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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三章

作者:雨川透子 字数:20387 更新:2024-06-16 13:13:03

回到城堡,跟阿诺特分别的莉榭,决定在天黑前洗个澡。

洗乾净海水和防晒霜,用自制的肥皂擦抹全身。如果天色还亮的话,那一个人洗澡也不怕。

走出浴室后,在头发完全乾透的时候,充当书房的房门响了一下。

侍女艾尔丝走进房间,恭敬地鞠了一躬。

「莉榭大人,亚莉亚商会的达利会长送来了货物。」

「谢谢。艾尔丝你觉得怎么样?」

「是的……达利会长,很厉害。」

艾尔丝抬起头,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睛里闪烁著光芒说道。

「收到的东西和我想的一样。明明是早上拜托的东西,傍晚就送到了,这已经让人吃惊了,而且还跟拜托的东西一模一样……」

莉榭一边看著艾尔丝的样子会心一笑,一边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已经和对方谈过了。

但是,当莉榭来到那个房间时,她表现出发自内心地惊讶般的反应。

「你好,哈丽特大人。」

「莉、莉莉、莉榭大人……! !」

「你、你没事吧? !」

哈丽特慌慌张张地想站起来,膝盖重重地撞在桌子上。莉榭跑过去后,哈丽特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

「为、为甚么,为甚么莉榭大人会来我的房间……!要你尊驾亲临,真是对不起,抱歉我还活著……! !」

「哈丽特大人,请你冷静一下。我应该已经通过侍女,拜托你傍晚空出时间才对的。」

她瞥了侍女长一眼,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她,神情绷紧地说。

「如果事先通知的话,哈丽特殿下可能因为等待时太紧张而睡著。」

(确、确实……)

听到这绝不算夸张的话,莉榭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我无论如何都想和哈丽特大人谈一下。──另外,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侍女长。」

「啊,这个,我听说了。是想让我教导莉榭大人的侍女,法布拉尼亚侍女是怎么工作……」

侍女长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如果认为把我的经验,告诉那些经验尚浅的少女是件美事的话。虽然我还在学习之中,但我会尽全力勉励她们的。」

「谢谢你,侍女长大人。我的侍女们也会非常高兴。」

侍女们最近大部份的工作已经习惯了,也开始慢慢地认字了。

多亏了负责教育的蒂亚娜,集中教授工作中会用到的单词和文字,已经会写关于工作的简单笔记了。

这样一来,学习就会变得快乐。

当询问是否想听侍女长说话时,所有人都举手了。

(……如果贪心点的话,我也想听听侍女长的话就是了……)

可是,莉榭另有其他本质上的目的。

「那么,我走了。那边的,虽然不好意思,但拜托你了。」

「是的,侍女长大人。」

站在门旁的艾尔丝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侍女长一走,哈丽特的客房里就剩下三个人。

「莉、莉榭大人,请问……」

「哈丽特大人,你现在,有甚么想要的东西吗?」

莉榭一边问道,一边轻轻地坐在长椅上。

旁边的哈丽特,似乎因而变得更加紧张了。但是,当莉榭平静地一直等著,哈丽特终于慢慢地开口了。

「没、没甚么特别的……」

发出微弱的声音过后,哈丽特急忙继续说。

「啊……!卡尔海因是个很棒的地方,房间也很漂亮。我意思是,再想要甚么就太奢侈了。那个,对不起……!!我,在这种时候,都不懂怎么扩展话题……」

「请放心,我不是要制造甚么话题,而是真心想知道。」

听到这句话,哈丽特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样子。

「哈丽特大人,假如,你想要的东西能想多少有多少,那你希望得到甚么……」

「──很多的书。」

「!」

听到她清晰的回答,莉榭微微瞪圆了眼睛。

「我想要很多书,读也读不完。」

「哈丽特大人……」

「但是,把读不完的书『弄到手』独占,是不可取的……我,不是要把这么多书占为己有,而是想和所有喜欢书的人分享……」

只是想像一下,就觉得很幸福吧。

哈丽特高兴地说著,像拥抱著幻想似的低下了头。

(果然。)

她的样子,让莉榭确信了。

(我不认为现在在这里的哈丽特大人,会为了从国外收集自己的宝石和礼服,而把国库弄垮,让国民受苦。……即使以后发生了甚么也好。)

接著,她又问了想要确认的事情。

「──刚才,你不是提过自己的容貌吗?」

「! !」

看到亚莉亚商会的一众商品,哈丽特说过。

『如果看到我的脸,可能会被陛下宣布离婚。』

看来,她果然是为了遮住自己的脸,才把刘海留长。

「难道,是甚么人对哈丽特大人说了甚么过分的话吗?」

「才、才没甚么过分……! !那个人只是,把事实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而已……!」

哈丽特的嘴角挂著僵硬的笑容,强颜欢笑地说道。

然后,就像在说无关紧要的过去一样,主动说出口。

「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决定要和沃特陛下结婚……那时,我和父亲、哥哥,还有还活著的母亲一起去了趟法布拉尼亚。那时,还是王子的陛下他……」

「……」

「真、真是难为情呢。我当时太兴奋了,不知不觉就弄了不合衬的装扮……」

听到这句话,莉榭眯起了眼睛。

「不、不管回想多少次,我也太不自量力了吧。像我这样的,就算打扮起来,也不可能变成美丽的人偶,我真傻啊。为甚么会把眼神又差、又令人不快的脸展示给沃特陛下呢。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呢,诶嘿嘿……」

那是掩饰受伤心灵的乾笑。

所以,莉榭才会开口。

「……该感到羞耻的,是伤害他人的一方,而不是被伤害的一方。」

哈丽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一定是法布拉尼亚国王陛下,把哈丽特大人她刚提过的话都说出口了。)

莉榭强忍著几乎要皱起眉头的心情继续说。

「哈丽特大人,所谓眼神不好,是指?」

「我、我。回过神来,就已经皱起眉头,瞪著周围的人……明明没有这样的打算,却无意识地使力,变成了好像在生气似的可怕表情。」

「……」

听到这句话,预感到自己的想像隐约地猜中了。

「谢谢你。下一个问题,我想问一下小时候的哈丽特大人。」

「是、是吗……?」

「在为了初次见面打扮的时候──小小的哈丽特大人,心里高兴吗?」

「!!」

哈丽特身上,传来令人屏息的气息。

「我、我,不。……回想起来,真的为自己而感到羞愧……」

她低著头,莉榭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小时候的哈丽特大人,也有同样的心情吗?」

「……啊!」

小小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

哈丽特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微弱声音,像挤出来似地喃喃道。

「……没有……」

微弱的声音静静地编织著。

「我很害羞……但是,我并不感到羞愧。我只是,对那人,有点忐忑不安。……希望他,会觉得,不讨厌这桩婚事……」

「……哈丽特大人。」

「说、说实在,沃特陛下其实是想和卡尔海因的公主结婚的。但是,听说没能如愿。」

这意料之外的事实,让莉榭大吃一惊。不过,现在哈丽特的问题才是首要。

「……哈丽特大人,本身并不是讨厌打扮对吧?」

「……」

哈丽特被莉榭的牵著手微微地颤抖。

「我……我觉得太难看了。就连现在,用邋遢的长发遮住脸的我……跟素颜的时候差不多。」

哈丽特缓缓地、有如铭刻似地诉说著自己的想法。

「但是,果然太难看……。单是像我这种人,『想打扮一下改变一下』的想法本身就已经是。」

「哈丽特大人。」

「我知道。太狂妄了,太丢人了……!」

莉榭轻轻松开她的手。

然后取而代之,轻轻地抚摸哈丽特的头。

「莉、莉榭大人?」

「如果我没规矩的话,对不起了。……因为你颤抖得这么厉害,要让你说出那么痛苦的话。」

感觉哈丽特似乎在刘海下眨巴著眼睛。

「我颤抖的时候,如果有人摸我的头,我会感到很安心。」

她想起了昨天阿诺特对害怕幽灵的莉榭那样做。

哈丽特的金发果然打理得很好,摸起来像丝绸一样。

「真是,不可思议。」

哈丽特愣了一下,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了。

「好像,都安心了,一样。」

「那太好了。」

哈丽特松了一口气地微笑后,又害羞地低下头开口说。

「……莉榭大人,可是那个,你为甚么对我这种人……」

「对不起。不过,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诶……」

轻轻地抚摸著她金色的头发。

「恕我冒昧,哈丽特大人。」

然后望著她,莉榭斩钉截铁地说。

「你的眼睛乾燥了。」

「………………诶?」

对方回以「我是不是听错了?」的反应。

但是,绝对不是听错了,也不是说错了。

莉榭带著明确的意思,再次向她说明。

「恐怕绝对是乾燥。也许是因为一有时间便要看书,看到夜深要点蜡烛对吧?而且又正值新娘修行期间,侍女长大人看起来又那么严厉,所以为免被发现,而藉著月光看书,我是这么猜的,说对了吗?」

「噫、噫,为甚么你会……! !」

「人在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时,眨眼的次数会减少,眼球表面会容易乾燥。再加上这个刘海。眼球的近距离有甚么东西的话,不仅会给眼睛带来很大的负担,还可能会造成细微的损伤。」

莉榭一本正经地说著,哈丽特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大概是想到了甚么头绪吧。

「哈丽特大人,你能试著睁开眼睛不眨十秒钟以上吗?」

「不、不行,光是想像就不行……! !」

「一般人都能毫无问题地睁开。」

「!!」

哈丽特似乎受到了冲击,莉榭重复道。

「如果眼球持续乾燥,表面有细小的伤口,就容易感到眩光。而且,为了尽量不乾燥,眼睛的张开方式会受到限制。你知道这意味著甚么吗?」

「难、难不成……」

「是的,眉间会用力,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莉榭回忆起来。昨天走在街上的时候,哈丽特一直低著头。

虽然也是因为她的性格,但恐怕不是唯一的原因。文里斯的港口城市,整条街的墙壁都被涂成白色,反射出初夏的阳光。

对她的眼睛来说,那太刺眼了吧。

可以想成为了尽可能避免刺激,一边看著反射较少的脚一边走路。

「我对药学有一点心得……希望能对哈丽特大人的健康有所帮助。」

「啊,呃、那个……」

「请告诉我,哈丽特大人。」

莉榭隔著刘海窥探她的眼,微微一笑。

「如果你说想打扮,但连这样的愿望都觉得不好意思的话。──『为了健康』,以这样的理由为契机的话,你能鼓起勇气吗?」

「……」

「艾尔丝。」

莉榭叫了一声,站在门旁的艾尔丝迅速走了出来。

艾尔丝从放在她身边的箱子里,拿起了几件刚才向亚莉亚商会订购的礼服。

「失礼了。哈丽特大人。」

「噫……噫呀呀呀……」

微弱的惨叫声,在客房里虚幻地回荡。

* * *

「那位大人也真是的……!」

「请不要责备哈丽特大人,侍女长大人。」

莉榭一边苦笑,一边在城里走著。

跟在她数步后的,是哈丽特的侍女长。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背挺得笔直,一边走著一边愤愤地说。

「不,是我拜托哈丽特大人让我去接侍女长大人的,因为我想偷偷看看侍女们的样子。」

「既、既然是这样的话……话虽如此,莉榭大人的侍女虽然还不成熟,但都很有干劲,真是太棒了。」

「是的!都是我最重要、引以为荣的侍女。」

于是,侍女长用谦逊的表情说道。

「……这点儿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都让莉榭大人去当哈丽特殿下的护卫了。」

明明护卫是莉榭主动提出『想做』的,但她似乎觉得是一种责任。

「西格威尔国的女骑士也会合了,而法布拉尼亚的骑士的身体也恢复了。虽然不能全部一起来,但明天有几个人会回到哈丽特殿下身边担当护卫。」

说真的,即使身体状况稳定了,但还是想让她们在体力恢复之前继续休息。不过,也不能干涉别国的警备,所以只能留于建议而已。

莉榭没办法,只好改变话题。

「侍女长大人,是不是来自西格威尔国?」

也是为了和哈丽特对话,所以莉榭想听听西格威尔国的事。

虽然这么想,但侍女长却一脸意外地盯著莉榭。

「……你为甚么觉得我是西格威尔人?」

「难不成,这是秘密吗?」

「不,也不是这样……只是如果没特别说明的话,大家好像都觉得我本来是侍奉法布拉尼亚的侍女。」

说著,侍女长垂下暗带冰冷的目光。

「大概是看到我和哈丽特殿下相处的样子,才这么判断的吧。」

莉榭眨了眨眼后,侍女长这样对她说。

「我以前曾经侍候过已经过世了的王妃殿下……换言之,就是侍奉哈丽特殿下的母亲的老家。在王妃殿下出嫁前我都在照顾她,当她嫁入王室后,我就留在公爵家了。」

「那么说,你没见过哈丽特大人和卡迪斯殿下吗……?」

「当决定要把哈丽特殿下嫁到法布拉尼亚的时候,在挑选陪同她去新娘修行的人的时候,她曾经跟我打过招呼。至于卡迪斯殿下,今次是我第一次见到。」

这样的话,侍女长也不会知道身在此处的卡迪斯是假货吧。如果莉榭没有经历过『重来』的话,那么就只有妹妹哈丽特,才会发现卡迪斯的真实身份。

「第一次见到哈丽特殿下的时候,她带著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感情。」

听到这句以面向主君而言太过强烈的说话,莉榭默默地看著侍女长。

「西格威尔国没有甚么强大的力量。虽然有丰富的书籍,但却没有与其他国家交锋的武器。若不是跟法布拉尼亚缔结了婚姻,王室的各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子,被邀请到强国卡尔海因吧。」

侍女长皱起眉头,严肃地说。

「对西格威尔国来说,与法布拉尼亚的关系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关键的哈丽特殿下如果那么不可靠的话,别说建立不了友好关系,甚至可能会降低西格威尔的名声。」

「可是,哈丽特大人说她想改变。」

「她那么说了?……话虽如此,也很难吧。哈丽特殿下是个心灵非常脆弱的人。」

在走廊上,扔下了这么一句话。

「照现在这样下去,只会让西格威尔国在法布拉尼亚国面前蒙羞。除了我以外,其他的侍女都是法布拉尼亚王室所下赐的。跟哈丽特殿下固然没建立出信任关系,只是采取出处理公事的态度。这也理所当然,因为侍女们应该都没想要去侍奉那位哈丽特殿下才对。」

莉榭停下脚步。

那里正好是哈丽特的房间面前。在大门前,莉榭回头看了看侍女长。

「侍女长大人。」

然后微微一笑。

「『想要改变』这种想法,正是已经开始改变的证据。」

「……这……」

转身对著门,咚咚地敲了好几下,但里面却没有人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人的说话声。侍女长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皱著眉头瞪著门。

「这是怎么回事呢?好像莫明地吵闹。」

「呼呼……哈丽特大人,我要开门了。」

莉榭轻轻打开门的瞬间,里面传来一道开朗的声音。

「啊,真的很漂亮!」

听到少女的声音,侍女长眉毛一跳。

「皮肤也很白,真的很漂亮。」

「也没因为化妆而弄伤肌肤啊……」

「礼服也非常适合,很有夏天的感觉,很清爽!」

传来的是侍女们的声音。侍女长大概马上就注意到了这个异变。沉默了几秒钟后,露出吃惊的表情,慌忙跑进房间。

侍女长睁大双眼,望著窗边的女性。

「哈、哈丽特殿下……! ?」站在那里的,是彻底改头换面的哈丽特。

哈丽特把刘海编起来,拢在两侧露出额头,橄榄色的眼睛害羞地垂下。嫩绿色的清凉礼服,整体纤细的轮廓,衬托出哈丽特的高雅。

「那个,这个是,那个……」

看著她不停眨著眼睛,侍女长呆呆地看著她。

把梳理得服贴的金发,用略大的卷发棒轻轻卷起来。弄成公主头,垂下的部分烫出曲线,给人一种轻飘飘的印象。哈丽特深深地低下头,抺上甘甜的香油的头发轻轻地摇晃著。

哈丽特的侍女围著她,笑眯眯地开口道。

「这条裙子是最近流行的款式吧,给人一种很清纯的印象,很适合温文尔雅的哈丽特殿下啊。」

「呜、啊……谢、谢谢、谢谢你……」

哈丽特扭扭捏捏地向侍女郑重地鞠了一躬。

过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似的看著莉榭。

给哈丽特的脸庞化了温柔的妆的人,就是莉榭。

拍了一层薄薄的白粉,稍微修了一下眉毛,把她的嘴唇涂成了玫瑰色。眼睛以外只是这样而已,但在眼睑和眼线上,也下了不少功夫。

那就是把哈丽特多年来烦恼的吊眼,换成柔和的印象。

用化妆笔妆点了几个地方,画出看起来像阴影的部分,再相反地,画出了像是聚光的颜色。

刚才,在莉榭这样做的过程中,哈丽特的表情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能够把自己的脸,不喜欢的部分隐藏起来,也是化妆的效力之一。』

哈丽特目不转睛地盯著镜子里的自己,莉榭对她这么说明。

本来,其实也想让她知道其他的效力。不过,现在的哈丽特更容易接受的,应该是『隐藏』的化妆吧。

侍女长一脸为难地看著眼前的哈丽特。

「哈丽特殿下,你的样子……」

「对、对对、对不起……!!呃,这个!会很怪吗……! ?」

侍女长瞪大了眼睛。对于她感到惊讶的原因,莉榭也隐约明白了。

如果是变成这个样子之前的哈丽特,一定会断定『很奇怪呢』吧。

但现在的哈丽特不同了。

离自己最近的侍女长,应该最能理解这种变化。哈丽特低著头,肩膀颤抖,尽管如此,她还是抬眼看著侍女长。

那橄榄色的双眸,没有被厚重的刘海遮住。

侍女长直视著她,缓缓开口。

「……很漂亮,哈丽特殿下。」

「!!」

哈丽特的脸扭曲得快要哭出来了。

那是一副带著羞涩的表情。但更明显的,是重重的安心感。莉榭看著也很高兴,对哈丽特说道。

「我不是说了吗,哈丽特大人?侍女长一定也会夸奖哈丽特大人的……」

「可是!!」

听到那严厉的斥责声,哈丽特的肩膀扑通一缩。

「哈丽特殿下,这姿势到底是怎么了!?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吧,请注意不要弯起背!」

「是、是!!」

「挺直腰杆,挺起胸膛!不然,难得的打扮也会浪费了啊!」

哈丽特惊慌失措,一边想要站直身子。

这样的对话让人忍俊不禁,莉榭忍不住窃笑起来。没想到,哈丽特那张羞怯的脸,不久后便立刻阴沉下来。

事情发生在差不多一小时之后。

* * *

「真的,对、对不起……」

在文里斯的街道一角,快要哭出来的哈丽特垂下了头。

夕阳西斜的阳光照射在金色的头发上,美极了。听到哈丽特的道歉声,莉榭微笑著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喔。请不用在意,哈丽特大人。」

「不、不!哈丽特殿下,请你务必要反省。因为你说『在晚饭前想到城里购物』,所以莉榭大人才会陪伴你哦?听你说会亲自打点准备,我还感动得都交给你办,结果却这副德性……!」

皱著眉头的侍女长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想到,你居然把装著法布拉尼亚金币的袋子、而不是装了卡尔海因金币的袋子交给了侍女……」

哈丽特垂著头,头顶上彷佛放了一块重石。侍女长像要追击这样的主君似地,反覆说道。

「法布拉尼亚金币,在卡尔海因的商店可是买不到东西的。幸亏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有兑换所的城镇……」

「对!因为这城镇有兑换所,所以完全没有问题。」

莉榭打断了侍女长和哈丽特的对话,对哈丽特露出了微笑。

「哈丽特大人的侍女,已经去了兑换金币,等兑换完之后,晚饭前我们都可以尽情购物了。」

「呜、呀、谢谢……」

「我由衷地感谢莉榭大人的宽容大度。哈丽特殿下,千万不要赖著人家了。」

听见侍女长的严厉,莉榭苦笑著回头看了一眼。

莉榭一行人等待侍女的地方,就在兑换所所在的建筑物旁边。虽说是在不碍事的角落,但还是吸引了路人的视线,大概是一行人有十人以上的缘故吧。

理由是五名声称「身体恢复了」的法布拉尼亚女骑士,一起陪同购物。

当然,鲁尔带来的西格威尔国的护卫也在身边。为了避免进一步引人注目,莉榭让平时跟随自己的护卫骑士留守在城堡里看家。

(法布拉尼亚骑士和西格威尔骑士之间,没有眼神接触或对话呢。)

看来,他们并不是互相协助护卫好哈丽特,只是各自承担各自的任务。

(比起西格威尔国的骑士,法布拉尼亚的骑士更加熟练。──也就是说,法布拉尼亚的国王陛下,给未婚妻配备了严密的护卫。)

莉榭稍微沉思了一下。

(之前说过法布拉尼亚国王也给了哈丽特大人很多零花钱,让她在卡尔海因自由购物。……而且还从为数不多的女骑士中,挑选了优秀的人才来护卫哈丽特大人。)

以前的法布拉尼亚王,用说话伤害过幼小的哈丽特。

可是,现在的法布拉尼亚国王,单从行为上来说,也可以说得上很重视哈丽特。

一边烦恼著,一边感觉到一道视线,莉榭抬起头。这时,看到奥利佛站在远离莉榭的兑换所前。

虽然能看到彼此的脸,但要对话却嫌太远的距离。奥利佛微笑著行了一礼,莉榭也同样回了一礼。

(奥利佛大人,莫非是阿诺特殿下差来的?)

果不其然,奥利佛走进了兑换所。

据阿诺特说,该逛的地方还剩下几家。

话虽如此,但因为莉榭委托他为自己的事调查,阿诺特的工作应该增加了才对。而结果也会害奥利佛增加负担,所以感到很抱歉。

那时,忽地想起了在海边和阿诺特的对话。

『你打算把卡尔海因国的货币,换成金银含量少的货币吗?』

『……没错。』

当时就觉得,这回答以阿诺特而言有点暧昧。

这到底是为甚么呢?在这件事上,阿诺特或许还抱有秘密。

在这样思考时,突然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哈丽特殿下,你可别放松警惕,你又驼起背了。」

「噫!是!」

哈丽特破了音回答,慌忙挺直了背。但是,从旁一看就知道,她并不是故意要弓著背。

「真是的,你为甚么要摆著那种姿态了?我不是一直说过,要堂堂正正的吗?」

「呜,那个……」

代替一脸悲伤的哈丽特,莉榭明确地开口道。

「侍女长大人,背蜷成一团,绝对不是内心的问题。」

「……你是说?」

「──解决这个问题的,要靠哈丽特大人的肌肉!」

明明带著认真的心情说,但哈丽特和侍女长却愣愣地张开了口。

「肌肉……你说甚么了?」

「要保持背部挺直,要靠肌肉的力量,也就是支撑身体的力量。哈丽特大人缺乏的不是气势,而是力量。」

莉榭说著,用手摸著自己的肚子,解释道。

「首先是腹肌,然后是背脊。我看了一下哈丽特大人的姿势,虽然骨骼好像还没到歪掉的程度,但过了二十岁以后,就会越来越严重了。」

「严、严重是指……」

「现在的哈丽特大人,肌肉支撑不了身体,结果背部和脖子都是蜷起来。因为是由骨头承受负荷,随著年龄的增长,颈肩和腰的疼痛就会越来越严重。」

如果症状发展到那种程度,日常生活也会受到影响。

「哈丽特大人,如果光是坐著身体也痛的话,看书也会很辛苦的喔。」

「噫……!?那个,要怎么做才能防止呢……!?」

「首先要做最低限度的运动,『挺直腰杆』也是运动的一环。想成不是为了礼仪,而是为了健康而锻炼,每天一点一点地积累运动也不错。」

接著,莉榭指著镶嵌在兑换所白色墙壁上的大窗户。

「哈丽特大人,你瞧瞧那玻璃窗,能看到你自己的身影吧?」

也许是看不惯自己的样子,哈丽特的眼困惑地晃动。

反映出来的哈丽特果然很美。只是,她的姿势有点驼背,侍女长大概是在意这一点吧。

「请挺直腰杆,挺起胸膛……对,做得很好哦!」

「光、光是保持这个姿势,就已经很辛苦了……」

「一开始可能是这样,不过,请再看看窗户。」

听到莉榭的话,哈丽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啊……」

倒映出的哈丽特,发型和礼服,当然都和几分钟前一样。

但是,也有了个明显的变化。

礼服的轮廓看起来更美,身形给人一种雅致的感觉。因为挺胸抬头,表情也显得开朗,眼角上的妆也闪闪发光。

「只要挺直腰背挺起胸,不就会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吗?」

「真、真的呢……?」

哈丽特不停地眨著眼睛,莉榭微笑著告诉她。

「保持优美的姿势,在还没习惯的时候是很辛苦的。但是,只要一想到『鼓足干劲的时候,穿著的裙子看起来很漂亮』,就会觉得可以再稍微努力一下了吧。」

哈丽特凝视著自己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身影,似乎在仔细咀嚼著莉榭的话。然后低头看著自己穿的礼服,腼腆地微笑。

「……是……」

「……!!」

看到她的微笑,莉榭慌忙向侍女长耳语。

「侍女长,刚才您看到了……!?哈丽特大人羞涩的笑容,非常美丽可爱……!」

「不……不行,还差得远呢!!在别的国家要经常甜笑可人,既然都来外交了,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很棒吧?」

「嘛、嘛,倒也是……! !」

侍女长说完后,像是不小心吃了一惊,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即使如此,也没有收回那句发言。看著扭扭捏捏的哈丽特和侍女长这副样子,莉榭会心微笑了。

(哈丽特大人能稍微开心一点,真是太好了。虽然现在已是黄昏时分,得马上回城堡了……但我想让哈丽特大人,能多逛逛她会高兴的店。)

哈丽特会喜欢甚么样的店呢?

对于之后的购物,莉榭兴奋地展开了想像。

* * *

哈丽特公主除了穿上新衣服外,还带著一个小包包。

说要自己准备买东西,而准备好的包包。

哈丽特背对著和侍女长说话的莉榭,打开包包的扣,不让人看见地往里面看。

「……钱……」

哈丽特的包里有几枚金币。

刻著的是卡尔海因国的国徽──鹰的简略设计。哈丽特用雪白的手指轻轻抚摸著翅膀。

「卡尔海因的钱……钱、钱、钱……」

然后,静静地合上包包。

她发出的声音,小得几乎可以称为叹息。用被海风和海浪声淹没的声音嘟哝说。

「……用这些钱,买我想要的东西……」

* * *

逛了几家店,傍晚时分,莉榭和哈丽特坐著马车回到城堡。到达入口大厅的时候,迎接的侍女悄悄地对她说。

「欢迎回来,莉榭大人。虽然很冒昧,奥利佛大人给你传话,说阿诺特殿下要召见你。」

「谢谢,我马上去执务室吧。那么,哈丽特大人,回头见。」

「是,是的,谢谢你……! !」

跟多次低头行礼的哈丽特道别,走向阿诺特的执务室。

敲了敲门后,奥利佛便开门迎接。

「打搅了,阿诺特殿下。」

「嗯。」

正在动笔的阿诺特换上了黑色衬衫。领口的纽扣解开了,平时藏起来的伤疤也露出来了。于是,奥利佛没好气地耸耸肩说。

「你可以告诉我吗,莉榭大人?提到我的主君,我只是少看一眼,不知道为甚么,他就竟然穿著衣服泡到海水里了……」

「诶?」

莉榭猛地挺起身子,生硬地回头看了看奥利佛。

「我问他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才会变成这样,他也不肯告诉我喔。虽然我是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一下,但也不是那么调皮……。」

「那、那个奥利佛大人!!这件事不是殿下,而是我……」

「……莉榭。」

趁著奥利佛没看见,阿诺特在嘴唇前竖起食指。

「我的主君跟下官,有件事想拜托莉榭大人。」

眼前的奥利佛这样开口道。

「我想请您转告亚莉亚商会的凯因・达利大人。」

「达利会长?」

奥利佛点点头,在桌子上摊开一张纸。

那是莉榭刚才交给阿诺特的金银行情表。

「关于这方面的情报,我的主君跟下官已经谈论过。恐怕这不仅仅只是单纯地收集情报,也是基于各种的世界形势而写成的。」

(……真不愧啊。明明两位绝对不是商人,却知道收集这份情报所花的劳力。)

奥利佛那双紫色的眼睛望著莉榭,微微一笑。

「关于重铸货币的计划,莉榭大人也已经知道了。……我的主君。」

以此为信号,阿诺特用眼神表示同意。

奥利佛拿起在桌边卷起来的一份的书简,在莉榭面前摊开。

「哇……」

看到那美丽的图案,莉榭不由得叫出声来。

绘画的是一头鹰。翅膀大大地展开,有著细密的羽毛图案。

上面散落著几片花瓣,两把剑交叉著。

「真是一幅美丽的画啊,华丽又威严,但却又很细腻……」

不禁让人看得入迷,但之后莉榭疑惑了。

「难道,你打算用这种复杂的图案来设计新货币吗?」

「答对了。」

虽然奥利佛爽快地断言,但这实在太不得了。

「果然,就连莉榭大人也会吃惊吧?因为货币需要大量生产,而且必须在毫无缺陷的状态下制造出来。」

「就像奥利佛大人说的那样。即使是雕刻原型、铸造模具、浇铸,如此精密的设计,会无法拔模吧?在铸造方面,不用上相当高的技术就不成……」

说到这里,莉榭终于理解了。

她抬头看向身旁的阿诺特,和一开始就看著自己的阿诺特四目相对。

(……昨天,触摸我戒指的阿诺特殿下,会说出科约尔国名字的理由……!)

其理由是科约尔国的金银枯竭,这一推测本身也没有错。

但是,当时阿诺特说出科约尔的名字,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

「──为了重铸,你打算跟科约尔国在技术上合作吗!?」

我向旁边的阿诺特确认,阿诺特开心地眯起眼睛。

「你的表情,果然和我想像的一样呢。」

「!」

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甚么表情而不安,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捂住脸颊。

大概是脸上流露出喜悦吧。虽然有点难为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个阿诺特殿下,竟然会想要拜托科约尔国……拜托凯尔王子。)

大概是明白到了莉榭的喜悦吧。莉榭瞥了一眼奥利佛后,他一边点头一边告诉她。

「顺便供你参考。……说出科约尔这名字的不是下官,而是我的主君。」

「把能用的东西都用上,就是这样而已吧。」

虽然说得很冷淡,但开心的东西就是开心。

(……不过,好像有点不协调感。)

奥利佛不知道莉榭心中的想法,继续说道。

「定期改铸的目的,是为防止赝币流通。难得要重造,不如弄成赝币本身就难以制作。如果是科约尔专门制作细致金工的技术,那企图制作赝币的人也模仿不来了。我想向亚莉亚商会谘询重铸后如何将金银流通到其他国家,以及重铸所需的采购事宜。」

「当然,只要是我能帮忙的事,我不会吝啬帮忙的。虽然我也想马上跟达利会长打声招呼……」

莉榭抬头望著阿诺特的眼睛,说出了刚才的不协调感。

「不过,你们两人还在犹豫吧?」

「……」

在指出的瞬间,阿诺特微微皱起眉头。

坐在对面的奥利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从他的反应来看,莉榭的推测似乎是对的。

「莉榭大人。为甚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相对于略显慌张的奥利佛,阿诺特默默地观察著莉榭。

被两人的视线相向,莉榭说道。

「只要有科约尔国提供的技术,应该可以制作出这种设计精巧的金币吧。……可是,即使技术上可以制造得来,制造费用也太高了。」

物品的价格,并不是由原料的价值决定的。也包括了制作所需的设备、人力、原料的运输和采购,成品的流通所花费的金额。

金币和银币也是如此。

如果发行一枚金币需要花费一枚金币以上的费用,那么发行越多国家就会越贫穷。

「想和达利会长的商谈,也是希望能压低费用吧?也就是说,根据亚莉亚商会的计算结果,我方的重铸方案也会变回白纸……」

「……这真是……」

「而且,阿诺特殿下。」

莉榭再次抬头看向旁边,阿诺特微微垂下眼睛,看著自己。

「当我从殿下那里听到重铸的消息时,我问『你打算把卡尔海因国的货币,换成金银含量少的货币吗?』,可是……」

他的回答是『是呢』,有点不像阿诺特。

「我得到的,是有点含糊的答覆。当时我还以为你对我隐瞒了甚么,但如果是阿诺特殿下的话,应该会隐瞒得更加完美的吧。……又或是会开一个很明显是骗人的玩笑才对。」

「……」

「所以,我觉得阿诺特殿下不是有甚么隐瞒,而是有甚么烦恼。」

这或许就能连上那不像阿诺特的回答吧。

奥利佛脸上,忽然浮现出温柔的笑容,看著阿诺特。

「好了,我的主君,未婚妻大人好像都看穿了啰?差不多该把心里话说出来吧,也许下官也能帮上忙。」

这句话让莉榭大为意外。

「殿下烦恼的内容,连奥利佛大人也不知道吗?」

「如果是平时的话,可会再跟我商量一下。但关于这件事,我的主君好像曾经打算采取『其他方案』……」

但是,手撑著长椅扶手托著下巴的阿诺特,却一脸无聊地说道。

「……那个,怎么想都是不现实的策略。」

这句话,同样地不像阿诺特会说的。

阿诺特总是很现实。这样的他会提出『不现实的对策』,对阿诺特来说似乎也并非本意。

「这是近乎痴人说梦的方案,甚至可以说是愚蠢。所以,那个方案就不用再讨论了,只不过是已经舍弃的愚蠢计策而已。」

「……嘛,既然我的主君说到这个份上……」

「可是,阿诺特殿下。」

莉榭直视著阿诺特,开口道。

「如果你真心希望的话,那不是可以实现的梦想吗?」

「……甚么?」

阿诺特惊讶地看著莉榭。

但是莉榭仍然相信,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明。

「让梦想接近现实。我认为阿诺特殿下的头脑和手段,拥有这样的力量。而且,你还变得采取愿意跟科约尔国或亚莉亚商会那样,与其他人合作的姿态。」

「……你。」

皱著眉头的阿诺特问莉榭。

「你真的打算永远相信我吗?」

「是的。因为从相遇到今天的两个月里,殿下一直在这么证明了。」

莉榭相信阿诺特的力量,并不是因为她知晓未来。

而是因为就在这么近的地方,亲眼目睹了他的行动。

「阿诺特殿下,你不相信自己的力量吗?」

听到这个问题,阿诺特皱起了眉头。

「殿下觉得是在做梦的东西,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是不一样的吧?如果有第三者的技术和知识,那便变成有可能实现的梦。做著同样的梦的人聚在一起,也许就能看到那个轮廓。」

「……这样的人不存在。」

「为甚么呢?因为……」

阿诺特的手触摸了莉榭的下巴。

把手指朝上推,使莉榭的视线与阿诺特正面相交。

「莉榭。」

明明即使不这么做也不会逃跑,阿诺特却以比平时低了一些的声音,像是劝说似地告诉莉榭。

「有人会相信无形之物的实况吗?」

「……」

阿诺特的眼神,为甚么那么落寞呢?

即使想要开口,莉榭却甚么也说不出来。因为阿诺特俯视她的那双眼睛,似乎在拒绝莉榭的话。

「──我的主君。」

听到奥利佛的声音,莉榭的肩膀缩了起来。

阿诺特轻轻咂了咂嘴,然后把手从莉榭身上挪开。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阿诺特殿下,奥利佛大人,关于明天的警备问题,可否抽一下时间。」

听到骑士的声音,莉榭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那么,我先告辞了。我先跟亚莉亚商会说一下。」

「莉榭大人,非常抱歉。」

「如果有甚么需要帮忙的,请再告诉我……阿诺特殿下,晚饭后见。」

阿诺特拉住站起来的莉榭的手,手指紧紧地缠在一起,这样说道。

「待会儿见。」

「!」

说著,刚才他发出的氛围都消失了。

他的眼里既没有极其寂寞,也没有想要遏阻莉榭的话的样子。莉榭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小声回答。

「……是……」

然后,跟骑士们打过招呼后走出房间。

(我还以为惹他不高兴了呢……)

看来并非如此。

(难道……是在纠结甚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针对甚么呢?

一想到这些,就满脑子里想著阿诺特。他在想甚么,在担心甚么,她想尽可能地瞭解这些。

因此,没有注意到那个遏止著气息的人,就在她身边。

「!!」

「哟。」

手腕被抓住,拖到柱子的后面,莉榭眨了眨眼。

鲁尔把莉榭的后背贴在墙上,用手掌捂住她的嘴,以卡迪斯的容貌露出了笑容。

「现在就毋庸顾虑,只剩我们两人了吧,小姑娘。」

「……唔唔。」

被那张大手捂住嘴巴,莉榭嘴里含糊地呜咽,一边瞪著他。

「我看到哈丽特了啊。你把『妹妹』装点得满可爱的,谢谢啰?」

莉榭眯起眼睛时,鲁尔得意地露出满足的表情。

「一双好眼睛。这种的,我很喜欢。」

「……」

堵住嘴巴的手终于松开,莉榭重新开口。

「用卡迪斯殿下的样子这么做,真的好吗?」

「声音也很好。真希望你能多骂我一下呢。」

「……没完没了呢。」

看到鲁尔那副老是在开玩笑的态度,莉榭从心底叹了一口气。

在猎人的人生中,是关键时刻可以依靠的对象。然而,一旦站到不是友方的立场上,却会如此难以对付,让她惊愕不已。

「吶,你啊。」

被鲁尔推到墙上的莉榭,打量著他的脸。

「──别让哈丽特看甚么新世界喔。」

「甚么意思?」

听到这没法置若罔闻的话,莉榭直视著他反问道。

但是,鲁尔始终用轻佻的语调继续说道。

「我叫你别告诉她残酷的事啊。那家伙会那样子,也是为了活下去的战略啊?当成『都是自己不好』,遮蔽外面的世界。只要听从母亲的教诲,顺利的话,便不会注意到自己身处的环境有多糟了。」

「……」

「如果她知道了向前迈进的幸福……你也晓得,回到未婚夫身边,又再重新回到唯命是从的人生,是多么无法忍受的痛苦吧?」

鲁尔一边用明快的声音说著,一边微笑。

「还是说,这样其实是你的作战?」

「……作战?」

「那当然,是为了让哈丽特心碎啊。」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莉榭瞪大了眼睛。

「我刚才也说了,你真的有一双『好眼睛』。你掌握到对方的自豪、羞耻、最后的依靠……等等的东西,然后深入到那人的内心吧?」

鲁尔那本来就近在咫尺的脸,越来越接近莉榭。

「为了珍视的东西,为了自豪,为了光明的未来。被你看穿的人,好像都会想要抱著希望呢。」

莉榭皱起眉头,使劲推了推他的肩膀,可男人的身体却纹丝不动。

就像是在嘲笑她的反抗,咽了口水,心情愉快地盯著她。

「这真好啊,太好了……因为啦。」

红色的眼睛,带著昏暗的光芒射向莉榭。

「想要折服某人的心,看来不是很简单吗?」

那是盯上猎物的猎人的声音。

「那个呢,鲁尔。」

以猎人人生一样的心境,训诫过去的头领。

「这种事,我觉得还是尽量不要比较好。」

「这种是指甚么了?」

「连跟工作无关的时候,都对自己撒谎。」

说完,鲁尔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既不是完美的谎言。话虽如此,也不是纯粹的真心……在谎言中掺杂真实,在真心中掺杂虚伪,一直这么做时,结果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吧?」

这是在猎人人生时也告诉过他的话。

鲁尔举止飘忽,乍一看会觉得随波逐流。同伴们笑著说这是鲁尔的一套轻薄,但在莉榭看来,有时却未必如此。

明明很痛很辛酸,却若无其事地笑。

明明想要表现出动真火,却好像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

(一定,会和当时一样,用『才没那么一回事喔』来搪塞过去吧……)

想像著这样的鲁尔,莉榭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但是,他的反应,和第五次人生中看到的完全不同。

「……真心啦。」

鲁尔眯起眼睛,小声地说。

「如果一旦被看穿,你不觉得一切都完了吗?」

听到这句话,莉榭不由得眨了眨眼。

本想像这样的对话,根本不会传到鲁尔的耳里。但是,出乎意料地真挚的声音,在莉榭的耳边回响。

「被别人知道我的全部,反而更加害怕喔。……比起自己的真心变得乱七八糟,更加可怕。」

这句话,对这次人生的鲁尔来说,是因为现在的莉榭是外人才会说出口吧?

「你不也这么认为吗?」

莉榭接下那带著空虚的声音,开口说道。

「不。」

脑海中浮现出白天在海边看到的阿诺特的侧脸。

「把全部都说出来……希望这个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也会有这样想的人的。」

「可是,你也说不出口。这么说,你都知道说真话会对我不利了吧?可你却只骂我,好过分啊。」

红色的眼睛盯著莉榭,像是在窥探甚么。

「对你来说,和卡尔海因皇太子的婚姻到底是甚么?」

莉榭不由得眨了眨眼。

「说到底,在所谓的政治婚姻,女孩子是怎样的心情呢?果然会梦想在仪式途中,旧情人出现把自己抢走吗?」

「……你问这个干甚么了?」

「真是迟钝啊。」

鲁尔那张甜美精致的脸庞上浮现出笑容,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

「我在想,如果你不想和那个皇太子结婚的话,我就把你掳走吧。」

「……」

莉榭发自内心地惊呆了,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被人听到,这发言真的可能发展成外交问题。虽然双臂因为一直全力回推鲁尔的肩膀而发麻了,但还是装作没事人一样抬头看著他。

「我不是说了,最好别再演那种戏吗?」

「我真的很担心哦?为了政治目的而结婚,怎么想都不会让新娘子幸福。」

对于这句话,莉榭明确地反驳道。

「我一次也没有祈求过那人能让我幸福。」

鲁尔的脸上隐约浮现出扭曲的笑容。

「……哦?」

「因为我的幸福方式,是我自己创造的。即使和那人结婚,会有甚么样的灾难降临,我也不会因此而变得不幸。」

即使被卷入大战争。即使因此而死掉也好。

就像其他所有的人生一样,在这次作为『皇太子妃』的人生,也不会有『早知道不选这条路就好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能无怨无悔地迎来死期,那无疑是个幸福的人生。

「虽然我还不知道这桩婚事对我来说有甚么意义,但我已经决定了,就算他解除婚约,我也不会离开他。」

所以,她根本不希望被人掳走。

「我要成为那人的新娘。──我已经选择了,如何度过这一生啊。」

带著这样的意志瞪了鲁尔一眼,鲁尔忽然露出了笑容。

那不是鲁尔至今的脸,而是他扮演的「卡迪斯」的笑法。

那一瞬间,她察觉到有第三者的气息正在靠近。

之所以迄今为止都没注意到,是因为鲁尔巧妙地吸引了莉榭的意识,作出了妨碍的缘故。

「阿诺特殿下……」

喊著出现的人的名字,莉榭皱起了眉头。

现在的莉榭,被鲁尔压在了墙上。

那只手用力抓著自己肩膀,近距离地窥视著自己的脸,距离实在太近了。

「……」

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鲁尔。

那一瞬间,那里绷紧起来的气氛,让莉榭的后背汗毛直竖。

阿诺特的表情里,全无任何强烈的感情。只是,用他那冷漠的目光,转向了鲁尔。

「放开。」

「……」

说出来的话虽短,却感觉耳膜一阵发麻。

连莉榭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直接承受的鲁尔,想必感受到了更大的威慑吧。

「真是万分抱歉,阿诺特殿下。」

一瞬间,鲁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和稳的笑容。

「让你看到了无从抵赖的场面呢。」

「……卡迪斯殿下!」

听到这番反而会引起误会的发言,莉榭皱起了眉头。

「不好意思,因为你的未婚妻,漂亮得让人目眩。」

(真的,到底在想甚么了……!?)

他到底有没有,现在的自己在扮演西格威尔国第一王子卡迪斯的自觉了?

不管何时都会完美饰演好对象的鲁尔,作出了卡迪斯绝不可能做的言行。虽然对此感到混乱,同时加重手上一直推开鲁尔的力度。

「你没听见吗?」

阿诺特悠然行走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阿诺特以完全不想理会鲁尔的挑衅的表情向这边走来。乍看之下,行为和平时没甚么两样。

可是,他双眸的冰寒,声音里充满杀气的冷峻,支配著那里的气氛。

「我命令你离开我妻子。」

「──……」

鲁尔可能会被杀。

对于几近反射性地感受到的重压,感到焦躁。鲁尔耸了耸肩,然后把手轻轻从莉榭身上移开。

阿诺特抓住莉榭被释放的手臂,把她拉了过去。

虽然是非常温柔的拉法,但也有著不容分说的力度。阿诺特盯著莉榭的脸,像是把鲁尔之前按住的肩膀裹起来,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有受伤吗?」

「没、没有。」

「还有哪里被摸了?」

「只是用手捂住了嘴而已,其他都没有……」

漂亮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但是,阿诺特这时候似乎在忍耐甚么。

「……除此之外,还有甚么令你不快吗?」

莉榭立刻点头。看到这样,阿诺特慢慢地低下了头。

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但还是让人感到一种刺痛的压迫感。然而,阿诺特连看都不看鲁尔一眼。

「我送你回房间,走吧。」

想要拉起莉榭的手时,阿诺特背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是伪装成卡迪斯的鲁尔的声音。

「你,真的是发自内心地爱惜你的未婚妻吗?」

这句话,似乎故意地刺激阿诺特。

「如果我是你的话……为了向我这个掠夺者夸耀,我一定会在这里亲吻莉榭姑娘吧。」

「卡迪斯殿下,开玩笑请到此为此吧──」

「又或者,当场在这里砍了我。关于阿诺特殿下是冷酷的皇太子殿下的传闻,似乎只是信口雌黄呢。」

鲁尔显然是在挑衅。不明白他为甚么要这么做,莉榭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可是,阿诺特的表情很平静。

「……原来如此呢。」

不仅如此,他还露出了从容的笑容,低头俯视著鲁尔。

「看来,『你』来到这个国家,违背了你主人的意愿。」

显露出惊讶的,不是鲁尔,而是莉榭。

至于鲁尔,他脸上流露出稀奇的表情。虽然无法看穿他的内心,但对他来说想必是意料之外的事态。

「这是,甚么意思呢?」

「你只不过是饰演卡迪斯・塞缪尔・奥法隆的第三者。你该不会以为我没察觉到吧?」

鲁尔的变装被识破了。

这样的场面,包括猎人人生在内还是第一次见到。莉榭说不出话来,抬头看著站在旁边的阿诺特。

鲁尔一脸困惑地开口道。

「阿诺特大人,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甚么……」

「模仿其他人时的动作,稍微看一眼就能知道了。因为无意识的动作和有意识的动作,身体的使用方法完全不同。」

阿诺特平静地说出这番不得了的话,望著鲁尔。

「你的声音也是。因为刻意改变声带的震动方式,所以发声有轻微的扭曲。──真是刺耳至极。」

「呵呵!」

鲁尔本来的笑声,听起来也有些乾涩。

「……你是怪物吗?」

他的表情中,夹杂著些许的畏惧。

鲁尔耸了耸肩,开心地说。

「明明都知道了,为甚么放著我不管?……啊,是为了试探西格威尔的真正意图吗?」

「我也没必要特意回答呢。要走啰,莉榭。」

「吶,既然是那么重要的人,就不要搞甚么政治结婚,放她自由不是更好吗?」

即使声音刺向了后背,莉榭也不愿自己的自由被擅自决定。

「那样的话,未婚妻大人也会感谢你的。」

「啊,鲁尔!我……」

就在她回过头想要反驳的时候,阿诺特抢先说了。

「──就算她会因为这桩婚姻多么恨我也好。」

阿诺特抓住莉榭的手腕,回过头来瞪著鲁尔。

「我也不打算让她逃走……绝对会娶她为妻。」

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锐利目光贯穿了鲁尔的全身。

(……为甚么)

感到一种悲伤的心情,从阵阵刺痛的心脏旁边渗出来。莉榭想要遏止它,闭上了嘴。

鲁尔一边扭曲著笑容,一边再次挑衅阿诺特。

「真过份啦,明明都知道会让她不幸,还硬要娶她做你的太太吗?」

「没错。……莉榭。」

这一次,阿诺特拉著莉榭的手开始往前走。

虽然想编织甚么话语,却好像全然不成形。莉榭低著头,在阿诺德的牵引下,慢慢地向前走。

(左胸果然紧紧作痛……)

因为心痛似的疼痛,连呼吸都很辛苦。

阿诺特也闭著嘴,一言不发。他爬完四楼的楼梯,站在两人的房间前时,回过头来。

「抱歉了。」

一直拘束著莉榭手腕的手,缓缓松开。

没想到,他就像给莉榭戴上戒指一样,拉起她的手看著它。

「有点抓得太紧了呢。」

「……」

「疼吗?」

默默地摇了摇头。

虽然阿诺特道了歉,但他的抓法决计不算粗暴。尽管是用强烈的意志拉住了她的手,但既没有让莉榭的骨头嘎吱嘎吱作响,也没有留下红印。

莉榭感到痛的,并不是被抓住的手腕。

「为甚么,要说那种话呢?」

询问的声音中,也渗透著悲伤的心情。

「……放心吧。」

阿诺特用平静的声音那么说著,把手伸向莉榭的脸颊。

「虽说不会让你逃走,我也不打算束缚你的一切。」

由于深深低下头的关系,莉榭的侧发垂在脸颊上。阿诺特像是在梳理它似地,用非常温柔的动作轻轻抚摸。

「从今以后,无论你想要甚么,只要说出来就行了。只要能实现,我发誓全都会为你实现。」

可是,莉榭所说的『那种话』,并非阿诺特刚说的部分。

「你说,你打算通过这次婚姻让我憎恨你。」

「啊,是啊。」

一边明确地肯定,一边把珊瑚色的头发挂在耳边。

「要嫁给我,你害怕了吗?」

「……」

简直就如哄小孩子一样。

无论从眼神、声音,还是触摸的方式,都能感受到关怀莉榭的温度。莉榭就像个孩子似的,不情不愿地摇头后,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阿诺特的手背上。因为不想抬起脸,所以只是抬眼看著阿诺特。

「……殿下你这笨蛋……」

「──……」

阿诺特听了莉榭的话,瞠目结舌。

「笨蛋。……讨厌。」

用小之又小的声音,表示抗议。

「被那样温柔对待,我讨厌……」

阿诺特有时很坏心眼。

为了隐藏自己的真正想法,会故意说些像是要拋弃她的话。可是,现在的阿诺特却担心莉榭。

也就是说,他真的打从心底觉得,莉榭可能害怕这桩婚事。

「我,对于要嫁给你,当然不会感到害怕。」

虽然不想瞪著阿诺特,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自己的表情恐怕会更加不堪。

所以,莉榭一边紧紧皱起眉头,一边抬著眼继续说。

「而且。」

把自己那抚摸著阿诺特手背的手,加强力度。

「接受这桩婚姻,是我自己决定的。」

就像把他的手压在自己脸颊上一样。

纵然很想就这样把整只裹住,但那男性的大手掌,单是从上用手指缠起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无论发生甚么事,我都不会恨你……我不需要甚么『不管你多恨我』这样的话。」

「……莉榭。」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呼喊,胸口深处的疼痛变得更加强烈。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脸颊,贴在那只漂亮结实的手上。

不想被看到脸,但同样也不想放开这只手,无法顺利整理好情绪。

「对这桩婚姻。」

尽管害怕说出口,但却不知道为甚么会害怕。

强忍著恐惧,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直直地盯著阿诺特。

「你对我感到内疚吗?」

「……」

于是,阿诺特垂下了头。

那长长的睫毛的影子,映在他的眼睛里。总是闪烁著锐利光芒的双眸,此时显得有些迷茫。

「我,在那时候。」

阿诺特平静地说。

「为了娶你为妻,我甚么都做了吧。」

「……」

大概是指在见面之后,求婚的时候。

(明明只是两个月前的事,却彷佛是很久远之前的事……)

这对阿诺特来说,或许也是一样的。

他以比平时更柔和的声音平静地说。

「我是请求的一方,而你则是审判的一方。」

阿诺特的大拇指,缓缓地抚摸莉榭的脸颊。

「从那一刻,我和你已经不是对等了……你明白吗?」

「……」

才没这么一回事──她摇了摇头。就算他像是在哄著拿他没办法的小孩子,莉榭也不可能会服从。

「我呢。」

莉榭带著痛苦的心,用颤动的声音反驳道。

「我许下了几多任性的话,也希望能实现你多少的愿望。」

不想只老是被施予,也想要给出同样的回报。

「如果是国家之间缔结的婚姻,那双方应该都有所获益才对吧?可是,在这桩婚姻中,我都总是受到施予。如果说这是政治婚姻,那就未免太扭曲了。」

拉起阿诺特抚摸脸颊的手,慢慢地将手指缠在一起。

「你送赠我所祈求的东西。」

这么说著,左胸还是很难受。

「……我也是,很想送你很多很多……」

明明心情应该很想哭,却一点儿也不想哭。

无处可去的哀伤,在心中渐渐融化。随著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变得越来越热。

「所以,求求你了。」

莉榭怀著热切的祈望,一心一意地看著蓝色的眼睛。

「阿诺特殿下……」

「……」

一提到他的名字,心里就觉得非常寂寞。

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她从未以这样的心情呼唤过任何人。

几乎像在祈祷一般,轻轻地吐了口气。

「莉榭。」

阿诺特的视线没有从莉榭身上移开。

然后,果然还是用温柔的声音说。

「我要娶你,不是甚么政治婚姻。」

「──……」

弯下身子的阿诺特,将嘴唇凑近莉榭的耳边。

近得耳朵要被亲吻一样的距离,让她感到痒痒,屏住气息。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震动了莉榭的耳膜。

「所以,我不会向你要求甚么,就算你这么央求我也好。」

「……!!」

那一瞬间,胸口深处格外疼痛。

阿诺特放开莉榭,视线直视著她,笑了笑。

他眼里亮著昏暗的光,带著自嘲的笑容。他就那样子,模仿莉榭刚才说过的话。

「……『讨厌』吗?」

阿诺特的拇指,轻轻地扫过莉榭的嘴唇。

犹如想让莉榭编织出『那句话』一样,用微弱的力量按住嘴唇表面。

听到他说甚么「甚么都不想要」之类的话,当然会非常讨厌了。所以才察觉到,明明想要点头,自己却做不到。

无所依靠、无计可施了。

(殿下总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想法,而故意做出坏心眼的事情。)

这一点,莉榭早已经知道了。

正因为如此,比起伪恶的说话,她更相信行为的诚实。但是,从阿诺特刚才说的话中,她确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真心。

(对我『无所期望』的心,是出自殿下的温柔,这点我很清楚……)

正因为如此,比起平时的坏心眼,这种温柔更让人痛苦。

『──就算因为这桩婚姻、多么恨我也好。』

阿诺特发自内心地认为,被莉榭憎恨也在所不惜。

(他说过当妻子用不著甚么觉悟……)

连以前说过的话都想起了,感觉视野一下子歪歪斜斜了。

(……不行)

不想再露出一副不中用的样子了。

话虽如此,也不想放弃对话。莉榭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一边低著头,手轻轻地动起来。

「………………」

慢慢地,手举到脸旁。

「……这只手,是怎么了?」

阿诺特惊讶的声音从上传来,她为了发言做了个深呼吸。

「对不起,阿诺特殿下。」

虽然明知道接下来要做的,是非常不妙的事。

但是,如果就此中断讨论,就只会原地绕圈。

不想逃避。即使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莉榭还是决定开始。

「恕我冒昧。」

所以,她抬头看著阿诺特开口。

「……从现在开始,我宣布『第一次夫妻吵架』……! !」

「……」

阿诺特停顿了几秒钟,表情就像在看著从未见过的东西,回问道。

「你刚才说甚么?」

「所以我说,是第一次夫妻吵架!」

虽然实际上还不是夫妻,也没有其他合适的叫法了吧。

莉榭带著悲伤的心情,但还是鼓起勇气,凝望著自己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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