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利乌斯视角◆◆◆
「安娜史塔西亚老师,方便打扰一下吗?」
「可、可以,怎么了吗?」
被几位别班的千金小姐搭话后,安娜一脸紧张地回答。
王宫高官的行程调整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尚未举行在学研究生的资格授予仪式,但安娜已经以在学研究生的身分开始活动了。
这间学园规定只能对指导自己的教师尊称「老师」。比如坎达尔老师,她是刺绣科教师兼特级班班导,所以只有刺绣课的女学生和特级班学生会尊称她一声老师。别班男学生这种没有直接受教于她的人,就会尊称她坎达尔夫人。
虽说只是教师的助理,在学研究生也是站在教学的立场,受教的学生也要尊称安娜为「老师」。考量到同年级或高年级的学生较难指导,所以安娜负责的是低年级的班级。
当初安娜光是被尊称为「老师」就手足无措,慌慌张张的安娜也非常可爱。如今虽然还是会紧张,基本上已经习惯老师这个尊称了。
通常都会采用姓氏加上老师的方式来称呼,但不知为何,众人称呼安娜时是在名字后面加上老师。而且学生和安娜说话时都把她当成熟识亲近的学姊,而非高高在上的老师。
相较于安娜一群人和乐融融讨论刺绣的氛围,同一间教室某处也弥漫着杀气腾腾的气氛。
「今天我们要使用那间谈话室,拉拉雅同学,你们可以让一让吗?」
在杀气腾腾的气氛中,班上的千金小姐对弗洛罗同学这么说。从对话内容看来,似乎是女孩们为了争夺谈话室使用权在争吵。
「我们就是要用,真不好意思。」
听了这句话,弗洛罗同学一脸悔恨地瞪着那些说完就走的女学生。看来弗洛罗集团无法使用谈话室了。
最近弗洛罗同学的地位急速下滑。因为安娜不但成绩进步又当上在学研究生,校内阶级迅速攀升,还获得拜隆同学这个强力友人,甚至和安索尼这些阶级上位者越走越近。简而言之,原因出在安娜身上。
安娜现在是阶级最高的人,越来越多女学生认为欺负安娜会让自己陷入劣势,于是纷纷远离依旧会欺负安娜的弗洛罗集团。过去还是巨大派系的首领时,弗洛罗同学还是阶级上位者,如今派系瓦解,她连位于中间阶级的女生团体都敌不过。
弗洛罗同学的败北似乎充满话题性,班上到处都有人在谈论这件事,但安娜还是在跟低年级生讨论刺绣。只有安娜身边充斥着祥和气息,看着就觉得很疗愈。
「毕竟她的地位是靠欺负安娜史塔西亚同学得来的嘛,活该。」
我无意参与话题,但从言谈间听到安娜的名字,才加入讨论。
看来弗洛罗同学过去会召集众人把安娜当成共同目标欺负,并且以霸凌首领的身分拓展团体规模。
我前世位于阶级底层,能理解那些被弗洛罗同学支配的千金小姐的心情。看到有人被欺负时,阶级较低的人就会担心自己沦为下一个目标。
就算是前世,某些心怀忐忑的人也会选择加入霸凌集团。有些人因为害怕不敢违抗,才不情不愿地一起霸凌。有些人认为加入霸凌集团,自己就不会被欺负。虽然理由各异,这些人的共同目的都是为了自保。
如果想自保,最好的方法就是和这种人保持距离。这种骨子里就爱欺负别人的人,有时甚至会挑集团里的人下手,但孩子们并不懂这个道理。
这么说来,弗洛罗集团中大多是阶级较低的女学生。绝大多数人脱离集团后,也依旧是阶级底层。这就表示原先为了自保加入集团的人,也会为了自保选择离开吧。
学园的课程不会完全排满,这天也是中午前就上完所有课程了。
「今天要做什么呢?」
我向正在收拾准备回家的安娜这么问。
「我要先去实习室和刚才那几位学生商量一些问题,之后再去坎达尔老师的研究室开研究会,应该能在晚餐前回家。」
成为在学研究生后,安娜就经常来学园报到。以往到赛文森瓦兹家一定会和安娜碰到面,最近安娜却经常不在家,老实说有点寂寞。然而看到安娜的学园生活变得如此充实,我也很开心。
「吉诺先生的行程呢?」
「我要先进行三小时左右的剑术练习,再去赛文森瓦兹家。四点以后应该能回到赛文森瓦兹家宅邸吧。」
「你最近很热衷于剑术训练呢。」
「是啊。误以为你被诱拐的当下,我才深有体会。为了保护你,有时必须动用武力才行。」
这个世界不但有魔物存在,街上更是有许多佩剑外出的人,跟携带数公分长的刀刃就会遭到逮捕的日本截然不同。前世的安全意识在这个世界行不通,我才开始进行真正的剑术训练。
「是、是为了保护我吗?」
「那当然。」
安娜的脸颊马上变红。
「那、那也不必如此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自己,只是因为想做才做的。」
我想得到能确实保护安娜的自信,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进行训练,完全没有勉强自己。
「那个……安娜史塔西亚老师,我们先去实习室等你喔?」
刚才来找安娜讨论的其中一名学生有些歉疚地开口说。
「不、不好意思,我们一起过去吧?」
「你看~就跟你说不要找老师说话吧。礼仪又不需要这样墨守成规。」
另一名女学生对开口搭话的女学生指责道,被骂的学生则一脸内疚。让安娜的学生等太久也不好,于是我先与安娜道别。
训练结束后,我和同学一起来到汲水场喝水。
「安娜!」
看到安娜在汲水场,我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训练结束了吧?辛苦了。」
安娜虽然笑着这么说,我却觉得不太对劲,感觉她的笑容藏着一丝阴影。
「嗨,安娜史塔西亚同学,你在忙研究生的工作吗?」
安索尼向安娜问道。
「是呀,各位也和吉诺先生一起训练啊?」
「对啊。前阵子看到吉诺利乌斯自己一个人在训练,我就去找他了,从那之后我们都会一起训练。」
安索尼如此回答安娜。
「再怎么说,他可是打赢『浴血军官』的人啊。既然有交手的机会,怎么能轻易错过?所以我们现在都会配合吉诺利乌斯的时间。」
贾斯汀所说的「浴血军官」,是指我在插班考试时战胜的教官。那位教官是退役武官,当年就有如此称号,至今依然是王国首屈一指的剑士。不过,这个世界的人不会使用身体强化魔法,不论是多厉害的使剑高手,都赢不过能使用身体强化魔法的我。
平常我虽然会全力迎战,最后应该会让出胜利给教官留点颜面。可是安娜陪我一起准备插班考试,还为我祈祷能顺利合格,那我自然不能输。
「如果剑术第一始终是文门的吉诺利乌斯,我们这些武门贵族就太没面子了。所以才想尽量跟他交手,找出获胜的突破口。」
我跟学生打模拟战时也会用一点身体强化魔法。一开始比拼时我没使用身体强化魔法,结果一下就输掉了,让对方相当愤怒。虽然想公平竞争,他们总认为是我放水,还视为奇耻大辱。
「不过他确实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毕竟他今天一直在练习基本功,完全没有休息。教官又没有强制规定,他还是努力不懈地练习基本动作好几个小时,我们实在做不到。吉诺利乌斯真的很拼耶。」
努力确实是我的强项。恶男想得到跟正常人相同的评价,就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这种生活我在前世过了数十年,已经视为理所当然了。
「那我们先走啦。」
急忙喝完水,同学们就迅速走向更衣室。现场只剩我和安娜后,我再次观察,发现安娜不只表情有异,连状况都不太对劲。
同学们没有仆人随侍,所以擅自将水舀进杯子饮用,但这是因为他们是武门贵族。练习时他们连河水或雨水都喝过,假如仆人不在现场,他们不会乖乖等仆人过来,而是自己舀水喝。
可是贵族千金的饮用水都由仆人准备,本来应该随侍在侧的仆人此刻却不在现场。有位仆人站在稍远处,但他不就是负责汲水场的仆人吗?
让仆人站在远处的理由为何?安娜把人支开了吗?明明只有她一个人,为什么要把人支开?如果她让应当负责舀水的仆人远离现场,至少肯定她不是为了喝水才来这里。这跟她表情阴郁有什么关系吗?
「安娜,发生什么事了?」
正好四下无人,我便询问安娜。
「……是啊,都发誓要对吉诺先生坦承一切了,我还是说出口吧。」
安娜往汲水场的另一个区域走去,我也顺从引导跟在安娜身后。
「我把表情写在脸上了吗?」
贵族都会隐藏情绪,尤其是负面情绪。因为将负面情绪表露在外会让众人心生不悦,所以很少表现出来,而这也是一种礼貌。安娜应该是觉得自己犯下表露情绪的失态,才会被我发现情况有异吧。
「别担心,你藏得很好。」
「那么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是你啊。因为是你,我才会马上察觉。」
安娜有确实遵守礼仪,只透露出宛如路边小石子的微小变化。可是,就算是难以发现的路边小石子,只要掉进鞋子里就会马上察觉到。能不能注意到变化,端看关心对方的程度。这不是石子大小的问题,安娜也没有失态。为了不让安娜沮丧,我向她清楚传达这个事实。
这个解释成功奏效,安娜不再沮丧,而是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可爱,实在太可爱了。
安娜带我来到洗衣用的区域。因为是同一座汲水场,这里和饮水区相隔不远,但贵族平常不会来这个地方。这里放着一块巨石,并在石头上挖出一口宛如厨房水槽的深沟方便洗衣。
「这是怎么回事!」
安娜的裁缝工具就掉在宛如水槽的深沟中,不知是不是被泼过墨水,变得又黑又脏,显然是故意要找她麻烦。
我听安娜提过被霸凌的事,但她没对我细说,我也没有刻意逼问,所以我以为只是讲讲坏话这种不违反校规的程度,没想到竟如此恶劣。
我气得双手发抖。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升上高等科后虽然收敛不少,以前经常发生这种事。」
「从以前就这样?你被霸凌了这么长时间吗?」
「是啊,初等科那段时期真的很常发生。虽然频率降低了些,中等科时期也经历过,最近才几乎平息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温柔纯洁的女性非得受到这种待遇!
「没办法,毕竟我外表如此丑陋。」
安娜带着落寞的笑容说。
看到她的笑容,我的怒火烧得更旺了。我努力忍住想嘶吼的冲动。
我忽然发现一件事。安娜都碰上这种事了,赛文森瓦兹家在做什么?
学园也是促进学生自主独立的场所,基本上不接受外部的干涉,但是这仅限于学生遵守校规的状况。斗殴争执、霸凌或性骚扰等违反校规的行为,通常不可能在学园内解决,而是会演变成牵扯双方家族的政治斗争。
分组讨论能得到的代币分配问题,并不会引发家族斗争。只要在校规允许范围内,都会被归类为自主独立教育,但霸凌可不一样。安娜从以前就遭受霸凌,为何赛文森瓦兹家始终沉默?为什么弗洛罗同学那群人还没被退学?
「因为我没说。」
「为什么不说?」
「……把我生成这副模样,让母亲相当自责。如果发现我被霸凌,母亲一定会更伤心。过去我已经让母亲伤心无数次,所以……我不想再看到母亲难过了。」
原来是为了岳母着想。明明对岳母恨之入骨也不为过,你却为了岳母选择独自隐忍吗……你……真的非常伟大。
「吉诺先生,拜托你,别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好吗?」
「我说过了吧?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既然你不想让她知道,我当然会保密。」
「谢谢你。」
安娜露出安心的笑容。
「总而言之,得赶紧处理这些裁缝工具才行。我把采买工作全交给仆人负责,所以身上没有钱。假如买新的,又会被家里发现。」
「不必担心,我会请商会准备新品。只要你同意,我们待会儿就去商会一趟。如果没有你喜欢的商品,我会去专门的商会订货。」
「非常抱歉,造成你额外的负担……」
「不用道歉,对我来说根本不算负担。好了,快走吧,你等等不是还要和坎达尔老师开研究会吗?」
我引领安娜往学园的马车停靠处走去。
『没办法,毕竟我外表如此丑陋。』
安娜在汲水场说的这句话,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为了提升安娜的地位,过去我做了许多尝试,却还是不够。为了让安娜得到幸福,还是得解除她的诅咒才行。
为了阻止那些人霸凌安娜,我马上就采取行动。
安娜会在学园的两个地方摆放私人物品,一个是教室书桌,一个是更衣室的置物柜。更衣室可以不列入考虑,因为平常都会上锁,进出也会留下纪录。毕竟是放置替换礼服等千金服饰的地方,学园也会严格管理。
问题就出在安娜的书桌。书桌无法上锁。向学园提出申请或许有机会装锁,但这么做就会被赛文森瓦兹家发现,因为学园会在每个月底向各家请领备品的改造费用。
说穿了,装锁恐怕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她的书桌也会被破坏。
我得监视安娜的书桌,但因为安娜本人也会被盯上,我必须随时守在她身边。倘若我监视书桌,安娜就会成为目标;倘若留在安娜身边,书桌就会成为目标。
我也试过监视弗洛罗集团,结果监视太久反而害书桌遭殃,然而我实在不认为这些事跟弗洛罗同学那群人毫无关系。明明没有对外公开,她们却知道安娜的私人物品被破坏,还当成笑柄嘲笑安娜。我当然会认为她们是另外派人做这些恶行。
期间拜隆同学也发现安娜被霸凌的事,决定帮我一把,即使如此依然没办法阻止她们的霸凌行为。毕竟我跟拜隆同学也要上课,无法二十四小时监视安娜和书桌。
因为正常手段无法处理,我决定使用犯规手段,也就是前世的知识。前世我可是魔像工程师,最犯规的招式,果然还是我最擅长的魔像吧。
◆◆◆
今天只有我和岳母共进茶会,安娜去学园了。在名为「翠苍玉」的第十九会客室中品茶的岳母举止依旧优雅,表情却有些难看。因为她难得和安娜吵架了。
『母亲实在太过分了,居然不愿意帮助吉诺先生。』
与安娜共进茶会时,安娜鼓起脸颊气呼呼地这么说,实在太可爱了。
最近我被王太子殿下和他宠爱的马利欧托男爵千金盯上,安娜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基于担心,她才拜托岳母出面帮我处理。安娜难得对岳母发脾气,就是因为岳母拒绝了她。
现在我不是赛文森瓦兹家,而是巴尔巴利耶家的人,岳母当然没理由做到这种地步。再说,就算我真的是赛文森瓦兹家的人,岳母也不会保我吧,毕竟她就是这种人。她一定不会对我伸出援手,而是在一旁默默守护,祈求我有所成长。
纵使拥有超脱年纪的稳重性格,安娜才十七岁而已。在学园碰上不顺心的事,就会像这样跟母亲撒娇吧。我觉得这样的安娜可爱得不得了。
「看到她对我撒娇,我觉得很开心呢。孩子总是会成长嘛,我固然开心,同时也有点舍不得。站在负责教育安娜的立场,我当然不会对安娜说快跟妈妈撒娇这种话,但其实我真希望安娜能继续跟我撒娇。」
这个国家的母亲在教育儿女时拥有相当大的权限。因为责任比前世的母亲还要重大,更难提出希望儿女撒娇的要求。
老实说我完全不懂父母希望儿女撒娇的心情。我从来没结过婚,不曾经历过父母亲的立场。
顺带一提,我已经对安娜说过自己不需要岳母的帮助,我必须成长。再这样下去,我在安娜身边只会更加相形见绌。安娜也同意我的看法,回家后应该就会来找岳母和好。
「吉诺,谢谢你。你是不是跟安娜说『想和穿上爱•马仕礼服的你一起共舞』?」
「我只是把心里的想法如实说出口而已,不必特地向我道谢。」
「即使如此还是要感谢你。如果是以前的安娜,就算拿到订制券,也绝对不可能穿上爱•马仕的礼服。必须穿上符合公爵家水准的豪华礼服外出时,安娜总是板着一张脸,但这次不一样。她开开心心地订制了礼服,还说吉诺先生可能会称赞自己。托你的福,安娜变了很多。你为安娜费了这么多心思,所以我真的很开心。」
岳母笑得有些悲凄。安娜的诅咒一定让她相当自责吧,所以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个世界还不知道基因的存在,但依照过往经验,人人都知道孩子会遗传父母双方的某些特质。尽管如此,若孩子带着问题出生,还是会全部归咎在母亲身上,这就是这个国家的价值观。
就算我说这不是岳母的责任,岳母恐怕也听不进去。人不会接受跟常识有出入的意见,所以我只能鼓励岳母已经做得很好了。
「没这回事,我总是在错误中学习,还只是个新手妈妈。」
「新手?」
都已经养育安娜十七年了,不算是新手了吧?
「五岁的安娜、十岁的安娜和现在的安娜,都需要不同的教育方式。教育现在的安娜,也是我的初次经验。不管当了几年母亲,都还是新手啊。」
她居然如此真心为安娜着想,母亲真是伟大。
「然后啊,吉诺,我猜安娜在学园也会被卷入不少麻烦,我希望你能忍住想帮忙的心情,在远远的地方守护她。」
岳母不知道安娜被霸凌了,所以才说得出这种话。因为安娜不想公开,我也不能告诉岳母,只能避开霸凌事实提出反驳。
「重要的人陷入危机,为什么不能伸出援手呢?岳母,您不是很疼爱安娜吗?」
「当然疼爱呀。但孩子如果摔倒嚎啕大哭,纵使想伸手将他搀扶起来,还是得忍到孩子能自己站起来为止。如果孩子无力应付,当然要出面处理,但如果是孩子可以自己处理的状况,就要强忍想帮忙的心情站在远方默默守护。这就是母亲的爱。」
我无法反驳。岳母用温柔语气说出的这番话,饱含了对安娜的深沉母爱,不该轻言否定。
「跟吉诺订婚后,安娜彷佛判若两人,现在也成长了不少。所以我希望你能忍住想帮忙的心情,在远方默默守护她。你做起事来样样精通,一定会用最好的方法帮助安娜,但我希望你能忍到最后一刻。」
我陷入沉思。拥有前世记忆的我,精神年龄比安娜大很多。把自己当成监护人,用和岳母相同的立场对待安娜,真的是正确的方式吗?
过去我为了安娜改变出题形式,举办刺绣竞赛,但都没考虑到安娜的成长,只是想保护她而已。缺乏深思熟虑一味感情用事,真的是成年人该有的行为吗?考量到安娜的成长,在远方默默守护,就是成年人该有的态度吗?
岳母希望安娜有所成长,我却认为不成长也无所谓。我对现在的安娜没有任何不满,只要她露出发自内心的笑,那就足够了。
这真的是成年人该有的正确思维吗……
◆◆◆
「你在做什么?」
我对将教科书丢进垃圾桶的女学生问。
女学生吓得浑身一震。她有一头黑发和褐色双眸,戴着眼镜,感觉不太起眼。
「噫!我、我……没做什么啊。」
焦急全都写在脸上了。她不太会掩饰情绪,可见不是上级贵族。我从女学生身旁走过,并从垃圾桶中捡起书本。这是安娜的教科书没错。我看了女学生一眼,她就脸色发白浑身发抖。
「你丢的这本,是不是安娜史塔西亚•赛文森瓦兹同学的教科书?」
班上同学也就算了,跟别班学生说「安娜」也听不懂吧。为了让这位女学生听懂,我说出安娜的全名。
「不、不是的!」
「哦?那么是谁的?」
「是、是我的!这是我的书!」
我把教科书的书套拆开,把封底内侧秀给女学生看。
「那么这是什么?」
被书套挡住的地方有一枚「七头龙」的纹章压印。依据使用者和用途不同,纹章的风格会有些许差异,但这是安娜专用的纹章。是我拜托安娜后,她才在书套挡住的位置盖上纹章。
女学生瞪大双眼倒抽一口气,整个人愣在原地。
「就算你把安娜史塔西亚•赛文森瓦兹同学的物品丢进垃圾桶,也不会受到太严重的公开处分,顶多是退学而已。当然,赛文森瓦兹家应该也会做出相应的报复吧。不过未经许可擅自使用第一公爵家的纹章,可是应当受到王国法律制裁的重罪,你们全家都会被斩首,你知道吧?」
只要出示贵族纹章,平民也能享有贵族的尊贵礼遇,但没有人敢做这种事,因为违法滥用纹章属于重罪,会害家族全体连带遭到斩首。对于把家门名誉看得比性命还重的贵族来说,违法滥用纹章可是比杀人还难忍的重罪。
「拜托!拜托饶我一命!我会老实交代!这不是我的东西!是赛文森瓦兹家千金的物品!」
这位千金跪坐在地,将额头扣在地面,还发出「咚」的一声。这在前世被称为「磕头下跪」,但并非贵族礼仪,而是平民礼法。
为了阻止安娜被霸凌,我制作了细黄胡蜂造型的魔像,装设在天花板上监视安娜的书桌,这样就能达到二十四小时监视的功能。
如果是前世的学校,看到天花板上停着一只蜜蜂,应该会引发大骚动吧。因为前世的学校天花板只有三公尺高,又统一粉刷成白色这种淡淡的颜色。
这间学园的天花板最低的地方也有七公尺,而且整面都画满了宗教画,于是我让细黄胡蜂停在宗教画人物的黑发上。天花板很高,又有保护色,乍看之下根本不会发现。
我还在魔像上搭载了人体感应机制,只要在安娜的书桌前停留五秒以上,魔像就会启动隐形魔法自动跟踪那个人。开始跟踪后,魔像会同时往我身上的接收器发送信号。触发自动跟踪功能的就是这名女学生。
「先把情况交代清楚。」
「……我家经营炼铁厂。因为营业额急速攀升,只靠目前的员工实在忙不过来,我们才会委托弗洛罗家。」
无力瘫坐在地,茫然盯着地面的希拉同学用呢喃般的语气娓娓道来。女学生名叫薇诺妮卡•希拉,是二级班的男爵千金。希拉家是因为近期炼铁厂规模急速拓展,以此功勋被受封为男爵的家族。
这个世界的炼铁工程和前世不同,不是在工厂内自动化进行,而是工匠们用原始器具炼制。产量增加就需要大量劳工,还得是具备炼铁这种特殊技能的工匠。一旦培养工匠的速度追不上企业的急速成长,就无论如何都会产生人力不足的问题,所以希拉家才会请弗洛罗家帮忙。
弗洛罗家是人才派遣业的龙头,学园仆人也是弗洛罗家派遣的。只要交给弗洛罗家,马上就能找到炼铁工匠。
「前几天弗洛罗家千金拉拉雅同学,命令我去破坏赛文森瓦兹家千金的书桌。如果我拒绝,她就要撤回所有派遣至炼铁厂的弗洛罗家管辖人员。这样会害我们赶不上交货日期,失去好几位客户的信任,家庭也会陷入窘境。」
「跟坐拥大规模矿山,对铁矿市场流通具有极大影响力的赛文森瓦兹家为敌,会使得炼铁厂再无立足之地。你没想过这些事吗?」
「我、我当然曾经想过,所以我才想着绝对不能被发现。一旦事情曝光……我就完蛋了。」
希拉同学浑身颤抖,说起话来因恐惧而吞吞吐吐,但她继续说:
「拜托你!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愿意!我愿意做任何事!」
「我有个条件。只要照我说的话去做,这件事我就当作没发生过。」
我对希拉同学提出的条件,是让她把弗洛罗集团的阴谋告诉我。
用魔像监视的效果依然有限,无法应对安娜直接遭受的迫害,或是放出虚假谣言害安娜背负污名等状况。为了保护安娜不受这些肮脏手段影响,事先掌握对方的企图并先发制人,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在那之后,透过希拉同学提供的情报和细黄胡蜂的监视,阻止霸凌的情况进行得非常顺利。弗洛罗集团会威胁受家族管控的下级贵族,将她们当成棋子使唤。所以我像当时对付希拉同学那样,在她们破坏教科书的现场逮人,一个个将她们笼络。
如今她们只是装出服从弗洛罗集团指示的假象。我指示她们接下命令也不要真的对安娜找麻烦,只要跟弗洛罗集团回报是受到我的阻挠才会失败就行了。
◆◆◆安娜史塔西亚视角◆◆◆
经过学园走廊时,我隔着窗户看见吉诺先生独自往庭院走去。
天气这么好,他可能想在庭院里散散心吧。既然如此,那么我也想加入,于是我追在吉诺先生身后走进庭院。
嗯~没看到人呢。是不是走到更里面了呢?
唔!
我急忙躲了起来。吉诺先生居然和某位千金小姐在一起!
那位千金小姐是谁?为什么他们要偷偷跑到别人看不见的庭院深处私会?
我脸色惨白,指尖开始发冷,心中的动摇使我浑身颤抖。
吉诺先生相当敦厚老实,应该不可能外遇吧。如果真的出轨……那就是真心的……
不行!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疑心病太重的女人根本配不上吉诺先生!
哪怕……哪怕只有心灵也好,我也想成为配得上吉诺先生的女人。我一定要相信吉诺先生。
「永恒不朽的爱」──戴在左手的这枚戒指,正是以有此花语的白紫双星花为灵感打造而成。分成两色的花朵跟实际的白紫双星花不同,是吉诺先生和我眼睛的颜色。
我用右手指尖触碰戒指,确认那枚戒指确实戴在我的手指上,里头藏着吉诺先生对我倾诉的誓言。
触碰戒指后,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哎呀,安娜史塔西亚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吓得浑身一震。正当我在偷偷观察吉诺先生,身后竟传来艾卡特莉娜同学呼唤我的声音。
她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的呢?我太专心观察吉诺先生他们了,完全没发现。
「哎呀,你在看他们两个吧。」
「……是啊。」
做出偷窥这种不端庄的行为,让我觉得很丢脸,脸颊也变得热烫。
「呵呵,看你的表情,好像在意得不得了呢。你认识那位千金小姐吗?」
「不认识。之前好像看过几次,但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位是希拉男爵家的薇诺妮卡同学,是二级班的学生,而且是高等科才入学的。」
「你、你认识呀!」
「不跟你解释清楚,情况可能会变得很麻烦,我还是告诉你吧。」
艾卡特莉娜同学对我说明了事情原委。前阵子我的私人物品老是遭人破坏,似乎是被拉拉同学集团指使的希拉同学等人所为。由于吉诺先生笼络了希拉同学等人,才成功阻止了这件事。现在希拉同学她们虽然装出服从拉拉雅同学集团的假象,其实会像这样将拉拉雅同学集团的阴谋偷偷告诉吉诺先生。
最近我的私人物品不再遭人破坏,好像就是这个原因……看来是吉诺先生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努力保护我……
「对了,艾卡特莉娜同学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因为我也会帮忙巴尔巴利耶同学啊。」
「咦!艾卡特莉娜同学也是吗!」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在保护我,我竟毫无察觉。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巴尔巴利耶同学要我们保密呀。他说如果知道那些人为了欺负自己,害无辜的人受到威胁做出恶行,安娜史塔西亚同学一定会很沮丧。他还说你可能会出于同情,让薇诺妮卡同学她们方便破坏自己的私人物品。」
说的一点也没错。一旦知晓实情,我一定会消沉沮丧,还会故意把私人物品放在容易破坏的地方。
「这些事基本上都是巴尔巴利耶同学独力解决的,我并不方便插嘴,但我其实对他的处理方式很有意见。」
「什么意见?」
「他太保护你了。如果我是巴尔巴利耶同学,一定会先把这些事统统告诉安娜史塔西亚同学。至于霸凌,一开始我会让安娜史塔西亚同学独自面对,我们只负责从旁协助。」
确实是相当合理的意见。不愧是艾卡特莉娜同学,作出十分公正的判断。
「……总而言之,我要跟吉诺先生和希拉同学致歉和道谢。」
「这就不对了。就算注意到男性背后的努力,也要装作没发现,才是淑女的礼仪。真正的贵族千金,就要故意佯装不知,同时尽快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一切。」
「……你说的对。」
「如果不好意思一直麻烦别人,往后就好好努力,别再重蹈覆辙。」
艾卡特莉娜同学用严厉又温柔的眼神说。以往站在远处看着艾卡特莉娜同学时,我觉得她是相当强势,处事公平且崇高的高岭之花。她说起话来不留情面,斩钉截铁,老实说让我有点害怕。可是像这样用朋友的方式和她相处后,我对她才大大改观。原来她是笨拙、直率、纤细又无比温柔,充满魅力的人。
「对了,你为什么这么没有自信呢?尽管还没举办资格授予仪式,所以还不算正式就任,如今安娜史塔西亚同学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在学研究生了。要是前阵子还说得过去,现在你的地位明明比其他人更崇高了呀。」
「你说的对,前阵子我甚至没发现自己这么缺乏自信,但最近我会以艾卡特莉娜同学为楷模努力精进……虽然仍有许多不足之处。」
「我当然知道安娜史塔西亚同学有多努力,不但在课堂上变得勇于发言,还懂得拒绝同学提出的不合理要求。但唯独在拉拉雅同学她们面前,你还是像从前一样毫无怨言。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从初等科时期就被她们欺负到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那就奇怪了。过去其他人对安娜史塔西亚同学的态度也很恶劣,但你最近都能以贵族千金的姿态好好应付那些人吧?为什么现在依旧不敢对拉拉雅同学她们回嘴呢?」
我陷入沉思。我在初等科时期就受尽众人嘲讽,但大家也慢慢成长,最近这种事变得越来越少,拉拉雅同学她们也一样。尽管这阵子偶尔还是会嘲笑我,却不像以前那么过分。明明她们和其他人一样对我改变态度,为什么我至今还是没办法反驳她们呢……
因为他们的攻击比其他人更猛烈吗……不,不对。自从将更多心力投入刺绣后,我也多了更多时间观察自己的心,所以才会发现这一点。
初等科时期,很多人都会嘲笑我的长相,但人们慢慢成长,现在在高等科也没有人继续嘲笑我的丑陋。升上高等科后,我只会在相亲时当面听到关于长相的直接批评。
尽管如此,现在只有拉拉雅同学她们依然会当面嘲笑我的长相。
再怎么努力,我也无法改变外貌。当她们嘲笑我不管多拼命都无法改变的外貌时,我彷佛失去了一切。我认为再怎么努力都没用,再怎么挣扎也依旧丑陋,这样的我根本是女性的最底层,从一开始就没资格站在吉诺先生身旁。
之所以不敢对拉拉雅同学她们回嘴,就是害怕她们揶揄我的长相。原因在于我对容貌的强烈自卑感。
我该如何克服这种自卑感呢?假如成绩不好可以用功读书,姿势不够优美可以训练,借此克服自卑感。然而长相该怎么办……
「打起精神来。身处暴风雨之中还能独自悠然微笑,才是优秀的贵族千金。就算树木被强风吹垮倒向自己,仍能独自应付的人,才会被人们冠上贵族千金的美称。安娜史塔西亚同学,请你勇敢面对霸凌的事实。」
在树木倒向自己时该怎么做,又能做什么,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拜隆家的千金教育非常严苛,最有名的就是在狂风暴雪天还是会在庭院里举办茶会或野餐。听到真正经历过这种教育的人这么说,就能感受到截然不同的语言分量。
这番话很有艾卡特莉娜同学的独特风格,但她说的非常正确。为了不再麻烦吉诺先生和艾卡特莉娜同学,我一定要做出改变。
艾卡特莉娜同学待会儿也要和他们碰面,便往吉诺先生的方向走去。我决定听从建议,假装没发现这件事并离开现场。
回到教室的路上,我失去了到庭院赏花的兴致。意志消沉的我,只是呆愣地看着地面。
『安娜史塔西亚同学,请你勇敢面对霸凌的事实。』
刚才艾卡特莉娜同学对我说的这句话,深深撼动了我的心。
忍耐是淑女的美德。以前我觉得就算被欺负,只要我独自吞下委屈就好,这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我却因此给吉诺先生和艾卡特莉娜同学添了麻烦。
仔细想想,父亲、母亲,以及以布丽琪为首的所有家臣,应该都希望我是充满威严的女性,才称得上是赛文森瓦兹家千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我却视而不见,还把「忍耐是美德」──这句话当成借口。
……遭受霸凌还默默隐忍并不是美德,而是我的懦弱,只会逃避痛苦。
我一定要变强,一定要克服对长相的自卑感,勇敢面对霸凌。我要成为让父亲、母亲、所有家臣和艾卡特莉娜同学都骄傲的女性。哪怕只有心灵也好,我想成为配得上吉诺先生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