯父的职场之类的地方,应该会很辛苦吧?」
「嗯,是这样没错。如果是民间企业也就罢了,我的职场绝对不允许任性。所以只能说是得视场合而定。」
「的确……当大人好麻烦啊。」
「嗯,是啊。所谓的社会就是麻烦的世界。不过这样的麻烦与蛮横等到高中或大学毕业之后再来体验就够了。」
所以现在的我可以更加任性。
大地伯父的话语,为我那脆弱的心灵带来勇气。
「我的话就说到这里吧。虽然搞得好像是在插嘴别人的家务事,很像是训话,不过我希望往后也能和真树同学建立良好关系。因为这么一来,我在各方面也会变得轻松一点。坦白说,到了这个年纪还要陪内人和小女玩,实在有些辛苦。」
「……这点我能体会。」
多半只有我和大地伯父两人才懂。
海与空伯母就是这么活力充沛。
「小女相当任性又淘气,不过……真树同学,还请你今后也跟海好好相处。」
「是的。我才要请您往后也多多指教。」
我和大地伯父用力握手。
从昨晚到今天有突然的眼泪,有在海的房间过夜,之后还有接吻未遂与训话,让这次再度拜访朝凪家的行程变得过于充实,但也多亏了接触到朝凪家一家人的体贴,我才得以找回活力。
我对大地伯父、空伯母,还有海一次又一次地感谢(陆哥还在睡,所以请他们转达),然后以清爽的心情回到家里。
「我回来了。」
先前妈妈有传讯息,表示『我去买点东西。』所以早就知道家里没人,不过还是有种有话想说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请假没去上班,妈妈抽的香菸明显变多。
她似乎多少有顾虑到我,但是比起菸味,我更在意丢在垃圾桶里的黄色空盒数量。
「妈妈刚才在看相簿吗……?」
菸灰缸旁边是我们之前看的相簿,翻开某一页放在桌上。
照片上面是我们一家三口。
「……好怀念啊,这个。」
应该是我快上国小的那年圣诞节吧。
以小小的圣诞树为背景,我被爸妈两个人扛在肩上,双手珍惜地抱着圣诞礼物的盒子,满面笑容比出V字手势。
我也有过这样的时代。
至于我的心大概一直停留在这个时候,对于这样的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这件事深信不疑的少年,就这么留在原地,一步也没能前进。
然后爸爸与妈妈多半也是。
就像这本在这张照片之后一片空白的旧相簿。
「这张照片果然很棒……」
我抚摸着或许是因为保存状态不好而褪色的旧日风景,喃喃自语。
「好想回去啊……」
不知不觉间,泪水再次从眼眶滴落。
……如果可以,真想再次回到这么幸福的时光。
从学校回来有妈妈在做饭,聊着今天的菜色或学校发生的事,聊着聊着爸爸就回来了,三个人一起围绕餐桌的生活。
然而,无论多么努力伸手,这样的生活都绝对不会再回来。
爸爸和妈妈离婚即将满一年。虽然只是短短一年,但也可以说是足以让彼此的心意渐行渐远的时间。
爸爸已经有了新的对象,我和妈妈逐渐习惯现在的生活。
所以事到如今再说些什么,都已经太迟。
时钟的指针可以往回拨,但是一起度过的时间不会回来。
所以不要再像个小孩一样任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这样的想法我也能够理解。
然而这个瞬间,大地伯父给我的建议在耳边苏醒。
──所以你可以做些忠于自己心意的行动。
「嗯,没错。我可以再任性一点。」
事到如今说什么任性的话也回不到从前。这点我很明白。
然而如果这么做可以整理自己的心情。
为了让自己停在幼年时期的心踏出新的一步。
「……嗯,我决定了。」
我用袖子用力擦去沾湿脸颊的泪水,阖上相簿。
马上就是圣诞夜。
把双亲离婚满一年的这一天当成段落,我要和重视我的人们一起踏出新的一步。
我立刻拿起手机,发讯息给朋友。
『──我有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