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用母亲的名字呼唤的那天。我自觉到心灵支柱啪一声地崩塌了。那是高中一年级时的事。
我家是单亲家庭。自从母亲因为车祸过世后,父亲无法忍受突然的离别,像是要逃避现实般埋头于工作,从此对我不闻不问。每隔一段期间就会换人的帮佣,虽然会代替父母养育我,但那终究只是工作,绝对不会是真正的父母。
我努力念书了。无论成绩是好是坏,父亲都不会有任何表示。
我开始会做家事了。结果只是帮佣不会再来家里而已。
明明无论我做什么,父亲都不会看我一眼。
事到如今才让父亲有反应的是外表,而且是因为看到母亲的影子。
太过分了。我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为何而生,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我好痛苦、好难受、心好痛。明明如此,眼泪却早就哭干了。
回过神时,我独自站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高中楼顶上。孤伶伶的一个人。
好想就这样消失,但又没有勇气真的消失。这样的我实在太悲惨、太难看,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的同伴只有蜘蛛而已。
我是何时开始能够隐约地跟随处可见的蜘蛛互相理解呢?好像是母亲刚过世时,又像是最近才发生的事。
彷佛在求助一般向在栏杆上爬行的蜘蛛搭话,我终于到末期了啊。感觉到自己嘴角上扬,露出像在自嘲的笑容。
喀嚓──响起了门打开的声响。
出现的是在同年级中,无论好坏都很出名的人。
葛城霞。
彷佛在说「我才不管什么校规」般的华丽金发与耳环,让这个男学生乍看之下只像个不良少年,却又拥有给人相反印象的清澈蓝色眼眸。在一部分学生当中,有传闻说他是混血儿,但我不晓得真相究竟为何。
那样的他在端正的面貌上露出僵硬的笑容,看向了我。
我茫然地眺望了葛城同学一阵子,于是他粗鲁地抓了抓头发,大大叹了口气。居然在看到别人的脸后发出叹息,这人真没礼貌呢──我事不关己似的浮现出这样的感想。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像是自言自语,但的确是朝我这边发出的呼唤。
根本没想到会被他搭话,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是卡住一般动也不动。
所幸葛城同学似乎不像是要我回应的样子,他看来毫不在乎地站到我旁边,靠在栏杆上。
「笑啊。」
「……啥?」
这个人突然在说些什么啊。
「笑啊。」
葛城同学对目瞪口呆的我重复这句话。他看向我的犀利眼神让我有些畏缩起来,我将脸撇向一旁。
「明明不觉得开心,哪笑得出来呢。」
我自己都觉得这回答一点都不可爱。一般来说,听到这样的回答应该会感到不悦,掉头离开吧。
但葛城同学丝毫不介意。
「相反啦,笨蛋。不是因为开心才笑。是笑了才变开心。」
这台词好像在哪听过。此刻我的心灵并没有从容到会因为这种陈腔滥调大受感动。
「请不要管我。」
我努力──不,是自然地发出冷淡的话语。明明如此,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等你笑了再说。」
「这跟你无关吧?」
「一脸彷佛现在就要寻死的家伙,跟露出笑容的家伙。反正都要聊天,跟有笑容的家伙聊比较好吧?」
「……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用在意什么话题啦。我也只是想在接到智也的联络前打发一下时间。」
他这种自我中心到了极点的主张让我感到恼火。既然他说成这样,就如他所愿,笑给他看吧。
「这样你满意了吗?」
因为没有镜子,我看不到自己的笑容,但一定没有任何惹人怜爱的部分吧。我八成露出了像是在讽刺与嘲笑的笑容吧。
「哈。怎么,你能笑得比我想像中灿烂嘛。」
所以看到葛城同学很愉快似的露出笑容,让我大吃一惊。不管怎么想,我应该都露出了不会让人有好感的表情才对。
「然后咧?发生什么事了?」
「所以说跟你无关──」
「反正八成是人际关系的烦恼吧?」
「──唔!」
被他说中心事,我的眉毛不禁抽动了一下。
「男友、学长姊、朋友、父母,是哪个啊?」
「为什么──」
「如果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答案很简单。高中生的烦恼不外乎是人际关系或出路。好像是这样。你用手机搜寻看看吧,会出现一大串结果喔。剩下就是以你的外表能够预测的年级来看,比起烦恼出路,我猜更有可能是人际关系的问题。」
「……你刚在套我话吗?」
「这是当然的吧。毕竟我对你一无所知嘛。」
他轻浮到极点的态度让我感到烦躁。他彷佛看穿了这点般,用认真的眼神看向我。
「就算对当事者而言是非常严重且独一无二的烦恼,但在这世上到处都有类似的状况啦。在你摆出那种好像快死掉的表情前,先试着搜寻看看怎样?之后看你要找出类似的家伙互舔伤口也行,要找出解决方法试着实践也行。随你高兴吧。」
为什么我非得被不认识的人说成这样不可呢?
「那你愿意听我说吗?」
「……哎,就当作顺便打发时间吧。」
就尽量让他伤透脑筋吧。我抱着掺杂这种焦躁,像是迁怒般的情绪说出至今为止的经过,不知不觉间甚至把怀抱的感情都说出来了。
「原来如此啊。」
葛城同学点了一次头后,接着左右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我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想也是。」
我不期待他能够理解。无论是谁,要陪人商量这种事都只会感到为难而已。所以我只是想用这种话题让这个自我中心到极点的男人伤脑筋而已。
「我明白内情了,也可以理解你为何会抱持那种感情。但我完全无法产生共鸣。毕竟我家虽然也是类似的状况,但我从未有过那种纤细的烦恼嘛。」
不过啊──他接着这么说,看向我这边咧嘴笑了。
「你的心情应该舒畅点了吧?」
「咦……?」
「不巧的是我只知道这种做法啊。」
如果是智也,应该有更高明的办法吧──他一边这么低喃,一边背对着我。
「等一下,你说什么──」
「怎么。你没发现啊?那你等一下去照镜子看看吧。你那种要死不活的表情已经消失了啦。」
「啥?」
要死不活的表情……?
「拜啦。」
他从楼顶上离开了。我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
「搞什么呀……」
简直莫名其妙。
「…………回家吧。」
等回到家之后,我才发现直到跟他说话之前,我甚至不想回家。
在那之后──我跟葛城同学之间毫无交集,甚至让我不禁怀疑那天发生的事情搞不好是幻觉。
纵使脑袋可以理解不同班就是这么回事,但每次看到他时,「如果是那一天愿意关心我的他,说不定会再次向我搭话」──这种淡淡的预感彷佛泡沫般不断浮现又消失。
其实我已经察觉到倘若我不主动积极地与他展开交流,这种只是放学后稍微聊过天的关系,就会像描绘在沙滩上的图画被波浪冲走一般消失无踪,实际上也变成了那样的情况。
明明如此,即使我跟他那薄弱的关联立刻就瓦解消失,关于他的话题还是一直传入我的耳中。
葛城霞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关于谁很帅气这种话题一定会提到他的名字,就连他每天过着怎样的生活,大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想隐瞒真命天子,或是没有特定对象的女生当幌子利用。这也让我感到有点郁闷。
所以我会知道他的家庭环境跟我类似,一定也是必然的吧。
家境富裕,在金钱方面不愁吃穿。却得不到父母的亲情。
灿烂亮眼的学年第一的成绩和出类拔萃的运动细胞,每个人都只看表面对他赞赏不已。但假如那是跟我一样,希望得到父母关注而拼命磨练自己的结果所获得的产物,一定只会让他徒增空虚。
单方面抱持着暧昧的亲近感。不知不觉间,我开始会用视线追逐他的身影。
然而这时我跟他之间已经产生很大一段距离。
要说理所当然也没错吧。因为他是让人忍不住想说「你是哪来的漫画主角啊?」这样的人。无论何时都被许多人簇拥。另一方面,我只是从远处眺望着他的路人角色。
我跟他。究竟是哪里相差了这么多呢?我们是在哪边拉开了这么大的差距呢?我不知道。
他一定打从一开始,就活在跟我不同的世界里吧。
所以这就像是一种憧憬。我从未想过要向他告白,或是想跟他交往。
虽然也有朋友说他很可怕,我从未觉得他可怕。他常故意暴露出坏的一面,但我知道他出乎意料地也有温柔的一面,而且对于只有我知道这件事产生了阴暗的优越感。
我心想如果可以像这样,逐渐增加只有我知道的他就好了。可能的话,希望他也可以了解我。然后像这样用彼此覆盖掉原本的对方。
不知为何,这种愚蠢透顶的妄想非常开心。
看来我似乎也没什么抽签运,在升上高三之后,才终于跟霞成为同班同学。但也在抽签换位置时被赶到窗边拉开距离,这隔阂之深让我也只能笑了。自从相遇后已经过了两年,霞同学一定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现在霞同学也是跟阿久户同学看起来很开心似的在聊天。我很在意内容,因此侧耳倾听,但因为座位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对话的内容。我不禁好奇地试着悄悄派了蜘蛛过去。真可惜,被拍掉了。
霞同学忽然看向这边。我们四目交接。
不妙。我似乎在无意识中一直紧盯着他看。他应该没发现蜘蛛是我派过去的吧。
怎么办?好想移开视线,但又不想移开。我进入了他的视野范围,只不过是这样一件小事,却让我如此开心。
但这样的幸运并没有持续太久,霞同学很快就回头跟阿久户同学继续聊天了。虽然这让我有些遗憾,更多的是安心感。再继续对望下去,我的心脏会撑不住。
可以听见心脏怦咚怦咚地跳动,声响激动到有些吵闹。简直就像全身神经全部集中在耳朵般,听见霞同学的声音。
「智也,那家伙怎么样?」
「那家伙,是在说百目鬼同学?」
心脏格外激烈地跳动了一下。咦,什么?是关于我……我的话题?
他们是聊到什么,才会出现我的名字呢?因为教室的喧闹声,我不知道这段对话前后的内容,这更加倍勾起了我的期待与不安。
不知为何,只有现在彷佛所有杂音都消失了一般,能够侧耳倾听到两人的对话。
「我觉得别碰她比较好。」
你说什么?这个混帐。
我的注意力分散了。两人的对话被喧嚣声给盖过,听不见了。
我愈来愈讨厌阿久户同学了。
──明明很讨厌他。但我似乎跟阿久户同学颇有缘。
「请跟我交往。」
某天放学后,一位没看过也不知道名字的男学生找我出去,向我告白了。
「对不起,我没办法跟你交往。」
「为什么?」
「因为我不认识你,就算你要求我跟你交往,我也很难答应。」
「不能等交往之后再慢慢认识彼此吗?」
「对我而言,所谓的交往是基于彼此的信赖关系。我认为试用期什么的对彼此来说都很失礼。」
真是轻浮。是因为内心这么想吗?我不禁说出了带刺的话语。
对于拒绝对方这件事,我感到过意不去。像这样表达自己的心意,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气呢?我实在模仿不来。正因如此,我也打算诚恳地聆听告白后再开口拒绝。
但是,正因如此,对于试用期或当成游戏的一环这种轻浮的告白,让我有强烈的抗拒感。
「等一下!」
「呀啊!」
手腕突然被抓住,让我不禁发出哀号。
「那个……」
「抱歉,但我没办法那么轻易地死心。」
伤脑筋。怎么办?好可怕。
他的表情看来很拼命。说不定他并非抱持着轻浮的心态在告白。
但这是两回事。我不会因此接受他的告白。
我知道必须甩开他的手逃跑才行。可是他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让我感受到一种陷入绝境的人特有的恐怖感,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
「好啦,到此为止~」
想动却动不了。彷佛要划破这种紧迫的氛围一般,「啪!」响起一声拍掌声与毫无紧张感的声音。
照理说这个空间只有我跟来告白的他,我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闯入者,只见在那里的是阿久户同学他那虽非我本意,但已经看习惯的身影。
「总之,你先放开手吧。」
阿久户同学露出跟平常一样感觉无法信任的笑容这么说道,握住我手腕的力量便松开了。我立刻甩开那只手并拉开距离,于是阿久户同学若无其事地像要掩护我一般,与前来告白的人面对面。
「先说声抱歉。我本来不打算偷听的,但正好在路过时听见了。」
「啊,不会……」
「还有,你今天就先撤退吧。虽然我只有听见片段,但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太冷静。你该不会打算霸王硬上弓,对她怎么样吧?」
「我、我知道了……百目鬼同学,抱歉。」
阿久户同学这么劝告后,他一脸尴尬地移开视线并低头道歉,彷佛逃跑似的离开了现场。
感觉真狡猾。干脆到让人有些扫兴,阿久户同学轻易解决问题的身影让我不禁这么心想。我知道这是在迁怒。也知道是他救了我,应该要感谢他,还有这是不能表露出来的感情。
「抱歉。多亏有你,得救了。」
「不会不会,为什么百目鬼同学要道歉呢?不管怎么想,都是那个男的不好吧?」
「……谢谢你帮了我。」
但这种难以理解的感情妨碍我,让我无法顺畅地说出「谢谢你帮了我」这句话。
我隐约地明白原因。
阿久户智也。他是霞同学的朋友。他们似乎认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可以说是儿时玩伴或挚友吧。
我不擅长应付他。
因为阿久户同学不管怎么看都是普通人,实在不像是够资格站在霞同学的身旁。明明如此,却理所当然似的待在那里。
太诡异了。我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但这似乎是我单方面不擅长应付他,很少有人会对他抱持这种感情。只要看到他朋友之多,就会明白这点。
所以阿久户同学理所当然似的向我搭话。
「不客气。哎呀~话说回来,百目鬼同学真受欢迎呢~」
「哎,说得也是呢……」
「你不是很高兴?」
「虽然不是想被人讨厌,但这么频繁的话,有点……」
老实说,很麻烦。我藏起不能说出口的这句话。
「这种事常发生吗?」
「怎么可能。一般人只要被拒绝,就会很干脆地离开。」
「这样啊。哎,一般是这样呢。」
我认为别人对自己抱有好感一事值得感谢。但对方擅自替我安排计画的话,也很令人伤脑筋。要是被抓住或对方恼羞成怒,简直糟糕透顶。纵然没变成那样,要拒绝告白也是很耗费心力的事。
这或许是奢侈的烦恼,但也是迫切的烦恼。
「唉……我看起来很好拐的样子吗?」
「我想应该没那回事。」
「但我看起来像是个被不是很熟的对象告白,也会点头答应的轻浮女生对吧?」
「不,我想不是那样的喔。」
比想像中更强力的否定勾起了我的兴趣。
「那么原因是?」
「嗯~这个嘛……果然是因为百目鬼同学很可爱吧?你想想,就跟明知道不会中奖,还是会买乐透一样啊。」
我知道他是在掩饰着什么。我试着翻白眼瞪他,但阿久户同学似乎不打算回答,他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正因为被勾起了兴趣,我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甚至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样一点帮助都没有呢。」
「也是呢~你准备要回家了?」
「是没错。」
「毕竟刚刚才发生那种事,路上小心喔。」
有一瞬间,我警戒着他是否想假借护送之名拐我上床。但阿久户同学很干脆地背对着我离开现场。
我又更加讨厌阿久户同学了。
***
我升上大学了。
跟霞同学进入同一间大学并非巧合。因为他脑袋聪明,为了跟他考上同一间大学十分辛苦,但只要想像跟霞同学的大学生活,要我多努力念书都行。
遗憾的是他根本没发现我跟他在同一间大学。
「咦?你该不会是百目鬼同学?原来我们同一间大学啊。」
入学后没多久,首先注意到我的是阿久户同学。那是我跟在大学交到的朋友葵准备去上下一堂课的时候。
「好久不见了。」
「嗯,好久不见。说是这么说,但直到去年都还是同班同学,感觉也没隔多久就是了。」
「的确,毕竟才一个多月嘛。」
因为阿久户同学总是跟霞同学待在一起,虽非本意,但他的笑容我早就看习惯了,我也露出客套的笑容较劲。
「幸会,我是经营系的阿久户智也。」
「我是心理学系的高松葵。」
「百目鬼同学也是心理系?」
「是的。」
对于跟我在一起的朋友,他也用圆滑的态度应对,看起来果然还是很可疑。
「心理系啊~嗯,不错呢。你们两人都给人那种感觉。」
「是这样吗?」
「因为你看,对其他人没有兴趣的话,是不会想念心理学的吧?想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才会仔细观察别人,这种人也经常注意到细节,所以很擅长替别人设想。」
这是在称赞我们吗?
就算如此,我对阿久户同学已经先有了诡异的印象,不禁想着他为何要称赞我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会这么疑神疑鬼,一定是因为我的个性很差劲吧。
「实际上百目鬼同学经常站在跟大家有点距离的位置观察周围,很多人表示就是欣赏你这种沉稳且成熟的地方喔。」
他像是在对葵说明般揭露的情报,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虽然我眼中一直只有霞同学就是了。
「高松同学感觉也很成熟又漂亮,心理学系是不是很多这样的人啊?」
虽然阿久户同学像在开玩笑似的露出笑容,但我看得出来葵不知该怎么回应。
这一定是因为突然被称赞,还有同时感到有些尴尬的关系吧。
毕竟我们会选择心理学系就读的理由,单纯只是因为考上的就是这个科系。并不是那么高尚的理由。课程也都是选些可以轻松拿到学分的。
「智也同学为什么会选择经营系呢?」
葵选择改变话题。我明白她的心情。
「说来难为情,但没什么大不了的理由。我会选择经营系,是因为这样最安全。其实选经济系也没差,但因为朋友也选了经营系,就决定来这边。只是这样。」
这回答真狡猾。但「朋友」这个词让我非常在意,甚至觉得他怎么回答都无所谓。阿久户同学眼尖地察觉到这点,这么补充说道:
「喔,对了对了,霞也在经营系喔。」
「……是吗?」
我早就知道了。无论好坏都很引人注目的霞同学,他的志愿学校在高中也是广为流传,所以我才会设法挤进这间大学。
「霞是我的……该怎么说呢?朋友?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是很久啦……」
阿久户同学有些迷惘该怎么向葵说明关于霞同学的事情。
为什么要在这边吞吞吐吐?不管从哪里怎么看,你们都是挚友吧。
「喔,不妙。再不移动的话,会赶不上时间呢。」
瞄了一下手表确认时间的阿久户同学结束话题。
「下次再一起喝杯茶,慢慢聊吧。也邀霞一起去,当然还有葵同学。」
我们迅速地只交换了联络方式后,阿久户同学说了声:「拜拜。」便离开现场。不知不觉间他的称呼方式也改变了。虽然大概只是配合葵的叫法吧。
「唉,云母。」
「什么事?」
「他该不会是你的前男友之类的?」
……那怎么可能。为什么会变那样?
「感觉你好像有点不擅长应付他,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那种关系呢?」
「倒也不是那样……我们以前真的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而已,所以我没想到他会像那样向我搭话罢了。」
我说谎了。如果要说擅不擅长应付他,他肯定是我不擅长应付的那种人。只不过那是我单方面的感觉,并不是阿久户同学本身有做错什么。因为也不是能够解释清楚的东西,我这么蒙混过去了。
「是哦~既然这样,那下次帮我介绍一下吧。」
「咦咦……?」
葵,你看男人的眼光会不会太差啦?
「你们果然是那种──」
「不是啦。我跟阿久户同学感情没有好到可以帮忙介绍喔。」
但要说这令人意外吗?倒也不会。
虽然常被霞同学的光芒掩盖过去,但阿久户同学也是出乎意料地受欢迎。
因为过于出类拔萃,就算动辄变得孤高也不奇怪的霞同学,之所以不会被远远围观,无庸置疑是受到这个男人的影响。
因为有交游广阔的阿久户同学待在霞同学身旁,才缓和了那种难以接近的印象。
也因此才会有女生接二连三地接近霞同学,让我焦虑不安了好几次。光是回想起来,都觉得烦躁不已。
总而言之,是因为交游广阔与态度亲切的缘故吗?或是因为能够待在霞同学身旁的关系呢?阿久户同学也低调地受欢迎。尤其是那种对霞同学会感到畏缩,比较文静乖巧的女生,也有不少人认为阿久户同学比较好。
他一定是摆出一脸老实的模样,接二连三地偷吃不少女生。
我又更加讨厌阿久户同学了。
***
大学生的第一年眨眼间就过去了。
我刚入学没多久,父亲就立刻过世。虽然有点惊讶自己居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但就只是这样而已。
本来父亲就很少回家,就算回家也只是睡觉,把家里当成住宿设施在利用而已。即使是亲生父亲,没什么关联的话,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比起这种事,我更拼命地在习惯新生活。
我跟霞同学没有任何交集。科系不同的话,这样是很正常的吧。就算偶尔看到,他也总是跟某人在一起,我没办法上前搭话。
「嗨,好久不见啦。」
所以我像平常一样只是在远处观望,准备离开现场的时候,被霞同学搭话让我大吃一惊。那是大学生活第二年,我刚过二十岁时的事情。
「你不记得我吗?我们曾经是高中同学。」
「葛城霞同学。」
怎么可能忘记。我片刻都没有忘记过。
「对。怎么,原来你记得啊。因为看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还以为你忘了我。」
「我想应该没有几个人能够忘记葛城同学喔。」
我反倒以为霞同学早就忘了我这个人。
「是吗?」
「是的,因为葛城同学是个很有存在感的人。」
我拼命压抑住雀跃不已的内心,努力提醒自己表现出沉稳的态度。倘若不这么做,感觉好像会脱口说出奇怪的话。
「不好意思,我想不起来你叫什么名字。虽然我记得你的长相啦。」
我受到的打击比想像中小。毕竟我本来就不抱期望,觉得八成是这样吧。
因为霞同学的周围经常有很多人在。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在那个圈圈外面,埋没在背景当中。
而且我跟霞同学相遇的那一天。在最有机会留下印象的时候,我并没有报上姓名。光是能让他记得我的长相就足够了。
…………虽然我试着这么欺骗自己,但胸口的疼痛十分诚实。
「我叫云母,百目鬼云母。」
「噢,对,是云母。我一直觉得你的姓氏很罕见。」
「是这样子吗?」
「就是这样啊。云母,你今天有空吗?去喝一杯吧。」
……………………
「跟我?」
「不然还有谁啊?」
「就我们两人?」
「也可以约其他人一起来喔。」
霞同学他……主动……邀请我……?
因为过于震惊,我不小心问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与多余的事情。
「不…………好的,没问题喔。」
我只有一瞬间犹豫该怎么办。
无论霞同学是抱持怎样的打算,我都丝毫不打算拒绝。
霞同学带我去了一间散发着静谧氛围的高雅酒吧。感觉就是大人会来的地方,我的存在非常突兀。
即使在这种地方,霞同学也依旧是霞同学。只见他泰然自若,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不安或紧张。
霞同学帮我拉了椅子,我在他身旁坐下。
怎么办?我非常紧张,声音好像会变沙哑。
「葛城同学经常来访吗?」
「哎,姑且算是吧……你要点什么?」
即使看了菜单,我也什么都看不懂。
毕竟我从未喝过酒,我叫得出来的名称顶多就啤酒或葡萄酒而已。
明明如此,初次体验居然是跟霞同学一起,而且还是在这么时尚的酒吧里。我原本以为会到大学生常去的居酒屋喝酒。
「……你有推荐的吗?」
因为不知道该点什么,结果我还是试着问了霞同学。
询问后我才察觉,这样好像挺不错的。总觉得在电视剧或电影里看过这种场景。
「像是柑橘类和莓果类,还有咖啡吧。你想喝哪一种?」
「嗯……那就麻烦你点杯柑橘类的。」
「好喔。」
送上来的酒是美丽的蓝色。在爽口的酸味中稍微带有一点苦涩。这种苦涩就是酒精吗?
脑袋因为紧张和兴奋陷入混乱,对话中断了好几次。
我一直着急地觉得必须说些什么才行,但总是白忙一场,迟迟挤不出话题和话语。为了掩饰沉默,我啜饮送上来的酒。
我一直觉得霞同学是不同世界的居民,跟他一起喝酒有一点非现实感。
感觉轻飘飘的,好像在作梦一样。
霞同学似乎也不是多话的人,他好像是不觉得沉默很难受的类型。
肩膀的力量也放松下来后,感觉愈来愈开心了。
我不禁眺望起霞同学静静喝酒的侧脸。明明没有做任何特别的事,但他的手势和眼神都非常帅气,让我忍不住用视线追逐着。
不想被他发现我在偷看呢。但又觉得希望他注意到。
相反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建构出不着边际的想法。
「不好意思,还让你请客。」
「别放在心上。毕竟是我突然约你的嘛。」
然而彷佛作梦一般的时光正因为是梦,一定会迎向该醒来的时候。
霞同学似乎在我离开座位时结完帐了,他这种潇洒的地方也很帅气。
「很危险喔,你喝醉了吧。」
「我没事喔。」
「哈,你骗人。」
不知不觉间被握住的手感受到强劲的力量,我委身于那股力量,只见霞同学从正面看着我。
「霞……同学……?」
我们四目交接。我心想他好像一匹狼,而且是肚子非常饥饿的狼。
会被吃掉──我的直觉这么低喃。背脊在颤抖,心脏揪紧起来。
脑海中的一角发出「快逃」的警告。明明如此,双脚却一步也动不了。我的身体至今仍在霞同学的手臂中。被那双冰冷又锐利的眼眸捕捉住,逃脱不了。
他彷佛轻抚一般堵住了我的双唇。
……………………
………………………………
…………………………………………
我感觉到有股闻不习惯的气味搔痒着鼻子而张开双眼。我不可能认错抬起头看到的人物。
「嗯……霞同学?」
虽然不算是肌肉发达,但也锻炼得恰到好处,跟我完全不同的坚硬身体。
──等等,很奇怪。为什么我能看见这种东西呢?
「咦……?咦咦!」
我从床上跳起。澈底清醒了,但脑袋正陷入混乱无比的状态。
「咦!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咦!慢点!骗人的吧?
「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霞同学露出像是感到困惑,又像是感到傻眼一般难以言喻的表情,这么询问我。
「咦?……………………啊。」
他那样的表情让我彷佛有冰刃戳进脑内一般,脸色苍白起来,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怎……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铸成大错了……
「你想起来了吗?」
「啊,那个……!」
慢着,我全身赤裸!我慌张地用被单遮住身体。
就在我一个人惊慌失措的时候,霞同学看来心情很好似的咯咯笑着。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冷静沉着呢?
总觉得我一个人慌乱成这样很像傻瓜,开始觉得或许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不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应该说这就是那么一回事没错吧?因为好像是顺势发展成这样,跟我原本想像的相差很多,所以感到困惑。
其实我本来希望可以先约会然后被告白,像这样按顺序发展,但能跟霞同学交往的话,哎,就算了吧。再说这样感觉很成熟,也挺不赖的。
「早安,霞同学。」
「喔,早。」
霞同学笑着这么回应我。
虽然我拼命装出平静的样子,试着打招呼,但已经到了极限。
我逃进了浴室里。
***
「咦?现在吗?」
晚上。虽然还没过半夜十二点,但也能说是深夜的时候。
霞同学打电话给我,说他现在想来我家。
『啊……哎,毕竟都这种时间了嘛。不方便的话,可以直接拒绝喔。』
「不,那个,虽然不是不方便……」
其实很不方便。我已经洗好澡,而且也卸妆了。可能的话,我希望霞同学无论何时看到的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可爱迷人的我。
『不,照常理想,这样会给你添麻烦呢。不要紧。只是有点想看看你的脸而已。』
咦?他说想看我的脸是──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今天我就问问看能不能去住阿铃家好了。』
等一下。阿铃?阿铃是谁?该不会是女生?不管怎么想,那都是女生的名字!
「可以喔。我等你来。」
『真的可以吗?』
「是的。当然可以。如果是霞同学,无论何时都很欢迎喔。」
『不好意思啊。那我大概三十分钟后到。』
「我等你来喔。」
我在通话结束的同时动了起来。
限制时间是三十分钟。
必须赶紧做好准备,以便迎接霞同学的来访。
我手忙脚乱地匆匆收拾房间。自从在家做料理招待过霞同学一次后,我平常都会收拾整齐,以便随时都能邀请他,但听到他突然要来访,就连平常不会在意的部分都变得在意起来,实在很不可思议。
「不好意思啊,在这种时间跑来。」
「不会,请进。」
我接过霞同学原本挂在肩上的背包后,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有酒的味道。
「嗯?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你跟那个叫阿铃的人喝了酒才来的吧?」
「嗯?对,是没错啦。」
我本来不打算逼问他的,但忍不住变成了像在闹别的语调。明明如此,霞同学却彷佛没什么似的回答。这种温差让我有些不满。
我翻白眼瞪着霞同学看,于是他宛如察觉到什么般敲了一下手。
「咦,啊。云母,你误会了对吧?阿铃的本名叫做铃木一郎喔。」
「咦……?啊。」
那一瞬间,我发现是自己带有偏见。
「因为那家伙好像讨厌别人用名字叫他嘛。哎,我也不是不懂。那名字有点太伟大了。只不过说是这么说,但铃木这个姓氏还满常见的,所以我们都用昵称叫他。」
霞同学像在揶揄一般的笑容刺激着我的羞耻心。我感觉如坐针毡,支支吾吾地动着嘴巴,结果还是说不出话。
「呼~」
霞同学深深地坐进沙发里。
…………?感觉他好像没什么霸气。他该不会很疲惫……?是不是喝太多了呢?
「嗯?怎么了吗?」
霞同学露出疑惑的表情。好像被他发现我拿饮料给他时一直盯着他看了,感觉有点难为情。
「啊,没有,那个……总觉得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喔……你看得真仔细啊……」
霞同学感触良深地这么喃喃自语。毕竟我可是爱慕了你四年嘛──我在内心低喃着绝对不能告诉他的话。
「哎,因为我有点不方便回家。」
「咦?」
跟预测不同的理由让我不禁发出声音。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原因啊?」
「不,那个,我以为你是喝太多了。」
「哈。那种程度还绰绰有余啦。」
我最近才知道,霞同学似乎是酒量很好的人。他好像很习惯喝酒,我怀疑他搞不好刚上大学没多久就一直在喝了。
「哎,总之我明天得早起啦。我只是怕睡过头,才想到其他人家里过夜。你会叫我起床的吧?」
「嗯,没问题喔。」
感觉好像被敷衍了。但要深入追问也让我有些迟疑,我配合他这么回应后,忽然察觉到一件事。
霞同学的家庭环境跟我很类似。
我也有过这种不想回家的心情。所以可以理解不想回家的心情。
霞同学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倘若是这样,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那时的我想要一个不用顾虑任何人,能够安心回去的场所。
讽刺的是我在父亲过世后获得了这样的场所,即便如此,回到没有任何人在的家,有时还是会让我感到一丝寂寞。
霞同学是否也有这样的场所呢?如果没有,我想替他打造一个。
感觉到欲望在我内心昏暗的部分忽然蠢动起来。
假如霞同学的归宿可以变成我家,那一定会为我带来无与伦比的幸福感吧。
在想像了那种情况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我无法抵抗,向欲望屈服了。
「那个……这给你。」
「嗯?这什么啊。钥匙?」
「是这个房间的备份钥匙。」
我在原本应该很纯粹的善意里掺了一小匙欲望,将备份钥匙递给他。
「喂喂,这我不能收下吧。」
「你不方便回家对吧?我也懂那种心情,所以请你带着吧。无论何时,我都欢迎你到来。」
将钥匙交给他后,我才想到这样说不定有点沉重,感到不安起来。霞同学仔细眺望着钥匙,他的反应让我很害怕。
「啊……算啦,没差。那我就先帮忙保管了。」
他比我想像中更轻松的态度让我有些泄气,但更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原本在想万一吓到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先别提这些了,霞同学。要不要去约会呢?」
事到如今内心才涌现害羞的情绪,我试着强硬地转换话题。
但我想去约会是真的。虽然是一时冲动提出了这个话题,之前一直迟迟说不出口,就当作是歪打正着吧。
「怎么又这么突然啊。是无所谓啦。」
「太好了,就约这周末如何呢?」
「喔,抱歉。这周末没办法,已经有行程了。」
「这样子吗……」
有一点……不,是有些……不对,是非常遗憾。
但霞同学也有自己的事情,这也没办法。我拼命忍耐,以免露骨地表现在脸上。
「等我一下喔……呃~喔,下星期比较有空呢。虽然也要看你想去的地方,不过约下星期可以吗?」
「好的,当然可以。」
霞同学单手滑着手机,好像特地为我确认了行程。我的答案当然是OK。如果是为了跟霞同学约会,就算有点勉强,我也会空出行程。尽管这次没什么预定好的行程。
「好,那就下周吧。然后咧?你想去哪里?」
「这个嘛……啊,就是这里。」
因为我考虑过好几次,所以能够立刻用手机显示出来。
「喔,这里啊。我是听说过……手机借我用一下喔…………啊,果然交通有点不方便啊。既然这样,应该开车去比较好吗?」
「咦?不用麻烦吧。没关系的喔。因为我不会开车,那样就只能全程交给你负责,而且一个人开车很辛苦对吧?」
「这种程度的距离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他温柔地戳了我一下。即使是这样的对话也会感到开心,我病得不轻吧。
「那就下周见啦。」
「好的。」
***
今天难得有电影社的饮酒会。因为霞同学也不在,为了防止有任何万一,我很小心地避免喝过头,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有一点轻飘飘的。
那之后我跟霞同学约会了好几次。虽然也有邀约被拒绝的时候,但霞同学交游广阔又很忙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在约会期间他会好好陪我,也很频繁地来我家。我也知道他有很会照顾人的一面。有一种人钓到了鱼就不喂饲料,他跟那种最差劲的人不同。
「咦?该不会是霞同学?」
回程的路上,在前往车站的途中,觉得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背影。我跟社团成员打了声招呼后,一个人离开了团体。
我从后面追了上去,正准备向他搭话时,发现了一件事。
「…………哦。」
霞同学跟一个陌生的女生一起走着。我从微醺的感觉中清醒,感受到脑袋瞬间冷静下来。
早就知道霞同学很受欢迎,看到他带着女生一起行动的场面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可是单恋他长达四年,这段期间我一直看着霞同学。
而且就连现在已经开始跟我交往,也经常在大学里看到他被女生包围的景象。其实我很讨厌那样,但要他远离社团成员或只是刚好上同一门课的朋友,感觉就像个沉重的女人,因此我忍住了。最重要的是,唯独被霞同学敬而远之这件事,我绝对无法接受。
但如果是夜晚的闹区,就另当别论。即使是我,也无法认同这种事。
纵然我认为霞同学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他们两人若打算单独喝一杯,我会向他抱怨一番。要请他自觉这种行为就算被某些人认定是劈腿也不奇怪。至于我…………仅限这次,就当作是未遂,原谅他吧。
我一边拜托蜘蛛帮忙监视霞同学,同时也悄悄尾随他们,避免被发现。
仔细一想,好久没像这样依靠蜘蛛了。自从跟霞同学交往后,我应该一次也没用过吧。简直就像忘记了一样,再也没跟蜘蛛说过话了。我发现这表示自己就是那么深深地沉迷于霞同学,感到有一点难为情。
这么说来,这件事也应该告诉霞同学吗?
这让我有一点害怕。尽管不认为霞同学会因为这种事讨厌我,一想到可能会被拒绝,身体就彷佛被迫站在酷寒之地般颤抖起来。
既然这样,还是瞒着他比较好。即使要装成像普通人那样欺骗霞同学,我也想要被爱。纵然那种可能性只是万分之一,我也无法忍受被霞同学拒绝。
我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开浮现出来的不祥想像,在蜘蛛的带领下专心地追在霞同学的身后。
他前往的地方是旅馆。
──我彷佛听见了世界裂开的声响。
隔天霞同学也是很普通的样子。非常普通,这反倒让我觉得可怕。
好想逼问他:那女生究竟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你背叛了我吗?
但要是问出口,这段关系彷佛就会结束一般。我不想放手,一直无法下定决心。
「你怎么了吗?」
被霞同学这么搭话,我抬起头来又似乎忍不住低下了头,我都没发现。
本想设法挤出跟平常一样的笑容,却无法顺利露出笑容,只好移开视线。
「你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有什么挂心的事情?」
你以为没有吗!
我好想这么逼问他,但我办不到。可是我必须回答些什么才行。
「…………那个,霞同学,你昨天……做了些什么?」
结果我还是问了。已经无法回头了。感觉就像从悬崖上跳下去一样。明明只觉得害怕不已,却没什么真实感。
「啊?我?我昨天去了饮酒会啊。有什么问题吗?」
啊啊,果然。
那并不是我看错。
绝望感支配我的全身,让我差点倒下。明明如此,却有某种东西在另一方面催促着我,不允许我就此打住。
霞同学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还是一样看着旁边,设法推敲出要说出口的话语。
「昨天我参加的社团也有饮酒会。」
「是喔,然后咧?」
「然后,在回家的路上…………」
我不禁语塞,无法说出决定性的那一句话。
其实我就连想起来都不愿意。但就算不愿意,也会忍不住想起来。
「我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霞同学跟不认识的女生上旅馆的瞬间。」
啊啊……我说出来了。
已经结束了。结束了?什么结束了?
说到底,我究竟想怎么做呢?
霞同学承认他劈腿。然后呢?
要原谅他吗?不原谅他吗?要分手吗?不分手吗?分手后要怎么办?我能死心吗?明明单恋他长达四年?因为被他劈腿就宣告结束?真的吗?
啊啊,我已经什么都搞不懂了。
但现在只能去了解真相。
所以我今天第一次看向霞同学的眼睛。我们四目交接,感觉霞同学的蓝色眼眸好像动摇了一下。
「霞同学?」
感觉那样实在不像平常的霞同学,我不禁如此呼唤他。
霞同学彷佛把这声呼唤当成暗号一般,缓缓地眨了眨眼,开口说道:
「喔,昨天啊。我的确去了旅馆。」
我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霞同学承认了,他开口承认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呢?到了现在我才明白。我不禁明白了。
其实我希望霞同学可以否认。
我希望他一笑置之,说那只是我看错了。
然后我们再两人一起安排约会计画,请他吃我亲手做的料理。
这么一来,我一定就能相信,能够欺骗自己。
但我这样的愿望已经不会实现了。
「咳哼。如果你看到了,我想你应该知道……」
看到霞同学露出疑惑的表情,甚至不肯找借口辩解,我忍住眼泪,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你劈──」
「那家伙醉醺醺的对吧?」
……………………咦?
「假如她看起来像勾着我的手臂,是因为她烂醉如泥了。她可是重得不得了喔。」
霞同学彷佛很疲惫似的摇了摇头,但我根本没空在意这个。
不行。我想不起来。
我看到那女生勾着他的手臂,互相依偎地一起走着。这点不会错。
但我不记得那女生是否喝醉了。
深刻感受到我眼中真的只有霞同学呢。
「因为她在抵达房间前就吐出来了,就算她男友来接她,在衣服洗好前,也没办法回家。」
被折腾了一番啊──霞同学这么说道,叹了口气,接着用哀怨的眼神看向我。
「还是说怎样?我看起来像是饥渴到会扑倒烂醉如泥的女人吗?」
「怎么会!没那回事,但……」
「既然这样,就表示我说得没错啦……哎,但我带女人去了旅馆这点是事实,对方看起来也可能像是紧黏着我不放,不过那只是她几乎没办法自己走路,才靠在我身上而已。让你误会了,真抱歉啊。」
怎么办?我可以相信他吗?我不知道。
但现在选择相信他的话,我跟霞同学的生活又会回来了。
我无法抵抗那甜美的诱惑。纵然那是剧毒也一样。
「……我才该道歉,对不起,怀疑了你。」
「别放在心上。毕竟乍看之下,会产生那种误解确实也不奇怪吧。」
霞同学轻轻挥了挥手,表示这个话题结束了,但我还是觉得有某些地方无法接受。
回过神时,我已经开口喊停了。
「那个,可是──」
「嗯?」
「如果可以,那个……我希望你不要再跟女生去旅馆了。」
「就算你这么说,但连计程车都拒载的话,也没其他地方可以照料烂醉的人吧。也不能给店家造成麻烦嘛。」
霞同学说得没错。要论道理,我无法否认这番话。
要论感情,就算丢下醉倒的女生不管,我也不希望他去旅馆。
但我不能这么说。
「说得也是呢……」
所以我只能选择接受。
把喝醉的女生带进旅馆。
跟我那时一样──我假装没有察觉到这样的疑惑。
***
『抱歉啊。明天约会要取消了。』
「咦?」
『突然冒出了实在推不掉的事情。』
「……这样子吗。」
突然的电话与单方面的通知。
也会有这种情况。虽然遗憾,但也没办法──我实在没办法这么想。我无法做到以前能做到的事。
「霞同学今天也有饮酒会吗?」
『对。』
在电话那头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喧闹声。
如果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就不该喝酒喝到这么晚。霞同学一定也明白这点。换言之,所谓的事情就是那么回事。
「那个,呃,你下次什么时候会来我家呢?」
『等我有空吧。』
他冷淡的回应让我的胸口感到疼痛。
「那个,霞同学。」
『怎么了?』
「那个,我们是在交往,没错吧?」
『啥……?你突然在说什么啊?你感到不安了吗?』
「呃,那个……」
『没问题的,还是说你没办法相信我?』
「不……我想相信你。」
『那就行了吧,我也有好好考虑到你的事情啦。』
「…………」
『怎样啦?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跟平常一样的语调,跟平常一样的态度。脑海中冷静的我低喃着:「霞同学就是有这种粗鲁的地方吧。」明明知道是这样,我却在那番话中幻听到他的不悦,结果什么也说不出口。
『是吗?那拜拜啦。』
眺望着表示通话已结束的画面,拼命压抑住彷佛会涌现出来的感情。
我其实担心得不得了。好想问他是不是又要跟我以外的女生一起去喝酒。
但就算我那么问他,霞同学一定也会像平常那样回答「不是」吧。无论那是事实或谎言。
希望他跟女生去喝酒时可以先告诉我。可能的话,希望他不要跟女生单独相处。
我鼓起所有勇气这么告诉他了。霞同学干脆地回答:「我知道了。」让我觉得有些没劲。
然而霞同学根本没有遵守约定。
他只会嘴上说说,我无法再相信他了。明明想相信,他却不让我相信他。
好痛苦。我觉得痛苦不堪,十分难受。
为什么我必须受到这种折磨?
我明明只是希望谈一场普通的恋爱。
所以我今天也将掉落的泪水化为蜘蛛,派到霞同学那边。
最近一次能使唤的蜘蛛数量、能派遣的范围和距离,都一天比一天更多更广。现在甚至能够让蜘蛛随时监视霞同学。
「……骗子。」
从蜘蛛那边传来比以往更加鲜明的影像和声音折磨着我。
不看就行了。不听就行了。明明如此,我却无法闭上双眼,也无法捂住耳朵。
简直就是在自我伤害。
忽然想起在大学课堂中学过自伤行为的机制。
割腕与马拉松似乎很相似。无论哪边都是一开始觉得痛苦难受,但大脑为了忍耐过度的负担会分泌一种脑内物质,疼痛会因此渐渐舒缓下来,最后会笼罩在高扬的情绪中。也就是所谓的跑者嗨(Runner's High)。
那么,这种痛苦有一天也会消失无踪吗?
我实在不那么认为。
『你最近变得比较好约了呢。』
『啊?是吗?』
『与其说是变得好约,不如说是回到以前那样?』
『没那回事吧。』
『你该不会是之前有女友?』
『不是啦。』
『咦~你之前一定有女友啦~!我在这方面的直觉可是很敏锐呢。』
『我怎么可能交那么麻烦的东西啊。』
『哇,霞,你真差劲~』
『对对,我最差劲了。话说明明有男友,却跟我跑来这种地方的你又怎么样啊?』
『嗯~该说觉得有点腻了吗~果然太正经的男人不行呢~』
『那为什么要跟他交往啊?』
『因为他长得帅嘛。而且感觉不管我说什么都会百依百顺。』
『你怎么好意思挑我毛病啊……』
『对了!唉唉,霞,要不要跟我交往?』
『哈,你开玩笑的吧。』
『霞,你太过分了吧~?』
『话说我跟你交往绝对撑不了多久吧,顶多一星期。』
『是吗~说不定意外地顺利呢。』
『为什么啊?』
『因为如果是我,就算你跟其他女生玩,我也不会说什么~霞也一样,不管我跟谁玩,都不会说什么对吧~?』
『啊……哎,是啊。』
『啊!果然没错。霞,你碰了束缚系的女生啊。』
『你这家伙……』
『要怪你这么轻易就上当喽~』
『很好~你胆子很大嘛。你应该做好觉悟了吧?』
『呀啊~』
蜘蛛看着两人伴随那装模作样的哀号倒向了床上。
***
摇摇晃晃,往这边往那边。
摇摇晃晃,往这边往那边。
模糊的人偶愈来愈远。
「■谁!有■■人■啊!」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卯足全力,追赶上去。
「呼……呼……!对……■了,报……■警。」
啾啾啾啾。
啾啾啾揪。
吵闹的人偶。
「为什■!为■么打不■啊!」
飞来了四边形的板子。
我伸手接住。
失败。坏掉了。
「噫!」
转啊转啊转圈圈转圈圈。
转啊转啊转圈圈转圈圈。
我还能继续继续继续跑喔。
「怪■!■物怪■怪■!别■近■!」
你追我跑真快乐真好玩。
你追我跑真快乐真好玩。
讨厌。
「■■啊!谁■!救■■啊!霞!」
抓到了。
牢牢地紧紧抓住。
牢牢地紧紧抓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会让你逃掉不会让你逃掉不会让你逃掉。
不会让你逃掉不会让你逃掉不会让你逃掉。
绝对不会。
「好痛,■痛!对不■对■起■不■!不要啊啊■■■!」
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
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
绝对不会。
「唔■。嘎■。■啊。■。■。■。■…………■■■■■■呜啊──」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动也不动了。
***
平安夜。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小时以上,但我仍然一个人站在这里。
这证明了一切。
渐渐觉得周遭人都在笑我。这是错觉。我知道的。说到底,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平安夜被爽约的女人。大家都忙着跟自己的伴侣度过幸福的时光。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只有简单一句话的声明,以及「能去再跟你联络」这种暧昧又不可靠的文字。
被放鸽子的自己十分悲惨,还抱有期待的自己更加悲惨。
我明白的。我必须承认才行。但那看起来简单,却非常困难。明明不能相信,却想要相信。
啊啊,对霞同学而言,我究竟算什么呢?
我早就知道答案了,但我害怕承认。
在我对缩短不了的距离感到死心,只是从远方眺望的生活中,霞同学走近我身边。
感觉好像触手可及。
虽然知道那是错觉,但我无法承认那只是一场让我满足的美梦。
所以这次换我跑了起来。
我不断奔跑,拼命奔跑。
结果还是无法抵达霞同学身旁。
我终于跑到喘不过气了。
这就是我的末路。初恋的结局。
虽然有句话说初恋不会有结果。但我明明不希望变成这样的。
可是,我已经累了。
「嗨,午安。该说晚安吗?…………咦?百目鬼同学?喂~」
对方像要挡住手机画面一般挥动着手,因此我无奈地抬起低下的头。
「喔喔……不可能没事吧……」
「……阿久户同学?」
「啊,太好了。你好像回神了呢。」
我不是很懂他在说什么。老实说,我现在没心情跟别人说话。更何况是我不擅长应付的对象。
「你在平安夜找人搭讪吗?还真有精神呢。」
我吐出带刺的话语,想迅速地赶走他。
「不不,这不是搭讪啦。」
「不巧的是我正在等男友,所以我拒绝。」
「我知道喔。」
阿久户同学露出苦笑。
「霞不会来对吧?」
「他只是稍微迟到而已。」
「我稍早之前就一直在观察了……别那样瞪我嘛。」
「嘲笑悲惨的女人这么有趣吗?」
这是在迁怒。我明白的。但我无法阻止自己。
这种态度被讨厌是理所当然的。明明如此,阿久户同学却看似悲伤地蹙起眉头。
「对不起喔。」
然后他接着用严肃的态度一脸过意不去似的向我道歉。
「虽然我来道歉可能也没有意义啦。」
那是打从心底感到为难的无力笑容。
「那你为什么要道歉?」
我明白的,是我让阿久户同学摆出这样的态度。但现在就连他代替霞同学道歉的模样,都让我感到恼火。
「嗯~哎,因为我跟他算是有一种孽缘吧。」
他搔了搔脸颊,感到伤脑筋似的这么说道。
我早就知道这个人并没有恶意。但现在他让我感受到我跟霞同学之间并没有那种情谊,他这种行为毫无自觉地伤害了我的心灵。
「…………你用不着道歉。所以请你别管我了。」
我勉强挤出了这句话,将脸撇向一旁,但阿久户同学却不肯放着我不管。
「哎呀,那样有点说不过去吧。」
阿久户同学的手指触摸我的脸颊。我挥开他的手,反射性地拉开距离。
你做什么──我本想这么大叫,但他那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表情让我发不出声音。
「你都冻成这样了,我怎么能放着你不管呢。」
「这跟阿久户同学你没有关──啊,慢点!」
他拉起我的手。他明明身材纤瘦,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我没办法甩开他的手。
总之,先到能取暖的地方──他这么说并带我前往的地方是饭店里面的餐酒馆。这可不是能在平安夜突然上门光顾的地方。
正当我心想他打什么算盘时,发现阿久户同学似乎有预约……这是怎么回事?他打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倘若如此,这还真是卯足了干劲的搭讪。
「真希望你别那么提防我呢。」
像在苦笑的阿久户同学为了表示清白,举起双手露出掌心。
「这表示我也跟百目鬼同学你是类似的状况喔。」
「……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被恋人突然爽约了。哈,哈哈哈……」
他无力地笑着,感觉从他身上散发出引人哀愁的氛围。点缀着店里的爵士乐听起来十分悲伤。
「而且你想想,难得都预约了,要取消实在很可惜吧?」
阿久户同学像在开玩笑似的这么说了。他似乎想把这件事当成笑话,但即使是没什么交情的我,也能看出他有点在勉强自己,让人如坐针毡。
「你的意思是我们同为丧家犬,干脆一起互舔伤口吗?」
「你说得真难听啊。」
阿久户同学看到我的表情,彷佛松了一口气地笑了。
「……哎,算啦。」
「?」
我不懂什么可以算了,疑惑地歪头,于是他又笑了。
咦?为什么?
虽然有些在意,不过仔细一想,「阿久户同学为什么在笑」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因此我决定不放在心上了。
阿久户同学似乎意外地有挑店的眼光,这间店提供的料理,无论是哪一道都很好吃。他似乎也不打算把我灌醉然后对我怎么样,不会硬推我喝酒。
我变得会自然地提防起这种事,该笑还是该难过呢?
「你用不着勉强自己喝酒喔。」
「咦?」
「奇怪?我弄错了吗?对不起喔。」
被他发现我不禁露出了像在自嘲的笑容。为了掩饰过去,我换了个意味深远的笑容,这么询问:
「因为有很多种类,让我犹豫不决。你推荐哪一种呢?」
「像是柑橘类和莓果类,还有咖啡吧。你想喝哪一种?」
「唔──」
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跟霞同学首次带我去酒吧时一样的台词。
说不定这根本没什么特别,只是很普通的询问喜好的问法。
但这番话对我而言,是有一点特别的台词。
「咦?……啊,该不会……抱歉。」
我忍不住把胸口的痛楚表现在脸上,于是阿久户同学这么向我道歉了。
其实他根本没必要道歉。是我不好。但喉咙像是卡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我只能拼命地左右摇了摇头。
阿久户同学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点了一杯鸡尾酒。
然后像是要推荐给我一样,放在桌上的是装在高脚玻璃杯里的白色雪酪。
「……这是?」
「霜冻玛格丽特,很有意思吧。别看它这样,它也是不折不扣的鸡尾酒喔。」
我轻轻含在嘴里,它便像融化般的消失了。无论外观或口感都很有趣。
「虽然好喝,但这应该是会在夏天喝的鸡尾酒吧?」
「没那回事喔。你想想,就像是在开了暖气的房间里吃冰淇淋一样啊……但我也不否认它在夏天很受欢迎啦。」
「呵呵。」
因为他的借口实在太夸张,我不禁笑出来。笑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笑得出来。
该不会这就是他的目的?
应该说阿久户同学眼尖得出人意料。
就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微小反应他也会一一仔细地捕捉到,还会配合那些反应来诱导话题。明明是挚友,但他在这种地方跟霞同学截然不同。
想起霞同学的事情,胸口又开始刺痛起来…………没事。我缓缓地呼吸并抬起视线,只见阿久户同学露出了像是有点担心,但又想说自己束手无策般的暧昧苦笑。
似乎又被他发现了。
因为现在的我表情会蒙上阴影的原因只有一个,或许这也是无可奈何,但感觉像是不管什么事都被看透了一般,让我有点不满。
就连我这样的内心变动都显而易见吗?他这次感到滑稽似的笑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敏锐过头了吧?
「哈哈!不,抱歉,抱歉。」
「我这么好懂吗?」
「很难说吧?我想应该没那回事,但我好歹是你的前同班同学,比起陌生人更了解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说是前同班同学,我们也没有多深的交流不是吗?」
「是吗?我觉得光是前同班同学就很充分了。」
阿久户同学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样子。跟谁都能变得要好的人就是这样,很难应付。
我像是要掩饰叹息般啜饮着酒。
「嗯~我最后也喝点什么好了。」
阿久户同学点的是叫做XYZ的鸡尾酒。总觉得这名字很耳熟,但等到鸡尾酒送上来后,我才清楚地回想起来。
「好像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吗?」
在跟霞同学前往的酒吧里,两人一起喝过的回忆中的鸡尾酒,让学不乖的我又尝到苦涩。我不禁露出苦笑。
「你真清楚呢……呃,且慢。我没那个意思喔。」
「咦?」
「嗯?」
他突然一脸慌张地否认了什么,但我不是很懂。看到这样的我,阿久户同学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先察觉到的是阿久户同学。
「啊,啊……没事,你别在意。」
「听你这么一说,反而让人更加在意耶。」
「哎,说得也是。没什么,只是有点小误会。百目鬼同学知道鸡尾酒有酒语吗?」
「类似花语那样吗?」
「嗯。总之就是有酒语这种东西……XYZ的酒语就类似求婚的台词呢。」
「哦……顺便问一下,它的意思是?」
「永远属于你。」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求婚啊。也就是说,那一天我算是跟霞同学互相求婚了吗?但在仅仅一瞬间关系就面临崩坏的现在,那天的事情实在过于讽刺,反倒让人觉得好笑。
「我本来以为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但大概不是那样──」
阿久户同学在这边停住了,是因为察觉到那是霞同学爱喝的鸡尾酒吗?我并不是想责备他,再说他要是因为这种事情连饮料都不好意思喝的话,我也很为难,所以我不提那件事,配合他说的话接了下去。
「那这个的酒语是?」
「霜冻玛格丽特的酒语是『打起精神来』……」
「喔,所以你才点了这个啊。」
可以理解了。我一个人这么点头时,发现阿久户同学难得露出苦涩的表情。
「怎么了吗?」
「……这应该是被发现会很难为情的事情吧?」
「唔呼,啊哈哈!」
他会在意这种事情让我莫名地感到滑稽,不禁笑出声来。
「多谢招待……我真的不用付钱吗?」
「嗯。反正就算取消,因为是当天了,也得支付全额。甚至可以说幸好有百目鬼同学,才没有浪费这笔钱呢。反倒是我该向你道谢,谢谢你陪我来。托你的福,我才不至于沦落到一个人孤单地度过圣诞节。」
「…………叫我云母就行了。」
「咦?」
「我其实很讨厌自己的姓氏。」
阿久户同学有些惊讶似的瞠大双眼,接着立刻露出笑容。
「云母。」
「是。」
「你也叫我智也就行喽。」
「呃,那有一点──」
「为什么啊!」
「呵呵,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像在揶揄般幼稚的对话。如果对象是霞同学,因为怕被他讨厌,根本不敢这么说。
我牵起智也同学的手。感觉比霞同学单薄一些。
「云母……?」
「走吧。」
「啊,嗯。」
拉起他的手后,我立刻察觉到。
「哪边?」
「咦?什么哪边?」
异常敏锐的他反常地露出困惑的表情,这让我感到十分愉快,稍微显露出嗜虐心。
「旅馆,你应该有订房间对吧?」
「这,哎,是没错啦……」
他真是优柔寡断。如果是霞同学,根本不会感到迷惘。
「你应该预订了很棒的旅馆吧?要取消太浪费喽。对吧?」
「…………可以吗?」
「呵呵,真奇怪呢。明明是我在邀请你。」
他还在犹豫,这就是所谓的草食系吗?
「我们要互舔伤口对吧?」
我这么向他耳语,于是智也同学稍微思考一下后,点头同意了。
「智也同学……?」
有人动来动去的气息让我醒了过来。
「啊,对不起喔。吵醒你了?」
只见智也同学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
「嗯,是无所谓啦……你在做什么?」
「有人找我出去。我已经付完费用,你可以悠哉地睡到退房为止喔。」
「你要走了吗?」
「对不起喔。」
我为了挽留他而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
「……哈哈,哈哈哈。」
只能笑了。
在没有任何人的豪华房间里,我一个人边哭边笑。
「反正是真命天女找他出去了吧……?」
结果我还是孤单一人。没有任何人陪伴在我身旁。
我觉得好寂寞。好辛酸、好痛苦、好难受。
双眼明明流下泪水,嘴巴却擅自笑了起来。
「唉,霞同学,我不明白。」
自觉到自己在自暴自弃。
「劈腿有这么好玩吗?……只让人觉得难受不是吗?」
他触摸的方式跟霞同学不同,感觉很恶心。
传递过来的温度与气味跟霞同学不同,感觉很恶心。
觉得自己变得非常肮脏。明明如此,沾染在身体上的污泥此刻却也让我感到安心。
「啊哈。简直莫名其妙。我坏掉了喔,霞同学。」
***
「唉,霞同学。为什么你前天没有过来呢?」
我很久没见到霞同学了。他之前明明很频繁地来见我,但从我怀疑他劈腿那天起,他就慢慢地开始对我避而不见。
我有重要的事要讲。
我这么告诉霞同学,他才总算愿意见我。
「我说过了吧。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有点纠纷。」
霞同学又说谎了。就连谎言都是随口胡扯。
我知道他突然取消跟我约会,在圣诞派对上和其他女生搞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啊?你打什么主意?
──我已经什么都不懂了。
「那是骗人的对吧?」
「天晓得?要判断真伪的人不是我。」
「你为什么要像这样一直撒谎呢?」
「我都说不是谎言了吧。」
看吧。他甚至已经懒得掩饰谎言了。霞同学也知道不可能用这种理由敷衍过去。他现在就是那样的眼神,冷淡无比的视线彷佛会让人冻结一般。
「为什么?」
好冷。明明是开了暖气的房间,却冷得让人受不了。
双眼渗出泪水,视野模糊起来。无法看清楚我最喜欢的霞同学的脸。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呢?」
承担不住的感情、杂乱无章的思考,我无法将这些顺利化为言语,只能吐露出笨拙的疑问。
「唉……我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啦。要是有话想说,就清楚说出来啊。」
他冰冷又生硬,感觉很不悦的声音让我的泪水溢出。
那声音没有以前确实曾经存在过的温暖。再也听不到最喜欢的声音这件事,让我悲痛欲绝。
「我做错了什么吗?」
「天晓得,这也不是应该怪谁的问题吧。」
「究竟是哪里不行呢?」
「纯粹是我们价值观不合。就只是这样罢了。」
价值……观……?
我不知不觉地发出低喃。
「我讨厌被人束缚,而你打算绑住我。」
「我希望你不要跟其他女生两人独处,不要做些让我感到不安的事情,是那么过分的要求吗?」
因为这是很普通的要求吧?
交往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明明如此。
「我不晓得一般人觉得怎样啦。只不过对我来说那是很难接受的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啊,没错。
我早就知道了。我明明早就知道了。
霞同学很特别,所谓的特别就是不普通。
我甚至忘了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说到底,所谓的炮友应该是更加轻松,方便互相利用的关系才对吧。」
炮……友……?
「唉……算啦,虽然我早就猜到了。」
像是感到傻眼,又像是感到疲惫。霞同学发出这样的叹息,现在的他看起来好遥远。
那算什么啊……
那不是真的吧?因为我们应该在交往才对,我们应该是情侣。
如果从这边就已经出错的话,到目前为止的时光究竟算什么呢?
啊,不过。
对了,的确是那样。我一次都没有从霞同学口中听说过「我们在交往」这样的话。
倘若如此,表示这就是那么一回事。
但我无法承认,这一切竟然都是我自以为是的误会。我绝对无法承认这样的事情。
「再说我也不懂你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我。」
「那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吧……?」
为什么他连这种事都不懂呢?
「只不过是抱有好感的程度称得上喜欢?」
「请你不要说什么只不过!」
「……哎,这表示就这层意义来说,我们的价值观也是合不来啊。」
我感受到我跟霞同学之间存在着过于巨大的隔阂。
居然会以为说不定触手可及,那只是我的误解罢了。这就像是从悬崖对面伸出手一般。梦境终究只是梦境,而且所谓的梦境是总有一天会醒来的东西。
什么啊。就这样啊。
双眼擅自让泪水溢出,喉咙擅自发出了呜咽。
但现在就连这种事情都无关紧要了。
嗯,不过啊。我稍微清醒了。
「霞同学。」
「……嗯。」
「我们分手吧。」
「说得也是。」
分手的台词十分干脆,我的声音冷静到自己都有点意外。
哎,就是这么回事吧。这世上本来就充斥着一堆误会和误解。
一定是那样没错。绝对是那样。必须是那样才行。否则我不会承认。
明明如此。
「那拜拜啦。」
「等一下。」
明知道没有未来,就算这样我还是喜欢霞同学。所以明知道不行,还是试图挽留。
对,没错。我察觉到了。
其实我根本不想分手。我又想要像平常那样欺骗自己,委曲求全。
霞同学不肯回过头来。
我早就知道了。
但他握住门把的手停了下来。
霞同学在犹豫。
虽然只有一下子。但他的确感到犹豫了。
该怎么说呢。这不是我要的啊。我并不希望如此。
我期盼他不要表现出任何留恋。会让我觉得可能还有希望,想要哀求他。既然要分手,期望他不要留下任何一丝希望。既然要骗我,希望他能完美地欺骗到最后。祈求他这么做。
但是,既然你做不到这些事。
其实我不想这么做的。
我感受到双手的重量,高高举起。
──既然你做不到,就闭上嘴服从我吧。
往下挥落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握住了铁锤。
我伸出无数触手来代替空不出来的双手,缠绕住倒落的霞同学,将他揽入怀里。
呵呵。呵呵呵呵呵。
这样一来,霞同学就属于我了。我不会交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