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番外篇 都用不著甚么摇篮曲了

在森林中被毒箭射中的那个夜晚，当阿诺特告知了自己的过去时，莉榭情不自禁地哭了。

即使想要忍耐，泪水还是不停地溢出来。这让阿诺特很是为难。在他为莉榭拭了好几次眼泪，过了很长的时间之后。

「冷静下来了吗？」

「是的……」

被他抚摸头发，莉榭微微点了点头。

仰躺在床上的莉榭，抬头看著坐在旁边的阿诺特。也许是哭了很多的缘故吧，思绪有些轻飘飘的。

「你有没有甚么想要？」

虽然被这么问道，但肚子不怎么饿。

也许是服了解毒剂的缘故，似乎也不觉得口渴。因为这种药，尽量少喝水会比较容易见效，所以最好就这样甚么都不喝。

就在莉榭想著这些的时候，阿诺特的手碰到了她的脖子。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脖子的根部吧。因为脖子上都缠著绷带，所以变成轻抚上面的肌肤。

「……嗯。」

「疼吗？」

因为阿诺特皱起了眉头，莉榭慢慢地摇了摇头。

然后，把自己的手搭在阿诺特的手上，像是按著似地蹭了蹭自己的脖子。

「殿下的手好凉，好舒服……」

于是，阿诺特的眉间皱得越来越深了。

可能是身体发热的缘故吧，真的很舒服。那大大的手，感觉只需单单一只就能把莉榭的脸颊包得严严密密，带走燥热。

因为希望再多来一下，于是就使劲地塞过去。

尽管如此，一脸复杂的阿诺特，还是让莉榭为所欲为。只是，也不能让阿诺特一直待在这里。

「谢谢你，阿诺特殿下。」

最后再多蹭一次，感受著舒适的凉意，莉榭轻轻地吐了口气。

无论多么依依不舍，还是得好好忍耐。

所以，她垂著湿漉漉的睫毛，目不转睛地看著阿诺特。

「我已经没事了……阿诺特殿下，请你也回房间休息吧。」

也差不多快换日了吧。从窗户看到的月亮的位置，就能得知大概的时间。

然而，阿诺特明确地说了出来。

「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按著阿诺特的手轻轻一抽。相反，他缠著莉榭搁在床上的手，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一整晚，我都会在你身边。」

果然让人担心了。

即使如此，也不能让阿诺特这么做。一来担心他吮吸的毒会否对他有所影响，再说白天的公务应该也很忙才对。

如果就这样为了莉榭而不睡的话，连阿诺特也会倒下的吧。

「不、不行。」

所以，她慌忙起身。

「给我好好睡吧。」

「阿诺特殿下也得休息一下，不能再因为我，而给你添麻烦了。」

「我不想听……去睡吧。」

「呀！」

肩膀被轻轻推了一下，莉榭就瘫倒在床上。明明连坐起来的体力都没有──阿诺特的表情透露出这种弦外之音。

（这样下去，殿下真的会一夜不睡的。）

这么一想，胸口就隐隐作痛。

无论用多好的补药，都及不上通过睡眠来恢复。反过来说，一整天都不睡觉，就是会这么地削减体力了。

「阿诺特殿下，求求你了。」

「我已经决定，不会答应关乎你安全的请求了。」

「呜……」

视野再次慢慢融化。

于是，阿诺特歪了歪脸。

「……就这一点，就算惹哭你了也不会答应。」

「那、那么。」

莉榭伸出手，紧紧抓住阿诺特的衬衫袖子。

「殿下也一起睡吧。」

「……甚么？」

「如果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待在这房间的话。」

在由于哭得太久而迟钝了的思考下，拼命向阿诺特倾诉。

「不要不睡觉地守夜，至少请在这里睡觉吧……」

「……」

＊＊＊

在莉榭半赖著不放之下，阿诺特最终让步了。

在阿诺特转过身来的这段时间里，莉榭慢吞吞地脱下礼服，擦了擦身体，换上了薄薄的睡裙。

在阿诺特也同样地擦完身体后，解开了白衬衫的几颗扣子，准备睡觉。

躺在墙边的莉榭心不在焉地望著坐在床边的阿诺特的后背。

穿著衬衫的后背很宽。

虽然穿著外套时很难看出，但阿诺特的体型即使看起来很苗条，却有著男性结实的身材。

「你不先回到房间，换件家居服的话，会不好睡吧……？」

阿诺特一边单手解开袖口的扣子，一边平静地说。

「我觉得一旦离开这房间，你就不会再让我进去了。」

「……」

「……就这样睡吧。」

掀开被子。

弹簧嘎吱嘎吱作响，传来了下沉的感觉。

莉榭为了不碍事而打算挪到墙边时，他说「不用那么样靠到墙边」。侧卧在床上的莉榭，看著阿诺特靠在枕头上的侧脸，心感跟谁人同睡一张床，总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果然，脑袋还是晃晃荡荡的。）

因为这卧铺很宽敞，不完完全全地伸手便构不著阿诺特。尽管如此，她还是很担心，于是问了问。

「会不会很狭窄了？」

「不。」

「真的？」

她用指尖抓住阿诺特衬衫的袖口轻轻一拽，问道。

「……不会因为我的任性而勉为其难……」

「没有，所以别哭了……」

思绪还是乱糟糟的，心灵依然很软弱。因为似乎马上就会哭出来，让阿诺特很为难。

仰面朝天的阿诺特翻了个身转向她。单是这样，两人的距离就已经变近了，他抚摸著莉榭的头，像是在哄她一样。

即使在模糊的视野中，也能看到阿诺特露出了困窘的表情。

虽然他只是微微皱起眉头，但莉榭还是感到对他不起，连连道歉。

「殿下，对不起。」

「甚么？」

「因为，这样的话，简直就像要你照顾小孩子一样……」

至少，这不是让一国的皇太子去做的事。

不过，阿诺特对此并没有生气。反而一边抚摸著莉榭的头，一边这么说著。

「我不认为你是个小孩子。」

那么，到底是怎样的设想呢？

用因为哭泣过度而迷糊的脑袋，莉榭拼命地思考。然后，再次抬头看著抚摸自己的头的手问道。

「……动物……？」

「为甚么会变这样了？」

「那是因为，阿诺特、殿下……」

她慢慢地眨著眼睛，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你都在哄我了。……心里暖烘烘的、轻飘飘的……」

思绪彷佛要融化一般，莉榭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看到她的样子，阿诺特没好气地说。

「你其实很困吧。」

「……我不困。」

「我知道了，你就闭上眼睛吧。」

被这么一说，她轻轻摇头表示不要。有点害怕会就这样睡著。

随著他叹了口气，手放开了。

正当有些依依不舍的时候，阿诺特轻轻抚摸著莉榭的腰部。

「殿下？」

莉榭眨了眨眼睛，回答道。

「对小孩子这样做，会睡得好吧？」

这是莉榭对阿诺特说的。

不久前，在西奥多绑架莉榭的骚乱发生的第二天，莉榭也曾和阿诺特同床而睡。那时和现在正好相反，是莉榭哄阿诺特睡。

「……殿下刚才不是说我不是小孩子吗……」

「呵。」

虽然试著抵抗，但是被咚咚、咚咚一定的节奏抚摸，思考益发迷糊不清了。

「我、我不困……」

要是这时候睡著的话，阿诺特可能又会起来看护莉榭了。心想至少得先待阿诺特睡著，便这么抬头看著他。

「如果我也拍拍殿下的话，你肯先睡吗……？」

「这是在竞争甚么了？」

「呜呜……」

阿诺特很厉害。不稳的情绪缓和下来，逐渐向困倦的方向倾斜。

（明明不能睡著的。都不知道阿诺特殿下有没有睡好。）

为了不让他钻出床外，她握住了阿诺特的衬衫。于是，阿诺特微微地露出复杂的表情。

「这是，是小习惯吗？」

「你睡觉的时候，会把旁边的人拉过来吧？」

即使被这么一问，因为都睡著了，所以也不知道。

首先，对于连跟父母都没曾一起睡过的莉榭，即使有这种小习惯，也不曾展示过才对。

「那个时候，我醒来的时候，你都抱著我的头睡著了。」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

那个时候，正是之前哄阿诺特睡的时候吧。

阿诺特睡著之后，莉榭也不小心睡著了，但醒来的时候，阿诺特已经先醒了。

「完全不记得了。」

「……我猜也是吧。」

如果是平时的话，肯定会哑口无言吧，但现在的她思维迟钝。模糊地思考，最终得出果然不太记得的这个结论。

「一定。」

稍微用力握著阿诺特的衬衫。

「我想，当时的我是想要守护殿下。」

于是，阿诺特的手停了下来。

他用看著不明所以的事物般的眼神看著莉榭。

「我不需要你保护。」

「可是，睡觉的时候，不管是谁都会没有防备。」

睡著时的人很脆弱的。

正因为如此，莉榭也不是在任何人身边都能睡著的。毕竟要是担心，反而会睡不好。

「可能是觉得，如果紧紧抱住的话，就能保护到阿诺特殿下了。」

阿诺特一脸为难。

莉榭迷迷糊糊地告诉阿诺特。

「……如果今天也这么做的话，也许很快就能睡著了。」

「就算你放著不管，我待会也会去睡。」

被这么断言，多少变得有些不甘心。

但更大的问题是非常困。不可否认，因为有点儿发烧，似乎变得难以抵抗。

「那样的话。」

莉榭松开阿诺特的衬衫，小声地央求。

「我想牵你的手……」

之前都不知道，人的体温近在身边时，会让人如此安心。

不知道是因为哭了那么多，还是因为濒死而令心灵变得软弱，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任性。想要贴近阿诺特的体温，紧紧把它留住。

哪怕只是在入睡前的时间也好。

这样祈求地注视著他，阿诺特静静地垂下眼睛，手指缠著莉榭的手。

温柔却又充满力量，就是这样的缠法。

莉榭轻轻回握，阿诺特似乎无可奈何，却又平静地问道。

「满意了吗？」

「……呵呵。」

紧紧地连系在一起的安心感，让她高兴得微微一笑。比起道谢，最先说出的是愿望实现的喜悦。

「……很高兴。被殿下这样做，我很喜欢……」

「──……」

阿诺特的手虽然很冷，但这样做的话一会儿就暖和了。莉榭一边确认著，一边越发困得不得了。

即使如此，唯独这一点非得确认不可。

「……我睡了之后……殿下不要自己起来，答应我……」

阿诺特再次叹了口气。

坐起身后，把嘴唇贴在莉榭的耳边，向她发誓。

「我也会好好睡的。」

「……马上？」

「啊。所以，放心吧。」

听他这么一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阿诺特不会违背与莉榭的约定。迄今为止，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太好了……」

放下心来，露出轻松的微笑。

本想说声「晚安」，却被强烈的睡意夺去了意识。

莉榭没有抵抗，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

尽管如此，她还是握著阿诺特的手。

「……」

那时，她当然不会察觉到，阿诺特发出了今天最大的叹息。

莉榭就这样一直做著温暖的梦，直到第二天早晨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