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在厨子准备好早餐后，莉榭借用厨房一角，在咕嘟咕嘟地煮着的锅旁调药。
（首先从可以增强抵消安眠药效果的调合做起。）
吉利斯草的叶子和黑蕾草昨天就处理好了。把随身携带的干燥叶子浸泡进水里后，再好好吸干多余水分。
之后放进大磨钵里磨成糊状。接着，将干燥的红尼维拉果掰开，去除里面的种子。
（种子有驱寒效果，可以留作其他药用……）
在磨钵里添加尼维拉果，仔细地再加以研磨。接着打开煮着菲伦兹花蜜的锅盖。
随着一股热气升腾，厨房里弥漫着一股特有的甜香。
一边用大木勺搅拌，一边慢慢地加入磨钵里的药草糊，小心地搅拌，以免气泡过多。
（漂亮的绿色！在这个阶段，完全不会想像到在完成的时候会呈现出琥珀一样的色调啊。不过……）
莉榭一边搅拌着锅里的东西，一边回头瞥了一眼。
「那个……」
然后，对在莉榭身后走来走去观察的青年说。
「约珥大人在这里做甚么？」
「唔……」
过去的骑士前辈约珥，用老样子睡眼惺忪的双眼盯着莉榭的锅，眨了眨眼。
从刚才起，每当莉榭走到桌子或锅前，约珥都会跟在后面。
而在再后面，必须监视约珥的鲁尔，就坐在椅子上静观其变。
「你才是了，到底在做甚么啊？这个，不是在做早餐吧。」
「早餐的话，众位厨师大展身子，现在应该在来宾用的饭厅里了。我这边的是在做药。」
「药。」
「是的！」
莉榭点点头，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
「这是在我当上诱饵被抓住后，就算被喂下迷药也不会见效的解药！」
「……皇太子的妃子，制作自己做诱饵被抓住时的解药？」
「诶？」
约珥向她投来非常狐疑的表情，眼不停地眨。
莉榭看向鲁尔，硬要说的话，他的表情似乎很赞成约珥。
「美丽的皇太子妃啊。虽然你的阿诺特殿下理所当然地采纳了，但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我、我还不是皇太子妃，而且殿下又不是我的……」
虽然姑且反驳了一下，但她也知道重点不是那里。不过，被掳走的女性和约珥被喂下的那迷药，只要事先服了这药应该就能挡住。
（本来的话，为了确认效果，我是想事先亲身试一下的。）
但迷药好像很难买到或调配，所以没办法。
虽然不好好地实验一下，应该会被米歇温柔地训斥，但在药师人生之中，师父白铃却教导过她：「挺起胸膛，相信自己的经验和直觉」。
（还有就是用量吧。事先从皇城带出来的量，再加上在这儿添补的……）
莉榭瞥了一眼另一口锅。
锅里煮的不是迷药的解药。而是用完全不同的药草所制，含有镇痛效果的伤药。
虽然跟事先做好的常备药相同，但这药功效最强的时间，是调配最后加热的二十四小时以内。
当莉榭醒来的时候，阿诺特还在睡觉。她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溜出来，但阿诺特依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想起俯视着那毫无防备的睡脸时的情景，胸口深处一阵揪痛。
（是放心下来安睡了吗？……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受伤而消耗了体力……）
但是，这时候不能把担心浮现到脸上。
皇太子遇刺受伤，对国家来说可是一件大事。更何况阿诺特的强大，还能作为军事上的威慑。
阿诺特之所以没有表明受伤，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因此，莉榭也用心，紧记言行举止要跟平常一样。
不可能体会莉榭心情的约珥，一脸困倦打了一个哈欠。
「我起得这么早，是因为……」
约珥看了看锅里的东西，却丝毫看不出有感到兴趣。
「今天、不是要开作战会议吗……？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拿剑战斗了，就兴奋得醒过来了……」
（骑士人生也是，在远征前开作战会议的日子，总是起得相对比较早啊……）
莉榭本来打算拼命把他叫醒，但也许在这种特别的日子，他都能够准时起床吧。
虽然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但无论怎么想，也只能想像出他睡眼惺忪走进会议室的样子。就是现在，约珥的红色卷发，也比平时来得更加蓬松。
（约珥前辈不握剑的时候，明明是这么危险。）
莉榭不意回想了起来。
『只要能发展到海战，我们国家就赢定了。』
那是在第六次人生中，阿诺特还没有弑父、卡尔海因发动战争之前的事。
那一天的演习，就是在漂浮着好几艘船的大海上举行的。
训练的对手，是沙迦的同盟国，沙漠之国哈里尔・拉萨。
对面最大的那艘船上还能看到国王扎哈德的身影，莉榭不时怀念地抬头看向他，一边认真地听着约珥说话。
『我们的船不会输给任何人。而且船上乘坐了这个世界比谁都更精通海战的骑士团。』
在像鸟儿展开双翼一样的阵形之中，莉榭他们的船被安排在鸟喙的最前端。虽然风向是顺风，但潮流却是完全相反。
『海流对我们不利。不过，阵形是能想到的最好的了。』
一旦演习开始，这艘船将会率先与对方交战。
第一个冲进敌船之中，然后展开战斗。
『虽然和陆地上的战斗不同，要是从摇晃的船上摔下去也有可能会死……但直到今天，鲁你也狠狠练习过怎么摔下去吧？』
『是的！虽然有好几次肚子撞到海面，甚至昏过去了，但多亏了这样才培养出自信！！』
当精神饱满地回答，周围的骑士听了都苦笑起来。
『会在第一次接受落下训练时，就像鲁修斯那样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的人也很少见啦。不如说，除了约珥之外我也没见过。』
『不愧是约珥的第一个「后辈」。是继承了前辈吗？鲁修斯。』
『等一下，前辈你们……这是在捉弄我对吧？』
摆出微微耍别扭表情的约珥，再次回头看向莉榭。
『今天就只陪你到这里了啰，鲁。』
在双方的国王乘坐的船的甲板上，升起了宣告训练开始的旗帜。
虽然国王他们不会参加战斗，但会在船上观察臣下的战斗，然后一直构思事态有变时的应对战略。
『当开始的时候，我会把你丢下的了。』
『诶！可是约珥前辈，团长说过要和我两人一组行动……！！』
『即使演习也是战场，就算是你，我和谁人组队的话就会变弱。』
两军无数的船帆同时展开。「啪」的一声，张开的帆吃着风，一口气开始前进。
『──为了不让人死掉，我会一个人战斗』
（啊，真的很快……！）
虽说是在海上，但如此沉重的船体前行的速度令人屏住了气息。今天风急浪高，带着将要大作汹涌，非常摇晃。
『要来了啰。』
『……呜』
演习对手的船，比想像的更快逼近眼前。莉榭伏下身子，抓住铺设在甲板上的绳子，像之前接受训练时的那样准备好撞击。
下一瞬间，巨大的冲击袭往船身。
摇晃猛烈得让人联想到打雷、山崩、地震之类的天灾。即使是牢牢固定的木桶之类的救生器具都被甩了出去，掉到了海里。
（手臂快要断掉了。……可是……！！）
莉榭立刻调整好姿势，蹬着甲板前进。
被说由于个子比谁都小，相对可以用轻盈的身体迅速行动。但下一个瞬间，在莉榭的眼前，映照出一个遥远而自由的背影。
（……约珥前辈……）
已经拔出了剑的约珥，翻起骑士的斗篷飞奔而去。
『好好看看你的前辈喔，鲁修斯。』
一位前辈，像是在炫耀自己引以为豪的弟弟一样地笑道。
『那就是我军引以为豪的冲锋队长了。』
『————……！』
反射着阳光的浪花，犹如星尘一样闪闪发光。看着约珥拔出剑，率先开出一条道的背影，莉榭心中一阵激动。
她毫不犹豫地追上跳到敌船上的约珥。那天的演习，虽然部署不利，但还是以沙迦国的胜利告终。
「……约珥大人。」
如今过着第七次人生的莉榭，已经不再作为后辈照顾约珥了。而且约珥也不会因为是前辈就陪她练习，也不会教她战术。明知道这一点，莉榭放下了搅拌大锅的勺子说道。
「我有一个只有约珥大人才能做到的请求。」
当她这么一说，约珥说出了一如想像的回答。
「不要。」
「呼呼。」
莉榭一边缅怀过去，一边继续说。
「不要这么说。──其实所谓的请求，是指在特殊环境下的战斗。」
于是，约珥立刻反应过来，看了看莉榭。
「……剑术的？」
「约珥大人，用正统剑术的战斗自不必说，但对于像游戏那样附加限制的战斗也很感兴趣吧？」
「…………」
莉榭嫣然一笑，用食指竖在嘴唇上。
「因为跟阿诺特殿下的比试似乎还要一点时候，所以相对恳请一定要陪我玩一玩。」
「…………………」
莉榭早就摸透了约珥会喜欢甚么。
然后还有一个，作为猎人集团的头头，虽然举止飘然，但却挺会照顾人的人。
「鲁尔能来帮忙我也安心不少喔。……因为就我所知，这也是全世界『只有鲁尔才能做到的事情』。」
「……喂喂，美丽的妃子大人…」
鲁尔露出了一脸暗带厌烦，仿佛苦笑似的表情说道。
「再不节制一下你的甜言蜜语，你的殿下在各方面都会很可怕哦。」
「怎么回事？」
莉榭歪着头，但鲁尔不肯仔细告诉她。
然后在调好药的时候，用完早餐或打点好行装的众人，聚集到宅邸的会客室里。
＊＊＊
帮阿诺特准备好早上的打点后，莉榭发现伤口比昨天愈合多了，放下了心头大石。
两人一起走向会客室，在几张软绵绵的椅子中，莉榭坐在了阿诺特旁边。
（约珥前辈，看起来好困。）
被当作来自沙迦客人的约珥，坐在稍远的对面。
（虽然看起来是这样，但现在的约珥算是很有干劲了。气氛也很雀跃……）
像作战会议这样的地方，或许不适合约珥。
话虽如此，这桩贩卖人口的事件是肇始于沙迦国的求助，所以作为沙迦使者的约珥必要在场。
候在阿诺特旁边的奥利佛，这样子开口说道。
「那么，先再次分享昨天所得的情报。」
阿诺特手肘撑在扶手托着腮，样子和平时一样。虽然也是因为治愈良好、还有莉榭的止痛药见效，但更重要的是阿诺特的忍耐力非常强。
（话虽如此，鲁尔肯定注意到了殿下的伤势……）
瞥了一眼站在门边的鲁尔，鲁尔正把手摆成狐狸的形状。虽然举止滑稽，但他的观察能力却属一流的猎人。
「那个叫撒迪厄斯的人，好像在沙迦国自称是贸易商。」
刺伤阿诺特的那个兜帽男子「撒迪厄斯」，和昨晚想像的一样，并没有找到。
尽管如此，至今仍在继续搜索他的痕迹。奥利佛拿着几张他自己整理的文件继续说。
「金发，淡蓝色的眼睛，容貌端丽，一开始是出现在众多千金大小姐参加的晚会……好像不是甚么贵族的朋友，而是其他的商人带来的。」
「奥利佛大人，那个介绍的商人是……？」
「是『居礼达商会』。这个名字的商会，至少不曾出入过卡尔海因。」
奥利佛已经备集了莉榭想知道的情报。
莉榭一边体会着阿诺特会放到身边的侍从有多优秀，一边回道。
「那不如拜托亚莉亚商会的达利会长，从商会之间的联系开始查起吧。就算那个自称撒迪厄斯的男人不见得是个『商人』，但查一下间接参与的人我想应该会很有效的。」
「……再一次痛切地感受到，莉榭大人拓展的人脉是多么不可多得了。」
奥利佛一本正经地说着，点了点头。
「虽然劳烦莉榭大人了，拜托您稍后给亚莉亚商会写一封信了。」
「是的。会长应该在皇都，我马上准备。」
奥利佛微笑着道谢，继续报告。
「据说撒迪厄斯作为商人很有能力，好像俘获了很多千金小姐的心喔。只是他都没有接受她们的邀约，只对这次的受害女性敞开心扉，我猜应该是一点点地加深交流吧。」
「啊……是老招数呢。」
鲁尔这样子喃喃自语，引来众人的视线。
鲁尔耸了耸肩，作为必要时会为了主君进行暗杀或诱拐的猎人首领，他这么说道。
「这是掳走人最有效的方法啊。取得想带走的人的信任，让被害者主动跟着绑匪走。真是丑陋的方法。」
「鲁尔说得没错……结果而言，那个女人即使上了奴隶船，就连一直被监禁到卡尔海因后，也没能彻底怀疑撒迪厄斯。」
阿诺特轻轻眯起眼，向奥利佛确认。
「让获救的受害人休养的旅馆，毫无疑问，可以视作没有外人入侵吧。」
「嗯，她晚上会一个人溜出来，看来是事先商量好的吧。」
「是约好了吗？」
因为没有预料到这一点，莉榭意外地眨了眨眼。
「是的。好像是对她说，『如果你们在途中被人发现，被第三者以「救出」的名义囚禁的话，就溜出去寻找最大的船。』」
「准备得这么周到……」
莉榭皱起眉头，抬头看向阿诺特。
「阿诺特殿下，这个人口贩卖，果然是。」
「──目的不是为了买卖人身。」
阿诺特口中的这句话，和莉榭的想法一样。
「嗯……？」
睡眼惺忪的约珥，歪着头问道。
「为甚么？他们把掳来的女孩卖掉了吧？」
「当然，可以看得出也是有着这样的目的。说到底，他作出了作为『商人』绝不该有的举动。」
对于把掳人买卖的对手称之为商人，莉榭是有点抗拒的。
但是，先不论莉榭心情如何，假若奴隶商是「商人」，那就不能忽视当中的矛盾了。
「……这种做法，决计算不上是『买卖』。」
莉榭皱起眉头，把她之所以感到不对劲的原因告诉约珥。
「说到底，从沙迦国到卡尔海因太远了。航行所花的天数越多，危险和费用就越多。」
在第六次人生中战争开始的时候，莉榭他们所侍奉的沙迦国王，判断离与卡尔海因交战之前还有一段时间。
虽然结果计算错误了，但他的想法绝非短浅。若不是皇帝阿诺特・海因得到了沙迦的船，侵略便会耗费更多的时间。
「相对地，贩卖奴隶得到的利益太少了。」
「……？」
听了莉榭的解释，约珥疑惑了。
「奴隶不是可以卖得很贵吗……？我听我们的国王说过喔。不仅是各国的王侯贵族，就连有钱人也会买。需求非常的大。听说在近海逮捕了一艘可疑的船时，发现船舱里关满了被掳走的人。」
听了约珥的话，阿诺特直截了当地解释道。
「那终究只是一般的奴隶商案例。不过，这次的事件，手法并非不加甄别就收集庞大的人数来贩卖。」
「是的，阿诺特殿下。」
这也是莉榭甘愿充当诱饵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被盯上的都全是未婚的贵族千金。」
约珥眨了眨眼。
「……这代表有要求那个的客人对吧？」
「在买卖人口的时候，可能会有顾客提出这样的限定条件，这我不否认。」
莉榭也切身体会到，有些交易对象会提出艰难的条件。
「这里该考虑的是，现实中又有几多商人，会按照对方这样的要求而行动了。」
「……即使有人愿意出高价买入，也未必有人愿意冒险进货？」
「如约珥大人所料。」
在做生意的时候，一切的行动都必须要有利润。
「就算我是个染指了奴隶商这种罪愆的商人，我也不会倾力于这样的买卖……除非是『顺便』而已。」
「……这样啊。」
「说到底，从沙迦掳掠、卖到卡尔海因这样的行为，从商人的角度来看是『没有效率』的行为。就算是为了贩卖而前往卡尔海因，最低限度也要提升掳人进货这方面的效率……」
奴隶商就是采取了这样的行动。根据一定程度的计算才行动，这是作为商人的证据。
「但就算是这样，花费大量人力物力，面临种种危险出航的话，就会划不来了。」
「知道了。」
约珥揉着眼睛，用比刚才稍稍清晰的声音说。
「那么，真的是『顺便』啊。……那个贩卖女孩子的生意，也是庞大计划的其中一环吗。」
「恐怕正是这样。」
莉榭抬头看了看阿诺特，询问他从卡尔海因的视角所看到的事情。
「阿诺特殿下，这件事，沙迦国正式向卡尔海因要求协助对吧？」
「没错。沙迦的侯爵作为使者，送来了一封附有国王签署的书信。」
「……那么，收到那封信的，并非阿诺特殿下……」
阿诺特大概已经理解到莉榭想确认的一切吧。
阿诺特蓝色的双眸中，闪烁着幽暗的光。他微微一笑，说出了一如莉榭所料的答案。
「──是父皇。」
（……果然……）
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国王陛下发出的正式书信，当然是送交卡尔海因皇帝陛下了。可是，这样子实际行动的，却是阿诺特殿下……）
来到这座运河之城的第一天，阿诺特就调查人口贩卖一事，有着这样的对话。
『这件事，果然也是瞒着你父亲来行动吗？』
『传入他耳中的话，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了，那个男人抱着甚么想法，我大概都能猜到。』
但那并不意味着，只有阿诺特才知道这件事。
（皇帝陛下完全无视了沙迦国的求助。）
因为约珥和鲁尔都在场，所以无法说得太白。但是，阿诺特应该已经看穿了莉榭的想法了吧。
（可以想到几个他会这么做的理由。不过，从阿诺特殿下告诉我的话来看，皇帝陛下其中一个目的是……）
莉榭先是噤口不语，然后故意换成这个说法。
「自称『撒迪厄斯』的男子虽然是奴隶商，但这次的奴隶买卖应该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想要谋算的，是通过今次的事件，令沙迦国与卡尔海因国之间的关系决定性地恶化……」
紧紧地握住礼服，垂下头轻声道。
「……把战争的火种，散播出去……」
这件事，和阿诺特在未来引发的战争有关。
靠在墙上的鲁尔小声嘀咕。
「战争贩子……死亡商人吗？」
这句，是可以的话最不想听到的话。阿诺特垂下眼睛，淡淡地说。
「在船上对峙的那个男人，带了把卓特的短剑。即使是云集了高超铁匠的我国，能锻造出那样的剑的人也不多。」
（殿下……）
阿诺特当然不可能是近距离观察刺向他的短剑了。然而，仅凭在火光中看到的刃光，就可以断言那是一把做工上乘的剑。
（阿诺特殿下的伤口之所以这么快愈合，原因之一就是那短剑很锋利。比起锋利的刀刃，朴钝的刀锋造出的伤口会更糟糕，愈合也较慢。）
敌人的武器品质，反倒加速了女神血脉的治愈。虽然内心复杂，但现在该议论的并非这里。
「那个男人，应该是贩售武器的。而且，不是普通的武器店……」
阿诺特没趣地这么说道。
「──煽动国家之间的纷争，透过发动战争来获取利益，就是这样的商人。」
「……」
这时，莉榭浮现出一道不安的想像。
（……也许，他并不是阿诺特殿下的『敌人』……）
昨晚船上发生的事，让莉榭先入为主认定了。那个自称撒迪厄斯的兜帽男子，是加害阿诺特的人，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然而，这也许是她错了。
（未来的阿诺特殿下呢？……应该说，『皇帝阿诺特・海因』的话。）
喉咙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岂不会把那个男人，收归自己手下了——……？）
正因为如此，未来的阿诺特才有可能取得沙迦国的船。
（也许拥有沙迦国造船技术的工匠，并不是被偶然卷入而贩卖到卡尔海因。……应该想成是怀着明确的意图，向阿诺特殿下这人，献上了战争用的船会比较稳妥……）
炼金术的老师米歇会选择把火药交给阿诺特，理由也是一样。
（阿诺特殿下吸引了『死亡商人』。……作为可能向全世界发动战争，并且大幅度推动历史的人——……）
莉榭现在身体都绷紧了的原因，这再怎么说应该也没被他看穿吧。
（现在的我，知道阿诺特殿下是个温柔的人。同时亦是个正因为如此，才会不择手段的人……）
心脏发出令人讨厌的搏动。但是为了不流露到脸上，莉榭短短地透了口气。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改变看看。）
带着这样的意志，抬头看了看旁边的阿诺特。
（一直以来的人生、跟这个第七次，最决定性的差异。正因为变成我待在阿诺特殿下的身边，殿下从那把刀子之中保护了我，未来应该有所改变才对。）
至少，现阶段两人是敌对的。
对于想要增加阿诺特的友方的莉榭来说，对于出现了敌对者这件事而安心，实在情非得已。可是，就算是莉榭也好，若不用尽一切手段，便无法赢过阿诺特。
「不管怎么样，也不该选择手段。」
把包含了种种意义的这番话，告诉了从心底仰慕的那人。
「回想起来，那些觊觎卡尔海因的人，在对卡尔海因下手的时候，总是使计把其他国家也卷进来。」
「……」
「如果这不是为了加害卡尔海因，而是为了挑起国家间的纷争……那应该还会采取其他各种手段，让火种散播更广才是。」
阿诺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眯眼看了看莉榭。
「你是说，你有必要充当诱饵，救出被害者吗？」
「！」
看到那表情，莉榭察觉到了。尽管阿诺特的语气看似讽刺，但实际上的感情却非如此。
「……你觉得你是利用了我，来解决卡尔海因的问题吗？」
「…………」
就连阿诺特稍微皱起眉头，对莉榭来说也很可笑。
「呼呼，这样想的话，那就错了。」
「甚么错了？」
阿诺特居然会弄错甚么，在莉榭眼中可是很少见的。正因如此，她抬头看向他，嫣然一笑。
「我也有我的职责，并且以此为荣。因为。」
她盯着蓝色的眼睛，明确地宣告。
「毫无疑问，我是殿下卡尔海因的新娘吧？」
「————……」
海蓝色的双眸，直直地打量着莉榭。
即使不被允许自己作为妻子做出觉悟，即使不被允许自己想成为妻子，但这件事实也决计不会改变。莉榭昂首挺胸，双手握拳举起。
「还有，请你放心！我在第一次从奴隶船上救出那些女性的时候，就观察了她们是如何被绑住的。如果是同样的绑法，即使被绑住我也可以挣脱出来的！」
「……我不是在说这个。」
「哈哈哈，阿诺特殿下也不是莉榭大人的对手啊。」
在一旁观看的奥利佛，愉快地笑了起来。阿诺特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他便说了一声：「这真是失礼了。」又再笑了起来。
莉榭挺起胸膛，以阿诺特的妃子身份告诉他。
「我一定会达成的。不只是为了救出受害者，也是为了沙迦国和卡尔海因的友好。」
「————……」
阿诺特缓缓垂下眼睛。
「我正在和近卫骑士彻底商讨你被当作诱饵带走后我们怎么行动。不过就算这样，可以预计还是会出现不测。」
蓝色的眼睛，眺望着窗外的运河。
「他们会企图逃亡吧。最终的主战场，很可能会在船上。」
奥利佛对阿诺特的话表示同意。
「在船上或海上战斗的话，那就棘手了。毕竟跟在陆地时差天共地，而且我方船只的性能也是个问题。」
「阿诺特殿下，奥利佛殿下，关于这一点。」
莉榭依次看向两人，嫣然一笑。
「这一刻可以想到的最可靠的友方，就在这里。」
「…………」
莉榭的视线所及之处，正是目不转睛盯着莉榭的约珥。
莉榭她知道。
沙迦国的天才剑士约珥是个怎么样的人物，又是如何的强。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用船战斗的国家的骑士。他答应过我，愿意助一臂之力。」
「莉榭大人……」
奥利佛惊讶地俯视着莉榭。
而就在皱起眉头的阿诺特旁边，莉榭向他们提出了一个「诱饵」的方案。
＊＊＊
那天下午，莉榭在运河城市的码头上，正四处地忙着。
「还有谁人的酒不够吗～？」
当大声喊道后，喧闹的人群中举起了手。那晒得黝黑强而有力的手臂，正是属于那些以力气活为生的人。
「莉榭大人！那我可以承你好意，再拿一瓶回去嘛？」
「是的，当然可以了！有劳各位昨晚帮忙灭火，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一边让近卫骑士帮忙，一边从木箱中取出酒瓶递了出去。莉榭从刚才开始就在分发的酒，便是分给要从这条运河出海的水手。
他们在深夜扑灭完船火之后，就那样凌晨时分便出海捕鱼，直到现在总算才安定下来。在早上的会议结束后，莉榭买了酒之类诸多物事，直接前往了码头。
「虽然只是小小薄礼，但还请随便拿。如果有人不好酒的话，这里还有水果之类很多的东西！」
「哦哦。这个，难不成是南方大陆的酒？」
莉榭把酒瓶递出后，水手们的眼睛都放光了。
「选的酒还不赖，你也真识货啊！」
「呼呼。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各位推荐一下卡尔海因有甚么好酒了？我正在搜寻一些一般家庭喜欢、价格又不贵的酒。」
「也就是平民的味道吗？呵呵，未来的妃子大人真叫人意外啦！这家伙对酒很在行的，对吧？」
「噢噢，就交给我吧！虽然不知道合不合高贵的人的口味，但要说这个国家的招牌酒……」
像这样一边和水手交流，一边传达最起码的谢意。
虽然要让近卫骑士帮忙是有些过意不去，但他们都说「这是阿诺特殿下的命令」，所以还是心存感激借助他们了。
然后理所当然似的开始了酒宴，莉榭虽然没有参加，但在一旁看着，还是非常开心。就在听着水手们唱歌，看着他们跳舞而拍手，箱子里的东西尽数分发出去的时候。
「妃子大人真～的，很会哄骗人呢。」
「鲁尔！」
坐在不远处木箱上的莉榭，低头看到鲁尔正拖着约珥走过来。
而约珥打着鼾，睡得正香。
「约珥大人，都耗尽力气了吧……」
「不对，他总是这个样子对吧？」
虽然鲁尔这么说，但今天的约珥可不光是在会议中努力。虽然终究只是约珥的标准，但今天早上他可是惊人地早起床。
「虽然水手们看起来很满意，可你和殿下都在想甚么了。虽然这么一来皇太子妃的名声又提升了，但明明可疑人物出现才没隔多久吧。」
「那男人要是在这里盯上我，我反而会感激他喔。再说，还有各位近卫骑士在。」
近卫骑士们正在收拾木箱等物。莉榭也想要帮忙，但被坚决地拒绝了，说请好好休息。
「从昨天晚上到凌晨，运河和大海好像都没有甚么异样呢。」
「……还顺便从水手那里收集情报，真叫人佩服啊。」
莉榭抬头看着耸耸肩的鲁尔，轻轻地问道。
「鲁尔有没有从阿诺特殿下和奥利佛殿下那里，听说那个自称『撒迪厄斯』的男人的动向了？」
「嗯。可以想到的逃跑路线我都回答了，不过殿下好像没期待能找到本人吧。他的重点也是放在搜集残留物品或是目击者证词上面。」
鲁尔果然也是持着同样的意见。
「在追捕曾逃入水里的猎物时，一般都是看水渍的。但要用肉眼确认的话，这城镇的白色石板路就棘手了。不但难以从颜色上判断是否沾湿，而且猎物大抵都是在灯光稀少的夜晚逃亡。」
「加上现在是夏天，海风更是有利干燥……就算和湿漉漉的人擦身而过，因为跟白天不一样，所以也分辨不出来喔。」
「嘛，也有可能在水底死翘翘就是了。在手臂骨折的情况下，从那么高的船上跳下去，而且还要是穿上衣服，要游毕全程也相当不易。」
莉榭在猎人人生中，也曾穿着掩藏身体颜色的长袍，伏在小河的浅滩上埋伏「猎物」。
最难熬的固然是寒冷，但最会夺走体力的，反而是身上衣服被水流牵扯的重量。纤维本身就有重量，如果再渗透水分，在水中的阻力就更大了。
「──这次，一定不会让他逃掉。」
莉榭小声嘀咕后，鲁尔深深地叹了口气。
「总是这样子，以自己也站到最前线为前提来考虑问题，你们两夫妻真的很像啊。」
「诶？」
莉榭猛地靠过去，那张脸从鲁尔看来，有着一目了然的呆滞。
「比起这个，不是该集中精力，想想就算当上诱饵也能平安回来的方法吧？『莉泽大小姐』。」
「……嗯。」
莉榭点点头，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也明白，这让大家有多担心。」
「很好。」
就在鲁尔没好气地耸耸肩的时候，被放置在石板路上的约珥突然翻过身来。
「唔唔……」
「终于醒了吗，睡美人。喂～」
鲁尔蹲下来，轻轻地拍了拍约珥的脸颊。约珥一脸厌恶地皱起了眉头，然后一下子站了起来。
「早上好，约珥大人。」
「…………」
约珥眨了眨眼，揉了揉眼睛，抽了抽鼻子。
「……果然。刚才的，这香气。」
「香气？」
莉榭歪头一问，约珥抬头看着她，干脆说。
「你昨晚，和阿诺特殿下一起睡吗？」
「————……」
鲁尔咳了一声。莉榭稍微僵住了一下后，明白到话里意思，动摇起来了。
「诶！？为、为为为、为甚么……」
在阿诺特的卧室里过夜晚这事，莉榭是打算尽可能隐瞒的。
在婚礼前不该做出这样的行为，一来会给阿诺特添麻烦，二来这说到底就很羞人。也许鲁尔也察觉到了，当看向鲁尔后，他一下子把视线从莉榭身上移开了。
约珥希奇地看着莉榭惊慌失措的样子，若无其事似的说道。
「你那好像花一样的气味。刚才的会议上，阿诺特殿下身上也有着同样的香味。」
（……呜，是洗澡的……！）
从火烧的船上下来后，在离开了那些女性休息的旅馆后，为了不泄漏阿诺特受伤的消息，莉榭小心翼翼地表现得「一如平常」。
不过说到底，在进入伤者的卧室时，假如一身脏污走近的话，恐怕会导致病情恶化，所以才用上了用于婚礼美容的桃蜜花香皂。
「那、那是，那个……」
虽然理由是担心阿诺特的伤势，但这无法向约珥说明。这样一来，就变成单纯是两人一起睡了。
正当莉榭慌乱起来的时候，鲁尔用弦外有音的口吻鼓励她。
「嘛，毕竟都是夫妻，不是没问题嘛？」
「又、又还不是……」
「夫妻。」
约珥眯起眼睛「嗯」了一声，语气暗带不快地说。
「……嘛，倒是没差……」
「约珥大人？」
「好了好了，那我们差不多该准备了。既然跟水手酬谢和打听都搞定了，这里就没有甚么事了吧？也是为了达成妃子大人的委托，首先要调动各种的材料呢。」
「对呢。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帮忙收拾吧……」
当莉榭从木箱上下来的时候，似乎要回去的水手们，高兴地向她挥手。
「莉榭大人！谢谢您的好酒。婚礼和之后的巡游，我们所有人都一定会去祝贺的啦！」
「笨蛋，皇太子夫妇的那个叫『婚姻仪』啦！——真的恭喜你们成婚，为未来的妃子殿下干杯！」
水手们这么说着，对莉榭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莉榭心里大喜，微笑了。
「……真的很谢谢大家！」
目送着水手们远去的背影，她再次挺直了腰杆。
（作为阿诺特殿下的妃子。我会全力挑起『皇太子妃』这个职业了。）
接下来没多久，便是莉榭要被掳走的「约定」之日了。
＊＊＊
那天，在运河一旁某座大宅进行的商谈中，出现了一个名为「莉泽」的千金小姐。
也许是在白天外出的缘故，她没有带上护卫，只带了一个侍女来到那里。
然后在商谈途中，她被带到小房间试穿礼服后，突然消声匿迹了。
但是，千金小姐的消失，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贝泽托利亚迎来了和往常一样的下午。
＊＊＊
「————……」
待奴隶商人们的气息远去后，被关在幽暗的牢房里的莉榭猛地睁开双眸，站了起来。
手腕被绳子反绑，脚踝也同样被固定住。嘴巴被塞上布条，莉榭就这样检查自己的状态。
（到这里为止，总算和预想的一样。）
在饰演千金小姐「莉泽」谈生意之际，喝下端上的茶后，莉榭就被带进了试穿礼服的试衣间。
然后假装昏倒，顺利地被送进了这个牢房。
（虽然做好了多少会被粗暴对待的心理准备，但一点瘀青都没有。明明遵守爱惜商品的铁则，为甚么要做出这样的罪行……）
也许条件是只限纯洁的千金小姐，莉榭的衣服甚至一丝不乱。她吐了口气，皱起眉头。
（甚至连有没有藏武器都没去查。……对奴隶的警戒心太弱了。）
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这样子利用了这个状况也是事实。
从牢里环顾四周，发现光源只有铁栅栏对面的油灯。
莉榭慢慢地走到牢房角落，反手轻轻摇醒一个侍女模样的人。
（约珥前辈……）
「唔……」
身穿侍女衣服的约珥，睡眼惺忪地扭动着身体。
袖口蓬松的女装衬衫，到处都是荷叶边的围裙，多少能够隐藏男性体格的打扮。
虽然作为男性来说身材娇小，但光是这样看起来不像女性。在鲁尔的建议下，对于那部分下了一番功夫。约珥的长相偏中性，只要打扮成女人再化点儿妆，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女人。
（前辈！）
「唔唔……」
提议把约珥打扮成女性模样的原凶莉榭，放弃从一开始就叫醒约珥。
反之，她努力把手伸向约珥的耳边。
（……够到了！）
轻轻从他耳朵取下的，是个金属制的耳饰。
实际上，这个耳饰是由小刀片和开锁拨针组合而成的，可以用于切割绳子、扭开匙孔等用途。
虽然是莉榭把偶然带到这城市的道具，结合手头的耳饰而成的东西，但看起来似乎挺管用的。
（不枉我被绑住的时候，留心手腕的交叉和位置啊。既然留下这么多活动空间，那么也就能切断绳子……）
她用指尖摘出耳环的刀片，像锯子一样前后移动，切割绑在手腕上的绳子。
切到了一定程度后手腕一扭，用力一拽，绷的一声绳子就挣断了。
双手恢复了自由的莉榭，把布条除下后，也切断了脚踝上的绳子。
接着同样地取下约珥口上的布条，用比刚才更大的动作晃醒他。
「约珥大人。……约珥大人。」
「……」
约珥慢慢睁开眼睛。那双眸虽然依旧睡眼惺忪，但正是平时的约珥。
「太好了，解毒药对约珥大人也见效了呢。」
「……你。」
「你双腕可以像要拉断绳子那样地用力吗？那样的话可以更快切断。」
约珥站起来，照莉榭说的做了。
先是把手腕的绳子割断，接着让他的脚踝也自由后，约珥向她投来像是看到奇怪东西似的目光。
「你其实是甚么人了？明明都喝了说『侍女也请喝』而端出的茶，却真的没有睡意……在双手被反绑的状态下，要用这小刀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幸亏绑的是绳子。如果是铁枷，那就算有开锁用的拨针，也会花不少时间吧。」
「嘛，我不否认他们对抓住的人管理太松懈就是啦。但对于俘虏，最低限度应该做的是——」
约珥想说的话，跟莉榭重叠在一起。
「——『视线不离地监视。检查身体，脱去衣服，把手脚捆住绑在柱子上，打断四肢』。」
当莉榭和约珥的声音异口同声响起后，约珥瞪大了眼睛。
之后，摆出看到益发奇怪东西的视线。
「你，到底是甚么人？」
「呼呼。」
在骑士人生中，被团长灌输这句话的时候，约珥应该老样子还在训练场的角落里睡着。
但实际上，原来都有认真地倾听团长的话。现在才知道那件事，总觉得很是高兴。
「……嗯，只要能战斗，我随便怎么也好啦。这件轻飘飘的衣服，我可以脱了吧？」
约珥脱下侍女的制服，只剩下里面的薄衬衫和裤子。对于和莉榭一样藏在脚边的短剑，似乎有些不满。
「早知道身体检查这么草率，那我就带把更长的剑。」
「被发现可就大事不妙了，这长度就好了。……不过，对拐带对象的警戒心，果然是太薄弱了。」
莉榭跪在铁栅栏前，伸手从外摸索匙孔。插上两根拨针后，把耳朵贴上，一边仔细听着声音，一边继续跟约珥确认。
「鲁尔监视了我们被掳走的地点。如果鲁尔能够事先做好准备，就一定不会跟丢我们。」
「嗯……那么，在我战斗之前就会来救我了？」
「很遗憾，我想这应该很难。」
莉榭环视了一下四周。被唯一的那盏灯照亮的这个昏暗地方，仔细一看，并不是牢房。
「不管怎么说，这里是船里。」
关着莉榭他们的，是个铁笼。
然后，在莉榭他们周围，还有十几个铁笼，每个笼子里都有女人睡着了。
「──恐怕已经出了运河，来到海上了。」
约珥应该也知道这里是船内吧。
他小声地「嗯」了一声，犹如嬉戏一般，额头用力地抵在铁栅栏上。
「大海或船，就是这么难战斗啊。」
「因为需要特殊的身手，所以请约珥大人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话虽如此。」
插在钥匙孔里的拨针，传来了金属咔嚓弹起来的感觉。莉榭打开铁笼的门，再次环视四周。
之所以让女人睡着，应该是为了不让她们在监禁期间闹事吧。即使可以因而保存体力，但身心健康上果然还是令人不安。
「最重要的，首要是救出这些人。」
「…………」
「约珥大人，在战斗之前，能否请你协助一下，确保这些女性的安全了？」
虽然这样子请求，但她也知道，对方会听的可能性很低。
不再是后辈的莉榭，她的话一定无法传到约珥耳中。恐怕他会立刻走出这个船舱，想要拔出剑吧。
只有握着剑的时候，约珥的眼睛才会像「活着」一样闪闪发光。
（要丢下我走了，你会这么说吗？……就像骑士人生的那个时候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约珥缓缓地眨着眼说道。
「……可以啊。」
「诶？」
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时，约珥已拿起挂在柱子上的油灯，蹲在附近的铁笼前。
「会把挥剑以外的事情托付给我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也许是吧。但约珥前辈也曾经向作为「后辈」的我，教过捷径在哪，也给我做过简餐……）
虽然在战场上搭档的次数不多，但除此之外也受过不少帮助。
这对莉榭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回忆，也是她从心底把他当作前辈仰慕的原因。
（难不成，是因为被依赖而高兴了？）
他是为了接下来要打开铁笼的莉榭，才拿着油灯照着手边吧。
约珥乍一看是茶色的眼睛，在光线照射下清楚可见是金色的。约珥用那双眼睛盯着莉榭，歪着头。
「我有好好的『等一等』，厉害吧？」
「……嗯。」
莉榭微笑一下，跪在约珥身边，把拨针插进清晰可见的钥匙孔里。
「谢谢你，约珥大人。」
「嗯……」
约珥出生于贵族家，上面有着年龄相差很远的哥哥姐姐。也许因为在这次人生中没有遇到过后辈，所以即使是对着比他小的莉榭时，也会完全表现出么子的气质。
（……不。就是对着后辈的我，也会极其自然地撒娇啊。）
怀念地想起这样的事，莉榭一边打开了笼子。
确认女性的健康状态后，只割断脚踝上的绳子。然后用不至于给女人造成负担的捆法，和手腕上的绳子系在铁栅栏上。
「呐，你怎么不给这些人的绳子完全松绑，反而重新绑在笼子上了？」
「这是为了防止战斗开始后，奴隶商带着女人逃跑、或是把她们丢进海里。」
在来到这城市第一次遭遇上的奴隶战时，他们一旦发现自己敌不过阿诺特，便马上打算带着女人逃跑。
「看她们睡得这么沉，恐怕也很难叫醒她们一起逃吧。约珥大人，我去把剩下的笼子打开，束缚那边可以拜托你吗？」
在约珥的协助下，马上就检查好各人的健康了。虽然没有需要立即治疗的人，但头发和指甲都很粗糙，而且看起来有点贫血，让人很挂心。
「让你久等了，约珥大人。」
莉榭站起身，拿起藏在裙摆里的短剑。
「我们上去吧。先夺下这艘船的舵轮，在卡尔海因的船来之前把船停下来。」
「等一下。」
约珥用清晰的声音，喊住了莉榭。
「前面的，我一个人去。」
这么说着，抢到正往门走去的莉榭前头。约珥转过身，从莉榭手中接过油灯说道。
「虽然你比我弱，但我不会一边保护你一边战斗的。」
「……约珥大人。」
「所以。」
手搭在门上的约珥，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莉榭。
「你就留在这里，保护那些女孩吧？」
「…………我。」
莉榭正要回答，却被约珥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我们应该互相合作，携手前进吗？」
大概约珥也被这么说过很多次了吧。
无论是在战场上协同作战，还是骑士按照作战而行动，都是为了胜利所必要的。骑士人生中的莉榭，也曾这样劝说约珥。
尽管如此，他无论何时总会把她丢下，待好不容易真正能一起战斗的时候，莉榭却害他死掉了。
「要是那样做的话，会变弱的。」
「约珥大人。」
「我，绝对，要一个人……」
莉榭抬头看着这样约珥，毫不迷茫地告诉他。
「我在这里的职责，就是保护你的自由。」
「！」
那一瞬间，约珥倒吸了一口气。
「约珥大人请一个人，走约珥大人的路。我的职责，是排除妨碍那条道路的东西。」
「……你。」
「请不用回头看我，就这样上吧。不需要的东西请通通交给我。」
莉榭很清楚约珥的战斗方式是怎么样的。
剑术天才，纵横自如来回穿梭，在战场上眼睛比谁都要闪亮。对莉榭来说的『前辈』约珥，就是那样的剑士。
「你没有必要保护我，也没有必要和我一起战斗。我来协助你一个人战斗。」
「你不气我吗？」
「当然不了。因为……」
莉榭一边回想着阿诺特，一边微笑道。
「因为我很清楚被说『你就自由地做吧，我在后面助你』的心情。」
「……！」
她不认为这样做，是为了对害死约珥的赎罪。然而，莉榭也想把约珥送她的东西，报答给他。
即使再也无法触及，在那个人生中一起度过的「前辈」。
「好了，约珥大人。」
莉榭代约珥打开门，告诉他。
「这里，便是你的战场。」
「————……」
约珥盯着莉榭，然后伸出手。
「！」
不知为何，粗暴地摸了摸她的头。那摸法让莉榭稍稍想起了骑士的人生，她瞪大了眼睛。
然后，约珥就像一只展翅的鸟儿，从昏暗的船舱扑了出去。
门外感受到有两个人的气息。是水手们正好来观察情况吧。
这种非法船只的水手，大多都是以战斗为前提的海盗所组成的。腰间挂着短弯刀，与一般的水手不同。
他们一看到约珥，纳罕地停下了脚步。几乎无法察觉到底发生了甚么事，约珥的动作正是如此的迅速。
「……！？」
他们手中的油灯，反射在短剑的刀刃上。
一口气冲进怀里的约珥，把刀柄狠狠地砸向对方的胸窝。伏低身子，利用身体的重量来扭动，重心的移动非常巧妙。
「呜！！」
「你这家伙……！ ！」
随着一名水手倒下，惊慌失措的另一水手拔出了剑。但就在那一瞬间，他已经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唔」
约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像看到喜欢东西的小孩子一样两眼放光。
「虽然不怎么强，不过，久违了的剑……」
（……还是老样子，彷如雷霆一样的剑术……）
为了约珥而高举起油灯的莉榭，咽了一口口水。
感觉就像划过长空的闪电，一瞬间击破敌人一样。和阿诺特那可以感受出每一击重量的剑术完全不同，尽管如此，依然是「天才」的剑法。
不过，现在也不能光顾着看。
「约珥大人，用这边的弯刀！」
「！」
从两名水手那里借来的剑，刀刃弯成月牙状。将其中一柄扔给约珥，莉榭自己拿起另一柄。
比短剑为长，但比长剑更适合船内作战的这刀，在骑士人生的训练时也曾用过。
莉榭握住剑柄，接住了从约珥身后出现的第三个人的剑。
「————……」
和之前挡下阿诺特的剑相比，这样的冲击根本不算甚么。
莉榭就那样改变了刀刃方向，像是卸去力道似的让对方的剑滑过。
「咦……？」
第三个水手睁大了眼睛。看到男人失去平衡，莉榭立刻弯下腰。
「约珥大人！」
「…………」
用不着莉榭示意，约珥「咚」地一脚蹬向地板。
约珥轻轻跃出，将尚未出鞘的短弯刀，挥向对方的额头。
「呜啊……」
随着约珥落地，水手也倒下了。莉榭一边站起身，一边为着刚刚所目睹的战斗而吐了口气。
（何等清脆的动作……！不愧是约珥前辈。单是这样子在旁边看着，也能学到不少新东西。）
纵然明知道因为是轻盈和臂力并存，方能作出这样的动作，但心里依然怀着憧憬。然而，这样的约珥，反而讶异地看着莉榭。
「……奇怪的孩子。」
「约珥大人？」
「明明从来没想过，和谁一起战斗，会是这么好打。」
「！」
听到这句话，曾是他「后辈」的莉榭心里变得高兴起来。
话虽如此，现在没时间沉浸在这份感情之中。
「……我们走吧。上面的气息比较远，离甲板应该还有好几层…………啊！约珥大人请稍等！」
莉榭一边追着再次奔出的约珥，一边专心一意辅助他。
手持着灯和刀冲上去，把途中对峙的对手打晕。虽然已经费尽了心思不让他们呼叫同伴，但随着闹得越来越大，水手和船员们开始聚集起来。
但敌人越多，约珥的眼睛就越是发亮。一旦发现有熟手，就会率先挑战他们。
而约珥不屑一顾的敌人，就全部丢给莉榭处理。
虽然约珥的剑术有独特的节奏，就像舞蹈一样，不过如果是莉榭的话，倒是把握得了。
「我引开那边的敌人！约珥大人请随意！」
「蛋糕上的草莓。看起来，比其他的滋味一点……」
即使对上明显的练家子，约珥也只是说着独特的感想。莉榭心想真像约珥而苦笑，一边推开船舱的门，把大量的敌人引出去。
「这女人……！！」
虽然他们是如此蔑视，但在狭小的地方，反而对她有利。
迅速将油灯放到台上，取而代之的是双手各握一把弯刀。即使用上双刀利刃，也小心注意别捣乱了船舱。
「呜呀！」
最后一个人倒下后，莉榭浅浅地吐了口气，同时注意到了。
「……这张海图……」
这里应该是平时大副保管航行资料的房间吧。看到墙上贴着的那张海图，莉榭皱起了眉头。
（被标记的地方。这是。）
走近，用手指触碰。标示的地方，是离科约尔国最近，卡尔海因北方的港口城市。
「……修特纳……？」
那是未来被阿诺特处死的「忠臣」罗文所统治的城市。
「呐，要继续上啰。」
「啊，是的！」
莉榭马上切换心情，慌慌张张地追上了约珥。约珥会先向莉榭搭话才转往楼上，也让她十分意外。
一边打倒想要抓住他俩的敌人，一边走往甲板以夺取操舵。沿着摇晃不稳的绳梯往上爬，发现这一层有窗户。
（快到甲板了…！可是。）
圆窗之外一片白浊。当好不容易站到了甲板上，莉榭皱起了眉头。
「…雾……！」
「……」
约珥背对着莉榭站着，环顾四周。
因为可以目视到甲板周围，所以雾也不是那么浓。但望向海的另一边，就不知道会有甚么了。
（这么大的雾，增援的船可能找不到我们啊。）
做好了这样的觉悟，莉榭握住了弯刀的刀柄。
早已察觉到船舱异常的一大群水手，挡在了莉榭他们的面前。
「本来一直在警戒追兵，没想到居然潜进了船内呢。」
（我也猜到敌人会做好准备就是了……）
莉榭朝约珥的后背呼唤道。
「约珥大人，请不要在意我。」
约珥瞥了她一眼，小声回答。
「……我知道。」
然后，敌人一齐向跑出去的约珥砍过去。
（数量太多了！）
莉榭立刻换上短剑，连刀带鞘朝瞄准约珥那水手的下巴扔了出去。重重地击中了人体要害，把那男人打昏，但这样只是减少一个敌人。
（需要弓箭啊。而且，不停住这摇晃的话……）
从刚才开始，船就在异常地摇晃。
仔细一看，原来是甲板尽头的船尾，掌舵的男人们故意转动舵轮来摇晃船身。
（要走到舵轮那里。为了这样。）
就在在计算路线的时候，莉榭背上突然感受到一阵寒意。
「……诶」
被迷雾遮住的大海中，出现了小岛般的影子。
那是一艘船。
从雾中浮现出身姿的那只船，挂着破烂的风帆。
雕刻在船头的女神像已经腐朽，用被挖开的右眼微笑着。感觉和那女神像四目相对，莉榭顿时哑口无言。
（──简直就是，幽灵船。）
但从甲板上蠢动的人影，可以看出并非如此。
他们故意在新帆和木材上盖上旧的东西，以降低其他人的提防。毫无疑问，是一艘伪装成废弃船只的海盗船。
莉榭皱起眉头，立刻叫道。
「敌人援军来了！」
「！」
对方那艘船上扔来一根绑着重石的绳子。缠在甲板的栏杆上，然后把船拉过去，船身再次剧烈摇晃。
「唔……！」
「约珥大人！」
约珥脚踩的地方，正好有一个倒下了的水手。趁着约珥失去平衡的时候，敌人的剑砍了下去。
（不行……！）
脑海中浮现的，是保护莉榭的阿诺特的身影。
还有骑士的人生。替莉榭挡了一刀的约珥，看着平安无事的莉榭笑了。莉榭冲到约珥面前，用弯刀砍向水手的手臂。
「呜哇！」
水手一边按着受伤的手臂，一边往后退。但莉榭比谁都清楚，这样是不行的。
「这女人，竟敢！」
另一个男人伸手去抓她的头发。就在她做好吃痛准备的瞬间，剑尖在眼前掠过。
「……」
（前辈……！？）
约珥推开了莉榭，斩了水手。
一声惨叫，男人倒在甲板上。然而，在摇晃的船中，约珥一直没有恢复刚才失去的平衡。
船身随即再次摇晃，约珥跌到倾斜的甲板上。
「好、痛……！」
这次的摇晃，是因为许多船员从刚出现的船上跳下来造成的冲击。
（这种状况……）
莉榭和约珥被隔开了。但比起身为女人的莉榭，约珥更先被包围了，是因为敌人判断他受伤了。
「约珥大人，你受伤了吗！？」
「……呜」
（被打到头了…！虽然应该是卸开了力道才对，但一时之间……）
莉榭将紧握的弯刀举过头顶，避开了向自己袭来那男人的攻击。脚一扫，利用船身摇晃将他踢翻在地后，用弯刀的刀鞘向其脖子补上一记。
（突破包围，然后赶到约珥前辈那里。）
约珥虽然站不起来，却仍然用手中的弯刀应战。利用他的反射神经在甲板上翻滚，一边试图抬起上半身，一边以寡敌众。
莉榭冲入那人墙中，挥舞两把弯刀，将眼前的三人击晕了。
摇晃船身本来是打算妨碍他们的动作，但莉榭反过来利用这一点，狠狠打中接下两人的头。
「这些家伙……！陆地上的人，在这么剧烈的摇晃中，竟然还能如此灵活！！」
「约珥，手伸给我……！」
「不、用了。……你、快逃、吧……」
爬在甲板上的约珥，肩膀猛抖喘着大气。他没有打算抓住莉榭的手，似乎正和头部被击中产生的眩晕搏斗。
「我已经、不会、救你。……救不了你了。所以。」
「没关系！只是这一刻，求你不要想着一个人战斗……！」
「不用。」
眼看就要被从上而来的利刃刺穿，约珥却连看都不看，用弯刀扫开了。尽管随即在甲板上翻滚避开下一击，但这样的打法应该有极限才对。
「约珥大人！」
「你去吧。不然，你看……」
用模糊的双眸看向大海，约珥眯起了眼。
「──下一批敌人，要来了。」
「…………！」
雾中又再出现了另一艘船。
「我要战斗，我一个人，战斗。」
「……不。」
「不然的话，我会……」
「不对，约珥大人！」
莉榭抬头看着新出现的那艘船。
一众水手们也吃惊地朝那边看。比这艘船大上一圈的船，桅杆上挂着的，并不是腐朽的幽灵船所挂的旗。
「那是──……。」
是卡尔海因国旗的鹫旗。
就在莉榭发现这一点的瞬间，有人从甲板上跳了下来。在她眼前降落，瞬间砍掉了莉榭身边水手的那人，用蓝色的眼睛看着她。
「莉榭。」
即使是蒙蒙大雾之中，但他的眼睛依然如大海般清澈。
那道在莉榭心目中惹人怜爱的声音，一如往常地问她。
「──你没受伤吧？」
「阿诺特、殿下……！！」
莉榭的声音会颤抖起来，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阿诺特的脸而安心下来。
她知道他是来救自己的。尽管如此，因为担心他几天前受下的伤，口中说出了任性的话。
「明明都拜托了殿下不要来了……」
「我也说过不会听你的。」
「……」
阿诺特一边说着，一边把莉榭抱到他那边。
紧接着一阵强烈的摇晃袭来，莉榭马上站稳，好让不给阿诺特造成负担。随后，阿诺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立即重新站好的莉榭。
「！」
那是为莉榭准备的弓箭和剑。
剑有两把，另一把应该是约珥的吧。如果不是在封闭的船舱，而是在开阔的甲板上战斗，那比起短弯刀，攻击范围更广的长剑会更加有利。
「殿下，谢谢你！」
莉榭在甚么时候想要甚么，阿诺特都能一一理解。
水手瞪着突然出现的阿诺特，正准备袭击他。
「可恶！你这家伙，到底是怎──！？」
怒吼声之所以中断了，是因为声音的主人倒下了。阿诺特冷冷地看着敌人，然后打量着约珥。
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的约珥，反复急促地呼吸，压低重心，用力握紧着剑。即使敌人向约珥挥剑，约珥也立刻闪身回砍。
（明明是这样的状况，约珥前辈的剑速还在提高……！？）
阿诺特看了约珥的动作，轻轻地眯起了眼。
「约珥大人，用这个！」
「……」
莉榭扔出去的剑，被摇摇晃晃的约珥举手接住了。看起来神志不清的样子，这应该不是错觉吧。
「殿下！约珥大人他救了我。恐怕需要治疗，没办法持久战斗。」
「只要这艘船停止摇晃，就能投放近卫骑士。」
莉榭点点头，拉开了弓。虽然这里会被桅杆挡住，无法直接射中操舵的男人，但可以用来辅佐约珥和阿诺特。
「──要夺取舵轮了。」
「我来掩护。请千万不要勉强！」
就在阿诺特冲向敌人时，身旁的莉榭搭上了箭。
＊＊＊
（……为甚么？）
看到阿诺特和莉榭的样子，约珥一阵难以置信。
刚才被重重打中的头还在痛，眼前一阵眩晕，想要吐出来。明明就是如此不适，再加上船身猛烈摇晃，感觉真是糟透了。
尽管如此，约珥的四肢，还是会对逼近的怒意和杀气做出反应，即使不去意识也能自然地动起来。在这当中，约珥视线转向的，不是想要杀死他的敌人，而是正在联手的那两人。
（『阿诺特殿下』，在保护那孩子。……那样做的话，明明会变弱才是的。）
因为约珥自己切身体会到了。
『――约珥。我只能说，你真的是剑术天才啊。』
在约珥年纪尚小的时候，在贵族孩子学剑的地方，负责教授的骑士这样说道。
最初教他剑术的，是年龄大了一截的哥哥。
对从小就甚么都嫌麻烦、只会倒头大觉的约珥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快乐」。
醒着的时候都总是想着剑，哥哥在家的时候都会缠着他不放，直到他肯陪自己为止。哥哥一直耐心地陪着他，直到要正式学习怎么继承家业的时候，告诉了他这样的话。
『要不要去我之前学剑术的地方了？虽然所有人都比你大，但如果是约珥的话，一定能跟得上的。』
在姐姐的护送下，约珥开始跟比自己大上五六岁的「前辈」们学剑。
但在开始学剑后的第三天，身边几十个年纪比他大的人，他都全数赢了一遍。
『约珥！你真厉害啊！』
前辈们你一言我一语，抚摸约珥的头。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自己，单纯地为此而感到自豪。
『要是约珥能当上我国的骑士，成为我们的后辈就好了。』
『一想到能和你一起战斗，心里就踏实多了。』
『……和前辈们，一起战斗……』
约珥期待着这个，一直沉醉于练习之中。
即使在前辈们休息的时候，也一个劲地挥动木剑。听说有可能会长高而喝下讨厌的牛奶，为了增强体力不断跑步，过着从现在来看根本想像不了的日子。
『前辈们，要一起来吗？』
当约珥这么一问，他们都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的锻炼，只有约珥才做得来啦。』
『对对，我们有更适合自己的方法。』
虽然老实地信了这番话，但比试时的手感还是丝毫没变。
不仅如此，当约珥变得越强，周围的人感觉就变得越弱。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差距拉大，而是他们的动作，明显变得迟钝了。
于是，九岁的约珥明白了。
那是在他为了学习成为国家骑士所必需的『在船上使剑』，而被带到海上时的事。
『救、救我……！！』
出了海的船，被海盗船袭击了。
就算说没有实际战场的经验，但那里的都尽是为了成为未来的骑士而学剑的公子哥儿。然而，约珥所想像的光景没有出现，让他呆呆地站住了。
『约珥，快点！！』
『…………』
比他年长的人，哭着对约珥叫道。
『喂，你是怎么了啊约珥……！？』
负责指导的引退骑士最先被刺中，已经失去了意识。
但「前辈」们并没有救他，而是把剑指向年纪最小的约珥身上，把他推到海盗面前说道。
『你是天才吧！？呐，海贼甚么的，一个人就能打倒对吧！？』
『…………』
明明曾经笑着说过，要是能一起战斗，心就踏实了。
然而，就在此刻，他们只把约珥推到敌人面前，愤怒地扯开了嗓子。
『你快点救我们吧……！！』
（…………啊……）
约珥并不是因为被要求一个人应战而悲伤。
（都是我，害他们变弱的）
他清楚地学到了这一点。
（强者保护弱者，会变弱。——不论是守护的人，还是被守护的人。）
约珥一个人打倒了海盗，还救治了教练。回到陆上后，即使被称赞、被紧抱说「谢谢你为了我们」，感觉他们再也不会接纳他了。
（……是我让他们变弱了……）
如果约珥不在这里，他们肯定已经死了。
所以，约珥决定了。
（战斗的时候要一个人。动不动顾虑……总有一天真正上战场的时候，会一下子死掉啊。）
只能跟比自己强的人并肩作战。
不然的话，他会依赖约珥而死掉。
（我不用再被谁夸奖使剑了得。也不再训练了。……被人认为不能把性命交给我这种家伙，不相信我，这样还来得好。）
自从决定不再和其他人一起战斗后，约珥的剑法越来越精准。骑士所要求的合作，以及组成阵形行动的「正确的剑术」，原本就配合不了他吧。
（强者会因为被弱者拖后脚而变弱。弱者也会因为依赖强者而变弱。）
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然而，此刻在船上战斗的阿诺特・海因和莉榭的样子，却与约珥所想的完全不同。
（明明是一边保护一边战斗，阿诺特殿下为甚么会这么强了？）
尽管因为难以置信而目眩摇晃，约珥依然砍倒了眼前的敌人。
不仅是阿诺特。莉榭的腰杆也比刚才挺得更直，以稳定的动作射倒海盗。
（那孩子也是。脚步声比一个人战斗时更强烈。）
约珥强忍着头被打中的恶心，眯起了眼。
（而且。……比和我一起战斗的时候，还要强。）
和阿诺特一起的莉榭，身上带着就连约珥都清楚感受到的凛然强大。
＊＊＊
莉榭拉紧弓弦，射穿了正要砍向约珥的敌人的腿，打停他的动作，然后追上阿诺特。
在剧烈摇晃的船上，阿诺特的打法很稳定，难以相信他没有在船上战斗过的经验。
（不仅剑术高超，连身法也是……！）
难怪会丢下近卫骑士，自己孤身一人闯进来。即使好几个水手向他施袭，或是从别的船接二连三出现，阿诺特的表情都一丝不改。
（可是。）
甲板上到处都是木箱和木桶。每当船身摇晃时，想必敌人会躲在移动的障碍物后，攻向他们吧。
（这种时候，我应该做的是……！）
莉榭把弓挂到肩上，抓住了附近桅杆垂下来的绳梯。
爬到一定高度后，一手缠住绳梯好让不被甩下来，然后再在这个状态下上箭，射穿了阿诺特面前的敌人，同时喊道。
「两公尺开外，十一点方向，木箱后面还有两个人！」
「————……」
阿诺特立刻一脚踢向木箱，用力向前一纵。
趁着藏在后面的那两人昏倒的瞬间，莉榭跳到了木箱上，一箭射向利用高度而看得见的木桶后面。
虽然离船尾只有三十公尺左右，但敌人依然不断涌现。莉榭一边提醒约珥，一边向他们俩叫道。
「舵轮转了右舵Starboard！接下来是向左侧倾斜！ ！」
阿诺特砍了几个敌人，打开了一条路。
「莉榭，来。」
「是的，阿诺特殿下！」
当莉榭跳到了那个空间，一拍子后，船摇晃了一下。
阿诺特抓住了莉榭的腰。刚才跳上的那个结实木箱猛地撞到桅杆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两人立刻分开，互相执起了剑，斩向因摇晃而失去平衡的敌人。
待一站到阿诺特身旁，莉榭又把剑换成了弓箭。
（即使是这样的浓雾和摇晃，明明是鲁尔的话就绝对不会射失。……都浪费了好几枝箭。）
「莉榭。」
背着莉榭守护住她的阿诺特，向敌人举起了剑。
「我来阻止贼子，你把掌舵的男人，从舵轮赶下来。」
（……箭，还剩一支……）
在雾的另一边，手握舵轮的水手显得有点朦胧不清。然而莉榭挺起胸膛，背靠着阿诺特回答。
「──请交给我吧！」
「……啊。」
会投以温柔的声线，是知道这并不是莉榭的狂妄自大。
（这样子去保护我，有可能会变成阿诺特殿下的弱点。）
前几天害阿诺特受伤后，莉榭痛切地体会到这件事实。
（原本的阿诺特殿下，凡事都讲究合理，只会把需要的人放在身边。奥利佛大人也是、鲁尔也是，都是殿下挑选的……）
莉榭做了个深呼吸，架上了箭。
（与科约尔国的技术同盟、与西格威尔国的造币技术合作，还有饶恕米歇老师也是。──即使会认同『死亡商人』，也没甚么稀奇的。）
就算莉榭在这座城中阻止了，阿诺特总有一天也会取得沙迦国那样的军船吧。
这与火药不同。海军技术是别国拥有，而卡尔海因欠缺的东西。
阿诺特并不是那种明知道自己国家不足，却依然置之不理的执政者。
（正因为如此。）
莉榭轻轻地眯起眼，固定箭镞的方向。
在摇晃的船上，一边尽可能摸索摇摆的规律，一边努力稳定自己的躯干。
「喂喂，小姑娘，你要用弓箭瞄准那家伙吗！？哈哈，怎么可能射得……呜呀！」
相信阿诺特不仅会保护莉榭，也会保护好约珥。即使担心他的伤口，还是决定把一切都交给他。
（今后的未来。我会让所有人看得都一清二楚的。）
然后，莉榭停止呼吸，全神贯注。
（——「皇太子阿诺特・海因殿下，有妃子在一起的话，会变得更强」）
下定决心后，莉榭直视着敌人。
（那样的话，阿诺特殿下他一定会承认的。……请让这个追求合理的人选择我这个妃子，而不是毁灭世界的武器商人。）
如果不成为这样的新娘，就无法改变以后的世界了。
（我不会让他，一个人走上涂满鲜血的道路。）
莉榭一边为身边的阿诺特祈祷，一边将手指从箭上放开。
（……让这个人，期待和我一起的未来……！）
射出的箭，在无风的雾中笔直地飞。
箭矢飞向的，是手握舵轮的男人的侧边。
要是射向那个地方，是绝对打不中那男人的。
然而就在这时，本来向左倾斜的船又摇了回来。
「呀……！？」
男人的手臂中了箭，发出惨叫放开了舵轮。被乱转的船舵得以解放，最后又猛然地晃了一下。
「殿下，拿下了！」
「──全体人员。」
阿诺特声线平淡，听起来却很通透。
近卫骑士们一口气，跳到总算变成了战场的甲板上。
（还差一点点……！）
既然来了这么多的骑士，那就应该不用再让有伤在身的阿诺特和约珥继续战斗才对了。
可是莉榭依然安心不下。在被包围住的约珥身边，剩下的敌人纷纷举剑挥向他。
「约珥大人！」
莉榭正要跑出去，却被阿诺特制止了。
「没有必要。」
「……！」
阿诺特说得没错。
约珥就像剑舞结束一样画了个圆，寒光闪闪，将周围敌人一扫而尽。
（约珥前辈……！）
在雾气开始散去的船上，剑身反射出淡淡的阳光。敌人倒下，约珥辟出了一条路。
然后看到莉榭，约珥露出略带安心的微笑。
（太好了……）
莉榭也松了一口气。近卫骑士跑了过来，对莉榭和阿诺特如此说道。
「阿诺特殿下，莉榭大人！我们在船内发现被监禁的十一名女性，现在便救出她们！」
甲板上的敌人全都昏迷倒下。阿诺特一边把剑收进鞘里，一边对莉榭说。
「这十一人，数目跟沙迦国告知的失踪人数对上了。这艘船和另一艘船，会作为证物扣押起来。」
「可是殿下，你们乘坐的卡尔海因的船，都是紧急调派的吧？要靠一艘船的船员，操纵这么多的船……」
阿诺特看向挂着卡尔海因国旗的船。
在渐渐变淡的雾中，莉榭看到甲板上有人朝她挥手，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是帮忙灭火的各位水手！」
他们都是几天前在运河帮助救火的人，也是莉榭送酒致谢的人。
「是那个猎人提议，奥利佛临时安排雇用的。──一说到是为了你时，所有人都举手应征，表示可以放下工作。」
阿诺特垂下头，柔和的目光投向莉榭。
然后，这样编织道。
「这都是你的力量。」
「…………！」
听了这句话，莉榭心情澎湃。
实际上，这并不是莉榭的功劳，而是鲁尔提出人员建议、奥利佛协调谈判的手段吧。说到底，若没有阿诺特和约珥，这个作战根本不可能成立。
莉榭的存在令阿诺特变强的日子，还是遥遥无期。
（不过，即使这样……）
「！」
莉榭伸出手，紧紧抱住阿诺特。
阿诺特张手接住，在他的臂弯里，莉榭一边尽全力地遏止着心意，一边问道。
「你的伤，已经不疼了吗？」
「…………」
要近距离谈话不被周围人听到，就只得这样拥抱对方。
话虽如此，那或许只是给自己的借口。
「……嗯。」
阿诺特抚摸着莉榭的头发，在她耳边低语。
「多亏了你，疼痛都消失了。」
「……」
如果马上回答的话，感觉声音会发抖。
莉榭把额头埋在阿诺特的胸口，紧紧地握住那件衣服。之所以终于放开了，是因为她听到了比其他骑士来得更轻的脚步声。
「──约珥大人。」
「…………」
看着被阿诺特抱在怀里的莉榭，约珥不知为何一脸复杂地皱起了眉头。
「谢谢你救了我。」
「你不须这么说。」
得到更多帮助的，反而是一直至今的莉榭。
这虽然说不出口，但莉榭还是发自内心地表示感谢。这位『前辈』对莉榭的温柔，甚至会觉得根本报答不了。
「……和阿诺特殿下一起的时候，你会变得更强呢。」
约珥面无表情，但用平静的声音这么告诉莉榭。
（难道……）
约珥当时是怎么样，莉榭似乎多少明白了。
（前辈会执着于孤独一人，是为了提高一起作战的同伴的生存率吗？）
如果直接这么问的话，约珥一定会否定吧。
莉榭再次抬头看阿诺特，他慢慢地放开了手臂。
「……我知道，想要一个人背负、一个人战斗的强者，是因为他不想伤害别人。」
莉榭一边眷恋着渐渐褪去的温度，一边祈祷不要被谁人发现。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要变强。──我，再也不想那人受伤了。」
「────……」
阿诺特会轻轻眯起来，一定是因为他都看穿了吧。
「这样啊。」
约珥把剑插回腰间，脸上浮现出他少有的微笑。
「……嗯，还不坏。」
他摊开原本握着剑的手，低头看向那手掌后，又再握了起来。
像是在确认甚么似的，约珥把手放到剑柄上，满意地说道。
「我想起来了，其实，我很憧憬和甚么人一起战斗啊。」
「……约珥大人……」
能和前世的约珥一起战斗，就只有殒命前的那一次。
在骑士人生中，为了莉榭而死的约珥，在那场战斗中，是否也是有着同样的想法呢？
（就算有，那也赎不了罪就是了。）
然而，莉榭却从心底希望。
（要阻止阿诺特殿下。要避免约珥前辈那样子死掉、也要回避殿下那涂满鲜血的未来。为了这样，我……）
紧紧地握住阿诺特的袖子。这时，阿诺特像在哄她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
一边忍着想要再抱紧一次的冲动，莉榭笑了。
紧接着，呢喃了一声『困了』的约珥倒在甲板上，船上登时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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