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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二章 海盗们

作者:カミツキレイニー 字数:25307 更新:2024-06-16 13:13:47

1

深红色的船帆随风鼓荡。

弹开的雨滴在放晴的天空中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下了一昼夜的暴雨终于在第二天清晨停歇,天气豁然开朗,怡人的蓝天出现在头顶。

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深红帆的海盗船迎着海风前进。

船头,女人们撸起袖子,蹲在水桶旁。她们在桶里竖起洗衣板,拿着肥皂用力搓起布料。

一人开始歌唱,其他人也跟着齐声歌唱起来。没有乐器,搓衣声就成了伴奏。嚓嚓嚓,嚓嚓嚓,女人们配合着旋律泼走水,拧干衣服和床单。随后一名姗姗来迟的少女双手抱着衣篮跑了过来,女人们就一个接一个把衣物放进了篮子里。

“嘿!”“这边也有!”“收工!”“麻利点!”

“喂喂,太多了!”

随着洗好的衣物陆续被放进来,篮子很快就变得满满当当。

长着雀斑的十五岁少女慌忙地把篮子抱紧在胸前。

这位少女肤色白皙,黑色的头发被红色的花布束起,裙子下面穿着松垮的裤子。虽然她本人只会说特兰斯马雷语,但是因为船上各类人种都有,特兰斯马雷语也能常常听到,所以不成问题。不过她的手臂又娇小又纤细,堆满的洗涤物对她而言似乎太重了。她步履蹒跚,东倒西歪地走在甲板上。

大型的横帆战舰就如同一个行驶在海上的小村庄。

海盗们在甲板上走来走去,热闹非凡。

砰砰砰,砰砰砰——这是为了修补破碎的地板而砸下锤子形成的旋律,在此之上还能听见少年水手们用拖把拖地的摩擦音。少女抱着衣篮,看不清脚下,一不小心踢倒了他们的水桶,于是她边走边回头喊道。

“啊!对不起,对不起!”

脚步声重重地敲响,又有一群男人高声歌唱。他们排成一列拉动着绳索,在“嘿呀,嘿哟,嗖呀,嘿哟”的节奏声中倾仰身体,将之前收起的前帆展开到前桅上。(注:从船首到船尾,帆船的桅杆一般分为前桅、主桅和后桅。)

船上有好几张帆,但每一张都是深红色。帆刚展开,狂风陡起,一旁正在拉绳的男人们齐齐摔倒。少女把篮子举过头顶,想要避开前面横七竖八躺着的男人们。

“呀!”

差一点少女就被这群壮汉压到了。

其他海盗为了帮忙稳住船帆,立刻跑了过来,然后再次开始拉绳。

此时有的人还趴在地上,有的人则被踩到发出了悲鸣。在这吵吵嚷嚷的骚乱中,看乐子的笑声和海盗们的歌声从未停下。

“布鲁哈船长削去鼻子,卖了个高价。”

“乔船长哭爹喊娘,可是你的眼泪一文不值!”

少女从绷紧的绳索下钻过,快步走向前方。她的目的地是船尾的上甲板,那里是船舵所在区域,比起现在所处的甲板高出一截,可以轻易遍览船上的情况。

少女刚打算登上甲板的台阶,却在与旁边的男人擦身而过之时,被拍了一下屁股。

“呀!”

少女反射性地挺起腰,双手由于捧着篮子,无法保护屁股。她面朝男人的方向,倒退着登上台阶。

“请住手,我要去告状!跟头儿告状!”

“哈哈哈!黄毛丫头闹啥呢!等长点肉再说吧,摸着都没意思!”

“喂,见头儿顺带一句!”

台阶上方,另一个男人把胳膊架在上甲板的栏杆上,俯视着少女。

“就说放宽点喝酒时间,傍晚才能开始也太迟了。”

“不干,要说自己去,要挨骂也自己去!”

午饭时间明明还没开始,男人的脸色却早已通红。他手里拿着一个木杯,里面恐怕装的是麦酒。少女绕了一个大圈,继续攀登台阶,想要避开酒气。

这艘海盗船上的女人格外多,大概是女船长的缘故,女人们的贞洁也被严格的规章保护。尽管如此,对于妙龄少女们来说,这种生活环境毫无疑问是无比凶险的。自从一个月前上船以来,少女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上甲板上悬着好几列晾衣绳,女人们在那里晾晒床单和衣物。这艘船上的女人们工作得也很勤奋。少女在船舵旁放下了衣篮。

“篮子摆这里了!”

少女直起身,揉了揉因为搬运重物而疼痛的腰椎。正当此时,海风吹过,少女下意识按住裙子,晒干的床单和衣物一齐飘扬,空气中传来柔和的皂香。

越过上甲板的栏杆可以把刚刚经过的甲板一览无余。海盗们吵吵嚷嚷,磨着洋工。高高的桅杆对面,万里无云的晴空舒展开来。

喵喵,几只黑尾鸥飞过。海风吹拂着汗湿的皮肤,十分惬意。少女虽然讨厌海盗蛮子们所聚集的这艘船,但是却喜欢上甲板的栏杆所面朝的这幅风景。(注:黑尾鸥,即日语的海猫,因叫声像猫而得名。)

“好啦,午餐时间到,虽然迟了点!我把饭带过来了!”

一名身材傲人的女性端着盘子出现,女人们停下手中晾衣服的工作。

少女和其他女人一道,聚集到了盘子旁。盘里说是午餐,但和陆地上的比起来却朴素不少,每个人只有一块裂纹硬面包外加一块奶酪,而且大多数日子都是相同的食谱,偶尔会有酸汤可以把硬面包泡开,但是今天看样子连汤汁都没有。少女看着手中的面包和奶酪,叹了一口气,此时那名身材傲人的女性又递过来一组面包和奶酪。

“你去把这个带给储藏库的俘虏。”

“……唉,我吗?”

“我还要给大伙分食物,你正好闲着对吧。”

“闲倒是闲……”

女性口中的储藏库俘虏,是指昨天贸易船突袭中被船长带回来的金发少女。

相传那名少女是个“魔女”,因此大家——尤其是女人们——都不敢靠近她。这名身材傲人的女性肯定也是因为害怕魔女,所以才把送饭的活儿塞给新人。

少女绷起脸,毫不掩饰不情愿,紧接着啪的一声,屁股被拍了一下。

“噫!”

“好啦好啦!新人别摆出这副表情,没事的,不会被吃掉!”

不止男人,连女人也拍自己的屁股,真是不讲道理。少女虽然不爽,但遗憾的是,新人没有拒绝的权利。少女叼着自己的那份面包,无可奈何地走向舱内。经过漫长的舱内旅行,本来咬都咬不动的面包也变得不用泡汤就能吃了。

2

“那个,你好……”

少女把储藏库的门打开了一条缝,诚惶诚恐地窥视里面。

听说囚禁俘虏的笼子就在储藏库的深处。

少女用带过来的灯笼探照着漆黑的室内。储藏库的空间十分宽广,墙边堆了好几个木箱。少女刚踏入其中,散发的霉味就让她皱起了眉头。

脚边,被灯笼照到的老鼠吱吱地叫着,慌忙逃窜进了阴影中。

“我把午餐带过来了哦。”

船体随波摇晃,嘎嘎嘎……寂静无声的四周只能听见木制储藏库的声响,不过越往里走,越能听见某种声音。少女竖起耳朵,那是她不熟悉的语言,是瓦西亚语。

“——七百七十一头……——七百七十二头。”

“那个……有面包和奶酪……”

储藏库的最深处摆放着一个兽用的方形笼子,其中可以看见一个盘腿坐的人影。虽然光线暗到无法确认面孔,但是看轮廓无疑是位小个头的女性。她双手被绑在身后,应该就是传言中的魔女。

要不要靠近呢,犹豫归犹豫,面包和奶酪必须送过去,即使做不到把手伸进笼子中,至少也要把东西摆在笼子前。少女从裙子的口袋中取出手帕,蹑手蹑脚地走近笼子。

魔女的嘴里仍然在咕哝咕哝地吟诵着什么。

“……——小洛夫莫夫七百七十三头,小洛夫莫夫七百七十四头……”

“呃,那个……午餐,我就放在这里了。”

少女弯下腰,把灯笼撂在一旁,接着又把手帕摊开在笼子前,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放下面包。

光是如此简单的行为就带来了一种奇异的紧张感。少女再次伸出手,正准备把奶酪放在手帕上时,偷偷瞥了一眼笼内盘腿坐的魔女,可是魔女的脸部被阴影覆盖,依旧看不清表情。

“小洛夫莫夫……七百七十——七十……”

“……那个,您听到了吧?这是奶酪。”

“——……奶酪,奶酪?哇!几头来着?忘掉了!”

魔女突然提高音量,吓得少女一下子缩回了抓有奶酪的手。

接下来魔女开始口吐特兰斯马雷语。

“是哪个混蛋!突然搭话,搞得跳栏的小洛夫莫夫都变成了奶酪!明明差一点就到一千头了!就差一点!”

“噫,唉,什么?小洛夫莫夫……?”

“哦?你这家伙连洛夫莫夫都不知道啊。”

魔女冷不丁地把鼻尖凑到了铁栅栏前,脸颊撞在格子上,发出了咔咔的声音。少女吓得“哇!”的一声尖叫,一屁股坐倒,奶酪也失手掉在了地上。

灯笼的火光照亮了从铁栅栏的另一边盯向这里的那副面孔。

于是少女第一次看清了魔女的容貌。那是一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子,右边脸上带着三条纵向的裂痕,十分可怖,然而那对翠绿和浅蓝的——双色交辉的异色瞳,却美得惊人,抹去了伤口的骇人。

倒映的灯光在她的瞳孔中跳跃,整个人远远地就散发着一股冷气。她的衣服被葡萄酒染得赤黑,可是白色的肌肤却滑嫩得仿佛一吹即破。少女不禁觉得这位美丽的魔女就像是某种工艺品,是用冰块雕刻出来的雕像。

“洛夫莫夫是栖息在<北国>的美丽长毛鹿,它的角能做成漂亮的酒杯,毛皮可以变成温暖的大衣,肉则是重要的食材。可恶……竟然被连洛夫莫夫都不知道的家伙给妨碍了。”

笼中的魔女把脸离开栅栏,懊恼地低下了头。

“差一点……差一点就一千头了,这可是第一次的一千头啊?栏杆的另一边马上就能筑起洛夫莫夫的乐园了,可是却……崩坏了,崩坏了!”

“那个……对不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魔女在生气。少女一边窥探着笼中的魔女,一边环顾四周,搜索掉落的奶酪,想要尽快结束自己的工作。

“那个……午餐,啊!”

少女转过身去,只见奶酪被一只老鼠抱在怀中,正是刚才看见的那只老鼠。

“不好,魔女大人的奶酪!”

“没事,我不吃饭,奶酪给史汀奇就好。”

少女再次转向笼中的魔女。

“……史汀奇?是指那只老鼠吗?”

“昨天我们刚成为了好朋友。别看史汀奇那样,它可是非常顾家的,有很多孩子。”

“……唉,魔女大人可以和老鼠对话啊。”

“哈?怎么可能?我看起来像是老鼠吗?”

“……不,对不起。”

“小姑娘,你叫啥?”

“呃……”

面对从铁栅栏另一边传来的提问,在笼子前弯着腰的少女眨了眨她那吊梢眉的眼睛。自尊要强的眼神下是淡淡的雀斑,一头黑发透过红色的花布头巾露了出来。这位少女名为——

“卡布奇诺。”

3

卡布奇诺·梅洛原本是属于坎帕斯菲洛城的女仆。

当初她随公主进入〈骑士之国罗威〉展开贸易谈判,可是因为罗威的背叛,坎帕斯菲洛一行人惨遭团灭。卡布奇诺幸运地被罗威城里的女仆们藏匿起来,保住了一命。躲在城里疗养了一阵子之后,为了回到故乡坎帕斯菲洛,她藏身于货运马车的货物中前往北方——按计划本应如此。

然而阴差阳错,那辆马车的目的地却正好相反,它没有北上反而南下。在卡布奇诺困乏昏睡之际,藏身的木箱被搬到了商船上。

途中,因为太过闷热,卡布奇诺把同箱的葡萄酒都喝光了。尽管如此,她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被运往南方。之后商船遭到了海盗袭击,木箱又被搬到了扬着深红帆的海盗船上。

打开盖子后第一个窥视木箱的是船长布鲁哈,这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先被那些粗暴的男人们发现,那酣睡在箱中的女仆装少女可就不一定能平安无事了。

话虽如此,女仆对于布鲁哈也没有什么意义。面对自称是“从某间宅邸逃出来的流浪女仆”的异国少女,布鲁哈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头疼了好一会儿。

“嗯——干脆卖掉吧。”

“别别!浪费,太浪费了!”

急忙举手发言的,正是差点被卖掉的卡布奇诺本人。

“本人出身良好,什么都会做!我从没见过比我更勤奋的女仆,从照顾起居到管理行程,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怎么样,要不要让我在这艘船上试试?”

“哦。”

看着卡布奇诺拼命说个不停的有趣样子,布鲁哈会心一笑。

“你想当海盗吗?”

“……嗯,算是吧。”

一想到要在异国他乡被当成奴隶卖掉,卡布奇诺就忍不住拼命推销自己,可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呢,她至今也没有搞明白。

每次上岸时,卡布奇诺都想找机会溜走,但是作为新人的她处在警戒期,随时都有人监视。海盗把少年水手掳上船来,当成劳动力——这种事在这个行当司空见惯,所以对于被迫上船的新人都会实行严格的监视,至少半年内不会松懈。

卡布奇诺・梅洛已经成为了海盗布鲁哈的所有物,不再属于坎帕斯菲洛的公主,但她打心底仍然是一个坎帕斯菲洛人,她还没有放弃回故乡的目标。在海盗船上工作的这一个月左右,她每天都在伺机逃跑。

“……好,卡布奇诺,给你一个叫我‘涅儿大人’的机会。”

“……唉?”

铁栅栏的另一侧,双手被绑在身后的魔女露出了高傲的笑容。

“我不吃饭,作为代替需要魔力。虽然用‘数小洛夫莫夫’可以抑制魔力的消耗,但大概……撑不过今天一天。最坏的情况下,我今晚就会自燃而亡。”

“……自燃而亡?”

卡布奇诺跪坐在笼子前,听着涅儿的话。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那些话,但她注意到盘腿而坐的涅儿正在有意识地进行深呼吸。灯笼照亮了涅儿的额头,没有冒汗,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游刃有余,然而那一丝焦躁的微表情却让卡布奇诺察觉到了,这个魔女在逞强,其实她已经被逼入绝境了。

“所以把‘冻住的右臂’拿来。”

“右臂……?”

“那个女人……这艘船的船长,她昨天从贸易船上带回了一条手臂,你不知道吗?”

涅儿昨晚受到了布鲁哈的审问。

当她供出自己是“雪之魔女”,以及刺在冻尸上的剑是九使徒之物时,她也得知了布鲁哈出于某种原因只夺走了洛洛的右臂。

洛洛的右臂应该在涅儿魔法的作用下处于冻结状态,也就是说,涅儿本身的许多魔力至今仍灌注在里面……才对。因此,最坏的情况下,真到了魔力枯竭、连自己的身体也无法维持之际——

“就吃那个。”

“那个是指……?手臂吗?”

她要将洛洛右臂残留的魔力收回自己体内,尝试延命,也就是要洛洛放弃手臂。当然,这只能撑一时,可是如果自己自燃而亡,洛洛也会共赴黄泉,他应该会谅解吧。

“……呃,换言之,你要我从头儿身上把‘冻住的右臂’抢过来吗?不可能啦,毕竟这艘船的船长是什么传说中的‘海之魔女’。”

“啧……!”

涅儿一脸苦涩地咂了咂舌。

“那混蛋果然是‘海之魔女’吗,难怪那么强。”

“你和头儿打了一架吗?”

“是啊。我先声明,我比那家伙更魔女,是超级超级大魔女。”

“……魔女也分程度吗?”

“哼!意思就是,我是比她更强大的魔女。”

“不是因为输了才被抓的吗……?”

“哼!”

涅儿把头撇向一旁。

这副孩子气的举动让卡布奇诺稍微放松了戒心。短短几分钟内,她对涅儿的印象就改变了。这个魔女不是冰雕,虽然外表像冰雕一样美丽,但言行举止却非常具有人情味。

“雪之魔女”涅儿是卡布奇诺遇见的第三位魔女,是三人之中最不可怕的那位。

卡布奇诺回想起遇见第一位魔女时的情景。那是在罗威的惨剧之夜,正当她被魔法师的火焰包围、差点做好死亡觉悟的时候,她在洛洛身边看到了一位陌生的女性。

卡布奇诺当晚被烧昏了过去,不过她从藏匿自己的罗威女仆口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得知了黑犬洛洛带走了被幽禁的“镜之魔女”,还听说了那晚“镜之魔女”与洛洛合力将坎帕斯菲洛的公主迪莉莉乌姆带出了城堡。

那么不言而喻,当时站在洛洛身边的那名女性就是“镜之魔女”。既然她帮助了洛洛,那说不定魔女并非都是坏人。

“那个……魔女大人很强吗?”

“哈,很强?是比你想的强一百倍哦?”

“那么,那个,可以带我离开这艘船吗?”

“嗯?”

涅儿疑惑地歪着头。

“我……其实不是海盗,有个地方我非回去不可。”

卡布奇诺已经听说了领主巴德遭到处刑的消息,也知道了祖国坎帕斯菲洛城沦陷的事实。她无法相信,心都快碎了,但她忍住了泪水,因为还有希望,坎帕斯菲洛的公主迪莉莉乌姆还活着。

“我必须回到某个人的身边,一刻也不能耽误,必须尽快回去。那个人现在一定非常悲伤,我必须陪在她身边。如今不是在这种地方……当什么海盗的时候。”

迪莉莉乌姆虽然是个任性又顽皮的公主,但同时也是个比任何人都深爱民众、为民众幸福着想的公主。失去父亲巴德,失去城堡与祖国,不知道她的心会有多痛。一想到迪莉莉乌姆,卡布奇诺就坐立难安。

卡布奇诺・梅洛是属于坎帕斯菲洛的女仆,是迪莉莉乌姆的侍女,那么她该回去的地方早就有了答案。尽快回到公主身边——这是自己的职责,比一切都要优先。

“好啊。”

涅儿简洁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愿意叫我涅儿,我就为你而战。”

“我明白了。关于‘冻住的右臂’……我会努力试试,涅儿大人。”

4

“根据‘雪之魔女’的说法……我看到的那把剑似乎是九使徒的东西。”

船长室位于上甲板最里面,不愧是这艘船上地位最高的人使用的房间,装潢非常豪华。房间内侧放着防水的柚木书桌,中央则面对面摆着两张铺有坐垫的沙发。

墙边的装饰柜上随意陈列着无数通过袭击商船抢来的珠宝,包括镶有大颗宝石的胸针、各国的货币、金块和银制圣杯等等。

布鲁哈背对着破破烂烂的泛黄地图,没有待在椅子上,而是坐在了书桌上。从书桌向外看,正面的墙壁上有一扇窗户,透过它可以看见被风吹得啪哒啪哒的衣物。

“那家伙自称在<北国>打倒了九使徒之一的‘召唤师’。我在对方船上看到的‘冻尸’就是那家伙的同伴,战斗结束后被她冷冻保存……”

“也就是这只手臂的主人?魔法真是不可思议呢,居然能维持冻住不化。”

琳达背靠着坐在沙发上,仔细端详起恢复原样大小的洛洛右臂。原本绑在头顶的黑色长发已经解开,披散到腰际。

被冻布包住的右臂,形状就像刚摘下来的玉米棒。掀开布可以看到微微握拳的手指僵在那里,摸起来冰冰的。

“不像是假的,伤口很逼真,重量也刚好是一只手臂的重量。”

琳达把东西递给帕尼尼。帕尼尼坐在沙发扶手上,依旧赤裸着饱经锻炼的上半身。他转过头,伸出手,从琳达那里接过“冻住的右臂”,表情苦涩,仿佛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哇,好冰。”

他试着用“冻住的右臂”轻轻敲了敲布鲁哈所坐的柚木桌,桌子发出了清脆的哐哐声。

“喂,不要乱敲,还我。”

帕尼尼把“冻住的右臂”递还布鲁哈,随后双手在厚实的胸肌前交叉抱胸。

“所以你相信那个魔女的话吗?”

“怎么说呢……”

布鲁哈将自己的左手滑进了那只微微张开的冰冻右手。

恋人般十指相扣的姿势让她的表情似乎有些恍惚。

“至少我现在对这只手臂很感兴趣。”

“你的兴趣太糟糕了。话说回来,为什么不用魔导具拘束那个金发女?她是魔女吧?光把她关在笼子里,她说不定会用魔法逃出来。”

“因为这只手臂被她的魔法冻住了哦?而且是现在进行式。如果阻断魔力,好不容易抢到的宝物就会融化腐烂。”

昨天摔在海盗船甲板上的涅儿在被布鲁哈拘捕的前一秒醒了过来。

她十分害怕被魔导具束缚,表示自己身体的时间被魔法冻结了,所以开山刀砍不死她。她大喊“如果魔法解除,不只是我,连黑犬也会死!”。

布鲁哈等人不知道在大陆北侧很有名的“坎帕斯菲洛的猎犬”,但他们知道涅儿所说的“黑犬”是指那具插着美丽装饰剑的冻尸。

也就是说,那具尸体不是尸体,和抢来的右臂一样,是活的。

“商品的价值会随着故事水涨船高。打倒九使徒的男人,以及刺进他胸口的九使徒之剑……谁听到都会觉得是个绝佳的故事,而且还是活生生的……!比任何题材都要值钱。早知道这东西这么有价值,当初就该把他的身体也抢过来,就算再冒点风险也无所谓,真是可惜……”

帕尼奇傻眼地摇摇头。

“哈,谁会相信魔女说的话啊。”

“我也是魔女啊。你不相信我吗?”

“……你是‘家人’啊,别问这种坏心眼的问题。”

帕尼奇双手抱胸,瞪了一眼布鲁哈,布鲁哈耸耸肩。

“不用担心。那家伙要是乱来,我会阻止她,而且重要的右手在这里,她不会逃走的,更何况那家伙是‘瓦西亚人’,高傲的北方战士不会说无聊的谎话。”

“太蠢了,瓦西亚人也会说谎吧。”

“那家伙不会,你跟她打过就知道了。”

布鲁哈将“冻住的右臂”从头顶丢下,等它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后又接住了落下的它。

“没有出乎寻常的计策,也没有耍小聪明的假动作。直来直往,感情用事,简直就是头野猪,根本不像是会说谎的战士。”

“哎呀……”

连续丢出两三次“冻住的右臂”后,布鲁哈失手让它掉到了地上。

“冻住的右臂”滚到了布鲁哈坐着的桌子底下——卡布奇诺的眼前,后者正抱膝躲在桌子下。借助前面挡板的缝隙,包在布里的““冻住的右臂”清晰可见。看到那只冻结的手指,卡布奇诺不禁“咿呀”地怪叫起来,随后又急忙用手捂住嘴巴。

卡布奇诺在储藏库和涅儿交谈后,立刻前往了船长室。刚到达时,房间里还没有人,她心想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就偷偷潜入房间,开始翻箱倒柜,然而目标物“冻住的右臂”却始终不见踪影。就在她东翻西找时,布鲁哈等人来到了船长室,吓得她急忙躲到了桌子底下。完全错失逃跑时机的卡布奇诺一直躲在布鲁哈坐着的桌子正下方,屏住气息,不停发抖。

“……嗯?”

布鲁哈跳下书桌,刚刚传来的微弱尖叫让她心生疑惑。她捡起“冻住的右臂”,再度坐回书桌上,从上方窥探桌子底下,即卡布奇诺刚才躲藏的地方,不过里面没有任何人,或者说人已经金蝉脱壳了。

刚刚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卡布奇诺从里面爬出来,移动到了书桌侧面。她背靠桌侧蹲坐在那里,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怎么?有老鼠吗?”

“或许吧。最近太多了,让他们大扫除一下好了。”

布鲁哈直起身子。

“……所以真正的宝物怎么样了?能用吗?”

“嗯,全部都是真货,而且数量很多。”

帕尼尼起身离开沙发扶手,从口袋里拿出的手掌上放着三颗铅弹,正是布鲁哈在贸易船的仓库里找到并抢来的东西。

布鲁哈从他递过来的手掌上拿起一颗。

“怎么样,要试射一下吗?”

帕尼尼随即把卡在腰带扣上的筒状武器递给布鲁哈。

布鲁哈将“冻住的右臂”搁在一旁,接过武器。这个带有银制装饰的筒虽然尺寸不过手掌大小,但重量却沉甸甸的。布鲁哈将弯曲的握把贴合手心,把手指搭在扳机上,然后又把筒前端的洞口朝向正面的门,摆出射击姿势。

这种名为“手枪”的武器还没有普及开来,算是个稀奇物。只要把铅弹塞进空洞,将火药填进火药池,再扣下扳机——如此简单的一套动作就能杀伤敌人,实在是一种可怕的远程武器。

“……不可思议,简直就像魔法一样。”

布鲁哈陶醉地望着手枪。这种武器最优秀的地方在于虽然像魔法,但又与魔法不同,即无论是谁都能使用。

“黑火药也有两个木箱的分量,随你怎么射。”

帕尼尼耸了耸肩,坐在沙发上的琳达补充说明道。

“就航海纪录来看,那艘贸易船曾多次往来于奥兹与萨乌罗,载运大量的铅弹与火药……还有许多枪械。”

“大量的枪械被运进<港口城市萨乌罗>,购买者是奥马尔人富商,那些家伙说不定真的打算掀起战争。”

“……有了它,就算不会魔法也能杀掉魔法师,力量关系已经颠覆了。”

布鲁哈抚摸着枪身上的美丽装饰,愉悦地笑了起来。

“哼哼哼,时代要变了。”

布鲁哈跳下桌子,走向船长室的门口。

“马上来射射看吧!拿什么当靶子呢?”

琳达与帕尼尼也跟着布鲁哈起身,走出了房间。

确定室内鸦雀无声之后,卡布奇诺从桌子侧边探出头。

“……走了?哇,真幸运。”

眨眼间转危为安,卡布奇诺长舒一口气。

吱吱吱……摇晃的船长室再度恢复宁静。从窗户射入的阳光随着房间倾斜缓缓移动,向外可以看见随风飘动的床单。

卡布奇诺的目标“冻住的右臂”静悄悄地待在桌上。

卡布奇诺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拿起它。冻僵的右臂异常地冰冷和坚硬,卡布奇诺带着半分恐惧半分好奇,像是要剥开玉米般,掀起了裹布。看到微微握拳的指尖,卡布奇诺转开了视线。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手,但魔女想要的肯定是这只手。

卡布奇诺拿着“冻住的右臂”,走向门口,打算离开房间。

此时墙边的装饰柜突然牵动了她的视线,让她停下脚步。那里毫无防备地放着宝石与饰品等乍看之下比“冻住的右臂”更值钱的宝物。偷一个藏进口袋里也不会被发现吧——这种邪恶的想法闪过脑海,卡布奇诺吞了吞口水。

装饰柜上斜靠着一块陈旧的石板。尽管在闪闪发亮的宝物中,朴素的石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卡布奇诺就是莫名受到了吸引,她拿起石板,转到背面一看。

“画得……真好。”

石板上描绘的是一位少女的笑颜。那是一位表情丰富、十分可爱的少女,她有着卷曲的长发与充满好奇心的双眼,柔和的脸颊让人感受到天真无邪。

“……”

不晓得是不是被少女的笑容驱散了邪念,卡布奇诺将石板放回原位,随后只拿起原本的目标“冻住的右臂”,准备离开船长室。透过门上的小圆窗确认外面没有人后,卡布奇诺打开了房门。

就在她踏出房门的下一瞬间——

“——砰!”

声音贴着耳边响起,吓得卡布奇诺肩膀打了个抖。

枪口抵在她的右边太阳穴上。卡布奇诺战战兢兢地看过去,发现布鲁哈一直躲在小圆窗的死角处,等着她这个小偷出来。

“是我赢了。好啦,交出来。”

布鲁哈伸出手掌,然而手掌对着的却不是卡布奇诺。站在卡布奇诺左侧的帕尼尼和琳达全都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各自将一枚银币放到了布鲁哈的手掌上。

“……啧,为什么选那个啊,这个小不点。”

“真奇怪,明明还有其他很多值钱的东西呢。”

看来他们三人赌的是卡布奇诺会从房间里偷什么。

布鲁哈以裹缠的姿势把手绕到了卡布奇诺的肩膀上。

“卡布,这表示你知道那个东西的价值对吧?为什么?”

“啊……呃,那个……”

卡布奇诺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5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好吃,非常不好吃,都冻了那么久。”

被反绑双手的涅儿依旧关在笼子里,连同笼子一起被帕尼尼扛着移动。

他们穿过船舱,走上甲板。由于扛在肩上的笼子是斜的,盘腿而坐的涅儿也维持着斜的状态,她大喊道。

“我看起来有那么好吃吗?想必也是,毕竟涅儿大人就是如此充满魅力,但是你这种家伙根本吃不了我!牙齿一磕就会断掉,哈哈哈,因为我现在是冰冻状态!”

“吵死了,都说了不会吃你。”

辗转几段楼梯,笼子最后被重重地放在了上甲板的舵前。船舵另一侧有栏杆,从那里可以俯瞰下方的甲板。

抬头望去,深红帆高高耸立,薄紫色的天空中拖着绵长的云朵,西下的夕阳将其染上了晚霞的颜色,耳边阵阵的涛声宁静又祥和。

“哟,‘雪之魔女’。船上的旅行还愉快吗?”

以深红帆为背景,布鲁哈站在船舵前。

她的手臂搂着卡布奇诺的肩膀,后者缩着身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啧,涅儿咂舌。

“……失败了吗?”

涅儿从笼子里朝布鲁哈喊道。

“那个小丫头,稍加威胁,就哭哭啼啼地成了我的手下。呵呵,真是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不适合当海盗,赶紧丢掉算了。”

布鲁哈听懂了暗示,知道涅儿想让自己放卡布奇诺下船,不过布鲁哈却哈哈大笑。

“你说的没错,她是个弱不禁风又背叛别人的没用丫头,但这家伙是我买下的,是我的东西。在她成为独当一面的海盗之前,我得负起责任照顾她,对吧?”

布鲁哈用搂着卡布奇诺肩膀的那只手,捏了捏卡布奇诺沮丧的脸颊。

“疼疼疼……疼。”

“……”

涅儿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装作不经意似地观察周围。正面是布鲁哈,斜后方的左右两边站着琳达与帕尼尼,三人对笼子呈现合围之势。

“你看起来很难受啊,魔力快见底了吧。”

“哈?我一点也不难受啊?”

盘腿坐着的涅儿挺直腰杆,从正面回瞪布鲁哈,但很明显是在逞强。

涅儿的肩膀上下抖动,气息漂浮。她的魔力几乎空了,别说打破牢笼战斗,连站起身都有困难。早知如此——涅儿有些后悔——就不应该数小洛夫莫夫,应该趁昨天还有魔力的时候殊死搏一把。

“你想要这个对吧?”

布鲁哈放开卡布奇诺,举起另一只手上“冻住的右臂”。

“我可不打算还你。被魔法冻结的神奇右臂——而且还是打倒九使徒者身体的一部分。若是找到憎恨魔法师的买家,就当作‘英雄之臂’,若是找到露西安的买家,就当作‘恶魔之臂’,总之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

“然而头疼的是,没有你的魔法,它就会腐烂,如此一来,价值就会暴跌。这玩意儿就是冻着才有意思,不会融化才有价值,你死了对我们来说也是个麻烦。”

布鲁哈往前几步,隔着铁栅栏俯视涅儿。

“简单来说,你只要能摄取魔力就行了吧?”

“……哼,你要给我魔力吗?”

“嗯,可以啊。”

涅儿本来是想挑衅,但布鲁哈却轻易地点头答应。

“……‘白金之晨’,然后是‘口袋里的象人’。”

布鲁哈连续咏唱,缠绕在腹部和大腿上的两处章鱼脚纹身随即啪啪脱落,离开了褐色的肌肤,然后在布鲁哈的背后,逐渐实体化为两条黏糊糊的巨大章鱼脚。

卡布奇诺不由自主地后退。

“哇啊!章鱼!”

从腰际尾椎骨一带伸出的两条章鱼脚,简直就像尾巴一样在扭动。

“……是召唤魔法吗?”

“不,是操作魔法。这只章鱼说白了就是我的精灵,它非常贪心,能够夺取他人的魔法。”

布鲁哈弯起一条章鱼脚,拿到自己的头上,然后怜爱地抚摸着泛白的尖端。

“例如这个尖端白色的章鱼脚,就是夺取了某种能白金化自己身体的炼成魔法。”

接着布鲁哈操作另一条章鱼脚,让它在背后蜷起。

“这个则是将抓住的东西缩小,也是炼成魔法。”

“真是多话的女人……竟然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的魔法。是觉得就算被我知道,也不会构成威胁,所以瞧不起我吗?还是说你是个大笨蛋?”

“这是示好的一环。人类这种生物,总是会害怕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像是看不见前方的黑暗,或是无法预测行动的疯子。未知的魔法也是一样,不知道规律就会感到害怕,可是我不想让你害怕。你知道‘操作型’的弱点吗?”

“……破坏附魔物。”

“没错。”

“操作型”的魔法使用者是通过“附魔物”来使用魔法的,“附魔物”是本人的象征,像特蕾莎丽莎就是通过白蛇缠绕的小镜子让精灵阿芙罗显现的。

“‘操作型’的‘附魔物’一旦被破坏,就什么也做不到了,可我的‘附魔物’刚好就是纹身。只要皮肤没有被烧掉或是撕裂,就不会被破坏,所以是无敌的,很厉害吧?”

嘻嘻嘻——布鲁哈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像个孩子。

“……”

“好了,言归正传。”

布鲁哈切断了一条章鱼脚。

“章鱼脚有八条,每条都能储存一个抢来的魔法。如果想放弃某个魔法,就必须把对应的章鱼脚从根部切断,然后过一阵子就会长出没有储存魔法的普通章鱼脚。”

布鲁哈又伸出了新的章鱼脚,代替刚才切断的那条。新的这条是由右脚踝附近的纹身实体化而成的,跟刚才那条部位不同。

“换新需要花费一定时间。即使遇到很有魅力的魔法,要是储存空间满了,就无法抢夺了,因此我时常留着两条普通状态的章鱼脚当作备用品。这两条就给你吧。”

布鲁哈对准她称之为备用品的章鱼脚,用白色尖端的章鱼脚切下了前者的尖端。

接着她捡起掉落在脚边的章鱼脚碎片,从铁栅栏的缝隙里递了进去。

“来,吃吧。”

“……不需要。”

涅儿无法接受这一行为,隔着章鱼脚瞪向布鲁哈。

“难道……你喜欢煮熟的?”

“闭嘴,你是瞧不起瓦西亚吗?我不需要施舍。”

“不,这是交易。我说过了,你死了我也会头疼。”

“呵呵呵……那你就用那只章鱼精灵夺走我的魔法吧。你自己来冻住手臂,不是更省事吗?”

“哈哈,没想到你脑筋动得挺快。夺走你的魔法,确实也能把‘冻住的右手’维持下去,但这么一来,我就得一直伸出这只章鱼脚,太累人了。”

而且——布鲁哈继续说道。

“我先解除你的魔法,再重新施展魔法,就算能冻住手上的这条右臂,但‘紫红色舌头的魔女’那边的身体呢,它会因为不能及时附上魔法而融化吧?我们是打算连那具‘冻尸’也一起带走的,或者说,那具尸体才是重中之重,是最值钱的部分。”

“……”

涅儿垂下眼帘,思索起来。虽然任凭对方摆布很不爽,但眼见魔力就要枯竭,不想落个自燃而亡的下场也别无选择。

在双手被绑在背后的状态下,涅儿杀气腾腾地望向布鲁哈-

“……等我魔力恢复了,一定有你好看。”

“好啊,我会阻止你,你不会忘了已经输给我两次了吧?”

“哼!”

涅儿没有回话,只是张大嘴巴,一口咬住了递来的章鱼脚碎片。

6

太阳完全西沉,入夜后,甲板各处都点亮了提灯。琳达、帕尼尼与卡布奇诺回到了下甲板,上甲板只剩下布鲁哈与笼中的涅儿两人。

白天活力四射、吵吵嚷嚷的船上现在弥漫着肃穆的氛围。虽然有人在,但他们大多数都不说话,而是拿着分配的杯子,也不举到嘴边,就那样各自注视大海。

真是个宁静的夜晚,头上满天星斗无声地闪烁,脚下大海在月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

“你是怎么变成魔女的?”

布鲁哈将胳膊架在栏杆上,一边环顾下方的甲板一边问道。

涅儿则一边用力咀嚼着大块章鱼脚,一边隔着铁栅栏回应。

“被龙抓伤了。”

“真的假的?”

布鲁哈惊讶地转过头。

“瓦西亚不会说谎。我跟弟弟一起召唤了龙,是一只脏兮兮的、莫名其妙的龙。虽然我们痛揍了它一顿,把它赶了回去,但那时眼睛被它抓伤了。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能够使用魔法了。”

“……哦,召唤?瓦西亚人还真是疯狂啊。”

“很疯狂吧。你也不是天生的魔女,而是后来才成为魔女的吗?”

“这个嘛,是秘密。”

“是后来才成为的吧。如果是天生的魔女,就不会问‘是怎么变成魔女’这种问题。”

“……你真的很聪明呢。”

布鲁哈直起身子,背靠栏杆。

“我没有像你那样戏剧性的故事,我只是把‘受诅咒的短剑’插进腹部,仅此而已。”

“受诅咒的短剑?那是什么?魔导具吗?”

不只是封印魔力的拘束具,与魔法相关的道具都统称为“魔导具”。涅儿本以为那把短剑与魔法有关,所以才如此询问,然而布鲁哈却含混地耸了耸肩。

“嗯……的确是魔导具,但我们不那样称呼它,因为那把短剑起源于夏姆斯教。你知道太阳神阿・夏姆斯吗?对于出生在北国的你来说,应该是位陌生的神吧。”

涅儿老实地摇了摇头。

“阿・夏姆斯是一位厌恶战火与斗争、劝导人们成为‘好邻居’的温和神明;而月神艾尔・卡兰姆正好相反,歇斯底里又善妒,充满了攻击性,‘受诅咒的短剑’就是这位艾尔・卡兰姆制作的。”

布鲁哈继续将身体靠在栏杆上,仰望着浮在头上的新月。

“……你知道吗?漂浮在伊南特拉海上的新月,似乎比从其他国家看到的新月更加弯曲。它会弯成一道妖艳的弧线,散发出魅人的魔力。仿照那个月亮制作的诅咒短剑就被称为‘伊南特拉升起的月亮’。”

涅儿也追着布鲁哈的视线,抬头望向月亮。

“剑身就像那个新月一样,诡异地弯曲着,作为武器来说完全不合格。听说它过去是在祭典上使用的,艾尔・卡兰姆的诅咒就封印在短剑里——”

布鲁哈把视线转向笼中的涅儿。

“传说那把剑的剑尖会助长被刺者的憎恨与攻击性。心中盘绕的怨恨与痛苦越强,那个人就会被月神艾尔・卡兰姆的黑暗吞噬得越深,从而获得强大的力量。”

“……原来夏姆斯教也有那种像魔导具一样的东西啊。”

“哈哈,透个底,短剑弯曲的剑身其实是以龙的钩爪制成的,原理和露西教的‘割礼’一样。不过短剑的原主人是夏姆顿,他觉得那把助长憎恨的短剑是与太阳神阿・夏姆斯为敌的诅咒道具,很恶心,就出手了。”

辗转之下,短剑落入了布鲁哈他们所在聚落的长老手中。

“我们一族并非夏姆顿。话又说回来,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大婆婆才会把短剑放在手边。她将短剑珍藏起来,对我们说‘绝对不能碰’、‘会被诅咒’。可是听到这种话,反而会让人更想碰触吧?……我当时还是个孩子。”

布鲁哈呢喃道。

“我想着如果真能得到黑暗力量,那也值了,于是出于好奇刺了自己的肚子,结果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三天三夜。”

“出于好奇心?……真是疯狂。”

“很疯狂吧,不过强大的力量很有魅力。”

“嗯,只要有了那个,就能不断制造魔女呢。现在还在吗?”

“不,已经不在了。‘割礼’不是风险很高吗?而且那把短剑‘伊南特拉升起的月亮’不是原始的龙爪,是经过加工的道具。觉醒魔力的可能性大概比原本的‘割礼’还要低,有人曾模仿我,想通过短剑获得力量,但最后有三人因为伤口化脓而失去手脚,四人因为出血过多而死。”

“……”

“看样子它的确是把诅咒的短剑。心生害怕的大婆婆为了不让牺牲者继续出现,就把短剑丢进了海里。”

“……那些家伙一定是憎恨不够吧。”

“憎恨?”

涅儿抬头看向侧起脑袋的布鲁哈。

“你不是说过吗?那把短剑能从月神那里获得黑暗之力,而且憎恨愈强,力量愈强吧?虽然有许多人失败,但你撑住了。这表示你对某样事物憎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到底是什么?”

“……”

布鲁哈目不转睛地回望涅儿,这女孩的脑袋真的很聪明,与言行举止相反。布鲁哈没有回答,而是背对笼子,把两只胳膊架在栏杆上,示意话题到此结束。

“……谁知道呢,太久了。”

涅儿吞下章鱼脚,和布鲁哈一样,隔着正面的船舵俯视下方的甲板。

聚集在船沿的男女正将花束抛入海中,那是已经褪去橘色的金盏花干花。

“……他们在做什么?”

“镇魂仪式。”

布鲁哈凝视着下方回答道。

“昨天袭击贸易船时死了十六个人。大海连结着一切,包括死后的世界,活着的我们得将死者所珍惜的事物送过去。”

仔细一看,抛进海中的不只花束,还有银制装饰的短剑、宝石、皮革书和羊皮纸等各种物品,它们都被郑重地送归海中。

一名女性将挂在脖子上的坠饰抛入海中,随后哭倒在地,被其他女性搀扶着。那大概是死去男子的恋人或妻子吧。

“接下来要干杯,为死者祈福,你也一起缅怀他们吧。”

“你傻了吗?我是敌人,那十六人当中说不定有被我的剑刺死的。”

“正因为你和他们交手过的,所以才要请你称赞他们。如何?我的同伴们直到最后都很英勇吧?”

“……”

死亡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包含了荣誉,这样的生死观与瓦西亚也有共通之处。涅儿把话吞了回去,她不晓得该如何回应。

“来,干杯吧……啊,该不会是因为冻住了没法喝吧?”

“……不是不能喝,虽然不会醉。”

“那就这么决定啦。喂,卡布!”

布鲁哈从栏杆俯身向下,喊住了忙着分配杯子的卡布奇诺。

“也拿点葡萄酒来这里。加上你的份,总共三杯。”

杯子分发到甲板上的每个人手中后,布鲁哈把手放在上甲板的栏杆上,开始讲话。在众人瞩目下,她逐一念出十六名死者的名字,并简单描述了与他们的相遇和他们身上的小故事。

布鲁哈高举杯子,赞扬他们的奋斗。“敬勇敢的海盗们,”布鲁哈带头干杯。

涅儿盘腿坐在笼中,轻轻倾斜杯子。

笼子旁点亮的提灯给异色瞳添上了一缕暖红。虽然杯子里装着葡萄酒,但冻住的涅儿尝不出味道,她只是让嘴唇前端沾湿而已。

另外,人们还分到了由鹅肝酱与蔬菜碎烤成的固体食物——冻派terrine的切片,它跟平常分到的裂纹面包或者咬都咬不动的肉干不同,一点都不硬。

布鲁哈说这样稍显丰盛的大餐只有在特别的日子才能吃到。

然而无法享受味道的涅儿对食物没有兴趣。“给你,”涅儿把食物递给坐在笼子旁的卡布奇诺,卡布奇诺双眼放光,回道“可以吗!”。

“死亡面前众生平等,同伴的死总会让我想起这件事。”

布鲁哈在离两人稍远的地方。她再次背靠起栏杆,一边吹着晚风,一边倾斜杯子。

“所以我们要尽情享受今天。”

看到一旁的卡布奇诺眨眼间就吃光了两块冻派,布鲁哈也递出了自己的那份,说“这块也给你吃”。卡布奇诺又回了句“可以吗!”,表情也跟着明亮起来,但她立刻就警惕地摆出了戒备姿势,不过最后还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收下了冻派,整个过程就像在喂食野猫一样。

“……死亡不是结束,而是踏上新旅程的开始。我原以为你们的‘死’跟瓦西亚相似,但看来有些不同呢。”

涅儿在牢笼中嘟囔道。

“……不过,我喜欢‘尽情享受今天’这种想法。”

“对吧?”

夜风吹动了布鲁哈的黑发,“嘿嘿”,她开心地笑了。

转过神来,星空下响起了弦乐的音色,是琳达在甲板上拉小提琴。在悲壮的旋律中,布鲁哈突然放声歌唱,用的是共和国伊南特拉的本土语言——奥马尔语,唱的是一首悼念死者的镇魂曲。

“我们挣扎过,一滴泪也没流。”

“我们战斗过,因为有心爱的人在身旁。”

“挺起胸膛吧,同志。我们不会忘记你。”

“安息吧,同志。唯独今晚可以尽情哭泣。”

涅儿不懂奥马尔语。不过这首为死者祈福的歌饱含了慈爱的情感,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闭上嘴巴,专心听着布鲁哈响彻夜空的歌声。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听到涅儿的话,抱膝坐在牢笼旁、吃着冻派的卡布奇诺抬起头。

“我听说她是个残忍的魔女,会削下敌人的鼻子,但同伴们看样子倒是很爱戴她。”

“而且还分了冻派给我。”

卡布奇诺大口吃起第三块冻派,真是只势利的猫。

“是不是有传言说她吃过人鱼?我想想——”

涅儿隐约记得特蕾莎丽莎与维多利亚聊过这件事。

“没吃过啦!你是说《人鱼公主》的故事吧?‘海之魔女’用魔法把人鱼变成了人类,那是人鱼自己希望的。”

卡布奇诺把脚尖朝向涅儿,重新坐好。她在海盗船上工作的时候,从女前辈们那里听过这个爱情故事,据说这个故事在临近伊南特拉海的城镇里特别有名。

于里面出场的是一位名叫“荷璐卡丽”的人鱼歌姬。

“……金色的长发,白色的肌肤,还有宝石般的翡翠色眼睛。荷璐卡丽的双脚就像鱼的尾鳍,鳞片闪闪发光。她是六兄妹里的老幺,也是个很会唱歌的人鱼。这样的她在十五岁时救了一个在海里溺水的人类青年,并带回了海底的住处,据说她爱上了那个英俊的青年。”

“沉到海底要怎么办?青年死了吗?”

“不不,那里是海底也能呼吸的神奇地方。半人半鱼的人鱼们所生活的乐园,传说就在那种神奇的地方。”

“哦……是玛娜穴吗?”

布鲁哈的歌声停止,热烈的掌声响起,卡布奇诺也跟着轻轻拍手。

没多久,琳达拉起下一首曲子。卡布奇诺继续说道。

“五个哥哥姐姐都告诫荷璐卡丽不可以喜欢上人类男子,可是荷璐卡丽却无法阻止自己的爱意。她以重要的东西作为交换,见到了号称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海之魔女’布鲁哈。”

“出现了,布鲁哈,可恶的章鱼魔女。”

明明自己也是魔女,涅儿却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布鲁哈把荷璐卡丽变成人类,但荷璐卡丽爱上的青年竟然是魔法师。”

“真的假的?”

“真的。其实这个魔术师早就盯上了神奇的‘人鱼乐园’。五位兄姐发现后,立刻叫荷璐卡丽杀了青年。‘来,等他酣睡时,用这把短剑刺进他的胸口’。”

“……残忍归残忍,倒也没什么办法。所以荷璐卡丽亲手杀了心爱的男人吗?”

涅儿抓住铁栅栏,把脸凑近卡布奇诺。

卡布奇诺也把脸凑过去,在她鼻尖前低语。

“……不。虽然荷璐卡丽举起了短剑,对准了睡着的男人胸口,但男人却在千钧一发之际醒来,成功逃走了。”

“切!真是个敏锐的男人!”

涅儿放开铁栅栏。

“可是荷璐卡丽必须杀了青年。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人鱼乐园’的地点,下次可能会带着许多魔法师回来夺走乐园,所以荷璐卡丽游着追上青年。”

“哦哦,不错哦。加油,荷璐卡丽,杀了他!”

“然而人类的脚无法顺利游泳……荷璐卡丽溺死了,故事结束。”

“……!怎么这样。”

涅儿错愕地望向笼顶。

“你的反应太大,害我讲得没劲了……不过这只是童话哦,涅儿大人。那样的‘人鱼乐园’是否真的存在,也是个未知数呢……”

“当然存在。既然有‘冰封之城’,那海底有一两座乐园也不奇怪。不过……这故事真令人悲伤。”

“有些讹误,尤其是结局。”

声音从头顶传来,卡布奇诺抱着膝盖回头,布鲁哈就站在背后。

“荷璐卡丽本应该杀掉青年才对。我好好警告过她,说‘要是不在这里阻止那个男人,你们的乐园就会被魔法师们毁灭。比起情同手足的伙伴们,你更想保护一个男人吗?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吧。’”

“……哦哦。”

“可是荷璐卡丽没有杀掉青年,岂止如此,她还不顾兄姐的反对,让青年逃走了……她太爱那个青年了,近乎盲目。人鱼们的乐园最后还是被魔术师们毁灭了,荷璐卡丽也不是溺死的,她哀叹心爱的男人背叛自己,自己割开腹部而死。”

“这样不是更悲惨吗!”

涅儿无法接受布鲁哈述说的结局,不爽地皱起眉头。

“悲惨的结局也是那孩子自己招来的。真是个愚蠢的孩子啊,纯朴又不谙世事,过于轻信别人,让人看都看不下去……放青年逃走后,她还很珍惜地抱着那个男人画的肖像画,因为她信了那个男人的鬼话,觉得那么温柔的人不可能背叛自己。”

“……肖像画,该不会是……”

卡布奇诺发出“嗯——”的声音,用手指夹起下巴。

“那个……放在船长室的吧?”

白天潜入船长室时,卡布奇诺看到装饰柜上架着一块石板,上面画的是一位笑靥如花的少女肖像。

察觉布鲁哈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卡布奇诺抱着膝盖缩起身子。

“啊……对不起。”

说起来,那是她偷东西时发现的,不是可以拿出来重提的话题。

然而卡布奇诺的一句话却让笼中的涅儿有了反应。

“有荷璐卡丽的肖像画吗?我想看!”

“……唉。”

布鲁哈深深叹了口气,但还是把涂了清漆的石板取了过来。

滑石画无法长期保存,有许多地方晕开,但还是能看出少女纯真的表情。圆润的下巴轮廓,柔软的卷发,荷璐卡丽的活泼与无邪被滑石的白线充分表现了出来。

“……这就是荷璐卡丽吗?好可爱的姑娘,我喜欢。”

笼中的涅儿双手捧着石板,发出赞叹。

卡布奇诺也站起来,绕到笼子后方,视线越过涅儿的肩膀盯着石板。

“画的确实好,难怪会想好好珍惜。”

“你夺走的‘荷璐卡丽的重要之物’难道就是这个吗?”

“嗯?”

涅儿从笼中仰望布鲁哈。

“贪婪的‘海之魔女’在实现愿望的同时,会夺走许愿者最重要的东西对吧?这块石板不是荷璐卡丽变成人类而被夺走的代价吗?”

“……哦哦。”

布鲁哈理解了涅儿想问什么,随后摇了摇头。

“不,我从她那里夺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歌声’。”

“歌声?”

“荷璐卡丽有一个梦想。她常常从海面探出头,眺望海平面那边的港口,说将来长大了想去那里,成为一名歌手。那是她最重要的东西,我把它夺走了。”

“……你做的真过分啊。”

把石板放在膝上的涅儿一愣,眉头紧锁地说道。

“你……果然是个残忍的魔女,我差点被骗了。”

隔着铁栅栏看到涅儿再度警惕地板起脸,布鲁哈轻轻一笑。

“现在才明白吗?是的,我很残忍。爱上一个人的代价就是如此巨大。”

布鲁哈站在涅儿面前,把手伸进入笼子,从涅儿手中取回了石板。

“每个故事都有教训,《人鱼公主》的故事告诉我们,‘爱一个人是愚蠢的’。荷璐卡丽正因为知道了爱,才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她失去了家园、同伴的信任,甚至是生命。真是愚蠢啊……为了一个魔法师男人,放弃了自己的乐园。人一旦爱上别人,就会看不见周围的一切。”

“然后你得到了美妙的歌声,不愧是贪婪的魔女。”

“没错,我是贪婪的魔女,也是海盗。”

布鲁哈后退了两三步,靠在舵上,张开双臂。

弯曲的新月漂浮在星空上,深红帆在月光中熠熠生辉。

船上回荡的小提琴旋律仍旧是那么阴郁。突然,琳达拨动了一根弦,悲伤的氛围转调为明快的节奏。打击乐和脚步声随后入场,刚才还神情凝重听着音乐的人们开始拍手欢呼。

“……这样才对,总是消沉也太无聊了,热闹的夜晚才是海盗的最爱。”

布鲁哈瞥了一眼下方的甲板,又把视线转回面前的涅儿。

“我们是海盗,世上最自由的人。我们全靠自己的力量获取想要的一切。现在我想要的就是‘冻尸’,一具被魔法冻结的不会腐烂的尸体,而且尸体的主人打倒了九使徒,那具尸体上还插着‘九使徒之剑’!”

“……”

“故事会提升商品的价值。‘冻尸’和‘装饰剑’——这两个相辅相成的物品,必须成套。如果再加上‘冻住的右臂’,整套商品的价值将无可估量。我们下一个目标就是完成它。”

“雪之魔女”芳涅儿·比约克——布鲁哈改口称呼涅儿。

“根据你的说法,护送那具尸体的‘紫红色舌头的魔女’和女骑士正在赶往〈港口城市萨乌罗〉?”

“……本来就是要去萨乌罗的。”

“那么,下一站就决定了。卡布!”

“是!”卡布奇诺慌忙站了起来,布鲁哈把石板递给她。

“把这个放回原处。”

说完,布鲁哈朝下甲板的楼梯走去。

她在踏出第一步时回头补充道。

“如果船长室里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下一次我就杀了你,记住了吗?”

“啊,是……呃。”

目送完布鲁哈的背影,卡布奇诺抱着石板急忙跑向船长室。

上甲板只剩下关在笼中的涅儿。

“……”

涅儿的目的和特蕾莎丽莎以及维多利亚一致,即治愈洛洛的身体。为此她们才寻求布鲁哈的魔法,虽然看样子布鲁哈的魔法和原本想象的不同,但或许章鱼腿夺取的固有魔法里有治愈肉体的类型。不过,既然布鲁哈把洛洛视为商品,那向她求助大概很困难。

但另一方面,击败她强迫她合作,对现在的涅儿来说也无疑是痴人说梦。

“……只是目前的状态而已。”

如果稍加锻炼一下剑术,应该就能击败她——涅儿想着,可惜没有时间进行修行。既然如此,卑鄙点也无所谓,如果能与特蕾莎丽莎和维多利亚联手,三个人合力也许就能打败布鲁哈。首先要和她们汇合,这么想的话,海盗船前往〈港口城市萨乌罗〉算是个幸运的好消息。

吃了布鲁哈的章鱼腿后,涅儿的魔力得到了补充。然而她不想之后还从敌人布鲁哈那里摄取魔力,于是就在笼中盘腿坐下,闭上眼睛,从头数起洛夫莫夫。

7

“没融化……就是说那家伙还在坚持吗?”

“真有毅力啊,‘抑制魔力’这种行为的难度,我连想不敢想。”

特蕾莎丽莎和维多利亚一边嚼着从港口小贩那里买来的馅饼,一边窥视着洛洛冻结状态下的脸。

现在是涅儿被海盗掳走后的第二天早晨,换言之,涅儿已经两天没有摄取魔力了,然而洛洛身上的冰冻魔法还没有解除。洛洛睁着淡绿的眼睛,仍是冻住的老样子,特蕾莎丽莎用帆布重新包裹住他那霜白的脸。

“也许是凑巧去了玛娜穴……或者是在某处摄取了魔力。”

“打败‘海之魔女’并夺取了魔力……这种可能性呢?”

“可能吗……在船上连对手都算不上。”

特蕾莎丽莎皱起眉头,啃着馅饼。

金黄色的馅饼烤得酥脆,咬下去咔咔的,香气四溢。里面包着鱼肉,但不清楚是什么鱼,可谓是“谜之鱼馅饼”。不过现在的特蕾莎丽莎根本不在乎是什么鱼,馅饼刚从石锅里拿出来,温热可口,最重要的是可以咬动,这才是最令人开心的。进食的喜悦让特蕾莎丽莎不禁叹了口气。

“啊……真好吃。”

“果然,能咬动的食物才是正义啊。”

“你不是一直能咬动吗?”

“说实话,其实是在硬撑。能钉在墙上的肉,绝非人类的食物。”

二人乘坐的商船抵达〈港口城市萨乌罗〉是刚刚不久的事。

由于海盗袭击,船上有很多伤员,一到港口,警察和医生就涌了上来,船内一片混乱。为了逃脱不必要的盘问,特蕾莎丽莎和维多利亚急忙背着冻住的洛洛下船。

嘎嘎,嘎嘎——贪婪的乌鸦在头顶盘旋,似乎在觊觎她们的馅饼。

特蕾莎丽莎把馅饼藏到乌鸦的视线外,深深地戴上了兜帽。她穿着长袍,伪装成普通的旅人,而维多利亚则穿着手甲,腰间佩着两把剑鞘,看外表显然是个骑士或佣兵。

二人把买来的平板车推到小贩侧边,让洛洛躺在上面,然后站着开始交谈。

港口的市场熙熙攘攘。五颜六色的棚子下,各国商旅络绎不绝。由于气候比北方温暖,人们都穿着布料轻薄的衣服。

此外,因为内陆有沙漠,也有不少人裹着遮阳用的缠头巾。一名皮肤黝黑的男人牵着一头骆驼走过,骆驼是行走于沙漠不可或缺的动物,这幅景象让特蕾莎丽莎想起了她作为“流浪之民”在南国度过的童年。

“总之,城北比较危险,我们还是快点去南边吧。”

“卖芦笋喽,一根一铜币哦!”

“来点,少年。”

特蕾莎丽莎刚说完,维多利亚就叫住了卖蔬菜的少年。

特蕾莎丽莎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都说了赶紧离开,你还没吃够吗?”

维多利亚一边打开铜钱袋,一边回头。

“你吃吗?”

“吃。”

特蕾莎丽莎干脆利落地点头。

特蕾莎丽莎走在前面,一边大口嚼着咸味的芦笋,一边在市场内穿梭;维多利亚则跟在后面,推着载有洛洛的平板车。

〈港口城市萨乌罗〉是两种宗教交汇的城市。北区由拥有魔法师的露西教、南区则由夏姆斯教掌控。虽然没有明确的边界线,但两种宗教在城南城北分别形成了不同的文化。

由于这里没有降雪,建筑多是没有屋脊的方形建筑。然而在这样的城市中,分散在北区的露西教教堂却是特兰斯马雷样式的三角屋顶。

对比之下,南区的夏姆斯教礼拜堂则是伊南特拉样式的圆形。

不仅是建筑,连行人的样子也因南北而不同。比如说,戒律严格的夏姆斯教不允许女性过度暴露肌肤,因此很多女性都遮住头和肩,有的甚至用大片布包裹全身,只露出眼睛。

特蕾莎丽莎她们下船的港口位于露西教掌控的北区。

现如今洛洛身上的冰冻魔法在持续生效,也就是说,魔力始终处于激发状态,这意味着洛洛的身体很容易被魔法师探查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魔法战,特蕾莎丽莎决定前往南区,相对而言那里遇到魔法师的可能性更低。

有许多事要在这座城市里处理。为了救回登上海盗船的涅儿和“冻住的右臂”,必须收集布鲁哈的有关信息。虽然不清楚要在这里逗留几天,但非要选择一个据点的话,选魔法师较少的南区无疑是明智的。

离开港口后,二人沿着铺有砖块的街道,向南区走去。

走了没一会儿,她们就注意到了城市里的热闹氛围。

“看起来好像在举办节日。”

“……是啊,谢肉节。”

来来往往的人们大多穿着小丑一样的彩衣,有些人还戴着面具,四处都是拨动的弦声和轻快的笛鸣。

在活泼的音乐中,街上洋溢着欢声笑语。门半掩的酒馆里,男人们从白天起就高举杯子庆祝;分发面包的小摊前,孩子们挤挤攘攘。无论男女老少,几乎都穿着喜庆的服装,形成了一幅奇特的景象。

特蕾莎丽莎摘下兜帽,抬头仰望。石造的建筑间横挂着许多绳子,上面吊有红、黄、粉之类的鲜艳三角旗。

一位戴着面具的幼童从阳台上俯视特蕾莎丽莎。当他们目光相遇时,孩子就摇手说拜拜,特蕾莎丽莎也小幅度地挥手回应。孩子小巧的身躯与显然为成人设计的面具形成了可爱的反差。

“真是个欢闹的城市啊。”

“节日限定的热闹罢了。谢肉节是露西教的庆典,某种意义上是为了牵制夏姆斯教。”

北方的露西教和南方的夏姆斯教看似在城中分区共存,实际上却在暗中争夺信徒,扩大势力。庆典的热闹大概也是露西教改宗运动的一环,对于这场狂欢,那些音乐和时尚受限、戒律严格的夏姆斯教徒不知会作何感想。城市里到处飘扬着象征露西教和艾美利亚王国的龙纹旗。

“不过以前的谢肉节倒是没这么盛大……”

“你来过?”

“住过一段时间。”

特蕾莎丽莎小时候身为“流浪之民”,曾多次来到这座城市。

“这里比起以前更繁荣了……但是某些景象依旧。”

她瞥了一眼路边连成一列的货运马车,眼中带着愤怒。车上并排摆放着铁笼,里面关着许多衣衫褴褛的孩子,是流动式的奴隶贩卖摊。

趁着节日的喧嚣,奴隶商人正在出售奴隶,神情举止就像小贩卖馅饼一样。此时此刻,一个胖胖的白人男性正站在货运马车旁,打量着笼子,准备买下一名褐肤少女。

买主的眼部戴着一副浮夸的面具,嘴角则挂着猥琐的笑容。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从笼中被拉出来的少女,年纪不过十几岁,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安。她的双手腕都被铐在枷锁中,由绳子牵着。

“……那女孩是奥马尔人吧?南区的人就算看到同族被买卖,也不会说什么吗?”

维多利亚眯起眼睛,脸上半是不解半是不满。

“只要是正常的金钱交易,就不算违法。贫穷的特兰斯马雷人也有被卖作奴隶的……不过数量上确实是奥马尔人压倒性居多。”

这些努力做“好邻居”的人们往往更容易被剥削。看到这座城市欢闹之外的黑暗一面,两人的步伐不由得沉重起来。

吧唧吧唧,特蕾莎丽莎嚼完最后一根芦笋。

“到了南区我们就找个住处吧,当务之急是安置黑犬——”

特蕾莎丽莎刚转身面朝维多利亚,就听到一声“魔女大人!”的叫喊。声音来自身旁经过的一辆马车,那是一辆没有车顶的马车,在超过两人后不久就停了下来。

“你的熟人?”

“……谁知道呢。”

听到“魔女”这个称呼,特蕾莎丽莎本能地提高了警惕,她能想到的会这么称呼她的人只有一个,而那个人现在正躺在她的脚边冻着。即使等到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特蕾莎丽莎看清了他的脸,也依旧没有什么印象。

“啊……您果然就是‘紫红色舌头的魔女’大人,对吧!”

“……”

中年男子快步走近,脸上带着亲近的笑容,一副抑制不住内心兴奋的样子。他虽然是白皮肤的特兰斯马雷人,但与其他享受谢肉节的人们不同,并未戴面具,而是戴着浅檐的帽子,身穿简朴的白布头衣服。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特蕾莎丽莎的警惕,说了句“抱歉”后停下了脚步。

他恭敬地挺直背,双手在胸前摆动,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心。

“请放心,我并非露西教徒,只是个很久以前就在这座城市从事鱼类贸易的平凡商人……我叫杰柯。”

“……杰柯?”

特蕾莎丽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她看向停在男子身后的马车。马车座位上坐着一位女性,她全身被布包裹,仅留一对眼睛露在外面,这是夏姆斯教女性的特征,她们忌讳过多暴露皮肤。当二人目光相遇时,女人微微点头致意。

“那是我的妻子。”

杰柯插了进来,挡住了特蕾莎丽莎的视线。

“我是身为特兰斯马雷人的夏姆斯教徒。”

8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属于龙族——露西教的教义如此写到。傲慢的人类杀死了龙,夺取了世界。正因为人类破坏了秩序,贫困和纷争的混乱时代才由此开启。

尤其是那个杀死龙族女王的男人,他的罪过更是不可饶恕。每到某个时期,露西安就会开始长达三十八天的节制生活,以赎清那个男人的罪孽。不管是食欲物欲,还是占有欲和性欲,总之在这段禁欲和忏悔的日子里,世间蔓延的所有欲望都必须得到克制。

而在这个“赎罪月”之前举行的就是“谢肉节”——即狂欢节。

进入节制期的前三天,露西安会载歌载舞,纵酒吃肉,仿佛这是他们最后的自由日一样。

“——依我看,这真是个荒谬的节日。想想也知道吧?因为要进入节制期,所以现在就尽情放纵,这能算是真正的忏悔吗?我们夏姆顿可是一直都在节制啊!”

摇晃的马车上,杰柯对着坐在对面的特蕾莎丽莎慷慨陈词。

“你不觉得不自在吗?”

特蕾莎丽莎有些困惑地问道。

“那个……白肤的夏姆顿很少见吧?”

作为共和国伊南特拉的国教,夏姆斯教的信徒绝大多数是褐肤的奥马尔人,因此特蕾莎丽莎才这么问。杰柯摇了摇头,回了句“不”。

“南区有很多特兰斯马雷人夏姆顿,毕竟是个这样的城市嘛。”

杰柯微笑着说道。他的妻子在一旁沉默地低垂着双眸,光看眼部也能发现她确实是个褐肤的奥马尔人。目睹活生生的异族通婚例子,特蕾莎丽莎明白了杰柯的意思。

“奥马尔人对我们这些肤色相异的人也一视同仁。‘没有好邻居哪有好社区’——正如太阳神阿·夏姆斯之歌所唱,我们每天都在努力做‘好邻居’。”

马车颠簸在砖石路上,驶向南区的杰柯住所。

杰柯和他的妻子坐在马车前排,面朝后方,特蕾莎丽莎和维多利亚坐在他们对面,冻住的洛洛身体躺在他们之间的地上。

杰柯说他是“紫红色舌头的魔女”的超级粉丝。

“我第一次听说魔女大人,是在‘达考录的屠杀’。好像是九年前的事了吧?一个被当作奴隶买来的女孩,挥舞着银色的大镰刀,一夜之间把一家人灭门。呀,真是令人激动啊。”

杰柯怀念地叹了口气。

“当时不管南区北区,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混乱。达考录家是臭名昭著的软木囤积商,被杀真是大快人心,呵呵呵……”

“您可真出名啊。”

维多利亚斜眼看着特蕾莎丽莎,后者则逃避似地移开了目光。

“……”

“紫红色舌头的魔女”是个恶名,特蕾莎丽莎不愿回想起那些年听从商队首领的命令、不分善恶地挥舞大镰刀的日子。

杰柯说,特蕾莎丽莎她们乘坐的贸易船上有他熟识的商人朋友。朋友一看到特蕾莎丽莎在甲板上挥舞银色大镰刀的样子,就联想起了九年前“紫红色舌头的魔女”,于是告诉了公开称自己是魔女粉丝的杰柯。

听到这一消息的杰柯放下所有工作,立刻坐马车赶往港口。

杰柯恳切地提出,她们在城里逗留的期间,请务必把他的住所当作据点。这对于特蕾莎丽莎和维多利亚来说倒是个雪中送炭的提议,因为她们急需一个地方藏匿洛洛的身体。

“包括这辆马车的车夫在内,我家雇佣的都是虔诚的夏姆斯教徒,不会有人泄露魔女大人的秘密,请放心,尽管依靠我们这些‘好邻居’。”

“那就打扰了。”

马车穿过热闹的谢肉节广场,向市中心驶去。

突然,咚咚的钟声响起,特蕾莎丽莎抬头望向天空。碧蓝的天空中,一群白鸽飞起。远处,一片高大的建筑群矗立在那里。

那是七座庄严华丽、大小不一的塔楼,每座塔楼上都覆盖着尖尖的三角屋顶。在这些塔楼的中央立着一座特别大的钟楼,顶部可以看到钟在摇晃。

“……它是曾被称为‘南十字大教堂’的建筑。”

杰柯顺着特蕾莎丽莎的视线抬头,随后开始解释。

“露西教的牧师扎利建造了这座大教堂,以其作为改宗运动的象征……如今改名为‘圣扎利大教堂’,您知道扎利吗?”

“不知道。”

“那个男人作为传教士来到这个镇上,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十一年前,是比‘达考录的屠杀’更久远的事。直到他来之前,这个城市里的夏姆斯教和露西教还是势均力敌的状态。但自牧师扎利从来了以后,露西教的势力就逐渐增强……扎利极尽了各种手段招揽信徒。”

杰柯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像是建造这种象征性的教堂……还有谢肉节的盛大演出也是那家伙的提案。魔女大人知道他们为什么在庆典上戴面具吗?”

特蕾莎丽莎摇了摇头,杰柯的叹息声继续。

“那是为了让夏姆斯教的信徒们更容易混进来。您知道夏姆斯教禁止娱乐性质的音乐吧?所以他们才会演奏音乐,营造一种愉快的氛围来吸引夏姆顿。他是个善于抓住人心的男人,魔女大人也要小心哦?”

特蕾莎丽莎一边听杰柯说话,一边注视着他的身后。

因为是正对的位置,所以从杰柯的后方可以看到车夫拉着马缰的背影。车夫坐在两匹马的后面,和杰柯背靠背,操纵着马车,看外表是一个大陆南方人,皮肤黝黑,身材高大而略显胖。他一边拉着缰绳,一边大口啃着排骨。

“……”

杰柯刚刚是不是说车夫也是虔诚的夏姆顿?

夏姆斯教的信徒避讳某些被视为污秽的动物,不吃它们的肉。当然,特蕾莎丽莎并不能确定车夫啃的肉是被禁止的,但是在某些肉被视为禁忌的大环境中,当众啃排骨的行为实在是太粗鲁了。

“魔女大人?您怎么了?”

杰柯打量着特蕾莎丽莎的表情,特蕾莎丽莎微微一笑。

“谢谢你的忠告,逗留期间请多关照。”

然后特蕾莎丽莎顺势伸出了手。露西教的信徒没有握手的习惯,尤其是魔法师,他们讨厌与人接触。所以这是一次试探,试探自称是夏姆斯教信徒的杰柯会不会握住她的手。

“嗯,当然,希望您能有一个愉快的回忆。”

杰柯对特蕾莎丽莎微笑回应,同时双手合十,避开了握手,尽管他之前声称自己是特蕾莎丽莎的粉丝。

“……没错,就是可可鲁克的剑。”

两名男子站在马路正中央,一高一矮。

他们不走两边的人行道,而是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中间。过往的马车想要通过,只能绕开这两个无赖。哪怕马车夫们骂骂咧咧,亦或是马车擦肩而过,他们都不为所动。

其中一人是褐色皮肤的少年,右眼漆黑,左眼却像他手指上戴的红宝石戒指一样,发出红光。他头戴缠头巾,脖子上围着围巾,正是第三使徒“精灵魔法师”阿拉丁。

嘎嘎、嘎嘎——上空盘旋的乌鸦落在阿拉丁展开的手臂上。乌鸦的左眼也如同阿拉丁一样,红光闪烁,羽毛内侧则有一部分化为了红宝石状,散发着暗淡的光辉。

乌鸦一落到阿拉丁的手臂上,就被吸进戒指里消失了。

阿拉丁眨了一下眼,红色的眼睛恢复成了原来的黑色。

“剑刺在被布包裹的某个东西上,有人那么大。”

“人那么大……?不会是可可鲁克吧?”

“再怎么说也不会吧。”

阿拉丁身旁的是第八使徒“占卜师”帽子商,他正撑着手杖站在那里。帽子商头戴黑色毛皮帽,帽檐压得很低,眼部戴着从小摊上买来的面具,那是副镀金的华丽面具。帽子和手杖的搭配,让他看起来像在享受节日的游客。

阿拉丁抬头看了眼帽子商的面具,愣住了。

“……你怎么还戴着它。”

“有什么关系嘛,难得的谢肉节,我们也得享受一下。”

“我不是来玩的。”

阿拉丁冷冷地说。

“无论如何,和瓦西亚人的证词对上了,没错吧?看来袭击船是正确的选择。”

阿拉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那些本应乘长船顺<血涂川>南下的魔女们中途下船,改海路前往<港口城市萨乌罗>——这是他们袭击长船后从瓦西亚战士那里得来的情报。

“没想到她们避开<伽利加的水闸>,竟然来到了如此尽头的城市。差点让他们溜了,多亏了你的魔法。”

“只是我不明白,她们来这个南国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直接问她们不就行了。”

阿拉丁向前一步,盯住迎面驶来的双头马车。

“这次可不是我们追她们,而是她们自己送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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