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炎宫生活第九天,在二楼的走廊上──
「真、真的要动手吗……?」
「那当然。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
黑发少女以优雅的语调,否定百合的泄气话。
即使身处紧张万分的场面,她的美貌依旧。外表当然也很美丽,然而脸庞微微泛红、汗水沿著颈子流下、悄悄屏住气息的那副模样,却比平时来得更加性感。
这时,别的少女对百合传来通讯。
『这里是屋顶组。没有问题……目标正在洗澡。虽然因为热气看不清楚,不过目标没有动静……』
百合将听到的内容如实报告出来。
黑发少女点点头,对在走廊上待命的其他同伴竖起大拇指。
「照明组没问题吧?锁头组也准备好密码锁了吗?」
结束最后确认,「时机成熟了」她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这么说。
在视线前方的是浴室。
阳炎宫里有大浴场和浴室各一间,平常少女们是使用大浴场。不过,这次她们将前往的地方是另一个──这座阳炎宫里唯一一个男人所使用的浴室。
浴室里传来淋浴的声音。
「○七○○,全员展开突击。」
黑发少女重新朗读作战宗旨。
「袭击正在洗澡的老师!」
新成立的间谍团队「灯火」。
其老大和部下之间,正在进行超乎常识的训练──
◇◇◇
事情的原委要追溯到五天前,百合等人来到阳炎宫第四天的早晨。
间谍团队「灯火」的少女们,在大厅里茫然无措。
针对被称为「不可能任务」的超高难度任务,克劳斯对少女们进行讲课──事情本来应该是如此,结果却随著克劳斯毁灭性的教学能力遭到揭发而停顿。那个克劳斯又再次把少女们叫出来,这次他在黑板上大大写下「打倒我」之后就径自离去,教人完全摸不著头绪。
唯独前一天和克劳斯见面的百合,能够隐约察觉他的意图。
并且率先注意到黑板边缘的变化。
「阳炎宫共同生活守则」多了新的内容。
「㉘ 让老大宣布『投降』者,能够获得报酬。
㉙ 关于前项,不限时间、手段。
㉚ 最好至少每十二小时袭击一次。」
「这是什么?」
一名少女傻眼地说。
其他少女也无法理解,各自不停地眨眼。
「这大概是新的教学方式吧……」
以沉静口吻如此说道的,是特徵为留了一颗鲍伯头的红发少女。
少女的身材纤细高挑,年龄是十八岁。没有多余赘肉的美丽肢体及沉稳的语调,使她给人一种娇弱的印象。她宛如一件精巧的玻璃工艺品,好像只要动作粗鲁一些就会将她弄碎。
「他可能是打算以接近实战的形式训练我们……交涉、威胁、色诱……制造出能够自由掌控目标的状况……这是间谍必备的技能……」
红发少女仔细地解说。
后来其他同伴也都了解了,不过少女之中最清楚明瞭的还是她。
「不过,『不限时间、手段』啊。」
黑发少女优雅地偏头。
「就算老师再强,若是七对一进攻,他照样会完蛋。我们可以在夜深人静时袭击,或者在食物中下毒让他无法动弹、抓住他的某个弱点威胁他,这样就能轻松取胜了。」
「那种想法太轻率了……」红发少女蹙起眉头。
「什么意思?」
「他可是超一流的间谍……对间谍的手法无所不知……」
黑发少女舔了舔嘴唇,露出笑容。
「哎呀,那不是很有趣吗?」
对于克劳斯堪称挑衅的提案,少女们大半都表现出好战的态度,脸上带著彷佛随时要进攻的笑意。
但是,也有一部分的少女仍然无法理解状况。
「等一下,你们为什么要随他起舞啦。」
白发少女凛然发言。
「那家伙有多厉害确实可以想像,可是作为一名教官,他却是个废物耶!你们打算乖乖地顺从他吗?我可是没办法相信他。他到现在都还没把这个团队的目的详细告诉我们耶。」
「那样不是正好吗?」
「嗯?」
「袭击、捆绑、拷问,只要能够制造出让他『投降』的状况,不管什么要求都能逼他接受。我们可以尽情地盘问他,也能提出更换老大的要求。」
「喔,这倒是。」
眼见少女对惊悚的提议表示赞同,褐发少女向她投以怯懦的眼神。
「不行不行,身而为人却以训练的名义进行威胁,小妹觉得这样实在是……」
「如果是威胁,百合已经执行完毕了喔。」
「百合小姐?」
「而且还和训练无关。」
「那样单纯只是犯罪耶。」
百合挠挠脸颊,说:「我只是稍微让他暴露在毒气中啦。」
「真的假的?」褐发少女一脸错愕。
总之争辩到最后,少女们决定一起袭击。
实际上,少女们只了解克劳斯一部分的实力,因此她们也想测试看看,究竟他有没有当自己老大的资质。假使他没有足以挑战不可能任务的实力,到时就应该像百合所执行的一样,威胁他解散「灯火」。
最后,黑发少女以煽动般夸大的举止,统整意见。
「如此一来,全员的方针都一致了。老师他心里一定很瞧不起我们,轻视我们只是一群吊车尾的!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就让他见识一下我们的实力吧!」
黑发少女高举拳头。
「目标是,在十秒内决胜负!」
她们意气昂扬,「喔~!」地高举拳头应和。
顺道一提,最初的袭击一如预告,只花了不到十秒就结束。
少女们在克劳斯来到走廊上时,以训练用刀突袭他。她们从天花板和左右两旁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奔跑、包围,然后──所有人的脚都被铁丝绊住。
少女们同时跌倒,脸部狠狠地撞上地板。
「……连游戏也谈不上。」
克劳斯践踏少女们的背部,沿著走廊离去。
自此之后,不再有人对他新的教育方式发表异议。
◇◇◇
正当百合在回顾原委时,只见黑发少女的眼角一阵一阵地痉挛抽动。仔细一看,她的美貌果然也蒙上了倦意。
「……呵呵,竟敢愚弄本小姐……我绝饶不了你……」
「你好像相当恨他耶。」
「明明每天都向对方挑战却老是受挫,这样当然会火大呀。」
新的教学方针实施至今已经过了五天,少女们却一再地失败。
克劳斯毫无破绽。
即使是就寝时,只要少女潜入房间一步,他就会立刻醒来。在克劳斯将通过的走廊布下陷阱,他轻易就能将之解除。就算不耍小花招从正面攻击,所有人还是全都被他以手铐拘束起来。跟踪他、试图抓住他的弱点,却一下就被甩掉。黑发少女性感地「老师……今晚,要不要来我床上找乐子?」这样诱惑他,克劳斯却带著西洋棋盘前来拜访,而且还在打倒躲在房内的少女们之后,以多人对战的西洋棋局进一步击败众人。
起初,少女们袭击他是因为这是课程的一环,然而随著每次失败──
「连游戏也谈不上。」
屡屡听到克劳斯这么说,她们开始感到烦躁。
不知不觉间,所有少女都怀抱著近似同仇敌忾的心情。
──想要给那个装腔作势的男人好看!
于是,少女们不择手段地决定要突击浴室。
「不过,老师会这么凑巧地刚好去洗澡,真是幸运耶。」
百合提出疑问。
黑发少女拨了拨自己乌亮的秀发。
「其实呢,是因为我刚才假装送咖啡过去,故意泼在老师身上啦。」
「喔喔,老师居然中计了。」
「呵呵,男人这种生物很单纯的。此时此刻,老师一定正一边淋浴,一边满脑子都在猥亵地妄想要怎么处罚笨手笨脚的我。在老师的脑袋里,身穿女仆服的我一面『主人……对不起』地道歉,一面敞开衣领,对他百般谄媚……」
「喔、喔喔?虽然不是很懂,不过这个计画感觉好有成熟的大人感。」
不明白后半段是什么意思,百合愣愣地猛眨眼睛。
「百合,你不要轻易相信她的话。依我看,她对男性的想法非常扭曲。」
在一旁待命的白发少女凛然吐嘈。
黑发少女清了清嗓子。
「说这种话的你,完成自己的工作了吗?」
「这还用问吗?我早就从那家伙的口袋偷来了。」
白发少女一副自豪地拿出钥匙。
「这么一来就万事俱全了。」黑发少女窃笑。
「好期待啊。洗澡时,灯光顿时熄灭,窗户也被堵住,突然间又有三名异性闯进来。他想必会非常惊慌吧。」
就各方面而言,都是教人担忧的残酷行为。
「……突击前十秒。」
少女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包括百合在内的三名突击组少女闭上眼睛。让眼睛习惯黑暗十秒后,少女们睁眼的瞬间,走廊和浴室的灯光熄灭。
──作战开始。
少女们一起冲向浴室。
以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顺利通过脱衣间。
白发少女抵达浴室的门前。浴室的门上装了锁,她把事先取得的钥匙插进孔内。
「奇怪?」
然后,停下动作。
「快点打开!」黑发少女喊道。
「锁打不开。好奇怪啊,该不会是被骗,拿到假钥匙了吧?」
「啥?」
「没办法了。破坏整扇门。」
「太随便了!」
白发少女将浴室的门踢飞,门连同锁一起飞了出去。不顾之后的修理问题,少女们闯入浴室。
浴室的大小顶多只有十平方公尺。
百合发现了克劳斯。他正握著肥皂站著。所幸室内昏暗,看不见克劳斯的胯下。
尽管在意浪费了一些时间,但是克劳斯的眼睛应该还没有习惯黑暗。
只要就这么将他压制、拘束起来──就在雀跃地这么心想的瞬间。
「汪!」
克劳斯忽然大叫。
平时沉默的男人发出怪声,再加上黑暗,以及声音容易变得响亮的浴室环境。
少女们畏缩了。
像是要乘虚而入一般,克劳斯将肥皂朝这边扔过来。
以极佳控制力飞来的肥皂,滑入了百合脚下。
「要跌倒!」百合的身体浮上半空中,「了啦啊啊啊!」接著牵连其他少女,所有人摔倒在地。
跌倒后才发现,原来地板上早就撒上了洗发精,变得非常容易滑倒。
突击的三人全都滑倒在浴室地板上。撞上墙壁停止后,她们虽然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在黑暗中不知道彼此是什么姿势,于是不小心勾到同伴的脚,又再度跌倒。
「冷、冷静下来!」黑发少女喊道。「目标别说是武器了,连衣服都没有!我们还有机会!」
「──好极了。」
克劳斯一派从容地走近窗户。窗户早已被屋顶组覆上了盖子。克劳斯以掌根破坏那个盖子。
太阳光从窗外射进来,一扫浴室的黑暗。
「那份不屈不挠的精神非常好。但是,工夫下得完全不够。」
克劳斯背对阳光直立著。
以全裸的姿态。
「要把目标当成野生动物一样看待。像接触在草原上奔跑的公鹿一般交锋,像欣赏准备过冬的松鼠一般观察。你们还没有达到足以挑战不可能任务的水准。」
「……不管怎样,你先围上毛巾啦。」白发少女凛然指谪。
「另外,如你们所见,受过训练的间谍,不会因为被人看见裸体这种小事就心生动摇。」
「围上毛巾。」
「相反的,你们也要有看著我而不感到羞耻的──」
「围上毛巾。」
克劳斯总算把毛巾缠在腰上。
也许是多心了,总觉得他表情看来一脸无趣。
「──尽管需要改善的地方不胜枚举,但是这项尝试本身并不赖。你们再在十二小时内来袭击我。」
黑发少女「呵呵」地露出优雅笑容。
「哎呀,你以为自己逃得了吗?浴室的门虽然坏了,不过脱衣间的门上了密码锁喔。」
「要我像平常一样盘问你们也是可以……」
克劳斯走过少女们面前,把手搭在脱衣间的门上。
「不过幸好我有万能钥匙。」
锁轻易就打开了。
虽然密码锁照理说不可能会有万能钥匙──
克劳斯回头望向愕然失声的少女们。
「还有,有一件事我忘了说。」
「嗯?」
「你们要为了训练袭击我是无所谓。但是,麻烦最后再基于不纯洁的动机袭击正在洗澡的我。」
「才没有什么不纯洁的动机啦!」
也不晓得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总之少女们深感屈辱。
就这样,少女们一再吞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就是赢不了他啦啊啊啊!」
「居然……看见老师那里了。啊啊,唔哇……」
「我说啊,下次让我来指挥啦。我保证一定会成功。」
「总之,小妹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收集情报。要是不冷静地找出弱点……就太可怕了。」
大厅里,少女们各自哀号著。她们围著桌子,互相提出袭击地点和时间上需要改善的地方。毕竟没有时间了。她们被要求在十二小时内进行一次袭击。
克劳斯的崭新教学风格彻底发挥了效果。
透过与一流间谍之间的对战,少女们不断地累积经验──
「可是,我不明白耶。刚才那是怎么回事?脱衣间的锁应该打不开才对吧?」
黑发少女优雅地偏头说完,另一名少女「嗯?」地起了反应。
「你该不会是在跟在下说话吧?」
将蓝银色头发胡乱扎起的少女,脸上露出傲慢的笑容。
那是一名难以捉摸的少女。体型中等,年龄是十六岁。长相虽然清秀,却也不是会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就连堪称唯一特徵的发型,也让人想不出该如何称呼。她浑身散发出一种超然的氛围。
「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负责装锁的人是你吧?」
「可是在下什么都不知道啊。在下装的是密码锁,除非转出正确的六位数数字,否则不可能打开。」
「……不管怎样,你应该先承认错误。」
「奇怪?突击组应该失败得更惨烈吧?」
「……唔!」
由于十分优秀,经常摆出傲慢态度是她的坏习惯。顺道一提,来到阳炎宫的第二天,唯一在时限内打开挂锁的就是她。
百合赶在争执升温之前拍手插话。
「好了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团队合作,是同伴之间的情谊!好了啦,你们两个冷静点。我买了超高级的费南雪蛋糕,分一个给你们吃。」
「哎呀……真美味!」「啊!好吃耶。」
「呵呵,如果你们还想再吃一个,就称赞我是『优秀队长』吧!」
「你少在那边得意忘形了」的奚落声四起。
少女们虽然不清楚详细原委,仍接受了队长的任命决定。
尽管心中有诸多疑问,百合这个当事人──
「嗯~不管听多少次,队长这个词听起来还是如此美妙。你们就敬请期待这个时代的宠儿──百合的传说揭幕吧,呵呵呵!」
还是喜孜孜地接受了。
冷眼旁观一副像在说「我的时代已然来临」的百合,少女们热烈地讨论袭击方法。面对这个无法轻易找出答案的难题,她们的言词中充满著热度。尽管那份热情有大半都是对克劳斯的憎恨,却也有著理性的判断。
死亡率九成──硬生生摆在少女们面前的数字。
虽然克劳斯答应会让她们生还,却没有可以盲目听信那句话的根据。
「总之,现在只能加深合作了。」黑发少女统整意见。「连一个男人都打不倒,更遑论完成不可能任务了。」
「哼。也是啦,那的确是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蓝银发少女傲慢地用鼻子哼气,表示同意。之后,她忽然想起来似的,望向坐在远离桌子的沙发上的少女。
「欸,你一直不吭声──」
蓝银发少女说出她的名字。
「爱尔娜,你都没有意见吗?」
金发少女──爱尔娜一脸厌烦地抬起头。
耀眼的金发和透白的肌肤,宛如一尊工匠打造出来的人偶。身上那袭缀有许多褶边的礼服,也是她看起来有如人偶的原因之一。不只是外表,始终不发一语的行为更是加强了那种工艺品般的氛围。少女是「灯火」的成员之中,发言数量最少的人。
年纪是最年少的十四岁。
那名少女一副勉为其难地开口:
「──不是的呢。」
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是百合姊姊的话,让爱尔娜一直觉得很在意呢。」
「嗯……?」百合不解地歪头。
「什么情谊的,根本就是好听话。爱尔娜等人是间谍,不可以轻易信任他人呢。」
彷佛将人一把推开的措辞。
其他少女同时将视线投向爱尔娜。她们不懂在现在这个状况下,做出破坏团队和谐的发言有何意义。所有人的眼神中混杂著责难和疑惑。
「那、那个,你要吃费南雪蛋糕吗?」
百合敏感地感应到气氛变得令人窒息。
「不需要呢。」
不理睬装傻的百合,爱尔娜站起身。
「……爱尔娜去散步呢。」
像在表明自己不参与讨论一般。
明确地遭到拒绝,成员们的反应分成满脸错愕,以及面露不满两种。
对此毫不在意的爱尔娜没有停下脚步。
百合出声唤道:
「爱尔娜,请你要相信同伴。这样才是团队啊。」
她缓缓地转身。
「要是相信就输了。这就是所谓的间谍呢。」
冰冻般的冷漠眼神。
大厅笼罩在凝重的沉默之中。
◇◇◇
爱尔娜溜出阳炎宫,走在黄昏时分的街道上。
她漫无目的地散步。从桥上俯视蒸汽火车,沐浴在烟雾之中。在车站前林立的商店购买可丽饼,在广场上进行街头演奏的乐团前摇摆身体。被告知六点的教堂钟声吓得肩膀一震,可丽饼因此掉落在地。为了解闷于是把硬币投入投币式的音乐盒里,音乐盒却一动也不动,她「咚咚咚」地拍打几下后放弃。
这真的是一趟没有目的的散步。
有时──世上会有两种人。
「和他人分开后感到满足的类型」与「和他人分开后会开检讨会的类型」。
爱尔娜是典型的后者。
(说得太过火了呢……)
就这样,她独自陷入沮丧。
她离开车站前,漫无目的地走在小路上。
(爱尔娜明明只是想表达「间谍应该要对一切抱持怀疑」这个正确的道理,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呢…………气氛完全冻结了呢……)
由于只有大马路上有设置路灯,因此只要稍微离开大马路,四周就会笼罩在黑暗之中,仅剩下尚未完全西沉的太阳照亮道路。
爱尔娜垂著肩,持续走在昏暗中。
(再这样下去,爱尔娜会在任务中遭到孤立呢……)
周围的人都以为她个性冷酷,但其实她相当细腻。然而,她却常常在奇怪的地方发挥自尊心,加深和他人之间的隔阂。
对间谍来说,在团队中孤立将招来死亡。
明明脑袋很清楚这一点──
(而且,爱尔娜还忍受不了尴尬,逃了出来呢……)
散步只是藉口。
因为害怕与人对话,于是到处逃跑。
(得快点回去道歉才行……这种时候,应该要装出和外表相称的可爱女孩模样,向百合姊姊说对不起……可是,就算勉强接近她,也只会把她卷入爱尔娜的「那个」之中……)
尽管知道应该怎么做,却因为不善沟通,使得思绪游移不定。
「不幸……」
爱尔娜落寞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
「吶,小姑娘,等一下。」
「咦?」
突然被叫住,她停下脚步。
转头一看,两名浑身刺青、看起来素行不良的男人正瞪著自己。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近,堵住爱尔娜的去路。
不知不觉间,爱尔娜走到了港口。她曾经听说,码头工人生活的区域治安很差。酒和厨余混杂而成的臭味弥漫,感觉随时会崩塌的砖造房屋林立。
脑中早已有了情报。港口附近,逃离过度严苛的码头工作的男人们,形成了一个不良组织。他们也是其中一员吗?
「瞧你那件漂亮的衣服,你应该是有钱人吧?吶,你可以跟我们到巷子来一下吗?」
「不要呢……离我远一点。」
爱尔娜边说边后退,但是这时,又有一个男人出现在后方。他们大概是同伙吧。
真是太大意了。
居然会在不知不觉间遭人包围。
「别轻举妄动啊。你就当作自己是在助人,我们好好相处吧。」
好好相处?
对这句话起了反应,爱尔娜不由得开口。
「大叔,我问你……你觉得要怎样才能跟人好好相处呢……?」
「嗯?这个嘛,只要让对方见识自己的力量就行啦。」男人从怀中取出刀子。「好了,小姑娘,你应该也想和大叔我好好相处对吧?」
他将刀子的刀尖伸向爱尔娜。
这是足以对少女构成威胁的凶器。
「不幸……」她微微动了动自己的鼻子。
「嗯?」
「小巷……只要往这边走就好?」
见到爱尔娜顺从地迈开步伐,男人露出下流的笑容。
「瞧,我们这下不是变成好朋友了?就跟大叔说的一样。」
「………………」
虽然粗暴,不过男人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人会受到有力量的人物吸引,将对方视为值得信赖的伙伴、能够放心的搭档。
──要和他人好好相处,只要展现自己的力量就好。
察觉之后才发现,这个想法是多么简单。
啊啊,没有错,有一个简单易懂的方法──由自己来让其他同伴不断失败的课题成功。解答就是如此单纯明快。
「小姑娘,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社长?还是议员?方便的话,能不能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
「你少在那里不说话。你想在这里被剥光衣服吗?」
男人打断爱尔娜的思绪,朝她逼近。
三个男人将爱尔娜团团包围。
此刻所在的地方是小巷的尽头,无路可逃。
「不幸……」她喃喃地说:「爱尔娜的人生真的永远都是如此呢。」
虽然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但幸好并未传进男人们耳里。他们以疑惑的目光看著她。
爱尔娜继续说──为了在那个时刻来临之前争取时间。
她微微抽动鼻子──
「意外、悲剧、灾害──总是被卷入其中,每天都遭遇到那些呢。」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过,渐渐知道了。能够隐约掌握不幸发生的地点和时机。」
时机即将到来。
爱尔娜的嗅觉察觉到那个事实。
「代号『愚人』──屠杀殆尽的时间到了呢。」
爱尔娜仰望头顶上方。
受到她的视线吸引,男人们也仰望天空,随即浑身颤栗。
──砖头雨。
数十块砖头从空中落下。
当男人们还在屏息之时,爱尔娜已经采取行动。
他们所在的一角,有著许多古老的砖造建筑。经过长年的风吹雨打,有时砖头会从外墙崩落──和早已发觉那个预兆的爱尔娜不同,男人们来不及移动双腿。
爱尔娜迅速抵达安全地带,转过身,朝著此刻快要被砖头吞没的男人们──
「永别了,大叔。」
投以轻蔑的目光。
◇◇◇
爱尔娜回到阳炎宫时,百合发出惨叫。
「你是怎么了?怎么会弄得这么脏!」
几个小时不见的爱尔娜全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土。裙襬破裂,裸露出她白皙的大腿。虽然看起来没有受伤,模样却十分狼狈。
和惊愕的百合相反,爱尔娜的反应相当冷淡。
「这是常有的事呢。」
「就算你说得这么轻松……」
爱尔娜抢在百合接下去说之前,低声开口。
「下一次袭击,由爱尔娜动手。」
「咦……」
「希望姊姊们负责支援就好呢。」
只留下这句话,爱尔娜便消失在楼梯上。
百合只能注视著她那落寞的背影。
「没问题吗……?」
这是一句自言自语。
可是,突然间──
「当然有问题啦~!」
脚边响起好大的说话声。
百合吓得「唔喔!」地往后仰,一边急忙往下看。
一名娇小的少女站在那里。
大概是很高兴自己恶作剧成功了吧,她脸上浮现纯真的笑容。
灰桃色头发──那名少女有著一头让人想要这么形容的灰粉色头发。和爱尔娜一样,是最年少的十四岁。她甩动任其生长的头发,大大摇晃娇小的身躯,一如往常天真无邪地笑著。宛如壁画中的天使一般惹人怜爱。
「本小姐曾经和爱尔娜同校一段时间!所以知道她的传闻!她是个非常倒楣的女孩喔。」
灰桃发的少女一边小小地跳跃、一边说明,一副忍不住想告诉别人的模样。
「倒楣?感觉好不科学喔。」百合小声回应。
「可是好像是真的喔!因为本小姐的朋友也因为她遭遇过意外。因为那件事,爱尔娜后来被踢到别间学校了!」
少女开朗地说著沉重的话题。
那就是爱尔娜被当成问题儿童的原因吗?
无法和同伴合作的人会遭到淘汰的现实,百合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嗯~这个故事听起来好感伤喔……」
「哪里感伤?」
「咦,这不是那种感伤的故事吗?」
「真是的!你把耳朵借我一下!」
灰桃发少女扑过来,在百合耳边低语。
「……只要让爱尔娜领导,就一定会遇上意外。这件事情会被当成意外死亡,而非杀人事件处理喔。这不正是最完美的暗杀吗!」
听了她的说明,百合睁大双眼。
让人无法以「不科学」一笑置之的事实。
招来不幸,散布不幸──假使那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就能制造出毫无破绽的完美犯罪。
不需要使用武器。
也不会留下杀害对方的痕迹。
佯装成偶然──制伏目标。
百合的背脊顿时一阵发寒。
「意外灾害的专家──这就是爱尔娜!」
这是令人安心到甚至毛骨悚然的事实。
当她尽情发挥那份力量时,究竟会引发出什么呢──
◇◇◇
那一天,克劳斯外出了。
根据收集情报的结果,少女们已经掌握住克劳斯的生活模式。起床后到健身房运动,然后淋浴。用完早餐后直到傍晚为止,都在阅读处理可疑的文件,以及在自己的房间打电报给间谍本部。晚上不是外出,就是在房间作画。外出时,似乎都是独自完成琐碎的任务,目的地形形色色。餐点基本上都是自炊。在阳炎宫内的厨房烹调,在自己的房间用餐。每隔几天就会上街一次,采买食材和杂货。
爱尔娜跟踪外出的克劳斯,在街上的画材行向他搭话。
「老师,好巧呢……」
「嗯,就是啊。」
克劳斯的手里拿著大纸袋。纸袋满到都澎了起来。
「昨晚,百合踢翻了我的颜料,害那些颜料全都不能用了,无可奈何只好重买。你一个人吗?」
「今天轮到爱尔娜出来采买呢。其他成员正在为了下次的袭击进行训练呢。」
「这样啊,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是呢……」
「…………」
「…………」
「…………」
「…………」
(对话中断的速度快到让人反感呢……)
爱尔娜本来就不善言辞,而克劳斯也是沉默寡言的类型。那样的两人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聊得多热络。
依照计画,这时爱尔娜必须邀请克劳斯到街上走动。
可是,爱尔娜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陪自己去购物」这句话。她身为间谍的基本技术是很优秀没错,但唯独交涉这一点极度不擅长。
这样下去,目标说不定要回家了。正当爱尔娜著急地如此心想时──
「到底要买什么?」
克劳斯开口了。
「咦?」
「就是你要买的东西。」
在对方的催促下,爱尔娜流畅地回答。
「食、食材,还有肥皂、闹钟。因为窗帘破了,所以也要买一些布。如果有找到可爱的,就买爱尔娜的新睡衣。」
「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很辛苦吧?我也来帮忙好了。」
没想到目标居然对自己伸出援手。
为意想不到的发展心怀感谢,两人走在商店街上。
(不过……对不起。老师接下来即将遭遇不幸呢。)
事情演变成了利用对方的亲切,不过这也无可奈何。活在尔虞我诈的世界的人,应该不会认为这点程度的手段卑鄙无耻。
爱尔娜抽动鼻子,察觉到那股「气味」。
不幸体质──这是某名精神科医师的诊断结果。
自幼时起,她就一直很倒楣。虽然出身贵族的上流阶级,豪宅却遇上了火灾,父母因而双亡。只要搭乘火车,火车就会脱轨、走在路上就会遭到暴徒攻击,甚至还曾经差点被落雷劈中。
此刻还活著就是最大的幸运。
累积太多不幸经验到最后,爱尔娜变得能够感应到即将发生的不幸。
凭著嗅觉──闻出气味。
不晓得是什么原理,总之她能够嗅出发生地点和时机。
(压制谁也打不倒的老师,将他击溃。因此受人尊敬、夸奖、围绕的爱尔娜,这一次一定要和大家融洽相处──然后,实现梦想。)
若无其事地诱导目标,爱尔娜暗自窃喜。
(代号「愚人」──屠杀殆尽的时间到了呢。)
就在两人来到大马路时──
一辆黑头车以高速朝两人的方向冲了过来。
失控车辆。
事前早有预料的爱尔娜火速闪避。即使将要遭逢不幸,只要具备间谍的技术和觉悟就能顺利避开。
(不幸……)爱尔娜心想。(虽然早知道会发生事情,但万万没想到会是失控的车辆。这下或许做得太过火了呢。)
尽管能够感应到前兆,却无法得知实际上即将发生的意外详情。
车子没有减速,驶上了人行道。
克劳斯可能是无法对突如其来的悲剧做出反应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其他行人的尖叫声传来。
爱尔娜忍著不闭上双眼。
车子和克劳斯猛烈撞击──克劳斯的身体飞上半空中。
某种迸裂声响起。
失控车辆撞到克劳斯后高速旋转,在偏离人行道的地方停下。人行道上留下焦黑的轮胎痕,诉说著撞击的惨烈。
克劳斯的身体被高高地弹到空中,无力地旋转往下坠──
「嗯,真危险。」
然后漂亮地落地。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爱尔娜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被失控车辆撞飞的男人为何安然无事?
没有流血、没有外伤,甚至看起来一点都不惊慌失措。
克劳斯拍了拍手,走了过来。
「你没受伤吧?」
「老、老师,没事吗?」
「不晓得耶,我想应该是没有受重伤才对。我是很想抱怨几句,不过还是交给警察处理好了,不然太引人注目了。」
「爱尔娜是问老师,不是驾驶呢!」
「如你所见。」
一副「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的口气,克劳斯若无其事地迈步而行。别说是受伤了,他的服装甚至没有任何脏污。
看来,他好像是在和车子猛烈撞击的瞬间,朝车子的引擎盖一踢,跳了起来。那是只要稍微抓错时机,就有可能死亡的神技。
爱尔娜观察停止的车辆。
这辆车到底为什么会高速旋转?
撞击那瞬间的破裂声又是什么?
「我让轮胎爆胎了。」大概是感应到了爱尔娜心中的疑惑,克劳斯解释﹕「因为车子要是继续行驶,可能会有人因此丧命。」
「在那一瞬间……?」
「你想知道方法吗?」
「那就不必了呢。」
「只要用刀子刺破轮胎就好。」
「爱尔娜并不期待听到这些呢。」
一边进行有些愚蠢的对话,顿时恍然大悟的爱尔娜绷紧神经。
身旁这个男人,是感受力和常人相差悬殊的怪物。光凭被车撞这点程度,没办法让他受半点伤。
(不、不过,不幸的气味并未就此结束呢……!)
现在不是心怀罪恶感的时候。
说不定,一般的不幸无法对这个男人带来任何伤害──
爱尔娜的预感准确预测到了不幸。
在她诱导前往之处,克劳斯一一回避掉不幸。
走在商店街上时,装满热水的锅子从摊贩朝两人倒了过来。爱尔娜彻底躲了开来,但克劳斯没能避开。他以皮外套当成锅盖,接住了锅子。
锅里的热水几乎没有洒出来。
来到住宅区时,遇上了凶猛的大型犬。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激怒到它了,爱尔娜一和那只狗对上眼,狗立刻就露出尖牙,扑了过来。原本系住狂犬的炼子松脱,狂犬以人类绝对逃不掉的速度,冲向爱尔娜。
「好有精神的狗。」
结果克劳斯只是轻轻用掌根推了推狗的下颚,它马上就安分下来。
爱尔娜吓到无力逃跑,只能在原地颤抖双腿。
一进到小巷,就像昨天击退恶徒们那时一样,砖头垮了下来。
这个时候──
「糟糕。」
克劳斯的语气中带著屈辱──
「稍微缺角了。」
然而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能将落到头顶上方的十四块砖头,全部完好无缺地接住──就只是那样小小的失败而已。他甚至还有余力去关心附近吓到腿软的女性。
(这个男人……真的是怪物呢…………)
尽管狠狠地瞪著他,克劳斯却永远都是一脸泰然自若的表情。
随著时间过去,感到意志消沉的人是爱尔娜。
目标则是精神抖擞、活蹦乱跳。非但如此,他似乎连自己被卷入不幸的自觉都没有,从头到尾一副什么事也没有地陪爱尔娜购物。明明行动应该受到购入物品的限制,却始终顺从爱尔娜的诱导。
另一方面,爱尔娜则是重新有了自觉。
对于自己的力量有多令人厌恶这件事。
(爱尔娜果然是个可怕的人呢……)
平时,她不会连续接近不幸的气味。
一旦感应到,逃跑是很普通、很正常的判断。
(若是常人,就算受好几次重伤也不奇怪呢……)
每次遇上不幸,她都会陷入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的错觉。
──这场悲剧是因你而起。
这次在自己身旁的是异于常人的人物,所以还好。可是,如果是和自己一样的少女呢?如果是「灯火」的同伴呢?即使如此,她们还会愿意跟自己和睦相处吗?不对,话说回来,即使是这个男人,他在得知自己的力量之后,会不会也远离而去呢?
(或许,放弃想要和某人好好相处的想法比较好呢……)
「最好不要接近她喔。」
在培育学校里,散布这个谣言的人是谁呢?
迟早有一天,「灯火」内也会流传著相同的谣言──
「好了,这下东西都买完了吧?」
正当爱尔娜陷入思绪的泥沼中,克劳斯如此对她说。
她赫然一惊。
事前告知要买的东西已经全都买好了。克劳斯抱著清洁剂,刚从商店走出来。
然而她却尚未让目标感到一丝疲倦。
「是、是吗?不过,爱尔娜还有想去的地方呢──」
「你就别再演了。」
克劳斯停下脚步。
爱尔娜一回头,就见到克劳斯以平静的目光俯视自己。她不禁背脊发凉,全身冒出汗水。
(咦……)
威吓感。
纸袋从手指间滑落。她甚至没有心思去捡拾落在地上的纸袋。
「爱尔娜,其实我已经从培育学校的教官那里听说你的能力了。听说你是『吸引不幸的少女』。」
「……!」
「我终于明白那则警告的真相了。」
他早就知道了。
他的行动全是演技。他早已识破爱尔娜的攻击,只是为了测试她的能力才陪她演这出戏。
克劳斯朝爱尔娜伸手。
下一刻,克劳斯将「灯火」的少女们拋出去的景象掠过脑海。
爱尔娜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即将遭殃──
「你一直被周遭人们误会对吧?」
和爱尔娜担心的相反。
克劳斯抚摸爱尔娜的头。
「这才是真正的不幸。像你这样的才女,却没有得到正确的评价。」
「什、什么?」
无法理解状况,她忍不住发出疑问声。
「你做得很好。」
在她眼前,克劳斯以怜爱的神情点头。
「你──比任何人都幸运。」
那句话,超越了爱尔娜的理解范围。
她在温暖的手底下,回想起某个精神科医师的话。
◇◇◇
「嗯,小姐。我要宣布你的诊断结果了。」
「不幸体质……虽然我为了方便而如此称呼,但实际上不可能有那种不科学的体质。」
「或许应该称之为自罚倾向吧。」
「贵族豪宅的火灾……我记得在那场火灾中,只有一名千金小姐存活下来。」
「因为那件事,你被『只有我还活著太狡猾了』这个妄想给缠住。」
「所以,你会无意识地寻求惩罚。」
「有自杀倾向者会有割腕的行为,而你这应该算是近似的病例。就像反覆自残的人不会马上自杀一样,你虽然也反覆自罚,却不会给予自己死去的惩罚,因为这纯粹只是一种让精神稳定的手段。是自罚倾向,不是自杀倾向。」
「幸存下来的我要拯救许多人……就连你的这份梦想,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自罚意义也相当浓厚。」
「不可以责怪自己喔。因为那样又会让你有自罚倾向。」
「不过,我想你──恐怕会持续反覆那个循环吧。」
◇◇◇
那段说明,也许是爱尔娜的能力的合理解释。
爱尔娜是自己走向不幸。她会无意识地寻求不幸,但同时理性又会制止她那么做。无意识不断地寻求、发觉能够惩罚自己的不幸,让爱尔娜朝著不幸而去。
尽管要她不要责怪自己,但是能够忍住不那么做才奇怪。
假使因为不幸而受伤的只有她那就算了,但是,爱尔娜的不幸却时常牵连到周围其他人。不只是旁边的东西,甚至连温柔善待爱尔娜的人也是。
她一直觉得那样的自己好丑恶。一直瞧不起骯脏的自己。
在培育学校里,交不到任何朋友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眼前的男人却不知为何抚摸著自己的头──
「多亏有你,许多人因此得救。失控的车辆有冲撞其他行人之虞。倾斜的锅子要是就那么猛地倒下,热水有可能会溅到商店街的人们。狂犬会咬伤孩子,砖头会砸到女性。」
「耶?」
她不由得发出怪声。
克劳斯的话,有一方面的确正确。
今天经历到的不幸,全都发生在有他人在场的地方。要是没有克劳斯出面处理,一定会出现其他牺牲者。
爱尔娜诱导,克劳斯助人。
经他这么一提,好像也是可以从那方面来解读──
「那、那是碰巧呢!」
爱尔娜拉开嗓门。
「纯属意外!爱尔娜是故意诱导老师,好让老师受伤的呢!我们计划趁老师疲惫虚弱的时候,全员一起袭击你呢。什么助人的只是偶然的呢!」
她情不自禁地将计画全盘托出。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激动,这一点连她也不知道。
「爱尔娜!是不幸、不祥、不受欢迎的人物呢!就算老师漫不经心地说什么幸运,也只会让人觉得火大呢!不要随随便便说那种话。居然还摸爱尔娜的头,老师把爱尔娜当成小孩子是吗!在老师身边的,是既丑恶,又会为了自我满足而把他人卷入不幸的恶魔呢!」
「可是我没有被卷入不幸啊。」
「那是……」
「嗯,你的头发沾到灰尘了。」
始终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克劳斯又碰了一次爱尔娜的头。
(为什么他有办法这么毫不迟疑地触碰爱尔娜呢……?)
爱尔娜急忙用力甩开他的手。
(明明遭遇到那么多不幸,却还是顾虑爱尔娜的感受呢!明知爱尔娜的力量、恶意,却还是能够平心静气呢!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离谱的──)
「爱尔娜,你怎么了?」克劳斯问道:「──你在哭吗?」
「………………呢!」
「嗯?」
「呢!」
「呢?」
「才、才没有哭呢……!」
「这样啊。」
克劳斯没有点出事实。
那份温柔让人舒适得不得了。
让人内心温暖得不得了。
「总之,国民因你的幸运而得救,我要好好地奖励你。你有希望我带你去哪里吗?」
面对克劳斯的提议,爱尔娜摇摇头。
「爱尔娜哪会知道那种事情呢。」
「我是在询问你的愿望耶。」
「这是……第一次呢。」爱尔娜擦拭眼头。「这是爱尔娜有生以来第一次和某人约会呢。」
「……这样啊。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护送你吧。」
没有否定这是约会,克劳斯轻巧地迈步。
彻底遗忘袭击一事。
克劳斯笃定地说「迪恩共和国里,没有其他乳酪蛋糕能够超越这个」的蛋糕,味道确实格外美味。在位于地下室的会员制餐厅里,爱尔娜原先很紧张,不过吃了送上桌的蛋糕后,立刻就转换了心情。彷佛消失在舌尖的滑顺口感,即使是以贵族千金身分生活的时候,也从未品尝过如此美味的甜点。她一下就把蛋糕吃光了。
克劳斯也吃完一块之后,又替两人各追加了一份。
「……我还年轻时,师父曾经带我来这里作为奖励。」
他很难得地谈起过去。神秘的他似乎也有「老师」。
不知为何因此感到开心,爱尔娜也开口说道:
「真是的,爱尔娜真的很惨呢!第一次来阳炎宫那天也是,不仅搭火车时发生意外,预计要搭的巴士也坐过站,好不容易搭上的巴士又爆胎,实在是有够倒楣的呢。」
「你突然变得很多话呢。」
「老、老师这样说,让人好难为情呢。」
「不,我懂你的心情。我也是在亲近的人……在家人面前就会变得滔滔不绝。」
「是同伴呢!」
就在两人一来一往地交谈时,爱尔娜突然感应到一股刺激窜入鼻腔。
──感应到不幸的气味。
──而且相当强烈。
克劳斯眼尖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没什么……」
爱尔娜犹豫了。
(要是说出来,老师说不定会离开呢……)
她无法连所有不幸的细节也预测出来。
她只是凭直觉嗅到了「也许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幸的一部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那个「气味」是平时的她,绝对不会去接近的刺鼻味。
(可是……如果是老师,他一定没问题……?)
好想要测试看看。
看看眼前这个人,是否会一直陪在自己身旁。
这是傲慢又幼稚的想法。爱尔娜有这样的自觉。
可是,她依然受到想要确认克劳斯是否值得信赖的欲望所驱使。
──说不定到头来,他一样也会离自己而去。
──如果这种想法是错的,希望他能证明自己不是那种人。
爱尔娜下定决心,探出身子。
「老师,希望你能陪爱尔娜去一个地方呢。」
两人前往的地方,是往来行人稀少的巷子。
港口的仓库林立。由于此刻已是市场即将打烊的黄昏时分,四周一片寂静。海浪在码头上拍打出声,然后又渐渐退去。连白天看起来都是蓝黑色的港口海水,到了夜晚又更增添了几分阴森感。无数摆不进仓库的货柜堆叠,制造出宛如巨大城市的黑影。
爱尔娜用双手按住鼻子。
周围弥漫著呛鼻的「气味」──只有她才能感应到的不幸气味,此刻正不断刺激鼻腔。
心脏怦通怦通地跳动。
除非有必要,否则她不会主动投身不幸。
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事情,她难以想像。
就在她屏住气息时,克劳斯缓缓地停下步伐。
「爱尔娜,我想你已经知道了。」他开口:「我们被包围了。」
爱尔娜没有发觉。
克劳斯才说完,就有好几个男人接连从仓库后方现身。八个男人举著手枪,包围住爱尔娜等人。他们个个长得凶神恶煞,看起来并非善类。
「你们是谁?」克劳斯皱著一张脸问。
脸上有刺青的男人低声威胁。
「不准动。我们手上有人质。」
「人质?」
「我已经知道了啦。你们是区议会议员的千金和保镳对吧?」
克劳斯微微倾首。「千金?你认错人了吧。」
「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啊,我们全都调查清楚了。」
包围四周的男人们面露奸笑。
「议员的女儿应该不会对区民见死不救吧?就算装傻也没用喔。我们已经掌握所有关于你们的情报了。」
被挟为人质的,似乎是某个「区民」。
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爱尔娜小声向克劳斯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不晓得。对方应该是误会了……不过他们好像不肯听人解释啊。」
男人们确实似乎十分坚信自己获得的情报──
爱尔娜将身体贴近克劳斯。
「……老师,你有办法打倒他们吗?」
「…………」
「老师?」
克劳斯吁了一口气。
「没办法。」
「咦?」
「对方手里好像真的有人质。只能顺从他们的要求了。」
克劳斯的语气极为冰冷。
眼前顿时一黑。
出乎意料。这样的不幸实在来得太唐突了。
光凭爱尔娜无法应对,克劳斯也毫不反抗地举双手投降。
「用炼子把他们绑起来。」刺青男吐了口口水。「把他们全身绑好、上锁,再用蜡把钥匙孔堵住。这么一来,就算是大象想必也逃不了。」
爱尔娜没有漏听克劳斯口中吐出微微的叹息。
男人们拿出来的炼子,直径将近一公分那么粗,不可能扯断。那条炼子被以挂锁固定住,一旦被涂上蜡,就算要解锁也办不到。
虽然应该是偶然,不过这群男人对克劳斯做出了完美的因应对策。
不幸──
爱尔娜仰天叹息。
行李全被抢走,爱尔娜两人被迫坐上车。车子开了两小时,抵达位于市郊的山中小屋。这里似乎就是大本营。就算大喊,恐怕也不会有人听见。
唯一可以依靠的克劳斯采取静观态度,完全没有反抗。
「老大来之前,给我在这边待著。」
两人被推进山中小屋的仓库。男人们从外面上了锁。
那是一个两人一坐下,就会显得拥挤的狭小空间。空气潮湿,而且因为没有窗户,所以光线昏暗。
克劳斯在旁边不住扭动身体。
守卫大骂﹕「敢乱动就开枪杀了你!」
仓库里有小窗子,一个男人从那里目不转睛地瞪著两人。
「没办法开锁啊。」克劳斯低喃﹕「全身动弹不得,没有可以出入的窗户,又有手持步枪的守卫。虽然有可能是自诩为革命家的共产主义者,不过手法也太高明了。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似乎姑且试过开锁,可是好像失败了。
「其他成员怎么了?依照预定计画,你们不是打算让我筋疲力竭之后袭击我吗?」
爱尔娜微微摇头。
「通讯器被拿走了,没办法通知地点呢。」
「这样啊,这下麻烦了。」
「老师,对不起。」
从口中溢出的是道歉的话语。
「全部都是爱尔娜害的呢……是诱导老师的爱尔娜的错……」
「不对,错的是那些男人。」
「爱尔娜总是带给人们不幸……牵连、伤害某人……所以,爱尔娜好希望有一天可以拯救众人……结果却无法和任何人合作。」
「……」
「爱尔娜果然应该要孤零零的才对呢……」
自己害克劳斯受到连累。
因为不安而轻率地测试了他。
爱尔娜紧咬嘴唇。
心里想著,不管何种报应都愿意承受,只希望克劳斯能够活下来。
「……………………」
克劳斯沉默无语。
即使看著他缺乏表情的侧脸,也察觉不出他的想法。
「你太自虐了。还是快点打破现状好了。」
「……老师有解决办法吗?」
「不晓得耶,毕竟这些家伙的真实身分还是个谜。」
克劳斯大口吸气。
「不过,我会使用万能钥匙啦。」
低声说了句「这点程度算不上危机」,克劳斯开始行动。
等了一阵子,仓库的门打开了。
两人被带到山中小屋的本馆。像是大厅的地方里,聚集了十名一脸凶神恶煞的男人。在中央的,是一个让部下陪侍在侧、深深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大概是集团的老大吧。
「嗨,好久不见啦,小姑娘。」
爱尔娜对那男人的长相有印象。
「你是昨天的……」
是把爱尔娜带进巷子里的男人。他全身包著绷带,虽然看似受了重伤,不过仍保住一命。
不幸──
原以为对方只是小混混,没想到居然是有十名手下的集团老大。
「我听说了喔。听说你是议员的女儿?其实我本来是想辗死你,但是因为听说绑架比杀了你要来得好,于是就改变计画了。」
「那辆失控的车子是──」
「是我下令杀死你这个狂妄小鬼的。不过你放心,后来我得到了值得一听的好情报,决定不杀你而是掳走。这下可以靠赎金获得丰厚的革命资金了。」
大概是伤口发疼吧,男人皱著脸站起身。虽然他说不打算杀人,眼中却显然藏著对爱尔娜的复仇火焰。
双腿顿时无力。
就在男人朝爱尔娜走近、伸出手时,克劳斯开口:
「不准碰那孩子。」
即使被炼子绑住全身,克劳斯的态度依旧不变。泰然自若,大大方方地毫不畏缩。
「我劝你住手。只要你现在马上放人,我就不跟你们计较。」
他一脸无趣地叹了口气。
「你们是甚至没被列入警察情报网的弱小团体吧?根本不配当我的对手。」
那副态度只会煽动男人的情绪。
「少给我装模作样了!」
男人怒吼一声,殴打克劳斯的脸。
克劳斯发出呻吟,倒在地板上。尽管在爱尔娜看来,他似乎转动脖子、降低了冲击力道,但是真伪不明。
「我也得到关于你的情报了喔。听说你是厉害的保镳?不过啊,现在你只是一个被炼子绑住,钥匙孔也被堵住的人偶罢了。」
男人用脚踹克劳斯。
「真可怜。不过,这也没办法,谁教你要当这位小姑娘的保镳,过著富裕优渥的生活呢!你这只有钱人的走狗!」
话说完的同时,男人将克劳斯的脸往上一踢。
听似痛苦的呻吟从他口中溢出。
那或许不是演技。
男人好几度践踏克劳斯,而每一次,克劳斯都咬紧牙根。
「给我安分点,要是敢嚷嚷,小心我真的杀了你。」
可能是累了,男人肩膀上下起伏喘气。最后他又踹了克劳斯一脚,才把身体转向爱尔娜。
这次轮到自己了吗?
爱尔娜的眼眶渗出泪水。
但是,当男人走近爱尔娜时,铿锵有力的说话声又在房内响起。
「──我再警告你一次。」
克劳斯一脸痛苦地站起来。
「你……你这家伙──不准碰那孩子。」
男人将视线转向克劳斯。
「你搞不清楚状况是不是?」
他语气中混杂著极度的不耐烦。
「我要变更计画。虽然情报说可以把你当成谈判筹码,别杀比较好,但我改变主意了。」
「……你是从哪里得到那个错误不实的情报?」
「干你屁事!」
怒吼一声,男人从怀中掏出手枪。
周围的手下们也「老大!」地出声,劝阻他的行动。
可是,男人没有罢手。他将枪口对准了克劳斯。
事到如今,克劳斯依然面不改色。「情报来源是……少女吗?」
「……!」一瞬间,男人脸上浮现动摇神色,随即又开口说「我要杀了你」,将手指扣在扳机上。
「老师!」爱尔娜大喊。
下一刻,房内响起枪声。
克劳斯的身体微微弹跳。
周围的男人们后仰身体。
「──好极了。」
用缠满全身的炼子弹开子弹。
克劳斯在受到拘束的状态下起身。
犯罪集团的男人们张大嘴巴,僵在原地。他们大概谁也没察觉克劳斯的技能吧。
「我现在非常感动。上一次内心如此澎湃,究竟是几年前的事情呢?」
和话语相反,克劳斯面无表情地开始说。
「以巧合来说太完美了。明明搞错对象,应付我的对策却十分周全。」
集团的老大可能是想消灭眼前的事实吧,接连开了第二、第三枪。
克劳斯利用炼子弹开所有子弹。
没多久,当手枪的子弹用尽时,克劳斯再次开口﹕
「让我来猜猜看吧。企图辗死少女却失败的你,这个嘛,遇见了一名银发少女。银发少女像在谈论传言似的,说出关于我们的不实情报,而你相信她,策划了绑架行动。你选为当作人质的人,是偶然遇见的黑发少女吧?我们的去处则是从白发少女口中听来的。我猜对了吗?」
「你怎么会……」
好像说中了。老大瞪大双眼。
克劳斯吐了口气。
「原来如此,可真有她们的。才短短十天,就有了远超乎我预期的成长。」
说话声音变小。
他用只有爱尔娜才听得见的音量低语。
「哎呀呀,居然做到这种地步?只是为了一堂课──『为了抓到我,就把整个犯罪集团给牵扯进来』?原来如此,这样不可能察觉得到。这些男人是认真要挟持人质,认真地在威胁我们。这项手法实在厉害。」
克劳斯说:
「她们体内沉睡著无限的才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时,大概是忍受不下去了,老大激动地吼叫。
「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你!」
可能是放弃用手枪杀人了,他取出刀子指著克劳斯。
「我只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
克劳斯满脸无趣地看著那幅景象。
「──我该陪你玩这场游戏到什么时候?」
他这么撂话。
那句话是信号。
山中小屋的窗户同时破裂。
犯罪集团的男人们发出惊呼。
踢破窗户闯进来的,是「灯火」的少女们。
蓝银发少女带著傲慢的笑容,在转眼之间用拳头一一猛击男人们的下颚。接著,百合将涂有毒液的针扎进男人们的皮肤,接连让他们昏睡。
红发少女钻也似的跑过战斗现场,迅速来到爱尔娜和克劳斯身边。
「对不起,爱尔娜小姐……」
沉静的语调。
红发少女取出巨大的剪刀,只剪断爱尔娜的炼子。
「你带来了超乎想像的幸运,所以在第一次的意外后,我们就紧急改变了计画……」
百合和蓝银发少女接著说。
「啊,我有阻止其他人喔。毕竟怎么能让爱尔娜感到寂寞呢!」
「你不要顾著自保啦。」
克劳斯傻眼地垂下视线。
「快点作战。在两分钟以内压制敌人。」
受到那句话的激励,少女们在房间内奔驰。
蓝银发少女以惊人的速度接连打倒对手,百合则用毒药让倒地的男人昏睡。外面大概也有少女在待命吧,可以听见枪响和男人的惨叫声传来。然而,那些声响也在转眼间就停止了。
爱尔娜只是静静地眺望同伴们的活跃表现。
「我找来的这群成员真的都相当厉害呢。」克劳斯在一旁耸肩说道:「爱尔娜,你应该要和周围其他人合作才对。」
「咦?」
「『灯火』也和我一样,不会因为被卷入你的不幸而丧命喔。」
过了指定的两分钟后,犯罪集团所有人都昏迷不醒,被捆绑起来。
灰桃发少女以纯真的口吻说「地下室有违法药物~!」,一边高举著大袋子。如此一来,只要将犯罪集团交给警察,他们全员都会遭到逮捕。
接下来的问题是──
少女们包围住全身被炼子捆绑的克劳斯。
站在中央的百合挺起胸膛。
「好了,老师!这次我们总算胜利了!」
「居然使出这种手段。我差点就被杀掉了。」
「区区手枪应该要不了你的命吧?」
这应该就是计画的全貌吧。
少女们恐怕是在爱尔娜险些被辗死时,发现犯罪集团想要取爱尔娜的性命,于是就变更了原先的计画,打算让他们拘束住克劳斯之后,再将犯罪集团瓦解。
虽然是游走在伦理边缘的奇招,却有了成果。
身为目标的克劳斯被粗大炼子绑住,动弹不得。
「好了,老师,再过不到五分钟,警官应该就会赶到了。」
「你们已经报警了吗?手脚真快啊。」
「噗噗!再这样下去,连老师也会被带走喔。间谍被自己国家的警察侦讯,这样实在很难看。不过,只要你宣布投降,舔舐我的脚、尊称我一声『百合大人』──」
「是时候了。」
一个饼乾碎掉般的「啪叽」声响起。
少女们全员发出「嗯?」的声音。
只见克劳斯微微晃动身体后,炼子就掉落在地板上。
克劳斯轻而易举地就恢复自由之身。
百合轻轻拾起断掉的炼子。一公分粗的炼子裂了开来。
「呃,这个炼子……是用来捆绑猛兽的炼子耶……」
「你们下次最好准备给恐龙用的。」
克劳斯弄响关节,望向少女们。
「就凭你们几个,是当不了我的对手的。」
由于之后的发展不看也知道结果,于是爱尔娜闭上双眼。
只有声音传入耳里。
听起来,成员们只抵抗了不到二十秒,就全部被拋出去了。
◇◇◇
那天晚上──阳炎宫的大厅里。
「居然都做到那种地步了还赢不了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本小姐也觉得好挫败!那个作战计画明明相当惊世骇俗啊~」
「真不愧是我们的老大……看来下次得把警察卷进来才行……」
「灯火」的少女们投入地举行已成为例行公事的检讨会。她们拍打桌子,互相争论。
尤其这一次,是连克劳斯都为之惊讶的大规模计画,而且在彻底逮住他之前,一切都进行得非常成功,因此当时她们个个都雀跃地心想自己就快获胜了。可是,那份确信却轻易瓦解。众人激昂地议论。
「我们应该重新从根本来思考。」黑发少女以优雅的语调陈述。「要捕获目标是不可能的,袭击也没有意义。应该要掌握住他的弱点或秘密加以威胁才对。」
「我们不是已经得到那么做行不通的结论了吗?」蓝银发少女傲慢地用鼻子哼笑。「你的色诱也一样。」
「唔!那完全是一个错误!世上没有男人不会屈服在我的性感魅力之──」
「你打算再彻夜下西洋棋吗?」
「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居然邀请来自己房间说『人家睡不著……』的少女下棋,听到对方说『我们快点来做有趣的事情吧?』就拿出棋盘,接著听到『我可以跟你撒娇吗?』这句话后又在西洋棋上让步。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啦!」
「应该是西洋棋爱好者吧。」
「不然你有什么法子吗?目标不但能打开挂锁,连猛兽用的炼子都能扯断喔!这样是要怎么捕获──」
「好了好了~不可以吵架!」
眼见议论再度白热化,百合又拍手劝阻。接著,她把烘焙点心塞进互相激辩的少女们口中。
「现在最重要的是团队合作,是同伴之间的情谊。来,这是特制费南雪蛋糕。」
「好吃……」「真的好美味……」
「呵!我又确实完成队长的工作了。」
让白热化的议论冷静下来,百合装模作样地吐气。
在她身旁,红发少女以沉静的语气说道:
「可是……就现状而言,要赢过那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捕获……」
「话是这么说没错。」
「真令人焦躁啊……我们连一个男人都抓不到,是要如何达成不可能任务呢……」
这番直接道出现实的冷静发言,令大厅的气氛变得沉重。
没有人接话。尽管唯独百合一人做出了积极正面的言论,但是就连她毫无根据的鼓舞话语都无法改变气氛。
在那样的情况下──
「那、那个。」
爱尔娜红著脸,举手发言。
「老、老师能够扯断炼子是有原因的呢!」
显然调整错音量的说话声。
爱尔娜颤抖双唇之后,面红耳赤地说下去﹕
「…………我、我们被抓的时候,老师将藏在口中的宝石吐出来,收买了守卫呢。接著,他让对方用手枪对炼子造成损伤呢。」
「啊,这么说来,他在浴室也有提到准备过冬的松鼠……」
若是细细咀嚼克劳斯的话,或许能够得出以下推论。
有许多间谍会将武器或宝石藏于体内──
他利用宝石和话术收买了守卫。之后挑衅对方的老大、诱使他开枪,对炼子进一步造成损伤。即使是坚固的炼子,只要击出好几发子弹仍能加以破坏。
当然,克劳斯在离去之际,并没有忘了收回之前交出去的宝石。
「宝石和财富,换句话说就是收买。那是能够打开所有锁的万能钥匙。」
「万能钥匙……」蓝银发少女低喃。
「老师之前打开挂锁恐怕也是使用相同的手法。他收买爱尔娜等人之中的某个人,要对方事先告诉自己密码呢。」
「意、意思是,我们之中有间谍吗?」
听了爱尔娜的话,百合大声惊呼。她一边后退,一边对「灯火」的成员们投以怀疑的目光。
白发少女凛然直言:「我们所有人都是间谍啊。」
之后,少女们陷入沉默。
有一件事情必须优先检讨。
「说到这里……」黑发少女说:「每次我们因为锁的问题起争执,都一定会有人出面仲裁呢。」
「嗯!还有人会特别强调『唯独必须相信同伴』、『同伴之间的情谊』!」
灰桃发少女以纯真的口吻接著说。
蓝银发少女一副已经明瞭一切般,面露傲慢的笑容。
「吶,百合,在下有个问题想问你……」
「咦?」
「那个费南雪蛋糕,你是从哪里取得的?」
百合浑身僵硬。
汗水从额头流下,她以沙哑的声音喃喃地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同伴之间的情谊啊……」
「「「「「「「………………………………」」」」」」」
当然,少女们并没有把那种戏言听进去。
百合步步倒退,和成员们拉开距离,结果背一抵到墙壁,她便颤抖著双唇开口:
「我、我只是……那个啦,是老师强硬地向我提议的。他说要对我进行『说谎训练』,对大家进行『怀疑自己人的训练』。哎呀~我真是受教了!原来协助者倒戈对手这种状况,在实战中有可能发生!真不愧是老师!答应他提议的我也好了不起!有时也会牺牲自己扮坏人的队长!我、我绝对不是因为超级美味的甜点才上钩喔!」
「……………………」
「话虽如此,我也只有告诉老师挂锁的密码而已。袭击浴室的失败和锁无关!我并没有做出需要被责备的背叛行为!」
「……………………」
「我要引用爱尔娜的话。『要是相信就输了。这就是所谓的间谍呢』。欸嘿!」
啊,这家伙没救了。
少女们透过眼神共享想法。
那么,要如何制裁叛徒呢──
「在下有个提议。」蓝银发少女代表发言。「百合应该还有利用价值吧?目标现在还相信百合是自己人。既然这样,我们就可以乘机下手了。」
「没、没错!双重间谍!这样好有间谍训练的感觉──」
「那就现在立刻执行吧。」
百合的表情瞬间冻结。
「呃,这、这样恐怕会落得被老师痛扁的下场耶……」
「你加油。」
「哎呀,你们还是对我做更有效的利用啦。我保证不会再背叛你们了,好吗?」
「快点去。」
「…………是。」
百合垂下肩膀,离开大厅。
过没多久──
「老师!我窃取到不错的情报喔!请看看这份计画书!好了,你再靠过来一点……哈哈!有机可乘!给我觉悟吧唔喔!居然把颜料涂在少女的鼻子上!」
天花板传来这样的声音。
叛徒似乎已遭到制裁。
少女们满意地点头。
「爱尔娜!」
这时,灰桃发少女带著纯真的眼神,蹦蹦跳跳地跑到爱尔娜身旁,然后神情愉悦地握住她的手,一下子将脸靠得很近。
见到那张天真无邪的笑容,爱尔娜不由得退缩。
「什、什么事呢……?」
「你好棒喔!」
听了那句话,爱尔娜瞬间愣住。
抬起视线,只见其他成员也都对爱尔娜露出温暖的笑容。
爱尔娜强忍著泪水,「……那当然呢。」地虚张声势。
◇◇◇
过了一会儿,爱尔娜来到克劳斯的房间拜访。
被绳子捆绑住的百合遭弃置在地板上。看来她彻底反遭压制。
「爱尔娜。」面对著画布的克劳斯开口﹕「你可以帮我把那个没用的家伙撵出去吗?我只要碰她,她就会大声嚷嚷。」
爱尔娜听从他的话,滚动百合。
百合开始表情狰狞地大呼小叫。
「老师!拜托你!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做!如果吃不到老师的费南雪蛋糕,我觉得自己好像会发疯──」
「你又背叛了呢!」
「快点把她赶出去。」克劳斯挥挥手。
深有同感的爱尔娜把百合送出房外。
「那个糕点有毒性吗?」
「怎么可能有。」
克劳斯递出盘子。
上面排放著奶油如宝石般闪闪发亮的费南雪蛋糕。
「你也要尝尝味道吗?我正好想要下一把『万能钥匙』。」
「不用了呢。」
「我刚烤好喔。」
爱尔娜将鼻尖凑近盘子。闻到浓郁的砂糖香气,她忍不住塞了一个到嘴里。松软的蛋糕化开,甜味在口腔内扩散开来。
「爱尔娜要背叛同伴了呢。」
「我开玩笑的。」克劳斯把整个盘子交给爱尔娜,要她也分给其他成员。「要是过度扰乱团体秩序就没法训练了。」
克劳斯虽然莫名给人一种机械般冰冷的感觉,但是嗜好出乎意料多。他会下西洋棋、烹饪,和画水彩画。他是万能的天才吗?
爱尔娜走近克劳斯,观察他正在画的油画。以红色颜料随意泼洒的画,看起来毫无进展。
画布右下角写了「家人」两字。
「老师不完成这幅画吗……?」
「这个嘛……亏我都买好新颜料了,却迟迟没有灵感。」
克劳斯的眼中流露出哀愁。
尽管认识的时间不长,然而在成天袭击又反遭压制的过程中,也渐渐地开始能够掌握他所流露出的微妙情感。
「阳炎宫之前的居住者,是老师的家人……?」
克劳斯屏住气息。
以他来说,这是十分罕见的惊愕反应。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看穿了。」
「因为有很多线索呢。」
「你推理到什么程度了?」
克劳斯跷起腿,盯著爱尔娜。
爱尔娜一一地分段说明。
「阳炎宫之前有别人居住,老师一定是那支间谍团队的一员。既然前居住者不在,就表示团队已经解散,或是毁灭。恐怕是『灯火』即将挑战的不可能任务──」
「原来如此,你不用说下去了。」
克劳斯打断爱尔娜的话,点点头。
「你的猜想大致正确。只不过,现在还不到可以公开的阶段。」
「嗯……?」
「放心吧,我会在二十天后揭晓。如果是你们,一定能够顺利撑到那时。」
正当爱尔娜疑惑地心想「为何是二十天后?」,他铿锵有力地说。
「然后我们就一起挑战吧。挑战令人迫不及待的不可能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