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5

试镜的日子接近时，经纪公司总会变得十分热闹。

这是因为声优会在地下层的录音室录制音档试镜用的样本。平时只要稍等一下就能立刻使用录音室，唯有这个时期没办法那样。

预约表一直都是满的，有时也会有经纪人为了安排时间而吵起架来。不过吵起来的样子当然是不会让艺人亲眼看见。

试镜用的样本内容，是让声优实际演出指定角色较短的台词。

声优若要那么做，就必须让角色融入自己才行。有原作的话可以直接阅读该作品，但如果是原创作品，就得参照设定自行想像。

铃音是在一天要结束时进行这样的作业。确认影像、确认剧本，也都是在那样的时间。她尽可能放轻松，也将手机电源关掉，面对自身的内在。

铃音租的公寓是以就算演奏乐器也没关系、完全隔音为卖点，所以只要把门窗关紧，无论发出多大的声音都没问题，也不会受到外头的噪音影响。虽说房租相对地比较高，但这是必要花费。

她和歌凛的讯息来往也理所当然地减少了。即使如此，依旧没有隔天才回讯息的状况，但不会光是传讯息聊天就花上好几个小时。

至于歌凛，她尽管是新人，好像还是有二十部作品的邀约。指定她当配角的作品有五部。要她参加主要角色试镜的有十五部。

数量上和铃音几乎没有差距。可以体会到经纪公司和作品制作方对她的期待都很大。

EARPO会让三至四人参与一个角色的试镜。

到头来，有几部作品变成要跟歌凛争角色。

试镜并非光看演技如何来决定是否中选。与其他演员搭配起来的平衡度、对于角色的诠释、饰演者本身的话题性等各种要素都会是额外的加分依据。

因此，也很有可能发生歌凛忽然就被选为主要角色的情形。

对于这种事情──

（加油啊，歌凛大人！）

铃音是率直地这么想的。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铃音是因为现在有办法接到许多角色才能有这样的想法，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将偶像的幸福摆第一，可是粉丝的基本功。

在铃音的心目中，歌凛现在依然是第一名的偶像。

就算看不到她作为偶像的全新表演，相对地还是能摄取她平时的模样、私下的装扮等偶像时期想看也没得看的部分，完整的歌凛也就这样在铃音心中逐渐拼凑完成。

铃音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神佛「偶像」得到肉体、转化为人类的过程，享受到如此奢侈的体验。

而且就算没有以前那么显着，还是有可能看见歌凛身为偶像的一面。

歌凛并未拒绝歌唱活动。也可以上节目露脸。这年头声优和一般艺人的区隔已经愈来愈模糊，况且也有以动画为出发点的偶像团体接二连三诞生，说不定之后也会有歌凛当C位的新团体。

由于铃音本身拒绝任何歌唱活动，所以没机会跟歌凛组团。维持这样就好。她觉得就偶像和粉丝的距离而言，这样子是正确的，她也想从外侧见识歌凛的演出。

☆

『我通过了！』

歌凛状似开心地打电话过来之际，刚好是铃音走向下一个录音现场的时候。

风中夹带着寒意拂过，脚边也有变成黄色的银杏叶子绕圈圈地飘过铃音身边。

「恭喜你──」

尽管铃音如此回答，但歌凛通过的是音档试镜。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也就是录音室试镜。

导演们和制片都会在，如果是改编作品，甚至会有原作者在场。声优得在那些人面前读起剧本。况且还会有现场人员当场指示的状况，紧张感可是完全不同。

尽管如此，歌凛至今应该也撑过了许多类似的状况，想必是不会怯场的。如果不是那样，她就没办法站在几千人面前表演了吧。

「哪部作品通过了呢？」

『嗯──』

歌凛提到的有七部作品，铃音也有在其中两部饰演其他角色而通过。

「既然这样，录音室试镜就会在一起了呢。」

『是的！』

嗓音当中满溢欣喜。

铃音想起自己以前那时的情形，眯起了眼睛。第一次收到音档试镜通过的通知时，铃音的心情便宛如要升天了一样，会让人觉得明亮的未来在眼前展开，无论怎样的角色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然而实际上，她在后来的录音室试镜中落选了。巳甘联络说没有通过的那一天，铃音诅咒起世界的无情，全心全意投入打工当中。

『那个……试镜当天，可以请你陪我一起去吗？』

畏畏缩缩的嗓音搔着铃音的耳朵，这简直就像奢华的个人ASMR。跟歌凛通电话很开心，谈话间几乎没有半点沉默，甚至到了很难找时机挂断的地步。绝大多数的状况都是由铃音找机会挂断，毕竟她可不能给偶像添麻烦。

「嗯……巳甘姐应该会陪你一起去吧。」

再怎样应该都不会突然就让新人单独前去试镜。当然，经纪人会告知录音室的位置，不过那并非很显眼的设施，声优去了的确有可能会迷路。

『这样啊，说得也是呢……』

歌凛不安似的嗓音，让作为粉丝的内心刺痛。可以的话，铃音想牵着她的手去录音室，但这种过火的行为当然不太好。

『那么，结束之后一起去吃个饭吧！』

「等我确认好行程，确定有空才行喔。」

『了解！』

歌凛充满精神地回应后，两人又闲话家常了一阵子。挂断电话的时候，是在抵达录音室的不久前。铃音把手机收进包包里，呼出一口气，转换心情。

「早安──！」

好好打招呼是工作的基础。铃音切换至工作模式了。

☆

「仙宫，抱歉！」

当铃音在公司看白板确认预定行程时，从会议室走出来的巳甘突然两手合十道歉。

（怎、怎么了怎么了！）

至少有十种最惨的预想在脑里浮现，窜过脑海。

试镜取消了？确定要演出的朗读会中止了？虽然没用社群平台，可是在平台上被抨击了？还是说──自己是歌凛的超级无敌铁粉一事被发现了！

「不好意思，明天的试镜，你可以陪钟月一起去吗？」

「咦？咦？」

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让铃音的思考瞬时陷入混乱。

「其实啊，突然有个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开的会议。我有请久留间帮忙向录音室打声招呼，但钟月这次是第一次去吧？我负责的声优当中，明天要参加试镜的只有你跟钟月两个人而已，所以只能找你帮忙。拜托你了！」

巳甘两手又「啪！」的一声合十。

久留间也是一位经纪人，应该是因为自己负责的声优也有不少人要去试镜，才会很干脆地愿意前去现场，但她或许还是不会为其他经纪人分配到的新人负起责任吧。

「基本的事情我都教过她了，你只要先陪她一起过去就好。不过如果有个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以麻烦你帮忙补救吗？」

「知道了，我没问题喔。」

能帮上偶像可是求之不得。

「真是帮了大忙！下次我会请你吃点东西的！」

──如此这般，录音室试镜当天，铃音得在距离最近的车站和歌凛会合。

试镜时间是在傍晚。铃音平时都是用走的去那间录音室的，但这次有两个人，所以打算搭车移动。

再怎么说歌凛都是第一次试镜，可不能让她在上场前就耗费体力。

搭车的话，由于经纪公司并不会支付交通费，大多是搭巴士过去。尽管如此，今天可是有歌凛在。就算戴上口罩，也不见得不会被任何人察觉。要是聊起天来，由于两人的嗓音都能传得满远的，被认出来的可能性想必会拉得更高。

在出了验票口的地方等着等着，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铃音有点吓了一跳而转过头去一看，便发觉是戴着口罩的歌凛站在那里。她的目光带有欣喜。

「早安。」

歌凛今天的穿搭是长袖船型领套头式衬衫，以及贴身的牛仔裤。双耳都有戴上小小的，像是钻石一样的耳环。

这样子看来不至于会发出声响。录音的时候，挑选不会摩擦出声响的衣物是很基本的事。这方面的事情歌凛看来已经很熟了。

「早──」

铃音则是穿着有腰带的卡其色连身衬衫裙以及懒人鞋。

「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在紧张呢。」

「对啊。我本来也觉得自己身子会更僵硬，但心情倒是满一般的，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不晓得是不是我很习惯了。」

「之前也常常有这种状况吗？像试镜一样的。」

铃音一边走向计程车招呼站，一边这么发问。

「对，因为每首歌都会决定一次C位。」

「这样啊。」

铃音如此回应，但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毕竟对角线的纪录片也有收录这一部分，以前也有一次是经由粉丝投票来决定C位。铃音当然有参加那场投票，歌凛高票胜出。

她们在排列了几辆的计程车当中，选择司机为女性的车子后坐上去。

「请载我们到──」

然后说出录音室的名称。司机回了一声谢谢之后，便以熟练的手势将地点输入导航，立刻把车开了出去。

铃音有点不喜欢车子刚要开始行进时，这种微微晃动的感觉。

「巳甘小姐是个很忙碌的人呢。」

歌凛将容量满大的云朵包放到膝盖上，然后这么说：

「声优工作时，经纪人都不会到现场吗？」

「嗯……广播节目跟活动时人是会在，但录音就比较不会了吧。」

虽说每间经纪公司的方针都有所差异，但EARPO大概是这种感觉。

「不过试镜的时候，巳甘姐一直都会来就是了。今天好像是有无论如何都得参与的会议。」

「我有听说。但这样对我来说很幸运就是了。」

「为什么呢？是因为你到现在，跟巳甘姐相处还会很紧张吗？」

「一点也没那回事喔。幸运的点在于因为巳甘小姐很忙，我才能跟仙宫小姐一起前往录音现场。这让我非常放心。」

（居然是这样！）

令人高兴到好像要升天的说辞！铃音拼命绷紧脸颊的肌肉，设法让自己不要喜形于色。

「是说，你是要配少年角色吧？」

她咳了一声，为了重新整理心情而转变话题。

「是的。」

从回应中能感受到自信。

有听过那声音样本的铃音心想「这是理所当然」。铃音还没听过歌凛演出这次那个角色的嗓音，不过那个角色和之前录制的样本所设想的少年并没有太大的差异。说不定，歌凛这次会突然就拿下配音班底的地位。

「仙宫小姐要配的是女主角吧。一起通过试镜的话，感觉就有很多机会可以互动，好令人期待喔。」

「如果能那么顺利就好喽。」

见铃音微微苦笑，歌凛一脸觉得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没有自信吗？」

「嗯……倒不是那么一回事。」

铃音在脑袋的皱褶与皱褶之间找寻比较恰当的说法时，车子缓慢地转了个弯，使得歌凛的上臂和铃音的上臂贴在一起。

铃音以为歌凛马上就会移开，但她就这样一直让身子搁在铃音身上，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这这这这是什么状况？）

铃音觉得要是自己主动移开，就会像在拒绝对方一样而显得失礼。如果她不喜欢这样便会移开，不过她就是没有不喜欢，才会不为所动。尽管隔着布料，还是能感受到歌凛的体温，一股微微的暖意。

「我要配的角色是前辈的搭档，如果录取，有个双人主持的广播节目也不错呢。我还满憧憬的。动画的广播节目，感觉会满开心的。」

真不妙，没办法面向侧边。要是面向侧边，偶像的脸就会近在咫尺。话说回来，会不会让她闻到汗味之类的啊？虽然没有流汗，但一意识到这种事情，身子就开始发热了。该怎么办才好？

「钟、钟月小姐也有主持过吧，广播节目……」

「嗯。由对角线的团员主持，每周换人。」

铃音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基本上是两人主持的广播节目，由五位成员轮流上阵。铃音还记得当时她曾发觉到只有歌凛一个人声音的宏亮程度出类拔萃。

「因此一个月只会有一次主持机会，总觉得没什么在主持呢。所以啊，我想要试试看，跟仙宫小姐一起主持动画的广播节目。」

铃音偷偷瞄了一下歌凛的侧脸。

笔直面向前方的歌凛，在极近距离看依旧美丽无比，不晓得她是不是有化妆，脸颊瞧不见半点毛孔之类，看起来滑溜溜的，所谓像大理石一样的肌肤，是不是就是形容她这样子呢──铃音心里这么想。

由于铃音崇拜的部分也有脸蛋，这对她来说可是超越了眼福，算是一种眼毒了……会侵蚀内心的毒物。

歌凛的发丝传来了没有闻过的味道。不晓得是不是润发乳？还是她有在脖子喷香水呢？

微微的辛香料风味，令人联想到在沙漠中行走的骆驼。这当然不是让人直接闻到骆驼的味道。真的骆驼味很臭。

铃音在脑内摇头，赶走胡思乱想的自己。

重点是广播节目。

的确，两个人一起中选的话，歌凛所说的事情也就不是梦想。每一期几乎所有作品都会推出兼具宣传效果的作品动画版广播节目。

歌凛要录音的少年角色，设定上是会对铃音要录音的女主角提供协助的电子生命体（铃音不晓得确切的定义），同时是时而出现的关键人物。就算没能成为班底，也一定会以来宾身分受邀上节目。

「能、能顺利就好了呢。」

铃音压抑住自己好像会无边无际地延展下去的妄想，好不容易回答出这么一句。

车子再次转弯，歌凛的身体移开了。

后来她没有再靠到铃音身上。

铃音心里有一点点觉得寂寞，因为她多少觉得歌凛可能是不太中意她那样的回答才会这样。先前贴至上臂的那份温暖一下子消散，也令人有点寂寞。

『即将抵达目的地。』

仿佛伸手援助一般，导航通知大家目的地就在不远处。铃音觉得那声音似曾相识。由于声优有时也会有这种配音工作，如果是熟人的声音就会觉得兴奋，或者觉得害羞之类的，但她今天没有那种心情。

计程车靠近交通护栏后停车，铃音确认车程的费用。

「刷卡付费。请开收据。」

并且说了这样的话。

「啊，我也要──」

歌凛这么说而要拿出钱包，却受到了铃音制止：

「没关系喔。这样也可以节省时间。」

请司机分开开收据挺麻烦的。

「那回程就由我来付喽。」

歌凛这么说之后，随即将钱包放回云朵包。看来她是在铃音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回程也要一起行动了。不过铃音当然没有异议。

付完车钱拿好收据，下了计程车之后，外头的风有点冷。

铃音和歌凛走进位于幽静的住宅区，看起来像有点大的民宅一般的录音室。

「──早安！」

☆

「好，这样子就行了。辛苦了。」

「谢谢。」

对控制室发出的声音这么回应之后，铃音便带着行李走出录音亭。

她「呼～」叹了一口气。

每一次的试镜总会令人紧张，从来没有一次习惯过。毕竟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指示，受到指示后要是自己的经验没办法回应对方，便会面临卡关。

「仙宫小姐辛苦了。」

歌凛小跑步到铃音身旁递水。

「谢谢。」

铃音边接下边回应的时候──

『──接下来要开始加多亚•布鲁克的试镜。请第一位进来。』

控制室发出的广播传进等待室。

歌凛看向久留间经纪人。

加多亚•布鲁克的试镜从EARPO选出了两名声优。

「那么，钟月小姐你先去。」

「好的！」

歌凛的声音充满干劲。

凝视她意气扬扬走进录音亭的那些目光，说实在的，并不是什么温和的眼神。不过，大家好像都对她满有兴趣的，不约而同地看向挂在等待室墙上的萤幕。

这个萤幕设定成可以听见录音亭内的声音。而没办法听见控制室声音的原因，多半是有些谈话内容不能让演艺人员听见吧。

『我是隶属EARPO的钟月歌凛。请各位多多指教！』

歌凛以响亮的声音这么说之后，便低头行礼。

『──那么，请开始。』

自控制室发出的，歌凛现在一样听得见的声音从萤幕里传了出来。虽说这不是自己在试镜，铃音还是挺直了背脊。

控制室里头有着导演、音效指导、制片、出版社的负责人和原作者。尽管前偶像就在他们眼前，他们脸上依旧没有半点笑意。

录音亭的提示灯亮了起来。

『……你是怎么与我连接在一起的──』

歌凛人生第一次的录音试镜开始了。比真实的少年还要像少年的嗓音，让等待室的大家骚动了起来。

（懂了吧懂了吧。）

铃音在心里点了点头。

久留间应该是早就听过歌凛的声音样本了，看起来并不惊讶。不过其他人就算对歌凛很有兴趣，也绝对没有听过歌凛的配音。

她的演技很出色，对角色的诠释也和铃音想的一样。

然而──

『──不好意思，请用另一种诠释再演一次。』

音效指导给了这样的指示。

『啊，好的。』

看得出来歌凛有一瞬间不知所措，铃音也一样。不过，演艺人员诠释的方式和导演的看法有所不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形。歌凛也一副已经成功切换的样子……

『……你是怎么与我连接在一起的──』

并且开始配音。

由于台词没办法变动，于是便借由音调的高低、语速的快慢、音量的大小，以及放进语气当中的心情来改变角色的诠释方式。

这次的演技也很棒。就算换了一种诠释，仍是如假包换的少年配音。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铃音感受到了些许的不协调感。虽说没办法好好化作言语，但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平顺似的。

『──交给我吧。』

『好的，谢谢你的演出。请稍等一下。』

再次陷入沉默。

导演等人在控制室讨论着某些事情。等待室没办法知晓其内容。

待在录音亭的歌凛也不晓得。

这段时间真的会让人胃很痛。虽说不会当场决定是否录取，但实在不可能不去在意他们到底在讨论些什么。就算今后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讨论的内容，心里还是会去在意。

『──嗯，这样就行了。谢谢你的演出。』

几分钟后，对于音效指导透过对讲机所发出的声音──

『谢谢各位！』

歌凛清晰明瞭地做出回应，但已不再令人感受到先前那满满的自信。

从录音亭走出来之后，她便笔直地走向铃音身边。这时换成参加同角色试镜的另一名后辈声优进去录音亭。

「辛苦了。」

铃音这么说之后，歌凛便垂下肩头。

「我紧张得要死……」

她「呼」的一声这样叹气，剧本都被掐皱了。

『……我是隶属EARPO的青山釉。请各位多多指教。』

听见萤幕传出这样的声音，歌凛便回过头去看。

铃音也抬起脸来，十分专注。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铃音觉得如果拿现在这位声优后辈来做比较，说不定就能理解先前在歌凛的配音中感受到的，那些许的不自然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到头来除了觉得这位后辈的演技是动画中很常见的诠释方式以外，什么也没发现。

☆

「啊──那时有够紧张的！」

在居酒屋的包厢里，歌凛咕噜咕噜饮下啤酒杯里头的生啤，将厚实的杯底叩在桌上，并且吼叫似的这么说。

「是这样吗？」

铃音一边在第一盘下酒小菜的银杏上面撒盐，一边这么说。歌凛的态度大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样子。

「是喔。我只是早就习惯装模作样，让人看不出来我很紧张罢了。」

她一下子舔过沾在嘴巴四周，像是胡须一样的泡沫。

在铃音面前的，是她平时常点的加冰饮用的梅酒。这间店的梅酒是以日本酒为基底，有种奇特的风味。铃音觉得这比以烧酒为基底的梅酒还要清爽一些，不过那有可能只是单纯因为制作时所加的冰糖比较少。

她们先点了几道老板所推荐的餐点，另外也点了一些各自想吃的东西。铃音点了刚到产季的炸牡蛎，歌凛则是点了唐扬鸡。

试镜结束后，向巳甘报告过便可以现场解散。当两人向久留间打过招呼，来到录音室外头拦计程车的时候，歌凛说了「不想就这样直接回去」，于是她们便前往铃音很常去的居酒屋了。

时间是还有点早，但也因为这样，她们被带到了最大的一间包厢。

铃音看了一下手机──

『可以的话收尾也麻烦你了！我会报公帐的！』

便发觉巳甘传来了这样的讯息。由于她们本来就没打算直接解散，巳甘这段讯息可说是顺水推舟，可以用经纪公司的钱来干杯。

真是太奢侈了。

平时不太会点的东西，也会想趁这次吃吃看。

「不过，总觉得啊……我中选的机会满大的呢～」

歌凛从喝啤酒换成喝柠檬高球鸡尾酒，好像有一点左右摇晃地这么说。

「是这样啊？」

铃音也一边品味第二杯梅酒，一边望着偶像惹人怜爱的样子。

「对。仙宫小姐你不会觉得自己中选的机会很大吗？」

「嗯……这很难说吧。」

铃音回想起过去的每一次试镜。

「我每次都觉得自己很有机会中选，也每次都觉得自己不会被选上。」

「那是什么意思啊～」

歌凛咯咯笑。

「钟月小姐应该是因为今天第一次试镜，才会有那种感觉。参与无数次试镜以后，认为自己会中选结果落空、觉得自己没机会结果却中选的情况可是很常见的。我不会让自己的情感随着中选落选而波动。」

「做得到那种事情吗？」

「嗯。不过嘛，我也不是不管怎样都不会开心，也不是不管怎样都不会沮丧就是了。」

歌凛「哼嗯～」了一声，喝了一大口柠檬高球。

说是这么说，其实铃音也觉得歌凛中选的可能性相当大。那种少年嗓音可说是接近独一无二，也有好好地回应制作方的指示。

当然，到头来还是要由制作方来决定，但如果加上歌凛的知名度等要素，会采用歌凛来配那个角色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我去厕所一下喔～」

就在餐点吃到一个程度，酒也喝到一个程度的时候，歌凛一边呵呵笑，一边从嵌入式暖桌的位子上站起来。她或许是有点醉了，脚步看起来不是很稳，发笑的感觉也像是要耍什么诡计一样。

只剩自己留在包厢时，铃音深深地长叹一口气。

啊，真是不妙。

明明已经一起吃饭喝茶过好多次，但每次都像第一次相处一样，觉得好新奇，又很令人兴奋。

不只料理赞，连这一方面都很奢侈。

会让她对过去买了CD，得到偶像十几秒时间的自己感到过意不去。

不过这样子享乐可是自己的秘密。

眼下已经完全错过可以透露自己其实是粉丝的时期了。她觉得到现在才讲的话，就会变成是在欺骗对方。歌凛对她展现的私下形象，就是已经多到这种地步了。

虽然铃音多少觉得要是一开始有直接讲就好了，可是那样的话，歌凛说不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跟她那么要好。

看着看着就能察觉，就算是现在，歌凛面对粉丝还是会采取特别不同的态度。业界也是有人会说喜欢她，在那种时候，歌凛的应对模式便会有所改变。

声优身为社会人士，当然会好好地应对「客户」，但平时基本上都是做自己。

很少有人私下相处时的行为举止，会与活动等场合上台时完全不同。

铃音并非觉得歌凛那样的态度不好，反倒觉得歌凛很专业而心生佩服。能让人体会到对角线的钟月歌凛到底淬炼得有多深。

铃音也很喜欢歌凛的那一面，所以觉得自己现在可说是处于一种能有双倍享受的位置，却又不能对歌凛这个当事人说她有多么地棒，令人有点遗憾。

就算能讲，或许也只会造成歌凛的困扰就是了。

「我回来喽──」

带着手舞足蹈般的嗓音进来的歌凛，不知为何不是坐在之前一直坐着的对面座位上，而是坐到了铃音斜前方。她把自己的筷子跟杯子移动过去。

「呼呼～」

表情笑咪咪的，十分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好近。对于那伸出手就能触及歌凛的距离，铃音有点紧张。

「钟、钟月小姐你──」

正当铃音想说要讲个可以让自己分散注意力的话题，开了口的时候──

「歌凛。」

对方突如其来地讲了自己的名字。

「咦？」

「叫我歌凛就可以喽，毕竟我是后辈呀。应该说，希望你能直接叫我歌凛。一直用姓氏称呼我的话，我总觉得好像没办法进入你的小圈圈似的，会觉得满寂寞。EARPO里面感情很好的人，不都是互相叫名字或者小名的吗。」

「这么说是没错……」

「如果仙宫小姐觉得我跟你并没有那么要好，那我倒是会放弃啦。」

「没那回事喔！」

铃音不禁大声喊了出来。

这可不好。

可是，该怎么做呢？虽说现在还是会将身为偶像的她称作「歌凛大人」，但再怎样也不能真的这么叫。尽管如此，直呼其名讳还是太逾矩了。

「那……可以叫你小凛吗？」

「可以。」

歌凛脸上浮现的笑容仿佛在说「进行得很顺利」。

「那，你就那样叫我看看。」

「咦！」

「好啦，快一点嘛～」

铃音觉得歌凛好像在戏弄人。不过歌凛很可爱，铃音便原谅她了。

「小、小凛……？」

「嗯。」

「小凛。」

「嗯。」

歌凛面露别有深意的笑容。她在极近距离绽放好像要恶作剧一般的笑容，其破坏力实在是太过强大。心脏会坏掉。会被她萌死。

「我也可以直呼你名字吗？」

「可、可以啊？」

「那……铃音姐？」

「呃，可以。」

「太好了。这样子，我们感情就更好了呢。」

笑着说出「好开心喔」的她，不会让人觉得那是场面话或者工作性质的演出，能让人相信她是真心为了感情变好而喜悦。就算这是粉丝眼光所产生的错觉也无所谓，没有比这更棒的奖赏了。

「铃音姐、铃音姐。」

歌凛挥了挥手，要铃音去她那边：

「再过来一点。」

「咦？」

虽说不晓得歌凛的意图，铃音还是顺着她的叫唤，将身体挪过去。

结果，歌凛同样让身子更加靠近铃音身边。她们俩就在桌子一角呈现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距离──应该说，上臂实际上的确有相互触碰。

（咦？啥！）

突然其来的发展让铃音倒抽一口气。

在计程车里头，是因为车体摇动才碰巧会有那种状况。但这次可不一样，这是蓄意为之。

有很多女生的肢体距离抓得很近，不晓得歌凛是不是也是那种类型的女生呢？铃音虽然高兴，但也因为惊讶而僵住身子。

「呼──令人内心平静。」

歌凛呼出了甜美的气息──听在铃音的耳里是这样。

「我很喜欢贴在别人身上。啊，当然不是随便找个人都能贴喔。只限女生而已。以前也有团员说过我太黏人，觉得我烦。」

「这样啊……」

感觉心脏是真的会坏掉。

『……以看待一个女人的角度来说，你觉得她怎样？』

铃音忽然想起结衣香那句带点戏弄意味的话语，因而慌张起来。

歌凛还在当偶像的时候，铃音并不是真爱粉。

她喜欢的是歌凛的演出。

尽管如此，铃音倒也不是对歌凛的面貌丝毫没有感觉。她同样很喜欢歌凛的脸蛋。不过那种喜欢，是与恋爱的感情不一样的喜欢。

（镇定点、镇定点呀……）

铃音祈愿似的在心里默念。「喜欢」好像要变质的感觉，让铃音心中产生难以言喻的焦虑，因而慌张了起来。

后来，直到最后点餐为止，无论是料理还是酒类，铃音都食之无味。

歌凛心情很好地说个不停，铃音只是一直回以附和。

走出店里后，两人各自搭上了计程车，到家以后也简短地互传了讯息。铃音卸妆后泡了个澡，后来钻入有点凉爽的床铺。

上臂的热度并没有冷下来，还留在那里──而且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