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六章 死都

八台军用车辆排成一列奔驰在荒野上，在车后掀起一片遮天蔽日的滚滚烟尘。

帝国标准时间──一三○○。

特别攻击部队striker stroops自临时的中转基地出发，逐步接近作为目的地的〈死亡大森林〉，准备执行本次针对〈巢〉的歼灭任务。

「距离当初找到雷欧的那座遗迹，大约还有四十基洛尔的路程。至于〈虚兽〉筑〈巢〉的位置，则是还要深入遗迹后方的森林三十基洛尔左右。」

黎榭莉亚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向众人如此说明。

整台敞篷吉普车的座位安排是这样的：咲耶坐在副驾驶座上，蕾吉娜和艾尔菲涅分别坐在后座的左右两侧，雷欧尼斯则是蜷着身子缩在后座两人的中间。

「少年，你会不会觉得太挤了？」

「……不、不要紧。」

面对蕾吉娜的关怀询问，雷欧尼斯微微脸红地低下头去。

毕竟他们正行驶在满是碎石的崎岖道路上。

每当吉普车遇上颠簸的时候，两名少女的酥胸都会隔着制服压到他的身上。

「呵呵，雷欧，你如果觉得挤的话，可以坐到我的大腿上喔。」

艾尔菲涅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裙子。

「不、不用了！」

「菲涅学姐，你这样太狡猾了，我也想让少年坐到我的大腿上啊。」

「真拿你没辙呢。我看这么办好了，我们两个各出一只大腿如何？」

「好主意。少年，你尽管坐上来吧。」

「……～等、等一下，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

坐在驾驶座上的黎榭莉亚，忍不住气呼呼地鼓着脸颊转过头来。

「学姐，开车分心是很危险的喔。」

咲耶轻轻地拉了拉黎榭莉亚的袖子。

伴随着吉普车的剧烈晃动，雷欧尼斯的脸孔埋进了两名少女的柔软酥胸之间。

（……～唔，再、再这样下去，我可吃不消啊。）

就在他的身体变得愈来愈僵硬的时候，他脚下的影子突然泛起了淡淡的涟漪。

『魔王大人是个大色胚……』

「……不、不是的！」

听到影子里的夏莉这么说，雷欧尼斯反射性地回了一句。

「少年，你怎么了吗？」

蕾吉娜一脸狐疑地看向雷欧尼斯。

「没有，什么事情也没有……」

「你们看，天气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艾尔菲涅在这个时候指着前方说道。

只见荒野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森林。

升起的瘴气覆盖住森林上空，成了漆黑一片。

〈不死者的魔王〉的诅咒，迄今仍遗留在这片土地上。

（……看来人类是放弃了净化的努力，直接任由这片土地荒废下去了。）

「魔力探查装置在瘴气浓烈的地方，会变得无法发挥正常功能没错吧？」

「是啊，再加上通讯装置也会受到严重干扰，因此各小队的探查系〈圣剑〉使都必须合作无间才行呢。」

听到黎榭莉亚的这句咕哝，艾尔菲涅也表示同意地附和。

「这么说起来，咲耶以前曾经参加过〈巢〉的讨伐作战对吧？」

「嗯，不过，当时并不是这种规模的大部队。」

咲耶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周围列队行驶的其他车辆。

「除了我们小队以外，学院麾下的众多精锐部队，都投入到这次的作战之中。」

「投入作战的部队组成，是由管理局决定的吗？」

雷欧尼斯在这时插嘴问道。

「嗯，司令部会参考中央资料库的〈圣剑〉数据，根据作战目的来决定该次任务的部队组成。因为歼灭任务是风险极高的作战，所以也会把小队的熟练度纳入考量。」

艾尔菲涅如此回答道。

「……原来如此。」

「不过，有个地方满奇怪的──」

「……奇怪？」

「嗯，我觉得这次的部队选拔，在组成上不是非常平衡。当然，〈圣剑〉的能力可谓千差万别，出现某种程度的不平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

艾尔菲涅看着用来解析数据的装置画面，有些纳闷不解地歪起头。

「你是要说中间夹杂着人为的意图？」

「……大概只是我想太多了吧。」

「虽说〈圣剑〉的数据分析工作是由〈人造精灵〉包办，但有权做出最终决定的仍然是司令部的大人物们。上级长官或许也有他们自己的安排考量吧。比方说，把自己负责的部队安插进去，好让他们尽快累积实战经验之类的？」

「的确有这种可能呢。没事啦，我只是稍微有点在意而已──」

艾尔菲涅嫣然一笑，「砰」地一声盖上了装置。

◆

在笼罩着黑暗瘴气的森林最深处。

一座巨大的黑水晶神殿，已经完全淹没在茂盛的树海之中。

供奉〈女神〉的祭坛只剩下一片断垣残壁，完全看不出过往宏伟壮丽的非凡气象。

有两道人影走近到了这座祭坛的下方。

其中一位是身穿兜帽长袍的长角老人，另一位则是脸上戴着白色面具的少女。

「──这玩意儿还有办法正常运作吗？」

站在老人身后的蓝发少女如此询问。

明明这里已是森林的最深处，她那一身纯白的装束却没有染上丝毫脏污。

「没问题的。用来领受神谕的真正祭殿，其实位于〈死都〉的地下深处。」

杰迈因趋身上前，轻轻触摸了一下黑水晶的墙面。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地面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不祥的魔力光从祭坛周围流泄而出。

只见漆黑的祭坛迅速地分成两半，一道光之〈门〉赫然出现在祭坛中心。

「不愧是伟大的〈不死者魔王〉的魔术啊。」

杰迈因大大地摊开双手，赞叹起〈死都〉的主人。

「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即便在过了一千年的现在，这股力量也依然没有衰退。」

杰迈因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那道光之〈门〉。

出现在〈门〉后头的，是一座有着地底湖的巨大洞窟。

永不熄灭的烛台火焰，照耀出了宛如玻璃一般的透明湖面。

「这里就是〈女神〉的神殿？」

随后也穿过光之〈门〉的少女如此询问。

「神殿在这座地底湖的底下。」

杰迈因倏地扬起手来，开始咏唱起咒文。

于是，一颗魔力球体出现在他干枯的手掌上，球体表面显示出了某个地点的景色。

那是正朝着〈瘴气之森〉急驰而来的〈圣剑学院〉的车队。

「剩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献上作为祭品的〈魔剑〉。」

「关键的〈不死者的魔王〉的封印体呢？」

「雷欧尼斯大人的封印体，位于这座〈死都〉的地下深处。有能力解除这道封印的，就只有〈魔王〉大人本人，又或是〈女神〉萝洁莉亚•伊什塔莉丝大人的呼唤声。老夫会启动暗黑神殿，透过〈女神〉的呼唤声来让〈魔王〉大人苏醒过来。」

「〈不死者的魔王〉是被誉为『最强魔王』的存在。你真的有办法控制得了他吗？」

「老夫可不会重蹈〈龙王〉失败的覆辙。〈龙王〉的解放之所以会出现不完全的状况，单纯是因为它在完全觉醒以前就被人类给挖了出来。」

杰迈因得意地发出了一阵「咯咯」的邪笑声。

◆

在穿越冒着诡异气泡的沼泽地带以后，弥漫着瘴气的树海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圣剑士〉部队把车辆停在了树海入口的空旷处。

（……真是令人怀念呢，这种恐怖和颓败的冰冷死亡气息。）

踏上这片土地的雷欧尼斯，不由得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这股熟悉的死亡气息令他感到心旷神怡，忍不住贪婪地深吸了一大口这里的空气。

「这个地方实在很阴森耶……」

「是啊，要不是任务的关系，我连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种鬼地方。」

然而，这股氛围完全不受黎榭莉亚等人青睐的样子。

「──接下来，我们将分成两支部队来展开行动。」

一名高大的青年如此朗声宣布。

雷欧尼斯认得说话者的脸孔。他记得〈圣灯祭〉的时候，这名青年有和芬瑞丝一起前来〈鬼怪咖啡厅〉作客。

不过，由于雷欧尼斯当时是做女装打扮，因此对方肯定认不出现在的雷欧尼斯了吧。

这名青年似乎是相当的实力派人物，被任命为本次歼灭任务的总指挥官。

（……外号是〈炎狮子〉的莱欧特吗？所以他的〈圣剑〉是炎系统吧？）

在莱欧特的指示之下，原本的六支小队被平均地分成了两支部队。

部队的分组方式并非出自他的意思，而是学院司令部事前就已安排好的。两支部队将分头探查不同的区域，只要其中一支部队发现〈虚兽〉的〈巢〉，便会立刻通知另一支部队前来支援。

而和第十八小队并肩作战的，是莱欧特•葛尼斯的第五小队，以及席琳姬雅•米亚的第二十六小队。席琳姬雅的〈圣剑〉是为数稀少的治愈型能力。在拆分后的两支部队里，好像都各有一名探查系和治愈系的〈圣剑〉使。

「请多指教啰，雷欧尼斯小弟♪虽然这次的任务有点恐怖，但是有大姐姐们在，你没什么好怕的～」

席琳姬雅•米亚笑容可掬地和雷欧尼斯握手问好。

「嗯，还请多多关照。」

尽管被当成小孩子看待令他有点不高兴，不过雷欧尼斯还是彬彬有礼地回以问候。

「你别看少年这副模样，他的实力可不是盖的喔。」

「咦～是这样吗？」

「是啊，而且他其实是个小色鬼喔。」

「噢～原来是这样啊上明明还只有十岁，真是少年老成呢♪」

「蕾、蕾吉娜小姐！？」

听着蕾吉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雷欧尼斯忍不住出声抗议。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期间，艾尔菲涅等各部队中的探查系〈圣剑〉使，都在忙着将彼此〈圣剑〉连结起来的作业。

因为作为魔导机器的通讯装置，在树海之中无法发挥正常功能。

「──等到〈圣剑〉的连结完成，我们就立刻展开探索作业。」

莱欧特静静地如此开口宣布。

◆

虽然现在还是白天时间，但树海里面简直像是夜晚一样黑暗。

挥之不去的浓密瘴气，让天空宛如阴天一般灰暗。哪怕是从云层里透出的几缕阳光，也只会被稠密的树木遮挡住。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森林里完全听不到野鸟等动物的鸣叫声。

耳边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行进者的脚步声和枝叶的摩擦声。

在这座〈不死者的魔王〉的王国里，任何有生命的事物都不被允许存在。

能够在这种环境里生存下去的，也就只有那些仿佛亵渎世界法则的虚无怪物了。

在艾尔菲涅的〈天眼宝珠〉的前导之下，整支部队一点一点地深入树海内部。

只是他们完全不知道脚下的地面，凝聚着无数不死者的强大怨念──

「所有的生命都凋零殆尽，简直就是死亡的森林呢。」

黎榭莉亚不禁诧异地喃喃自语，紧紧地握住了雷欧尼斯的手掌。

「榭莉亚小姐，你不用牵着我也没关系的。」

「不行，你要是在这种地方迷路了，我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黎榭莉亚说着说着，更加用力地拉住雷欧尼斯。

（……我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庭园里迷路啊？）

在内心如此反驳的雷欧尼斯，尽管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但他还是没有甩开黎榭莉亚的手掌。

看着两人的互动模样，其他小队的少女不禁窃笑起来。

「真可爱，这是在反抗期吗？」

「雷欧尼斯小弟，你可要好好听姐姐的话才行喔。」

「……～唔！」

雷欧尼斯低下头去，用〈念话〉向脚下的影子发送话语。

『……夏莉，有什么可疑的踪迹吗？』

『不，周围没有任何异常，魔王大人。』

影子里的夏莉立刻答话。

虽然夏莉的女仆能力实在有待加强，但她作为刺客的本领绝对堪称一流。

特别是在索敌方面，甚至比雷欧尼斯的探查系魔术更加值得信赖。

因此雷欧尼斯才会指派布莱卡斯留守据点，自己则是带着夏莉一起执行本次的作战任务。

『话说回来，魔王大人──』

『什么事情？』

『您有什么想要带回去的东西吗？〈影之王国〉的宝物库还有些许空间，如果有什么贵重魔导具的话，属下可以负责前去寻找出来。』

『嗯，这个嘛……』

尽管地上的遗迹已经破败凋零到看不出原貌，但不可能连广大地下帝国的深处也遭到完全破坏，应该还有不少强大的武器或魔导具沉睡其中。

然而，对于雷欧尼斯来说，这些东西大多都是不值一哂的破铜烂铁。

『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带回去的──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杰迈因的研究所也在这里吧？』

『您是说魔军参谋的〈魔生物研究所〉吗？可是，那座研究所──』

『……嗯，被我亲自下令关闭了。』

魔军参谋杰迈因•韦勒路。

从事生物兵器研究的杰迈因，对魔物进行了大量的配种实验。由于他所做的实验实在太过令人发指，辱没了〈魔王军〉和〈女神〉的名声，因此雷欧尼斯亲自出面处理了这个错误。

最后，杰迈因甚至企图投靠〈六英雄〉中的大贤者，完全就是给〈魔王军〉蒙羞的耻辱存在。

『不过，那家伙研究的好几头魔生物，直到最后都没能找到它们的下落。』

『您认为它们到现在还活着？』

『我当然不这么认为，但我们就把研究成果带回去吧。虽说杰迈因是个讨人厌的部下，不过他对魔生物抱持的热情似乎不是假的。』

『我明白了，魔王大人。』

光靠自己麾下的不死者，是无法实现〈魔王军〉的复兴大业的。

在旧世界魔物早已灭绝的如今，若是有办法制造出新的魔物，肯定能够大幅增强〈魔王军〉的战力。

『──你就尽管开心吧，杰迈因。你的研究将会助我完成复兴大业。』

雷欧尼斯的脸上浮现出邪恶的笑容。

「雷欧，你怎么了吗？」

黎榭莉亚不禁以感到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他。

◆

在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更加深入树海内部之后──

「──停，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艾尔菲涅突然出声提示众人提高警戒。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凝神注视起了〈天眼宝珠〉盘旋着的那一带。

只见那里有一泓水质清澈的小小湖泊。

而在湖水之中，则是倒卧着一具长满青苔的巨大石像，上头还缠绕着不计其数的藤蔓。

石像一半的部分都没进了水里，而且是以头下脚上的狼狈姿势出现在众人眼前。

石像头部的犄角已经碎裂崩落，双眼的部分也只剩下空洞的窟窿。

「这玩意儿是什么鬼啊？」

蕾吉娜困惑地歪起头。

「这、这雕像感觉好诡异喔……」

「──嗯，光是用看的，就给人一种邪恶的感觉呢。」

黎榭莉亚略带怯意地这么说着，咲耶听了也跟着点头附和。

「我在古代史的文献里从未见过这种雕像耶。」

黎榭莉亚表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然而──

「……」

站在几名少女身后的雷欧尼斯，却是尴尬不已地抽搐着脸颊。

……他知道这座巨像的来历是什么。

那是他麾下的骸骨兵所打造的〈不死者魔王〉的雕像。

原本眼睛部位有镶嵌着魔力结晶，到了夜晚的时候就会闪闪发光，可是这两颗魔力结晶似乎已经被人给挖走了。

而在当年的〈死都〉最后决战里，这座巨像也化为〈活体石像〉站上前线冲锋陷阵。据说它那所向披靡的杀敌模样，甚至让敌军误以为是真正的〈魔王〉降临战场，一度陷入到极度的混乱和恐慌之中。

「……品味真的很糟糕耶～」

「看起来怪吓人的……」

「它好像随时都会动起来似的。」

其他队员也纷纷不客气地发表自己的感想。

（……唔，你、你们这群家伙……！）

雷欧尼斯气得暗自咬紧了牙关。

『魔、魔王大人！属下认为这座雕像是个杰作喔！』

夏莉连忙出声安慰。

『……无、无妨……这些凡庸之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美感。』

作为一名心胸宽大的〈魔王〉，雷欧尼斯大方地原谅了愚蠢的人类。

「总而言之，我来把它轰个稀巴烂吧？」

蕾吉娜说着说着，便举起铳型〈圣剑〉瞄准了石像。

「……慢着！」

「少年，怎么了吗？」

面对突然出声制止的雷欧尼斯，蕾吉娜一脸不解地歪起头。

「蕾吉娜，不可以随便破坏啦，这可是珍贵的古代遗迹耶。」

「我、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干得好，我的眷属──雷欧尼斯不禁在内心频频点头。

黎榭莉亚走到石像前面蹲了下去。

「……你看，这上面不是刻着某些文字吗？」

她用一只手拿着辞典，试图解读石碑上的文字。

「咦？这段文字……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大小姐，您晚点再慢慢研究也不迟吧？」

「说、说得也是呢……」

在蕾吉娜的提醒之下，黎榭莉亚连忙干咳几声站起身来。

「这一带的环境，似乎刚好适合用来扎营呢。」

莱欧特环顾周遭一圈之后，如此说道。

湖泊周围的树木相对稀疏，形成了一个比较开阔的空地。

……多半是蕴含在巨像之中的魔力，阻止了树木的不断蚕食鲸吞。

「只是不知道湖水能不能饮用就是了。」

莱欧特说着说着，便蹲下身去舀起一捧里头沉着巨像的湖水。

「那么，就用我的〈圣剑〉来分析一下水质吧。」

「嗯，拜托你了。」

艾尔菲涅把手盖在〈天眼宝珠〉上头说道，莱欧特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就这么办」。

（……我记得这一带本来是骸骨兵的武器库。）

这个地方原本应该没有湖泊。恐怕是地底湖的水一点一点地渗透到了地面，从而形成了这么一座小小的湖泊。

「水质似乎没有问题，但最好还是用净化装置过滤一下。」

「好，那就暂时以这一带为行动据点，向其他各部队发出这个讯息。」

◆

帝国标准时间──一七○○。

在夕阳西沉之后，整座森林都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

众人把装有魔力矿石的灯笼挂在树枝上，按照小队的分组搭建起简易的遮蔽小屋。

虽然遮蔽小屋所用的布料非常轻薄，但好像是由某种特殊纤维编织而成，能够确保小屋内部的温度足够舒适。再加上重量十分轻盈，因此携带起来也相当方便。

（我本来以为我差不多已经习惯了，但人类文明的技术发展总是让我惊讶不已。）

尽管如此，堪称人类文明技术结晶的小型情报装置，在这座树海里却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由于精密的魔导机器会受到魔力的影响，因此在浓烈的瘴气之中没办法正常运作。

一行人之所以使用矿石灯笼作为光源，也是因为这种在雷欧尼斯的时代便已存在的老古董，几乎完全不会受到瘴气影响的关系。

而在散发出耀眼魔力光的灯笼旁边，黎榭莉亚正在聚精会神地钻研着自己的笔记，似乎在全心全意地解读着方才发现的碑文。

她一边来回比对着抄有碑文的笔记和另一本皮革封面的书，一边振笔疾书地写下重点摘要。

（……这么说起来，这丫头非常喜欢古代遗迹呢。）

黎榭莉亚之所以会对遗迹抱有强烈的兴趣，似乎是受到作为古代遗迹研究者的父亲──克里斯塔利亚公爵的薰陶和影响。

如果她对遗迹一点都不感兴趣，恐怕那一天也不会在地下大灵庙遇上雷欧尼斯，更别说是成为这位〈魔王〉的不死者眷属了。

专注地盯着笔记的黎榭莉亚，脸庞因为兴奋而染上微微的红晕。

雷欧尼斯不由得看着她的侧脸看到有些出神。

「少年，你可别在这时候打扰大小姐喔。」

蕾吉娜突然小声地凑过来说道：

「大小姐从以前就是这样了，她一旦埋头在古代文字的解读里，就完全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

「……看来是这样子呢。」

雷欧尼斯耸了耸肩，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的蕾吉娜。

「……？蕾吉娜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看到摆放在野餐布上的锅子和菜刀，他不由自主地这么开口问道。

「我要来做料理♪」

「不是有配发下来的军用口粮吗？」

〈圣剑学院〉配发的军用口粮，是一种营养价值极高的能量棒，里头掺有干燥过后的各种水果。黎榭莉亚最初遇上雷欧尼斯的时候，曾经把身上的军用口粮分给他享用，结果雷欧尼斯从此就喜欢上了这种食物。

「只吃军用口粮未免太过索然无味了。而且不管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下，都要让大小姐吃上热腾腾的美味料理，这才是我身为一名女仆的骄傲所在。」

蕾吉娜双手叉腰、不可一世地挺起胸膛。

「是吗？我觉得军用口粮明明也挺好吃的啊。」

「咦？咲耶，你怎么自顾自地吃起来了啊！」

蕾吉娜立刻伸出手去，想要从放口大嚼的咲耶手中抢下军用口粮。

然而，咲耶凭着天生的敏捷身手，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这一击。

「……唔，你的动作怎么能快成这样啊！？」

「这是〈樱兰〉代代相承的技艺喔。」

雷欧尼斯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站起身来走到了遮蔽小屋的外面。

只见其他部队还在忙着扎营的各种作业。

（……虽然我很想去瞧瞧〈死都〉的状况，但还是别做出引人注目的举动好了。）

于是他朝着湖泊迈开脚步，想说至少去捡一些散落的骨头回来。

搞不好在湖底深处，还存在着一些能用的骨头也说不定。

◆

「……年代不明是吗？也就是说，这至少是五百年以前的东西了。」

艾尔菲涅站在瘴气缭绕的湖畔，把刚才搜集到的数据输入到装置里。

「有微弱的魔力反应呢。只是这种魔力波长完全是前所未见……」

散发着淡淡光辉的〈天眼宝珠〉，在沉入水中的巨像周围盘旋飞舞，忠实地记录着影像画面。

这是之后要提交给学院方面的探查纪录。

〈虚兽〉为何会在古代遗迹筑〈巢〉，至今仍是一个尚未解开的谜团。

因此像这样不断积累下来的情报，或许总有一天会成为破解〈虚兽〉生态之谜的线索。

在搜集完巨像的数据之后，艾尔菲涅命令〈天眼宝珠〉沉进湖水之中。

她闭上双眼，水底的影像立刻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足以令人感到天旋地转的庞大情报量，在一瞬间涌进了艾尔菲涅的脑海。

换作是普通人的话，肯定当场晕头转向到脑袋直接陷入当机状态，但这对艾尔菲涅来说完全就是小菜一碟，毕竟她是有能力同时操纵八颗〈天眼宝珠〉的人。

她在水中发现了表面覆满青苔、疑似是石头阶梯的人造建筑物。

（……居然连湖泊里也有遗迹……这座遗迹的规模到底有多宏大啊？）

在〈天眼宝珠〉的光芒所能覆盖的范围之外，是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

在这片森林的地底下，无疑存在着一座规模大到不可思议的遗迹。

（我来潜得更深一点──……！？）

下一瞬间，艾尔菲涅只觉得一股战栗感窜遍了全身上下。

在漆黑混浊的水底下，突然冒出了好几道妖异的红光。

她感到自己的喉咙一阵痉挛。

浮现在脑海里的影像迅速消失不见，她在顷刻间取回了自己的五感知觉。

（〈圣剑〉被──！）

〈天眼宝珠〉直接遭到摧毁。

紧接着，艾尔菲涅眼前的湖面泛起了巨大的涟漪──

哗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头蠕动着无数触手、宛如甲壳类的怪物自水中现身。

「……唔，〈虚兽〉！？」

那是一头未登记在资料库里的中型〈虚兽〉。

（难道湖底下有〈虚兽〉的〈巢〉！？）

只见那头怪物从甲壳的喷气孔喷出瘴气，随即伸出触手一把卷住了坐倒在地的艾尔菲涅双脚。

伴随着「滋滋」的灼烧声，她的脚上传来尖锐的痛楚。

「……啊、咕……唔唔……」

艾尔菲涅不禁痛苦地呻吟起来，只能咬紧牙关忍耐下去。

她试图重新唤出被摧毁的〈天眼宝珠〉，但是〈圣剑〉并没有听从命令显现出来。

（……为什么！？）

〈虚兽〉的触手开始蠢蠢欲动，打算把艾尔菲涅拖进湖水之中。

「……不、不要……不要啊……」

艾尔菲涅发出了小女孩般的哀号声。

同伴惨死在自己眼前的恐怖记忆，在这一刻再次变得历历在目。

「救、救……救救、我……」

她只能用孱弱的声音发出求救。

然而，那头虚无的怪物毫不留情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炎狱灭咒弹〉。」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喷涌而出的红莲火焰，在刹那之间就把〈虚兽〉烧成了一团焦炭。

原本捆住艾尔菲涅双脚的触手，则是在水面上弹跳了几下之后，也跟着本体消失在虚空之中。

「你没事吧？艾尔菲涅学姐。」

艾尔菲涅如梦初醒地转过头去。

「……雷……欧？」

只见那名手持魔杖的十岁少年，正从后面的树丛之中走了出来。

◆

「──你没事吧？学姐。」

雷欧尼斯快步跑到了艾尔菲涅的面前。

（……真的是千钧一发呢。）

因为他听到了尖叫声，所以连忙赶来湖畔──

这才发现是艾尔菲涅遭到了〈虚兽〉的袭击。

「……雷欧……唔──」

艾尔菲涅试图站起身子，却忍不住皱起眉头。

仔细一看，她腿上的丝袜已经绽裂开来，小腿部位有道像是烧伤的黑色痕迹。

「很痛吗？」

「嗯，有一点……」

艾尔菲涅在一旁的岩石上坐下，老实地向雷欧尼斯点了点头。

（……真遗憾，我不会使用神圣魔术呐。）

穷究一切魔法之极的〈不死者的魔王〉，唯独无法施展出神圣魔术。

毕竟〈魔王〉被诅咒的双手，天生就不可能为人疗伤止痛。

「学姐你先不要乱动，我来帮你做应急处理。」

雷欧尼斯蹲下身去，从制服的内口袋里掏出急救绷带组。

应急处理的相关技术，他已经在〈圣剑学院〉的课堂上学过了。

虽然包扎手法不太熟练，但他还是努力地替艾尔菲涅的小腿裹上绷带。

「雷欧，你刚才的那一击是……？」

艾尔菲涅看着怪物被消灭的地方如此询问。

「呃，欸……」

雷欧尼斯登时支支吾吾起来。

（……糟了，我不该直接秒杀掉敌人的。）

只用一击就把中型〈虚兽〉蒸发，再怎么说都会让人产生疑心。

「怎么说呢，我刚才只想着要保护学姐，结果就爆发出远超平常的力量……」

他拼命地运转起脑袋，试图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艾尔菲涅闻言，只是淡淡地嫣然一笑。

（……蒙、蒙混不过去了！）

毕竟艾尔菲涅已经多次目睹雷欧尼斯大展神威的模样。

「呃，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学姐能替我保密这件事情。」

「你还真是老实呢。」

「我继续瞒着你也没用了吧？」

雷欧尼斯无奈地耸了耸肩。

「呵呵，我知道了。」

艾尔菲涅以食指抵唇，嘻嘻笑了起来。

雷欧尼斯一边裹着绷带，一边继续开口说道：

「湖里有〈虚兽〉的〈巢〉？」

「嗯……」

艾尔菲涅点了点头。

「虽然湖里的〈巢〉不是特别巨大，但是这里的地底下好像有一座宏伟的遗迹，或许有许多小规模的〈巢〉零星地分布在各处。」

「……看来是这样呢。」

这座古代遗迹的实际规模，恐怕远远超乎她想像的极限。

艾尔菲涅将视线转向沉在水里的石像说道：

「这里或许原本是一个伟大的古代王国。」

「哪怕是再伟大的王国，如今也已是一片荒烟蔓草。盛极必衰还真是世间真理呢。」

雷欧尼斯轻描淡写地做出结论，把艾尔菲涅腿上的绷带牢牢地打了个结。

「这样子就做好应急处理了。后续治疗就交给治愈型的〈圣剑〉了。」

「谢谢。总而言之，我先跟莱欧特回报一下状况。」

艾尔菲涅把手伸到半空中，试图重新启动〈天眼宝珠〉。

「啊……」

然而，原本已经凝聚在她掌心上的光球，在忽然之间就烟消云散开来。

「怎么了吗？」

「──〈圣剑〉无法正常显现。」

艾尔菲涅低下头去咬紧嘴唇。

〈圣剑〉之力会受到精神状态的极大影响。

大概是遭到〈虚兽〉袭击的冲击，让她的内心变得动荡不安。

「我明白了，那就等学姐冷静下来再说吧。」

雷欧尼斯在艾尔菲涅身旁坐了下来。

「我这个学姐实在是当得不像样呢。」

「别这么说──」

「我至今仍然畏惧着〈虚兽〉。」

006

艾尔菲涅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

「我以前有跟你提过，我在加入第十八小队之前，是待在其他小队的事情吧？」

雷欧尼斯「嗯」地点了点头。

她在〈虚兽〉的〈巢〉的巡逻任务中，不幸失去了两名同伴的性命。

结果在那次事件过后，她再也施展不出原本的〈圣剑〉之力。

「虽然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克服恐惧，重新取回我原本拥有的〈圣剑〉之力，但我在潜意识里一直逃避着这件事情。我想我太过依赖榭莉亚他们的温柔了。」

「……所以，学姐才会主动表示要参加这次的任务？」

艾尔菲涅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面对自己内心的恐惧。因为一个只会逃避问题的人，到头来只会得到错误的力量。」

「错误的力量？」

「穆泽尔•罗德斯肯定是为了取回失去的力量，才导致他的〈圣剑〉堕落为〈魔剑〉。老实说，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要不是有榭莉亚他们的陪伴，我很可能也会沦为相同的下场。」

艾尔菲涅说到这里，将视线落到了自己的手掌。

「但是，我已经不想再逃避了。无论是〈虚兽〉也好，还是我自己也罢──」

光之粒子聚集在她的掌心，迅速地凝聚成了一颗光球。

「看来是没事了呢。」

「是啊。」

艾尔菲涅微笑颔首。

「我来送学姐回营地吧。」

「咦，雷欧……唔哇哇哇──！？」

雷欧尼斯轻挥魔杖，咏唱出控制重力的咒文。

艾尔菲涅的身体顿时飘浮起来，她连忙伸手按住自己的裙子。

「我们走吧。」

雷欧尼斯抱着变轻许多的艾尔菲涅，就这么迈步走向营地。

「……等、等一下……公主抱未免也太令人难为情了。」

「学姐就别跟我客气这么多了。」

「……～～～～～～～～！」

被雷欧尼斯搂在怀里的艾尔菲涅，羞得整张俏脸都涨得通红。

◆

同一时间──

「这些石碑上的文字，果然和这本书上的文字非常相似呢。」

在简易的遮蔽小屋里，黎榭莉亚正在绞尽脑汁地苦思冥想。

拿在她其中一只手里的，是在克里斯塔利亚公爵书房找到的古文书。

这本书上记载着宛如异世界的语言，和现存的任何语言都没有相似之处。

尽管这只是她作为古代遗迹爱好者的直觉──

不过这本古文书上所记载的语言，恐怕和这些碑文是同一个语言体系。

实际上，在将两者交相比对之后，也确实成功破译出了部分的文字。

（……这么说起来，在当初发现雷欧的那个房间的门上，好像也是刻着相同体系的文字呢。）

黎榭莉亚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

当时的她还没来得及仔细调查，那扇门就自己先打开来了。

（应该要来分析一下两者是不是共通的文字……这种工作拜托菲涅学姐帮忙会是最快的吧？）

她交叉比对着石碑和古文书上的文字，慢慢制作出用来破译未知文字的词汇表。

虽然这是一项枯燥乏味的作业，但黎榭莉亚却乐此不疲地沉浸其中。

她试着读出一段已经破译的石碑文字──

「……亚……莉亚……咦，黎、黎榭莉亚！？」

没想到那几个字正是自己的名字，让她不禁诧异地瞪大了冰蓝色的眼眸。

「啊，不对，这个字有多刻一个点，所以要发成浊音才对──」

察觉到错误之后，她连忙更正了自己的发音。

「……洁莉亚……萝洁莉亚，嗯，应该是这样念才对。」

在读出这个名字的瞬间，黎榭莉亚莫名地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不安。

自己好像在遥远的记忆里听过这个名字。

黎榭莉亚和萝洁莉亚。

这两个名字的发音相似到不可思议。

……这样的巧合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说大小姐，您要是拚过头的话会把眼睛搞坏的喔。」

黎榭莉亚回头一看，只见蕾吉娜正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

「没事的，我最近就算在晚上也能看得非常清楚。」

「……这是怎么回事？」

蕾吉娜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黎榭莉亚最近已经习惯了〈吸血鬼女王〉的身体。

她只要把魔力凝聚在眼睛上，就能像是戴上了夜视镜那样，即使在黑暗之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得留意别因为太过习惯而露馅了。）

黎榭莉亚随手阖上了克里斯塔利亚公爵的书。

一股迷人的香气从遮蔽小屋的外面飘了进来。

「晚餐做好了喔。」

「谢谢，真令人期待呢。」

「好不容易煮了热腾腾的料理，我们也分一些给其他部队享用吧。」

「对了，雷欧他怎么不在啊？」

「少年刚才就跑到外面去啰。因为大小姐您实在太过专心，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离开了。」

「这、这样啊……」

「您要热衷于遗迹研究是没关系，不过凡事都要适可而止才行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