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9

到了十二月，有一场「在宇宙迈进的乐园鲸」的开镜聚会。

尽管不是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有办法参加，聚会的规模还是有到五十人。铃音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向原作者白长须老师打个招呼，觉得团结心与拼劲都有所提升了。

白长须老师是一位很害羞的人，他对大家的寒暄虽然短暂，依旧能体会到他对于自己的作品改编为动画一事真的是非常高兴。与这样的原作者见面后便会约束自己，千万不能做出会背叛这个人欣喜之情的演技。

至于歌凛，铃音觉得她真的很厉害，完全进入了公务模式来散布偶像的微笑，让周围的人都内心飘飘然。铃音觉得她那样应该也让大家的拼劲提高了好几个层次。

从巳甘那里听说贺弥河麻实离开公司，是在聚会过后的事情。她好像会暂时以自由声优的身分活动。

巳甘有拜托铃音尽量不要对周遭透露贺弥河做过的事，但她本来就没有半点要说出去的打算。铃音是有对结衣香说过，但结衣香不会再传出去。

另外还有两人在同一时期离开了EARPO。

并不是贺弥河的状况比较特别。每年都会有几个人因为各种理由离开经纪公司，或是离开声优这个行业。

每次听说这种消息，铃音都会深刻地体会到自己能持续这份工作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自己也该时常思索身为一名演艺人员到底能够做些什么，要好好珍惜每一次的演出机会并且尽自己所能。

后来──第一次的录音是在年底，在多少有点急促的气氛下进行了。

歌凛尽管超乎以往地紧张，但她一开始后制录音，便展现了不会让人觉得是新手的胆量，令导演等人也积极地关注她，等于是自己提高了标准。会受到许多的指示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歌凛都一一克服，表现出良好的成果。

铃音回头时看见录音亭另一侧的导演等人的表情时──

（怎么样！知道我的偶像有多厉害了吧！）

心里有这么想的事情就保持秘密。

第二次录音是在跨年后，因此「在宇宙迈进的乐园鲸」相关的年内工作，就只剩下平安夜当天的直播节目了。

『节目过后有什么打算吗？』

歌凛几天前用这样的讯息询问铃音。

『没什么特别的喔。』

『没有行程啊？明明是平安夜耶？』

『烦唉。』

结衣香也说过那天她要去约会，所以不会陪铃音。她好像一大早就要去入住，好好享受美肌保养那一类的。

『现在是一个人享受的时代。』

『那么，我们两人一起去吃饭吧。』

看见弹出来的讯息，铃音觉得心脏好像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最崇拜的偶像，居然主动邀我在平安夜约会！……不，那并不是约会，但仍是非常珍贵的一份大礼。

『可以啊。』

铃音尽力做出平淡的回应。要是把现在的心情原封不动地打成文字，想必会让人觉得满恶心的吧。

『那这次要去的餐厅就由我来找喽。』

歌凛如此回应。

（偶像的伴游！）

铃音没办法抑制她高涨的情绪。

跟自己最崇拜的偶像成为一对情侣的将来，会不会真的有可能实现呢──铃音不禁有了这样的想像。

心想不太可能有这种好事的同时，铃音也觉得要是因为太期待平安夜而有点睡眠不足就不妙了，于是她立刻调整好生活节奏，好好地为那一天的到来做足准备。

一切都很顺利。

钟月歌凛离开对角线后以声优的身分再出发，担纲双主角之一引起了不错的热度，「在宇宙迈进的乐园鲸」也十分引人瞩目，每位相关人士都希望这个势头能够持续到动画开播的春季，人人士气高涨。

然后到了平安夜当天……

铃音心想「今天要跟歌凛吃饭，要穿哪件衣服去呢，内衣裤要怎么选呢」，乐不可支地挑选衣服的时候──

手机显示结衣香传来讯息的通知。

画面上出现「这样没问题吗？」的字句，况且还贴了一段网址，铃音便打开APP并点选网址。

看见网址连到的网页画面的一瞬间，铃音停止了呼吸。

「偶像团体『对角线』前C位钟月歌凛，正与男人同居！」

那里有着写上这种大标题的报导。

☆

铃音只能够凝视画面，没有将那篇报导读下去的勇气，仅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且僵在原地。

整个世界一片晕眩。心脏明明是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跳得飞快，身体却难以置信地冰冷至极。尽管如此，依旧有静静地冒出汗水。

铃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动摇成这样。那是偶像身上发生的事，并不是自己的事情。而且就算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也觉得自己不会如此动摇。

明明知道应该要马上联络歌凛询问「还好吗？」但她做不到。手指无法动弹。

她很害怕──害怕知道真相。铃音会害怕的原因没办法化为明确的言语，却也没办法直接这么问：

『这是真的吗？』

如果送出这样的讯息，无论如何都只会带起这个话题。

『没事的。』

歌凛或许会平淡地如此回应，但对方如果真的那样回，就仿佛在对铃音说她帮不上任何忙一样，令人害怕。

（──我是笨蛋吗！）

铃音紧紧捉住手机，用力到她的手指都发白了。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对自己生气，身子恢复了热度。

（现在最害怕的，明明就是歌凛大人啊！在这种重要时刻，我当然要好好扶持偶像！）

铃音把不中用的自己踢走，打开了APP，传送讯息。

『小凛，你还好吗？』

就传了这样短短一句。

而回应──并没有传过来。

铃音一直站着，等了三十分钟、等了一小时后，手机的画面依旧没有更新。虽然也没有显示已读的标记，但这未必代表对方没有看到讯息。由于句子很短，光看通知就能读完了。

铃音没有发第二段讯息。既然第一段讯息并未得到回应，就代表歌凛没有余裕去面对，铃音不能再继续逼她。

这时手里的手机忽然剧烈震动，铃音差点没抓好手机。

──不是歌凛打来的。

是巳甘。

她打算接起电话，却发觉喉咙非常干。

得保养喉咙才行──还有心力能够立刻想到这点，以一名专业声优来说是该有的作为，但铃音对于除了担心歌凛以外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觉得有点落寞。让结衣香来评论的话，她应该会说大人就是这样吧。

铃音用颤抖的手指接通了电话。

「……您好。」

『仙宫，你听说了吗？』

铃音吞下口水，润湿喉咙。

「……是说钟月小姐的报导吧？我刚才看到了。」

自己说出口后才第一次有了「这件事应该不会只关乎歌凛一个人」的想法。

铃音完全不晓得这会对「在宇宙迈进的乐园鲸」造成怎样的影响，也丝毫不了解广播节目会变成怎样。

同居的男人是谁？单纯是男朋友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如果对方是已婚人士，现在的世局可就不会接受。如果是以这种形式为制作方带来麻烦，以后说不定会有好一阵子都没有制作委员会愿意录用歌凛。

『总之，你去电台之前可以先来公司吗？刚才我有联络上钟月了，但她希望说明的时候你也能在场。』

「要我在场？」

『对。她说无论如何都一定要。』

「我知道了。」

『那你下午三点要到经纪公司。』

铃音回了「是」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总之先松了一口气。经纪公司还是能联络到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铃音心中有股阴郁的思绪，就像突如其来的雷雨之前，天上所凝聚的乌云般涌现而出。

会希望自己在场，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她广播节目的搭档。还是说，她想要尽快阐明自己有男朋友却一直隐瞒的事情呢？

「……又不关我的事。」

铃音没办法阻止自己的心情愈来愈扭曲。

不管歌凛有没有男朋友，自己都只是经纪公司的声优前辈而已，跟偶像的私生活没有半点关联──铃音不禁有了这样的想法。

对，她只是自己崇拜的偶像。

既然事情这么严重，那么比起铃音的讯息，以经纪公司为优先可说是理所当然。

是因为对方相处得很亲近，才让铃音有点误会了。就算彼此是崇拜的偶像和粉丝，中间仍存在着一条界线。守住那条界线，本应是作为粉丝该守住的尊严。

「……好了，来确认剧本吧。」

铃音开口这么说，并且放下手机。

她没有看那篇报导。

反正，再过几个小时，她就会知道真相了，所以没必要现在就花时间看。

这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害怕！

☆

铃音到了经纪公司以后，便发觉电话响起的规模前所未见。感觉不管怎么去接都接不完，公司职员也就一通接着一通逐一应对。

「不好意思，巳甘小姐在哪里呢？」

这样询问之后，以下巴夹着话筒的职员便指向会议室。

「谢谢您。」

铃音深深地低头，随即前往会议室。她敲了敲显示为使用中的房间。

「是。」

里头传来巳甘的声音后，铃音说了声「我是仙宫」而得到了请她进去的回应。

铃音一边说「失礼了」一边把门打开，便发觉歌凛已经先到了。看见歌凛脸蛋的那一刻，铃音的胸口便刺痛了一下。

「早安。」

做了个很制式的寒暄以后，铃音一如往常地在歌凛身旁坐下。

歌凛丝毫没有看向铃音，而是光明磊落地面向前方。

铃音看见巳甘表露「你要坐那边啊」的神情，才发觉到自己也是要听人说明的一方，坐在歌凛对面说不定才是正确的形式，却已为时以晚。

「那种报导怎么会这么突然就出现了？」

巳甘还没开口，铃音就先问了出来。尽管语气中不禁带刺，她还是没有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妥。

一般来说，在刊出报导前，杂志那边的人会先来确认真伪。而在确认真伪的时候，经纪公司会询问当事人，借此决定应对方式。

就这次的状况来说，铃音虽然不是当事人，却也是相关人士，在报导刊登前都没得到通知真的很不合理。

发生了不合逻辑的事。

「因为报导的出处是社群平台的贴文。贴文传播开来，就被网路媒体拿来做文章了。」

巳甘拿平板给铃音看。上面有着几张照片，以及随之写下的痛斥歌凛的字句。

铃音并不想看，但都走到这一步便不能不去了解。

照片上拍到了歌凛和男性亲近地购物的样子，还有两人一起进入公寓的背影。

这让铃音受到了打击。

虽说不晓得是什么要素令人受到打击，但就是受到打击了。

铃音感到晕眩，想要哭出来。

可是她觉得在此时此地哭出来的话会很奇怪，于是拼命忍耐住。然后，她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点点，也在这个时候发现到某件事。

和照片一起贴出来的文章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文中并没有「我终于拍到艺人的绯闻了」那种得偿所愿感或者兴奋感，绝大部分的内容都充斥着对于「歌凛从对角线毕业了」的怨叹。

「这个……」

不会让人觉得是专业人士所写的文章。

「八成是对角线的粉丝吧。」

巳甘把铃音原本想讲的话说完了。

「而且还跟到住家──这应该是你的住处吧？」

被巳甘这么一问，歌凛点了点头。

「这样啊……总之，既然连住处都被找到就真的很危险，这件事情我们也会联络警方，探讨应对方式。」

巳甘把平板拿回去，关掉了画面。

「我们公司的方针是只要没影响到工作，就不会干预演艺人员的私生活……可是钟月，就你的状况来说，公司也算是有用到你『前偶像』的头衔，所以我们还是得发出一篇声明──实情究竟是怎样呢？」

歌凛深思着什么事情。

「如果是在交往，直接说在交往就可以了。若是出轨会很严重，但也有针对那种情况的声明方式。总之，请你不要对我们说谎。」

铃音「咕噜」一声吞下了口水。她并不想听，可是又不得不听。因为这是歌凛所期望的。

歌凛坚定地看向巳甘：

「……他并不是我的男朋友。」

并且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太好啦～～～～！）

铃音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地安心。她脑海里浮现「从地狱转为天堂」这样的话语，况且觉得十分贴切。

她就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歌凛根本不可能有那副德行的另一半。虽然这种想法也满失礼，但这样真的是太好了。

「确定喔？」

「对。照片上的男人是我姐的男朋友。那天我姐有联络说会比较晚下班，我刚好有时间就去车站接他，在回家的路上去买晚餐的材料。我想就是那个时候被拍到的。」

「令姐的男朋友？」

巳甘像是要预防万一而再三确认，歌凛点了点头：

「是的。他跟我姐下个月要结婚，有些相关的事情需要讨论，于是还满常来的，那种时候就会由他来做晚餐。这次的事情已经跟他谈过并且得到允许，可以对外发表他是我姐的男朋友，以及即将结婚的事。」

巳甘凝视着歌凛，歌凛并没有回避巳甘的视线。

铃音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她本来就知道歌凛现在跟姐姐住在一起，既然那名男性是她姐的男朋友，况且都快要结婚，便跟歌凛的家人没有什么不同，也能理解照片上为什么会散发亲近感。

这样就对了。既然铃音完全没有听过歌凛提起关于她恋爱关系的事，这场绯闻就是该有这样子的收尾。

巳甘说了声「我了解了」表达同意。

「那么，我们会将这个资讯放上官网，并对各媒体做出同样的说明。我想今天的节目会变得很辛苦，你还行吗？毕竟那是直播，如果你精神上撑不住，也是有只让仙宫一个人独撑的方式。」

「我没问题。」

「不必勉强自己也没关系喔。」

尽管铃音这么说，歌凛还是摇了摇头。

「毕竟我有利用到曾为偶像的过往，会传出绯闻的心理准备也早就做好了。这次的事情在我意料之外，把我姐扯进来也令我无法饶恕……但我不会逃避。」

「那就出发吧。」

巳甘拍掌了一下。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会处理。仙宫，麻烦你喽。今天我是想跟你们一起过去，但在这种状况下人手真的会不够。」

「嗯，交给我吧。」

面对轻敲胸口的铃音，歌凛忽然露出有点脆弱的神情。

「真是不好意思，铃音姐。」

「你别在意，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小凛的错。要抬头挺胸喔。」

「是。」

歌凛大动作地点了点头。

尽管铃音真心觉得歌凛该休息，但既然她本人表示想去工作，经纪人也都已经许可，铃音便没办法去阻止她。

既然如此，铃音该做的就是好好扶持她。

要全力支援钟月歌凛。

那正就是长久以来「崇拜」她至今的自己，身为粉丝所能做的事情。

☆

到了广播电台的时候，EARPO的网站上已经刊登经纪公司的正式说明，指出该名男性为歌凛亲姐姐的男朋友，将会在近日结婚，同时也针对贴文者曝光歌凛住处的行为表示会与警方联系。除此之外，还注明了歌凛暂时不会返回住家。

毕竟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住处的详细地址一定很快就会被人给找出来，无论怎么警告想必都会有人跑去看，所以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应对。

确认节目流程的时候虽然没有提到这方面的事情，但有人对歌凛和铃音说可以不用边看社群平台边进行节目。

直播的时候每次都会观看社群平台来复述听众的回馈，然而就算将特定的字眼消音，仍会有一些漏网之鱼。

「这没关系，我没问题的。」

歌凛并未同意那种做法。这节目本身就只是动画衍生的广播节目，代表不该将声优的私事带进来。

铃音也能理解歌凛那样的心绪。就算会为了扩展谈话内容而提及私生活，「鲸电台」依旧不是冠上她们名字的个人广播节目。她们不想压掉粉丝们期待这部动画的心声。

虽然也想听听巳甘的意见，但今天的节目并没有她陪同。因为经纪公司需要对应各个单位，这里只能靠铃音和歌凛来撑过去。

「那么，我们这里也会随时把漏掉的字眼一个个消音。一起加油吧。」

听见广播作家这么说，歌凛的表情便有些许缓和。

事前讨论结束后，工作人员全数离开房内，只剩下铃音与歌凛两人。

「对不起。」

歌凛说了这样的话。

「决定要从对角线毕业的时候，我自认已经做好会被人讲一堆流言蜚语的心理准备……可是，这果然还是有点令人害怕呢。」

「不是小凛的错喔，你不需要道歉。」

「但我到头来还是像这样让工作人员以及经纪公司多了一道不必要的手续，很对不起他们。」

「保护演艺人员也是公司的经纪业务之一，所以没关系的。毕竟那是他们的工作。工作人员会为我们着想，是因为他们很温柔喔。现在就依赖他们吧。」

歌凛想必也很理解这种事情。

只不过，刻意将这种事化作言语说出口可是十分重要。话语当中确实会饱含力量。话语和嗓音都会挟带发话者的魂魄，蕴含力量。

声优能够达成这样的事。要是做不到，又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声优呢？

「……可以请你……牵住我的手吗？」

歌凛的嗓音有些微颤抖。

铃音像是要包覆歌凛膝上的手一般，用自己的手盖了上去。歌凛的手非常冰冷。铃音紧紧地牵住她的手，尽量给予她温暖。

歌凛没有看向铃音，而是笔直地面向前方。就算在这种状况下，歌凛的侧脸还是非常地美，凛然而立。

「──仙宫小姐、钟月小姐，请就定位～」

门扉的另一侧，传来了工作人员的呼唤声。

「……我们走吧。」

歌凛的侧脸散发「怎么可以认输！」这样的决心，并且站起身来。

铃音也回她一声「嗯」而站了起来。

虽说铃音不想放开歌凛那一直都很冰冷的手，但在走出房间前终究还是松开了与她交扣的手指，些许的暖意也立刻消散了。

☆

「鲸电台～」

由两人一起念的节目标题，今晚也是很漂亮的和声，默契很好。歌凛坐在铃音对面，神情在表面上看似很开朗。

两人一如以往地独自待在录音亭，广播作家与导播在控制室守望着她们。铃音觉得他们看起来好像比平时还要多操心了那么一点点，不晓得是不是自己想太多。

「今晚也开始了──我是饰演美幸博士的仙宫铃音。」

「我是饰演天见遥的钟月歌凛。」

「今晚的『鲸电台』是现场直播……今天是平安夜喔，小凛。」

「是呢。不过这里一点也没有耶诞节的气氛。」

「也对啦。还想说至少会有棵耶诞树，结果真的还是跟平常一模一样，感觉有点寂寞……我需要点温柔。」

「为什么要看我？我没准备礼物之类的喔？」

「咦……」

胸口有点刺痛。铃音能理解歌凛现在面对的事情并不好受，但这是铃音反射性产生的心绪，没办法控制。

（我可是有准备的喔，歌凛大人！不是为了节目准备，是私下要送你的。）

她是打算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送给歌凛，但不晓得有没办法多少为歌凛带来安慰。

「先别说这个了。」歌凛转换了话题。

「我今天是搭计程车过来的，耶诞灯饰非常地漂亮喔。不过在那亮晶晶的灯光下尽是情侣就是了。」

铃音吓了一跳。

没想到她居然会在今天这个晚上提起这个话题。

确实，平安夜一定是会聊到情侣这种话题，路途中看见的灯饰底下也都充斥着情侣，但考量到今天发生的事，便不见得一定要提起。

只不过，既然歌凛已经下定决心要提这些，铃音就不该胆怯。

然而──

『别再扩展这个话题。』

导播的指示透过监听耳机传来。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

将开场白的谈话做了一个收尾，进入下一个部分。

「嗯，那么，今天也来看看有上主题标签的贴文吧。我看看啊……」

点按平板电脑，让有上主题标签的留言显示出来。

铃音吓了一大跳。

接二连三更新的留言，正是湍急的恶意浊流。

以前从来没发生这种事。

由于会发文的都是原作或者铃音、歌凛的粉丝，所以之前的留言都很温暖。

但今天晚上并不一样。

充斥对于经纪公司发表内容的怀疑、戏谑，有时甚至带有性暗示的揶揄文章吞噬了表达支持的少数留言，将其冲散。

『喂，消音没消到喔！』

『咦？奇怪！』

这样的声音从监听耳机传来。

铃音吓得睁大眼睛，视线从平板转向歌凛。

歌凛的脸上失去血色，枯黄得跟泥土一样。

尽管表情有坚持住而维持平静，但她的嘴唇变为紫色，长长的睫毛在动摇，纤细白皙的脖子痉挛似的颤抖。

歌凛还在对角线的时候，无论哪一位团员都没有被卷入这样子的绯闻。

铃音她当然也没有。

只是，声优可以瞬间理解角色的心情并且融入角色当中。这是高度共感性所带来的天赋。

所以，铃音能够切身体会歌凛现在的心绪，以及情感。

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人逐渐消失。

这世界的一切都与自己为敌，没有救赎──歌凛一定是这么想的。

（我得说些什么才行──）

维持现状的话，这节目一定会出事。

可是该说什么？

就直接一笑置之？小凛──自己最崇拜的偶像被诽谤成这样，还要当作没有发生一样？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到！）

铃音用力咬紧了牙根。

就算没办法视而不见，也不能怒骂发出那些贴文的人。那并不是专业人士该有的行为。既然如此，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让歌凛知道这里有人站在她那一边。

可是，要怎么讲？

铃音没有头绪。无论怎么去捞都还是找不到适当的话语。

光芒逐渐从歌凛眼里流失。

（不行，先等一下！）

铃音立刻追过去。结果，从她的嘴唇里溜出去的是──

「……喜欢。」

歌凛张大了眼睛，差点要消失的光芒有一点点回来。

这一刻，仿佛每一片拼图都拼至正确的位置，铃音理解了自己的思绪。

（啊，原来如此……）

铃音早就喜欢上歌凛了。

只是佯装成熟，当成自己没察觉到而已。

铃音目睹前对角线成员亲吻歌凛脸颊时会觉得不是滋味，看见绯闻报导时会觉得受到打击，还有对于那些诽谤中伤的留言会如此地怒不可遏──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喜欢歌凛。

她并没有只把对方当成偶像，而是将对方视为一位叫做「歌凛」的女孩子，并且产生了恋情！

「因为我喜欢。」

尽管现场直播正在进行，铃音的内心依旧丝毫没有动摇。既然已经决定要这么做，那要镇定下来就很容易。

从以前就是这样。

她曾被人夸奖过胆子很大。只要站到舞台上，面前有麦克风，便能立刻转变态度。

一点都不可怕。

反而是坐在对面的歌凛一脸混乱地看着铃音。

睁得大大的眼睛显得动摇，修长的睫毛阻挡了些微渗出的泪水，却也正在颤抖。触碰斜前方那座平板电脑的手指，则是一直僵住不动。

不过，她直到不久前都还面色发青的脸颊，依旧恢复了些许的红润。

既然如此，没问题。

铃音从监听耳机察觉到控制室窗户后的大人们正不知如何是好，但她选择不予理会。

现在一定要说出口让歌凛知道──让她知道，她最靠得住的伙伴就在这里。

「……我这句话，并不是演给观众看的。」

铃音笔直地注视歌凛，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我喜欢你。」

这一瞬间，时间停止了。

留言也都中断，监听耳机同样听不见任何声音。

歌凛睁大的眼睛当中，轻声落下了一滴泪水，铃音则是期待着歌凛接着说出很浪漫的回应。比方说「我也喜欢你」这样的话语。

然而，歌凛接下来的行动可是大相迳庭。

她那形状很美的眉毛大幅度地挑起，好像生气了一样，急忙伸出去的手则是关掉了铃音的麦克风。

「先等一下啊，仙宫小姐！你又没有念出留言，不就分不清楚是在对什么说喜欢吗！好啦！那现在就来放一首歌！」

察觉歌凛有照剧本推进内容，大人们便忙碌了起来。

「说到耶诞节必备的歌曲，就是这首了！请各位收听！」

前奏开始播放，歌凛也将自己的麦克风关了起来，卸下监听耳机，并且站起来捉住铃音的手腕。

「不好意思！我们离开一下！」

没有要等待那些大人回复，歌凛就拉起铃音的手臂，冲出了录音亭。

☆

「……你那是怎样啊？」

被抛进休息室里头后，铃音差点就要跌倒，但还是想办法撑住了。回过身去一看，便发觉歌凛将手伸至背后把门锁了起来。

太好了。

之前像个死人的那张脸恢复血色了。歌凛看起来在生气，但总比沮丧要好。

「说什么喜欢？说什么不是演给人看的？这可是直播喔！你知道吗！」

「嗯。」

已经没有迷惘的心绪，不会因为这点程度就退缩。

「可是，我并不后悔喔。因为啊，看来我算是有好好让你体会到，你在这个世界有着最强的伙伴。啊。先说清楚喔，我不是因为方便圆场才那么说的，是真的喜欢你。哎呀，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就变成真爱粉了耶，真是出乎意料～」

铃音「啊哈哈」笑了出来。

她的情绪真的不太对劲。或许是为了逃避自己其实把情况给搞砸的事实，心绪有所分离了也说不定。

「但你不必在意也没关系的喔。我指的并不是……想要跟你交往之类的……不，不太对呢。虽然我的想法是这样，但我自己也算是还没整理好心情吧。」

铃音「啪」的一声两手合十。

「这是单相思！只是我单方面喜欢你而已！没问题的！工作我会好好地做！所以今后也像之前那样相处就好了，可以吗？」

「──受不了耶！」

铃音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之后，歌凛就好像要擒抱一般，紧紧地拥住铃音。

「你怎么都自顾自的讲出那种话！我的百合人设也不是演给观众看的啊！」

歌凛在铃音的耳边呐喊，令她的内耳产生了耳鸣。这音量真不得了。

「要讲真爱粉的话，我也一直都是真爱粉啊！铃音姐你这笨蛋！既然如此，你就早点对我说嘛！冒出那种报导后，我可是一直在想要是被你误会该怎么办！」

「那个……难不成，你要我在经纪公司听你说明，不是因为有宇宙鲸的事情？」

维持在被紧紧抱住的状态下，铃音如此发问。歌凛那超乎铃音想像的力道，还有头发所散发出的气味，都让铃音有点晕眩。

「不是那样的！即使早一分钟、早一秒钟也好，我就是想要解开误会！」

「原来如此……」

铃音算是松了一口气。心中一放下重担，欲望便膨胀而涌现。

「……是说，可以亲一下吗？」

「不要。」

歌凛立刻拒绝。

她往后移开身子，正面面对铃音。

「明明是第一次……我绝对不要随波逐流就亲。」

她的脸红通通的。

铃音高兴地心想「原来人可以红成这样啊」。

「那……如果是今晚吃完饭以后──」

「那种事情就算心里有底也不会说出来！」

歌凛又对铃音发火了。

不过，她这次可就没说不能接吻。现在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仙宫小姐！钟月小姐！快回到录音亭！」

门扉的另一侧，传来工作人员呼唤她们的声音。

「小凛，你已经没事了吧？」

对于铃音的提问，钟月歌凛说了声「那还用说」并且笑了出来。光是能让她露出这个笑容，无论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情，铃音都不会害怕。

「──不好意思！」

打开门扉后，两人便冲出了休息室。

☆

到头来，平安夜的直播并没有出事。

铃音和歌凛在歌曲即将结束的前一刻回到录音亭，直播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般地继续，两人平安地撑了过去。

网路上有一小段时间，由于不晓得铃音那些话是怎么一回事而稍微引起了骚动。但后来大家认为应该是百合人设没有做到位，骚动因而平息。

尽管如此，现场人员依旧知道那是一场意外。

「真的很对不起！」

直播结束后，铃音打从心底对工作人员致歉。如果可以，她其实想要下跪磕头，但她觉得那么做应该会被人认为很不正经，于是打消了念头。

仔细想想，她其实也知道直播中不该有那种行为。然而，那个时候她就是觉得当下只能那么做。她的心里头只有想方设法救助歌凛的心绪。她也很惊讶，没想到自己居然那么有行动力。

「真的非常抱歉！」

歌凛也一起陪她道歉了。虽说实际上让直播停止的人是歌凛，但令她那么做的人是铃音，铃音觉得歌凛不需负起责任。但歌凛跟着道歉，还是让铃音满高兴的。

急忙赶来的巳甘也比她们两人更加诚恳地道了歉。看见巳甘那样的身影，铃音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所造成的过失是有多么严重，差点就要迸出泪水。

然而──

「不，这也是我们的失误。居然会没有消音到……真的很抱歉。是我们思虑不周。今天真的不该用主题标签的。」

导播却对她们这么说。这让铃音非常地感激，同时也非常地过意不去。

后来巳甘很沉稳地发起火来，让铃音怕到不行。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那比大声怒骂还要可怕。

巳甘表示说这次算是事出有因，就只有这次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三叮咛不能再有下次。

在网路上贴出绯闻的人后来好像被找到了。

铃音是没听说公司跟那个人谈了些什么，但那个人删除了帐号，还签下了切结书。

尽管如此，已经散播出去的住处资讯依旧收不回来，所以歌凛就搬家了。移居的地方，和铃音是同一栋公寓。

虽说房间不同，但她们现在是会频繁往来各自家里的亲近关系。

「──所以呢？平安夜到底怎样？你们不是有去吃饭？后来都做了些什么啊？」

结衣香有好几次这么逼问铃音，但铃音总是笑着敷衍过去。

那天晚上的事情可是宝物。

如果有什么能说的，就只有这一句话。

仙宫铃音与钟月歌凛两人之间的「百合」行径──已经不是演给人看的「百合人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