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三章

「──以上就是昨晚的始末了。我向我的前未婚夫宣布了，要证明『阿诺特殿下作为丈夫是多么出色』。」

在药草田的正中央，莉榭对西奥多的说明结束了。

她把摘下来的草药放进篮子里，按着草帽站了起来。西奥多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用食指按住太阳穴。

「怎么办……搞不懂是在找我商量，还是跟我秀恩爱了……」

「西奥多殿下？对不起，蝉鸣声太大了！」

「嗯，没事。」

西奥多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轻快地说道。

提起篮子的莉榭，一边让柠檬色的裙摆随风飘动，一边悠悠地走到西奥多坐着的树荫下。

「我当然能举出阿诺特殿下很多优秀的地方。不过，我希望不是只用语言来表达，而是让他切身体会。」

「所以姊姊想让我帮忙？」

身在此处的义弟西奥多，从心底尊敬哥哥阿诺特。是其中一个非常了解阿诺特优点的人物。

可是，西奥多的反应不太佳。

「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了。不过，我不参加。」

「诶……！明明是可以尽情讲述哥哥有何出色的机会……！？」

「因为，这不是『作为人』或者『兄长大人的心』，而是『作为丈夫』对吧？有权利堂堂正正地说出来的，世界上不就只有姊姊一个嘛。」

「呜呜……！！」

西奥多非常认真地闭上眼睛，轻轻把手按在左胸上。尽管看起来就像个虔诚的信徒，但其声音却暗带好玩。

「虽然很遗憾，但我就以弟弟的身份在旁守望好了。对了，兄长大人的反应你要逐一记住。还有，那个叫迪特里克的无礼家伙，要把他弄得体无完肤呢。」

「就、就算你用这么可爱的脸跟我说……」

「不管怎么说，只要展示出美满夫妻的样子不就行了吗？在那家伙身边，跟兄长大人比平时更和睦不就好了吗？」

虽然西奥多说得很简单，但对莉榭来说倒是个不小的难关。

而且，原因正是因为莉榭冲口而出，所以想避免给阿诺特带来麻烦。

（太常待在阿诺特殿下身边的话，好像会露出奇怪的态度……）

再次想起『婚礼上必须接吻的问题』。

也许是因为莉榭的脸色突然变了，西奥多提出了不解的表情。可是，莉榭没法跟他说明个中理由。

（接吻的事，再怎么说也没法和西奥多殿下商量呢。而且想必他也不愿听到哥哥这方面的话题吧。）

莉榭没有兄弟姐妹，但有一个表哥，会在她结婚后被收养到魏纳家。所以，多少也能理解西奥多的心情。

（虽然也想跟西奥多殿下打听一下古泰尔大人的事……但既然现在的我没理由要在意那个人，那就不能打草惊蛇了。）

就在这时，艾尔丝从对面走了过来。

「莉榭大人，西奥多大人也在呢。」

「唷，艾尔丝。你好似挺努力吧？姊姊和卡米尔都一直夸你呢。」

「谢、谢谢。不过，我还差得远呢。」

害羞地这么说着的艾尔丝摇了摇头，然后抬头望向莉榭。

「莉榭大人，城门那边来了一位没有预约的客人，我是来通知这个的。别的侍女也去了通知奥利佛大人了。」

（难道是逗留在皇都旅馆的迪特里克殿下闯进来了……）

虽然因为不祥的预感而让莉榭脸色都苍白了，但从艾尔丝口中说出的名字，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个，听说是位女性。是希……希尔……」

艾尔丝小心翼翼地念着从侍女服里取出的手写便条。

「是希尔维亚・霍林沃斯大人。」

听到昨晚为她急救的歌姬的名字，莉榭瞪大了眼睛。

＊＊＊

访问莉榭的客人，经侍女传话的奥利佛再转传给阿诺特，获批准进入会客室。

莉榭和西奥多道别后，急忙换了礼服，和两位护卫骑士一起走向会客室。打开门，里面有一位像大朵鲜花一样靓丽红发的女性，正等着莉榭。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是莉榭・伊姆加德・魏纳。」

「不敢！真荣幸跟大人见面。」

她站起身，向莉榭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我是希尔维亚・霍林沃斯，谢谢您昨晚相救。」

「请抬起头来，希尔维亚小姐。身体怎么样？要来到这里，身体会不会很难受……」

只看脸的话，她的脸色好像好多了。话虽如此，也有可能是化妆的效果，光凭外表判断不了。

虽然心里担心，希尔维亚却优雅地摇了摇头。

「我在您安排的医师那里服了药，好好休息了。睡前已经舒服点了，而到了今早便完全好了。」

「太好了，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即使口上这么说，还是担心她是不是在勉强自己。

昨天希尔维亚晕厥后，一度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假如是发病的话，很少会在出现如此强烈症状后的隔天便康复过来。

话虽如此，细心观察一下，她看起来的确是好多了。

「都是多亏了莉榭大人。本来的话，甚至想马上让你欣赏昨天演出的后续，不过要延期一个星期了……」

看到希尔维亚发自内心地表示遗憾，莉榭苦笑了一下。

「想马上去剧场的心情，我也是一样的。但请不要着急，要照顾好自己，好好疗养。」

「不过。──人这东西，说不定明天就死了。」

「！」

希尔维亚微笑着说，笔直地看着莉榭。

「我也好，来观赏的客人也好，不管是谁，都不知道哪一天会是自己的最后一日吧？」

说着，她用柔和的手指轻轻按住胸口。

虽然很高雅，但却非常妖艳华丽的动作。那双被长睫毛覆盖的眼睛，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我是为了唱歌而生的。所以，我想尽量多登上舞台，想得要命。」

但希尔维亚说完后，不好意思地笑了。

「……开玩笑的。因为身体不适而为大家添麻烦的人，可不能说这种话呢。」

「呼呼呵。想听更多希尔维亚的歌的心情，和希望不要勉强自己的心情，心情很复杂。」

莉榭这么说后，希尔维亚显得既高兴又腼腆。

「莉榭大人，请你叫我『希尔维亚』，语气也不要那么拘谨……」

「那么，请你也叫我莉榭吧。同样地不用拘礼。」

「怎么可以！本来像我这样身份的人，光是这样见到候任皇太子妃就已经不胜惶恐了。」

「哎呀。如果是这种意义的话，一介喜欢歌剧的人直接和歌姬大人说话，那才是本应不被允许的『身份差异』哦。」

毕竟，观众本来就不能和表演者说话。

听莉榭这么说，希尔维亚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笑出声来。

「呼呼，我明白了。那么，莉榭。」

「请多关照，希尔维亚。」

护卫骑士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笑眯眯地守望着她们。莉榭在跟希尔维亚握手的同时，再次回想起来。

歌姬希尔维亚・霍林沃斯，是旅行歌剧团的成员，在很多国家都大受欢迎。

她的歌声和美貌自不必说，而在舞台上吸引视线的举止和表情，也深深迷倒了观众。

而在未来也很活跃，在战争开始后的苦况中，想必很多人会被希尔维亚的歌声所鼓舞。

「我两年前听过希尔维亚的歌啊。是在故国艾美迪国演出的时候。」

「真的？太高兴了！两年前的艾美迪国，是《妖精婚姻谭》的时候吗？」

「是啊，非常非常棒啊！特别是最后，公主在第二次婚礼上，誓约之吻相交的场面……」

说到这里，莉榭忽然回过神来。

「莉榭？」

「……对不起，希尔维亚。我们才刚成为朋友，我就要问个奇怪的问题……」

莉榭再次紧紧握住希尔维亚戴着手套的手，急切地问道。

「关于誓约之吻，我想知道详细情况────……」

＊＊＊

接下来，莉榭检查希尔维亚的健康状况是否真的没问题后，转到来宾用的庭园。

叫来侍女，在水蓝色的桌子上准备好茶具。跟茶并列在桌上的，是七彩缤纷的小蛋糕。

希尔维亚手里拿着金色的叉子，一边听着莉榭说。

「这么说，莉榭因为婚礼上的接吻而感到困窘了吗？」

「嗯……与其说是困窘，不如说很不好意思……」

光是这样说出口，就已经定不下来、满目疮痍了。原以为只是没法和西奥多商量，结果就算是面对同性也会坐立不安。

「希尔维亚在歌剧中，也曾挑战过接吻戏对吧？我想知道心理准备、不会在意别人目光的方法之类……」

一问之下，希尔维亚便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很遗憾，我想我提供不了参考。因为在唱歌的时候，会连内心都完全变成了那个人物。心里觉得『在这里和心爱的人接吻是理所当然的』，完全没有任何抵触喔。」

听到她这么断言，莉榭瞪大了眼睛。

「心爱的人，是指戏里的对手吗？」

「对。演出期间，真的会喜欢上扮演恋人的角色。是剧场限定的恋人呢。」

希尔维亚双肘撑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嫣然一笑。

「……不过。如果是精彩的剧目，即使落幕后，也会被那份心情牵引，而真的交往下去就是了。」

「……呜哇……」

对莉榭来说是个未知的世界，让她不由自主地漏出了声音。

希尔维亚扑哧一笑，一边切开树莓慕斯蛋糕一边说。

「我恋爱的次数都多到可以沐浴了啊。」

「那么，关于你的恋爱传闻……」

「你听说过吗？每一段都很棒啊。」

彷佛唱歌一样轻快地说道。

以天才着称的希尔维亚还有另一个评价。那就是『多情歌姬』。

莉榭没怎么意识到这一点，但似乎是真的。

「每谈恋爱时，感觉就会丰润了我的歌啊。」

希尔维亚带着自豪的表情告诉她。

「心痛的时候，忐忑的时候，都会为歌声带来很多营养啊！所以，我最喜欢恋爱了。然后当歌声被那些营养充满后，我们便会笑着分手了。」

「歌声、营养……」

「是啊。因为视乎恋爱的对象不同，接收的东西也不一样的。」

这么说完，她轻轻低下了头。

「──我说说罢了。不管摆出怎么样的理由，在别人看来，都只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罢了。」

「不，太棒了！希尔维亚。」

莉榭漏出的感叹，让希尔维亚露出意料不及的表情。

「我好像稍稍明白了，你歌声会如此美妙的原因。希尔维亚会把人生中得到的一切，都倾注在了歌声上呢。」

「……！」

「能把经验全数化作自己的食粮，这多棒了。但愿我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莉榭发自内心地这么说，希尔维亚眨了几下眼睛，露出了笑容。

「呼，呼呼！将我的恋爱故事告诉别人，却能够被完全理解，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啊！」

希尔维亚虽然长着一张成熟的脸，但笑起来非常可爱。

她看起来太高兴了，看到她的笑容，连莉榭也跟着笑了。但是，接下来她说出的发言，让莉榭僵住了。

「你没有谈恋爱吗？」

「诶啊！？」

被问了意想不到的问题，茶杯都差点掉了。

虽然总算用瞬间的反应神经拿好，但脸颊已经发烫了。

「甚、为甚么、怎么！？」

「因为，你在为婚礼上的接吻而烦恼嘛。」

「为甚么会扯到恋爱了！？」

「那当然是……」希尔维亚说道，一边把脸凑了过来。

散发出高雅的甜香香水味。她那活像人偶似的、长着长长睫毛的魅惑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只是接吻甚么的，只消闭上眼睛不就了事嘛？」

「那、那是……诶！？是这样的吗！？」

「但你却这么重视。这么的话，该不会就是一不小心，爱上了本应是政治婚姻的对象吗。」

被希尔维亚这么一说，莉榭的心脏猛跳得几乎发疼。

「我……我还在修行之中。那方面的全然，完全没有！！」

「修行是甚么了！？──那我就问你了，莉榭。」

希尔维亚涂着口红的嘴唇微微一笑。

「很在意那个人的一举一动，想知道他在想甚么。」

（……那真的……）

听到提问时，已经下意识地想到了『他』。

（会采取甚么行动去反叛父亲，又是出于甚么目的向我求婚的……）

「见不到的时候，会为他现在和谁一起而烦恼吗？」

（说不定现在正和古泰尔大人在一起呢。如果不仅是扩张近卫队，而是为了未来侵略的手段的话呢？）

「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和那个人的将来！」

（总之想要平安无事，回避战争而度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恋爱了喔。」

被这么一说，莉榭猛然地摇了摇头。

「不！我总觉得不对，绝对！」

「是吗？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就会忐忑不安吧？」

（真的能阻止得了阿诺特殿下吗？从这个意义上，的确忐忑不安就是了！！）

她没有说出口，为了掩饰自己的焦虑而喝了口茶。而希尔维亚则显得有些遗憾。

「真是的。明明想和女孩子的朋友一边喝茶一边谈恋爱的……不过，明明又不是爱上了，光因为接吻就觉得不好意思，皇太子殿下是那么难办的对象吗？」

「怎么可能！说实在，阿诺特殿下是个我完全配不上的人啊！」

阿诺特没有任何过错，这只是莉榭一方的问题。为了让希尔维亚明白这一点，莉榭连蛋糕都没碰，就热情地雄辩了。

「温柔又博学，剑术高强，政治上也很厉害！经常会关心我，这一点对各位臣子也是一样。虽然没法只用语言来形容，但我非常尊敬他。」

总觉得从昨天开始，就在不同地方讲述阿诺特有多好了。

希尔维亚认真地听着，最后露出圣母般的微笑，轻轻握住莉榭的手。

「莉榭，就算是单恋，我也会支持你的。」

「哇！！不对，刚才的不是……！！」

希尔维亚窃笑了一下，眯起眼睛说。

「真好啊。我也差不多该开始新的恋爱了。」

「我『也』……」

莉榭很在意这句话的深意，一边问道。

「希尔维亚现在，没有和谁谈恋爱吗？」

「我爱上了梦中的人啊。」

莉榭歪着头表示疑惑时，希尔维亚耸了耸肩说。

「昨天我倒下来，很痛苦的时候，是莉榭照顾我的吧？……后来，当意识又变得模糊的时候，感觉有个男人抱起了我。」

「……呃……」

听到莉榭惊讶的反应，希尔维亚急忙说道。

「啊！我当然知道哦？昨天照顾我的是莉榭，所以说我迷糊了！」

「……」

「可是梦中的男人，明明语气粗犷，却很有绅士风度，也很可靠。本想着醒来后可以再次相见啊。呼呼，明明梦里的人已经见不着呢。」

她眨了眨眼。

昨天晚上，莉榭为希尔维亚急救是真的。

但是希尔维亚在那件事上，有很大的误解。

「希尔维亚。」

「不过，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呢。能够这样子见上面的莉榭，也是个非常棒的人。」

「昨天把你运上马车的不是我，而是某位骑士啊。」

「诶？」

他跪在希尔维亚身边，恭恭敬敬地抱起她。

「那个人，是位名叫古泰尔的高个子男性就是了……」

说完，希尔维亚瞪大了眼睛。

「莉…………莉榭！！」

「是！！」

双手再次被抓住，莉榭用力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莉榭便拥有四处打听古泰尔这骑士的表面理由了。

＊＊＊

鲁道夫・格尔特・古泰尔在未来的战争中，辅佐以西方大陆为中心的侵略战争。

在战场上的指挥自不必说，『皇帝阿诺特・海因』之所以特别重用古泰尔，听说可能是因为他善于利用谍报。

只是，毕竟身在战时，对卡尔海因的情报不能囫囵吞枣。那份情报，本身也有可能是出于战略目的而故意泄露的。

（事实上，阿诺特殿下现在也在操纵关于自己的传闻。即使留下了卓越的政治功绩，也从不公开说是自己的功劳，给人留下了『冷酷而残虐的皇太子』的印象。）

从阿诺特和哈丽特公主的事件中，她也明白到流言或未来发生的事情，都不能照单全收。

正因为如此，莉榭非得亲眼去确认不可。

「嗯～，歌姬希尔维亚心仪的对象，是我们的骑士古泰尔吗……」

在庭园里的桌子上托着腮的，正是刚刚来到庭园的西奥多。

西奥多的视线前方，一对男女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漫步。西奥多一边叉起莉榭分给他的蛋糕，一边开口。

「嘛，毕竟古泰尔长得也挺精致啦。虽然不像兄长大人长得那么精悍，但眉毛浓密，个子很高，体格也很好。」

「外表方面，希尔维亚好像几乎不记得了。不过，在朦胧中被古泰尔大人抱着，说感到非常安心。」

「所以，姊姊想要协助歌姬小姐……」

听了西奥多的话，莉榭也望向院子另一边的人。

「西奥多殿下正好路过，真是帮了大忙了！」

「──嗯。突然被问到『你认识骑士古泰尔大人吗？』的时候，我还很提防自己会被卷入甚么事情当中呢……」

离庭园稍远的地方，有着红发歌姬希尔维亚，还有因为她微笑而惊慌失措的骑士古泰尔。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因为即使希尔维亚想要道谢，我也无能为力啊。」

当然了，只是阿诺特未婚妻的莉榭，无法向骑士提出任何要求。因此，必须通过身为皇族的阿诺特，但听说他上午在执务室的公务都很忙。

「还好古泰尔大人也爽快答应见面……」

「嗯，看他的样子，我觉得他也不是完全没意思。」

「诶？能看得出来吗？」

莉榭和西奥多并没有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

希尔维亚从刚才开始就带着温柔的微笑，在庭院里谈论着各种事情。对此，古泰尔的表情一直很紧张，那么西奥多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呢？当莉榭歪着头，西奥多便露出了完美的笑容。

「姊姊在恋爱方面真的很弱啊！会没有发现卡米尔喜欢艾尔丝的，除了艾尔丝本人，我想大概就只剩姊姊了。」

「这、这是！」

卡米尔是护卫莉榭的骑士之一。

出身贫民窟当上骑士的卡米尔，与同样在贫民窟长大的艾尔丝是青梅竹马。可是，莉榭却完全不知道卡米尔正暗恋艾尔丝。

「在恋爱方面，我的修行还不够……」

「诶？修行是甚么了？」

（而且。）

莉榭轻轻地低下头，思考着。

（因为想着这个还不行啊。在实现誓言之前，不要再想了……）

几乎是无意识地这样想着之后，莉榭先把这事忘掉，抬起了头。

「西奥多殿下，古泰尔殿下是个甚么样的男性呢？」

为了进入正题，她直接切入了想问的问题。虽然也有单纯地收集情报这目的，但为了成了友人的希尔维亚，也想在不碍事的范围内瞭解一下。

「我觉得是个认真的家伙哦？年龄是二十三岁，在骑士团中也显眼地高大。剑艺也挺强，而且还会钻研学问。虽然该说是有点劳碌命、还是该说抓不到要领，不过也可以说得上是个老实人。只是——……」

西奥多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以手托腮，瞥了莉榭一眼。

「呐，你会问我古泰尔的事，说明你知道我会详细瞭解古泰尔的理由吧。换言之，姊姊已经听说了那家伙可能会成为哥哥的近卫骑士对吧？」

「……虽然我不是想询问关于古泰尔大人个人的事就是了。阿诺特殿下现在，好像正在考虑扩充自己的近卫队。」

「那么问题来了，兄长大人选出的臣子，有甚么共同点呢？」

「除了大家都很优秀这一点之外吗？」

西奥多虽然试图戏弄莉榭，不过她却轻易地投降了。

「在有关阿诺特殿下的知识上，没人能胜过西奥多殿下。」

「呵呵，那没办法，我告诉你吧。」

比阿诺特略深一点的蓝色眼睛，骄傲地眯起来。但是之后，西奥多褪去了表情，低声说道。

「大家啊，都是明明有实力，却因为某种原因得不到认可，被人欺侮的家伙啊。」

被这么告知后，她吃了一惊。

「随从奥利佛，原本是个前途无量的骑士。受到父亲器重的侯爵家长子，剑术非常厉害，也懂得用人。虽然我不想承认就是了。」

「……我听说是『在少年时期训练中受伤，再也无法以骑士为目标』。」

「是的。那家伙被他父亲弗利德海姆侯爵，用暴力的严格来指导。结果，他再也没法好好拿起剑。就在侯爵判断奥利佛再也用不着，把他近乎断绝关系一般赶出去的时候，他当上了兄长大人的随从。」

这比听奥利佛表面上说的更令人心痛。面对消沉的莉榭，西奥多继续说道。

「出身贫民街，没受到正当的评价的卡米尔也是如此。尽管卡尔海因歌颂实力主义，但正因为如此，大家都会互扯后腿啊。然后，兄长大人会放到自己身边的，都是由于出身和成长环境等种种理由，受到不正当的评价的人啊。」

「阿诺特殿下……」

「关于这一点，兄长大人其实做得很彻底啊。兄长大人的战马希尔德布兰德也是如此，明明是匹骏马，但前主人对它很差，在差点死掉的时候兄长大人收留了它啊。」

关于那匹马，莉榭前几天也骑过。真的是匹很棒的马，很听阿诺特的话。

马是聪明又善解人意的生物。它应该也很清楚阿诺特救了自己吧。

「当然了，『拥有优秀的能力』是绝对条件。不然的话，不管身处多么不幸的环境，兄长大人也不会多看一眼。」

西奥多说到这里，用少女般可爱的眼睛看着她。

「姊姊，我想说甚么，你明白吧？」

「……古泰尔也有能成为阿诺特殿下的近卫骑士候补的理由。」

「答得好。古泰尔呢……」

西奥多故意皱起眉头，悄悄告诉莉榭。

「──这是真的吗？」

「天晓得了。我就只查到这儿而已。」

当她在脑海中整理传达的情报时，西奥多突然歪起了头。

「呐。不过刚才说的，对支援恋爱有帮助吗？」

「嗯，当然了。」

莉榭露出笑容，爽快地回答。虽然不全是真实，但也不完全是谎言。

「……话说回来，西奥多殿下，你的情报网真厉害呢。不愧是阿诺特殿下的弟弟。」

「呵呵，你再多夸我是兄长大人的弟弟吧。而且，我现在正和奥利佛一决胜负啊，就是『看谁更瞭解兄长大人』，所以当然也会知道近卫骑士的候补了。」

（虽然我觉得奥利佛大人对胜负好像完全不感兴趣就是了……）

想到的还是别说出口好了。就在这时，一边慢慢绕着庭院逛一圈一边聊天的希尔维亚和古泰尔，正好回来了。

「那么，古泰尔大人，日后还能和我见面吗？」

「啊，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已经发展到约会的地步了！！）

在莉榭看来，这未免进展得太快了。在她瞪大眼睛的时候，古泰尔也踌躇地说道。

「可是，希尔维亚小姐，你身体真的完全康复了吗？昨天抱起你时，你的身体太轻，光这一点就叫人担心。」

「哎呀。」

那一瞬间，露出开心笑容的希尔维亚，在身为女性的莉榭看来也非常可爱。

「单是古泰尔大人关心我，便已经高兴得要升天了。身体的话，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没有在勉强吧？仔细想想，我不该在庭园这样散步的。真是太失礼了。」

「那一点也没问题。我能感觉到古泰尔大人有在顾虑我而慢慢走。」

「……要是能让你病好后转换心情，那就最好不过了。」

看着松了一口气的古泰尔，正如西奥多所说，能感受到他对希尔维亚特别的照顾。

希尔维亚朝莉榭轻轻挥了挥手。她用嘴唇说了声「谢谢」，莉榭也报以微笑。

（本来的话，两个人能多待一会儿就好了。不过古泰尔大人也有工作。）

这时，西奥多开口了。

「甚么甚么，歌姬小姐要回去了？让人气歌剧歌手独自回去，大家都以为这王城不懂礼节了。」

「西奥多殿下。」

「古泰尔，这是命令。你要平安送她回去。」

古泰尔似乎很惊讶，再低头看了一眼希尔维亚后，深深地低下头回答。

「我明白了。就算牺牲性命，我也会保护好的。」

看到两眼放光的希尔维亚，莉榭都被西奥多的细心所感动了。

和希尔维亚打了招呼，约定最近再聊后，便目送她离去。被古泰尔带着走的希尔维亚，侧脸是副如花绽开的笑脸。

「不愧是西奥多殿下……不过，古泰尔大人的行程没有问题吗？」

「我去跟骑士团好好说了。而且，那家伙基本上不会被委以其他人难以替代的工作。」

「……明明是个优秀的人，呢。」

而这一点，恐怕也跟刚才西奥多秘密告诉她的事情有关吧。

「西奥多殿下。来到这里，我还有一个请求。」

「……果然是想把我卷入奇怪的事情嘛……！！」

但最后，西奥多不但听了莉榭的话，而且边说着「这种的都是家常便饭吧……对于习惯了的自己，我都要害怕了」边答允了。

＊＊＊

那天下午，发生了一件令莉榭非常在意的事情。

不是发生在莉榭自己身上的。而是关系到未婚夫阿诺特和前未婚夫迪特里克两人。

「阿诺特殿下，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

到了晚上，穿上晚会服装的莉榭，在前往大厅路上的回廊上，向阿诺特道谢。

「……没想到阿诺特殿下会让迪特里克殿下陪同出席下午的公务……」

「…………。」

送走希尔维亚等人后，当莉榭正在讨论婚礼事项时，随从奥利佛把这事转告了给她。

尽管打从心底感到惊讶，但那似乎是奥利佛的提议。好像到了下城逛了几个地方，顺道回收迪特里克，并建议让他看看阿诺特的工作。

『……这不会打扰到阿诺特殿下吗？』

『应该会吧。毕竟都久仰迪特里克殿下的大名了。』

『奥利佛大人……！』

『不过应该没问题喔。就算是多少的妨碍，也不会对我主君的工作带来太大的影响。让他参观年龄相近的皇族处理公务，对迪特里克殿下来说，应该也是一段很有意义的时间吧。」

奥利佛爽朗地笑着说，莉榭注意到了他。

『那个，难不成，你乐在其中吗？』

『哈哈，不敢！不过，和立场相近的同辈接触，对我的主君来说也是一种刺激。』

至于是不是良性刺激就难说了。虽然很在意，但听说阿诺特竟然答应了，那就交给他办了。

「不、不要紧吧？迪特里克殿下，有没有给你添麻烦了？」

「没甚么。不管公务上谁来同行，要做的事情也是一样。」

「可是殿下……」就在这时，回廊旁的草丛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莉榭有些吃惊。但不是因为声音本身。

而是听到声音的瞬间，旁边的阿诺特做出了保护莉榭的动作。

「阿诺特殿下。」

「……」

被藏在阿诺特背后的莉榭，忽地从旁探出头来。

之后，两人把视线投向树篱旁。

「看来，是猫呢。」

「──是啊。」

从暗处倏地出现的，是一只几乎可说是幼崽的小黑猫。

莉榭走出阿诺特面前蹲下身，手伸向黑猫。看它没有弯下身子蹑足走，看起来是头习惯了人类的猫。

「来，来。」

「……」

「啊……走了。」

那头猫之后一定有其他事要办吧。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站起身，再次抓住阿诺特的手臂。

「谢谢你保护我……不过，阿诺特殿下应该也明白，那只是动物的气息吧？」

「就算是动物，也不能保证对你来说是安全的。说到底，当容许走兽入侵的时刻，就有重新检讨警备的余地。」

「走兽……只是小猫……」

不过正如阿诺特所说，出现入侵路径不是好事。

如果是被人带进去的话，代表检查随身物品的时候有遗漏。然后，如果猫儿是靠自己走进来，那就证明可以利用树木等手段入侵城墙。

（阿诺特殿下，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情报，也可以作为判断的依据呢。）

阿诺特的思考方法，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试着想了想。

（西奥多殿下告诉我，关于古泰尔大人的事。阿诺特殿下当然也知道才是……）

抬头望向阿诺特，他的侧脸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然后一边随意漫谈，一边来到了晚会的大厅。

「阿诺特殿下和未婚妻莉榭大人驾到了。」

通往大厅的门打开的瞬间，「哇」，响起一阵柔和的欢呼声。

偌大的大厅里聚集了许多重要人物，手里拿着盛了红酒的酒杯。走在男男女女的视线中，莉榭不动声色地确认来客的面孔。

（──有几个人是第一次见面呢。身穿参照玫瑰形象服饰的那位，是迭克迈耶阁下吗？汉纳瓦尔德大臣的同伴，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夫人吧。虽然举办晚会的是现任皇帝陛下，但今晚依然缺席。以阿诺特殿下担任代理的形式……）

想到这里，感到一道视线而抬起了头。

近距离四目相对的阿诺特望着莉榭，表情突然缓了下来。就在她屏住呼吸的同时，周围也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喂、喂。阿诺特殿下的表情，居然会那么温和……」

（……难道说。阿诺特殿下每次都这样子，在我出席晚会时守护我吗？）

想起昨天阿诺特对迪特里克说的话。

虽然有些难为情，但心里还是很高兴。而那时候走过来的，是个她初次见面的男人。

「祝……祝你贵安，阿诺特殿下。好久没拜见尊颜了，看起来很精神，真是太好了。」

「……埃格尔大人。」

阿诺特的声音，听起来不怎么高兴。

（埃格尔侯爵阁下。听西奥多殿下说，没记错是受到现任皇帝陛下高度评价的人才对。）

莉榭虽然也想打个招呼，但不能在阿诺特介绍之前开口。在那之前都要保持礼仪，彻底地专心倾听。

「首先，对这次的婚约表示祝贺……不过，真是吃惊呢。一直以来不管怎么样的女性都漠然不顾的殿下，终于选定了新娘。」

「……」

「虽然偏心说，小女姿容也相当秀丽的，不过合不上殿下的眼睛，实在是太遗憾了。……可是，我听到个惊人的流言，居然说『阿诺特殿下很溺爱那位未婚妻大人』云云……」

（……！？）

莉榭低着头，肩膀猛地一缩。

（埃格尔阁下，应该在管理西边地方才对……！！到底发生了甚么事，连那样的地方都流传了！？）

因为感觉侯爵的视线投向了自己，心想现在应该是打招呼的时机了。但纵使心里明白，却尴尬得抬不起头来。

然而在下一瞬间，阿诺特把手扶在低着头的莉榭的下巴上。

「真不巧。」

「！」

这样子催促她抬起头来。

因为条件反射而遵从了，近处就看到阿诺特的眼。脸蛋被他捧住，与他那犹如微笑的温和眼神相对。

阿诺特露出挑衅般自信的笑容，抱住莉榭的腰说道。

「──溺爱妻子，有甚么问题吗？」

（噫……！）

有点儿使坏说出的发言，却渗透着莫名的色香，真让人头疼。

侯爵似乎也有些畏缩，好像再也说不出话了。阿诺特哼了一声，拉起莉榭的手。

「走吧，莉榭。以后再打招呼就行了。」

「好、好的。我告辞了……」

虽然对只行了简礼而感到抱歉，但侯爵也慌忙离去了。莉榭的心脏不停地跳着，抬头看着阿诺特。

「那个，这样可以吗？」

「甚么了。」

（就算你说怎么了也好……！）

总觉得好像有很多问题，这不要紧吗。但是，自己没有勇气再深究下去，于是噤口不语。

「如果是指打招呼的话，不是现在也没差吧。──比起这个。」

莉榭顺着阿诺特的目光，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回事呢……」

看了看大厅角落的柱子，下午一直和阿诺特在一起的迪特里克，从柱子的背后探出脸来，浑身颤抖。

（为、为甚么迪特里克殿下，会露出小狗般的泪眼来偷窥了呢……？）

眼睛湿润、浑身颤抖的迪特里克，和他的父王一模一样。

看到这样子，莉榭心神都定不下来了。

（不行啊，迪特里克殿下，晚会上你得更堂堂正正一点才成……！！而且晚会过半了后还算了，一开始一个人前来也是违反礼仪的……）

「…………。」

身边的阿诺特，传来「……」的目光。抓住阿诺特手臂的莉榭被他吓了一跳。

（没、没错呢！现在的我，应该没立场向迪特里克殿下进言才对。）

莉榭领会了阿诺特眼神的示意，抬起头来点了点头。

（我明白的。不要紧，阿诺特殿下！）

阿诺特摆出一副想说甚么的表情，但没有开口。莉榭重新振作精神，对着柱子后面说道。

「晚上好，迪特里克殿下。今天陪同阿诺特殿下执行公务，辛苦了。怎么样？阿诺特殿下的工作。」

「才…………才不是甚么怎么样啊！！」

迪特里克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凑了过来。

「我、我、我……！ ！」

「请、请等一下！我们先去阳台吧，好吗？」

看到迪特里克的样子，客人都惊讶地扰攘起来，面面相觑。

莉榭慌忙把他带走，和阿诺特三人一起走到阳台上。如果是这里，应该不用在意周围的目光。

但是，迪特里克似乎不在乎这些，像决堤一样开始说。

「阿、阿诺特大人！！你总是以那样的日程塞满工作吗？！」

「是啊。」

「胡说！！不可能！！那一定是为了吓我而强行安插的密集日程啊！！」

莉榭大吃一惊，再次抬头看了看身旁的阿诺特。

「阿诺特殿下，今天的工作有那么繁重吗？」

「不，比平时要轻松一点。因为是奥利佛擅自调整的。」

阿诺特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任何变化。

面对抱着头、扭动着身体的迪特里克，阿诺特却处之泰然。

「首先，那个男人猛吵着『让我休息一下』，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就让他休息了一次。」

「不，所以就在说这点很奇怪啊！！明明要工作到深夜，只有一次休息是怎么了啊！？公务、移动、公务、移动公务公务公务！就算在马车移动途中也是文件！！你就没有『晕马车』这种概念吗！！」

「真是的，阿诺特殿下……」

莉榭叹了口气，对阿诺特说。

「不行喔。你得定期休息才成。」

「所以说，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你们在用『这就是普通的日常生活』的表情说甚么了啊────！！」

迪特里克看起来很累，连气都喘不过来。托这的福，虽然看着好像很大声，但声音其实并不大。

「是人类吗？那是人类的体力吗……！」

（迪特里克殿下会害怕，或许也不无道理呢……。在我看来，阿诺特殿下的工作量也非比寻常。）

近距离目睹执行公务的情形，迪特里克大概很害怕吧。说到底，阿诺特和迪特里克两个人在马车里的光景，实在是太难以想像了。

迪特里克喘着粗气，长舒一口气后，看着阿诺特问道。

「……你没有产生过疑问吗？」

迪特里克一脸愁容，声音里透着一丝认真。

「王族这种，从朝到晚为人民费心，为了国家而牺牲时间。即使干得粉身碎骨，也不会有人夸奖。自我牺牲是当然，克己奉公是应当，做不到的话便会被蔑视是多余的东西……」

迪特里克皱起眉头继续说。

「无法选择生存方式。即使在百姓看来过着富裕的生活，但实际上却充满了不自由！被规矩捆绑、被世人监视，最后……」

「──那又怎样？」

「！」

阿诺特淡然的声音，让迪特里克的身体僵住了。

「无论是王族还是皇族，都不可能拥有作为人活着的权利。」

「甚、甚么……」

「你不明白吗？所谓王的生命，比起几百万人民有着更沉重的意义。」

听到这句话，莉榭也倒吸了一口气。

「小国被大国进攻的时候，即使交出一千名百姓，侵略也不会停止吧。──但是，只要献出那个国王一条命，战争就结束了。」

阿诺特的中指，在他自己的喉结附近拍了一下。

「身为王者，一个人肩负了活在那国家的所有责任。不管有这种自觉、没这种自觉，王族的生命就是用来讨价还价的棋子。」

「棋、棋子？」

「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没有作为人活着的权利。」

听到阿诺特斩钉截铁的话语，莉榭的脊背一阵发冷。

「可……但是，你的这种论调……简直就像，要做好总有一天为国赴死的觉悟，这不是太极端了吗！？」

而阿诺特的蓝色双眸中闪着暗淡的光芒，轻蔑地笑了。

「──既然生为皇太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

迪特里克咬紧牙关，转过背，跑回了晚会会场。莉榭想追上去，却在几步后停下来。

夜晚的阳台上，只剩下阿诺特和莉榭两个人。

「莉榭。」

夏天的夜风，彷佛要搔动现场的沉默一般吹过。听到名字被喊，莉榭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相隔数公尺的距离，视线和阿诺特的蓝色双眸重叠在一起。莉榭一言不发，阿诺特轻轻叹了口气。

「刚才你是怎么呼唤那只猫来着？」

「阿诺特殿下？」

他垂下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

「……啊，对了。」

之后，阿诺特又看了一眼莉榭。

然后向她伸出手，用柔和的表情，以及同样柔和的声音说。

「……『过来』。」

「哇……！？」

听到这不像阿诺特作风的话，脸颊一下子热了起来。

（阿诺特殿下，竟然说『过来』……！ ！）

想着这喊法太狡猾了，但又说不出哪里狡猾。

莉榭的嘴巴开开合合，于是阿诺特微微歪着头，露出近乎微笑的表情。

「嗯？」

「……」

死了心，轻轻踏出了一步。

牵过伸出的手，被拉到阿诺特的身边。

莉榭抬起头看向阿诺特，两个人的手指依然缠绕在一起。

「……假设，将来，发生新的战争。」

要在阿诺特面前说出这个「假设」，对莉榭来说需要莫大的勇气。

然而，她的目光并没有从蓝色的瞳孔上移开，用除了阿诺特以外谁人也听不到的轻声问道。

「阿诺特殿下，你打算如何利用自己的性命呢？」

听到莉榭的问题，阿诺特笑了。

「我对假设的话没兴趣。」

「可是，你已经做好觉悟对吧？」

「无论是国王还是皇帝，都是承担国家一切责任的存在。」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好像不当甚么一回事。

「太子这种人，就是为了继承这个而生的。……而我的情况尤其如此。」

「……」

阿诺特的父亲对生下来的众多婴孩，用发色和眼睛颜色进行了筛选。

恐怕最初诞下来的孩子，应该不是阿诺特。尽管如此，阿诺特之所以拥有第一皇位继承权，听闻是因为现任皇帝杀害了其他婴儿。

（虽然阿诺特殿下是没罪的。）

她轻轻用力握住与他相扣的手指。

（殿下却认为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愆……）

对莉榭来说，这既哀愁，又很是落寞。

刚才阿诺特说过，王族和皇族不可能拥有作为人活着的权利。可是，对于弟弟西奥多和其他妹妹，似乎并没那样子的要求。

对于即将成为妃子的莉榭也是。

（那个人，不允许作为『人』的。——只有他父亲和自己啊。）

阿诺特自己，也意识到这份矛盾吧。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阿诺特摸了摸莉榭的脸颊。

「……一副闹别扭的样子。」

既然都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所以她决定毫不客气地表现出来。

「我在闹别扭，很生气……不过，是对我自己……」

「你？」

「因为，我也太不中用了。」

莉榭噘起了嘴，垂着头。

「我希望阿诺特殿下能得到幸福。」

「────……」

阿诺特露出惊讶的表情。

「希望殿下的未来，只有幸福来临就好了。……即使你说不需要也好……」

但是，光祈愿是不行的。

「今后，要在创意上下更大的工夫呢。」

「……创意工夫。」

「吃着世界上最好吃的饭，睡在软绵绵得快要溶掉的床上，看着美得让人眩目的景色——」

列出了所有能想到的东西，莉榭细细吟味。

「我会努力把这些经验传递给阿诺特殿下，让你知道幸福有多棒。」

「……」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然而，阿诺特只是一瞬间露出意外的表情，然后笑了笑。

「呼。」

那就像是忍俊不禁流露出来的，就阿诺特而言很罕见的微笑。

「那个，你早已给了我。」

「……？」

被他摸了摸头，莉榭歪着头。于是，阿诺特浮现出一副习以为常的坏心眼笑容。

「倒是你呢？『生日』想要庆祝的内容，定下来了吗？」

「呜。」

被指出痛处时，不禁吓了一跳。

「你想要甚么？」

「……如果说想要阿诺特殿下想要的东西……」

「那个驳回吧。」

「呜呜。」

离莉榭的生日还有八天。尽管知道不早点说的话，准备起来会很吃力，但还是想不出来。

「你太无求无欲了。」

「这个！我唯独不想被阿诺特殿下说……！」

「哦？」

被他揶揄地盯着看，顿时心跳不止。也许阿诺特并没有别的意思，但现在的莉榭，无论如何都会想到今后的事情。

（婚礼上的接吻问题也没有解决……！这边剩下的天数也不多了，不抓紧时间不可了。而且……）

莉榭不让阿诺特注意到，朝晚会的大厅望去。大厅的警卫由骑士担任。对于其中之一的古泰尔，也得进一步调查。

（一步一步，踏实地来。首先是明天，用跟西奥多殿下拜托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