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为了替不可能任务做准备,葛蕾特接受克劳斯密集的训练。他们隔著桌子,像在下棋一般彼此相对。取代棋盘摆在桌上的,是乌维家的房屋平面图。
「乌维先生所在处是会客室。时间是下午两点。我假扮成送货员潜入,口袋藏著A──」
「……这个嘛,首先我会利用莎拉小姐的动物确认有没有携带枪枝──」
他们在进行模拟。
只在脑中展开平常的训练。在克劳斯是刺客的设定下,由葛蕾特立即回答她会如何对同伴下达指示,并且就如同下棋对局一样,交互发表自己的行动,移动平面图上的棋子。
葛蕾特渐渐将克劳斯逼入绝境。她夺走对方的武器,将其追赶到宅邸的角落。原以为这下没问题了──
「我要在这里公开藏在口袋里的A。」
克劳斯掀开他刚开局便盖起来的便条纸,纸上写著足以令局势逆转的道具。他恐怕从一开始就料想到这一步了吧。
葛蕾特叹了一声。
结果胜利的是刺客这一方。伙伴的棋子全都倒下。
「还不赖。」克劳斯发表评论。「再来一次吧。你还能够继续吗?」
「好的,当然可以……」
只要变更设定,就能即刻作战。
葛蕾特重新排好棋子,开口说道:
「……如果平常的训练也这么做,老大的负担就不会那么重了……」
「不,想像和实战不一样。再说,我也没办法清楚说明细节。」
比方说,对于「我让席薇亚小姐从背后突击」这项行动,克劳斯有时会做出「我像老虎一般应付」的回应。这样太为难所有人了。
不过,就累积经验这一点,模拟训练相当有效率。
光是一晚,葛蕾特就和克劳斯交手好几十回合,从中累积了许多失败的经验。
「对了,我有个问题──」
他们也会在对战的空档闲聊。两人一边喝著红茶,一边稍事休息。
葛蕾特抢先点头。
「……好的,我今天的内衣颜色是──」
「我没有问你。」
「──白色。」
「不要硬是说出来。」
克劳斯表情错愕。
葛蕾特从某位同伴那里得到「尽量开启性话题」的建议,于是便不疑有他,忠实地照做。
她姑且「……跟我料想的一样」逞强地这么说。
「其实我是想问你更严肃一点的问题。」克劳斯按著额头。
「严肃?」
她强忍著想说出「是要预订婚礼场地吗?」这句话的心情,不然克劳斯可能真的会不理她。
克劳斯的眼神倏地变得锐利。
「──你为什么没能在培育学校发挥实力?」
真的是严肃的问题。
从他让人不禁深陷的深邃眼眸也能感受到这一点。
「包括其他成员在内,我当然有从教官那里得到情报。百合经常失误,再加上个性奔放,所以无法和其他人打成一片。莎拉原本就对当间谍没有太大的动力。席薇亚则是因为出身的关系,曾经有过一段荒唐的时期。」
那三人是这次要合作的伙伴。
克劳斯大概只有把这件事告诉自己吧。
「可是,葛蕾特,我唯独不知道你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克劳斯似乎很担心自己。
尽管不是什么开心的话题,葛蕾特还是情不自禁地泛起微笑。
「我就算说了,你也一定不会相信……」
「不,我相信你说的话。」
「……谢谢你。」
多么令人安心的一句话。光是如此,整颗心便高声跳动。
葛蕾特用双手怀抱似的拿著茶杯,说出自己的秘密。
「……其实,我不喜欢男性。」
克劳斯出乎意料地迟迟没有反应。
他没有出声,没有动任何表情肌,甚至没有眨眼。
全身上下彷佛时间暂停般停止动作。
「……………………………………………………………………………………………………………………………………………………………………………………………………………………」
持续沉默了好久。
「……老大?」葛蕾特偏著头。「你不是答应说会相信我吗?」
「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还说出如此过分的话来。
「……我是说,只要有男性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胃痛。」
「可是你在我面前,表现得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老大是例外。」
「这是什么方便的设定。」
克劳斯似乎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他对葛蕾特投以不服的眼神,再度像是陷入沉思般不发一语,但是不久便做出「毕竟我都答应要相信你了」这样既像感叹又像放弃了的发言。他再次啜了一口红茶,左右摇头。
「你的爱慕之情太令人费解了。」
「会吗……?」
葛蕾特自己觉得很普通,不过他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
真奇妙。
克劳斯明明就彻底改变了葛蕾特这个人的价值。
可是,比起想要说明这一点的渴望,眼前还有另一件事更为重要。
「那么,我也要发问。」
葛蕾特改变话题。
「什么事?」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了……?」
克劳斯的手被划出一道红线。平时的他不可能会受这样的伤。
「噢,你说这个啊。」他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
「因为白天有件紧急任务要处理。我只是稍微勾到一下,很快就会好的。」
「……疲劳已经开始害你受伤了,请你务必好好休息。」
「不用担心。再说,我还有好多非写不可的报告书得完成──」
葛蕾特拿起摆在桌上的钢笔。
那是他爱用的物品。她用双手抱在怀里。
「……在老大休息之前,我不会把这支钢笔还你的。」
她定睛凝视著克劳斯。
他虽然不满地蹙起眉头,最终还是嘀咕一句「──好极了」,然后收拾起宅邸的平面图。这代表著训练结束了。
「我知道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总之你──」
「好的。我当然会和你同床、为你唱摇篮──」
「给我出去。」
「…………」
葛蕾特还没说完,就遭到克劳斯先发制人。
「葛蕾特,你应该也累了吧?我马上就要睡了,你帮我把房间的电灯──」
话到这里就打住了。
转过身,克劳斯已倒在床上。他闭著眼睛,呼吸平稳。转换速度之快,就好比关掉电源般。
「…………好快。」
这样下去可能会感冒。葛蕾特连忙将毯子盖在他身上。
「…………」
若是平常,只要有人接近他就会醒来,然而现在的他却依然沉睡。大概是累积了太多的疲劳吧。他还是第一次像这样露出破绽。
「……是因为在我面前才松懈吗?」
葛蕾特怀著期待说出心中的疑问,然而他没有回应。
轻轻触碰他的手,他还是没有醒来。看来睡得相当沉。
「……你总算肯稍微向我撒娇了吗?」
一面感受手坚实、温暖的触感,葛蕾特继续待在他身旁。
──心脏高声跳动。
光是能够在一旁望著那张安详的睡脸,内心就觉得好满足。全身彷佛受到阳光照射一般,渐渐温暖起来。
不可以对爱要求回报──尽管脑袋明白这一点,却还是会不自觉产生欲望。
(我对于这份恋情能否开花结果,丝毫不抱持期待……)
葛蕾特紧握住他的手。
「但是当我达成任务……能够回应你的期待时……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对爱情怀有渴望的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那是对她而言难忘的一刻。
◇◇◇
由于成功笼络了乌维,谍报活动一口气有了长足的进展。
担任指挥中心的是葛蕾特。
她一边完成女仆的工作,同时接连向其他少女们下达指令。
听从她的指令,好比有三头六臂般表现活跃的是席薇亚。
「……老大下达了『像摩擦深海岩石一般地刺探乌维先生』的指令。」
「麻烦说人话。」
「意思大概是要你从乌维先生口中,打听出明天参加餐会的宾客情报吧。」
只要像这样做出指示,她就会「好!」地点点头,立刻冲向书房。
「嗨,乌维先生,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她拿著车钥匙,用轻松的口吻对他说。
尽管被乌维斥责「时间比平常早了一小时耶!」,席薇亚仍「因为天气好像会变差嘛。好啦,我们提早到那里聊聊明天的事情吧。」像这样花言巧语地维持友好。
当她下次返回宅邸时,想必一定达成目的了。
完成任务的同时,也和雇主维持良好的关系。
以现状而言,她是任务的关键。
至于百合,她则是朝著不同于席薇亚的方向发挥所长。
天生的迷人容貌和与生俱来的开朗个性,让她深受宅邸居民的喜爱。虽然这一套在培育学校里吃不开,不过她这个人本来就算犯错,也往往都会获得原谅。即使行动多多少少不太自然,只要是她就不会遭人怀疑。
「……百合小姐,为了因应餐会,我要增加窃听器的数量,请你去转移居住者的注意力。」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已经翻倒水桶,把走廊弄得湿答答了。」
「…………」
「我是预知能力觉醒的百合!」
百合才神情愉悦地比出胜利手势,楼下随即传来奥莉维亚的惨叫声。百合惊呼「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接著便含泪跑走。
尽管手段高调,但是也因为她的存在,让其他同伴得以暗中行动。
她的独特风格获得了充分的运用。
宅邸外的莎拉则是受命处理杂务。
葛蕾特指示她利用动物,完成琐碎的工作。虽然她本人很谦虚,但其实有不少工作只有她才能完成。
葛蕾特在上街采买的途中和莎拉交换情报。
「很遗憾的,敌人设下的陷阱没有留下痕迹。由于连小妹家的孩子也没有嗅出什么,看来对方应该早有准备。」
其实葛蕾特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因此只是点点头。
「……那么,明天一整天就麻烦你戒备了。请随时在宅邸周边待命……」
「收到!」莎拉点头,露出怯懦的眼神。「顺、顺便问,刺客有可能会再来吗……」
「我无法笃定地说没有……」
「呜呜,也是呢──不对,没问题!小妹也会加油的。」
拍拍脸颊鼓舞自己,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
少女们的合作开始顺利运作了。
◇◇◇
随著最后一辆车子驶离,宅邸笼罩在夜晚的宁静之中。
车子的大灯依序照亮山里的树木,不一会儿便从视野中消失,四周安静得彷佛先前的喧闹不存在一般。只剩下关上玄关门的声音,莫名清晰地回荡在耳里。
葛蕾特重重地吐了口气。
在乌维的宅邸举办的餐会平安结束了。
尽管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举行,还是有多达三十名宾客来访,所有人都是仰慕乌维的政治家和有权有势之人。由于这次特别开放平常不用的空房,让四名女仆得不停奔波才勉强应付得来。
正当她在玄关前放松地垂下肩膀,席薇亚带著困扰的表情走来。
「席薇亚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啊~有个小问题。」
她用大拇指指著楼上笑道。
「乌维先生正为了餐会的费用大发雷霆。不过这算是他的老毛病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席薇亚点头,用手势传达意思。
『没有入侵者。我有将可疑人物的行李搜过一遍,不过没有发现武器。』
葛蕾特也以手势回应。
『莎拉小姐戒备时也没有发现异状。百合小姐则难得没有在做女仆工作时出错。』
确认情报完毕。
换句话说,万事都进行得很顺利。
「这都要多亏葛蕾特你下的指令很完美,你果然好厉害。我原以为这样的行程绝对行不通,结果却像施了魔法一般顺畅。」
「不,应该受到称赞的是席薇亚小姐你们才对,我只是在幕后发号施令罢了。」
虽然表面上态度谦虚,实际上内心仍相当自负。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即使没有克劳斯的指示,也能自行当场做出判断,向其他少女下达适当的指令。藉著脚踏实地收集情报,一步步确实地将敌人逼上绝路。
在她脑中萦绕不去的,是一再勉强自己的心上人。
(……我必须让老大向我撒娇才行。)
葛蕾特紧抿双唇。
为此,她竭尽全力,同时也多亏同伴的协助,才让事情能够按照计画进行下去。
心想总之先来完成女仆的工作吧,葛蕾特回到餐厅。那里依旧摆满大量的餐具。她本来打算随时收拾,无奈人数实在太多,而且明明有按照乌维的意思,只准备分量几乎与人数相当的料理,结果却留下大量的剩菜。
收拾到一半,席薇亚突然「对了,葛蕾特。」地向她搭话。
「你之前说过,你是政治家庭出身对吧?」
「……是的。怎么了吗?」
「那你也会出席这种社交场合吗?那种『金碧辉煌』的感觉,让人有点羡慕耶。」
看著桌上的残羹剩饭,席薇亚似乎又回想起那场餐会。
席薇亚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今天的餐会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再适合不过了。
受邀宾客中,不仅有对乌维的政策表示赞同的财阀相关人士,连孤儿院出身的演员也笑容满面地混杂其中。连袂出席的夫人则是身穿华美礼服,以闪耀的宝石点缀全身。
尽管是极左派,政治家的餐会依旧奢华。
那些看在席薇亚眼里似乎十分耀眼。
葛蕾特左右摇头。
「……不,我和那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老实地回答。
这是当然的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当间谍了。
席薇亚「是喔~」地随口附和。「也是啦,因为你很怕男人嘛。」
她应该不是什么也没察觉。
葛蕾特对于她没有追问的温柔之举心存感谢。
「……我改天再跟你说,现在就先专心做该做的事情吧。」
微笑著敷衍带过,葛蕾特专心收拾。席薇亚也「知道了~」一派轻松地回应。
葛蕾特绷紧神经。
(没错,为了老大……我必须专心才行……)
尽管心痛的感觉瞬间占据了思绪,但她随即摇摇头将之甩开。
来到走廊上,只见奥莉维亚已经在那里等著了。
「葛蕾特,方便来一下吗?」
音调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大概是要说教吧,从她的语气就察觉得出来。
──必须克服不可。
为了鼓舞自己,葛蕾特「……跟我料想的一样」地悄声低喃。
她被叫去的地方,是奥莉维亚的佣人房。
物品散乱地堆积在床铺周围,便服则被随意地挂在椅子上。可能偶尔会抽菸吧,房内飘散著香菸的余味。平时她从不让少女进入自己的房间,看来她「因为我房间很乱」的主张确实没错。
奥莉维亚一屁股坐在化为衣架的椅子上,将成堆衣服压扁。她让葛蕾特站在自己面前,投以凌厉的目光。
「欸,今天的餐会你为什么要一直待在厨房?我本来希望你可以一直陪侍在客人身边。」
看样子她果然是要开骂。
葛蕾特立刻低下头。
「……对不起,因为我身体不舒服,想说负责洗碗就好。」
「唔,洗东西可以之后再洗啊。」
葛蕾特的身体不适是半真半假。
一见到那么多男人,胃就痛了起来,这一点是事实。
可是,她躲起来一方面也是为了从事间谍工作。为避免遭人察觉这点,必须设法蒙混过去。
奥莉维亚用手指玩弄起自己的头发,完全没有打算掩饰不悦的情绪。
「我说啊,你也已经十八岁了,应该明白才对,政界是男性掌权的社会,里面到处都是瞧不起女人的家伙。而在那样的聚会里,光是有年轻可爱的女仆笑脸迎人,气氛就会和睦许多,所以我才希望你一定要出场啊。」
「原来如此……」
葛蕾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装作初次听闻地点头应和。
奥莉维亚面露微笑,心情似乎稍微好了一些。
「一开始虽然会不习惯,不过那样其实还不赖喔。只要随便恭维一下对方就能拿到小费,还有些大叔会带我们去旅行和看戏呢。」
「……我想那应该是奥莉维亚小姐特别漂亮的关系……」
「咦?你这么认为吗?好开心──不对,重点不是那个。」
奥莉维亚将瞬间上扬的嘴角往下撇。
「你身体不适有什么原因吗?」
「…………」
好了──这下该找什么藉口呢?
葛蕾特不懂话术,所以只能找出一个适当的藉口。
脱离现实的谎言缺乏真实感。可是,说出无趣的事实,对方也不会接受。
这种时候,或许应该拋出所有人都喜欢的话题。
「……其实,是因为我心里有一位迷恋的男性,所以不太想和其他人有所牵扯。」
「咦?愿闻其详!」
奥莉维亚弄倒椅子站起来。
「………………」
她比料想中更感兴趣。
应该说,是上钩了。
「好、好的……」受到她的气势震慑,葛蕾特接著说明。「……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为情所困吧。我只要想到那个人,连和其他男性说话都会犹豫……」
「啊!难道是他?」
「……他是指谁?」
「就是之前的帅哥。啊~对了,葛蕾特你没有看到。那天杀手来的时候,有位帅哥刚好路过这里。」
奥莉维亚举出那个男人的特徵。
那是一名外表中性、长发,表情僵硬,身穿西装的年轻男性。
「我问你,他看起来和席薇亚她们很熟,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他是来见你的吗?告诉我,那个男人现在人在哪里?」
「……不,他只是学校的老师……应该只是来看看正在打工的学生情况如何。」
「喔,是这样啊,那个人还真认真呢。什么嘛,原来是我误会了。」
连珠炮似的提问后,奥莉维亚笑道:
「抱歉喔,因为这个职场不太会出现恋爱八卦,所以我饥渴很久了。不过,恋爱啊,真教人羡慕耶。既然是这种情况,确实也很难勉强你。」
虽然觉得她并没有到饥渴的程度,葛蕾特还是随口附和。
奥莉维亚深深叹口气,扶起椅子重新坐好。
无论如何,看来是博得她的好感了。葛蕾特也微微吐气。
可是就在这时,奥莉维亚竟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来。
「既然这样,我可以收下吗?」
奥莉维亚的提案令葛蕾特满头雾水。
「收下?」
「既然葛蕾特你的意中人不是那位老师,我应该可以收下吧?」
简直把人当成物品看待的态度。
奥莉维亚满不在乎地继续说。
「下次让我和他见个面吧。我可以配合他的行程。」
「……可是,即使和他见面,也未必能够和他成为情侣……」
「咦~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毕竟我脸蛋长得好看,对身材也挺有自信的。」
「…………」
「对方一定也憋很久了啦。只要让他喝点酒,假装自己也醉了把胸部贴上去,然后巧妙地把他带上床让生米煮成熟饭──」
这时,奥莉维亚忽然停顿下来。
笑容从脸上消失,换上一副观察葛蕾特的表情。
「什么嘛。」
奥莉维亚开口。
「──葛蕾特,原来你也会露出那种表情啊。」
「……………………」
我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尽管如此,葛蕾特却没有勇气照镜子。
奥莉维亚捧腹大笑,「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啊。葛蕾特,你还真好懂耶!」还边拍手边这么说。看样子,她好像被戳中了笑穴。
之后她站起来,把手搭在葛蕾特肩上。
「总之,你要为了喜欢老师的事情烦恼是无所谓,但是工作可千万不能偷懒喔。你放心,男人一定会回头看你的。」
「……是这样吗?」
「嗯,因为你是美女呀。你得表现得更从容一点才行。」
她笑眯眯地看著葛蕾特。
「像我们这样的美女可以轻松地活著。男人才不喜爱沉重的女人呢。」
这一定是鼓励的话。
是成熟女性给青涩少女的建议。
葛蕾特原本想坦然地接受──
「──我讨厌那种想法。」
她却做出完全相反的回应。
「……我没办法喜欢不努力被爱的人。」
「什么跟什么啊。」
好心给的忠告被糟蹋了,奥莉维亚似乎相当火大。
她将手移离葛蕾特的肩膀,投以烦躁不已的锐利眼神。
「──我看,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被爱吧?」
「……!」
葛蕾特紧咬嘴唇。
好几句话掠过脑海,却仍忍著不将那些脱口而出。
「啊,被我说中了。」奥莉维亚面露嘲讽的笑容。「也是啦,因为你这个人很阴沉嘛。」
那似乎才是她的真心话。
奥莉维亚像是要赶人走地挥挥手。
「既然你要无视别人好心给的建议,那就算了。想想也对,就算你一脸不情愿地勉强出席餐会,也只会惹人嫌而已。」
话题似乎到此结束,她冷眼望著葛蕾特。
自己可能再也不会进到这个房间了。
如此心想的葛蕾特,迅速观察房间各个角落。被妥善安放在桌上的工艺品引人注目,翡翠色的宝石闪闪发亮。
「……对了,那个胸针好美喔。」
奥莉维亚皱起眉头。
「那是我爱人送我的礼物啦。你有什么意见吗?」
「不,没什么……」
葛蕾特恭敬地低头致意,离开奥莉维亚的房间。
压抑住想要询问「那是加尔迦多帝国的工艺品吧?」的心情──
逃离奥莉维亚的追问后,葛蕾特倒在佣人房的床上。
(……好累…………)
(插图008)
每当一天结束,总会感到疲惫不堪。
尽管想著必须绷紧神经,然而身体却渴望怠惰,思绪也变得迟缓。
我得换上睡衣才行。即使脑袋做出这样的判断,一度深陷被窝的身体却无法立即动起来。这份倦怠感恐怕不单单只是因为过劳吧。
奥莉维亚的话,刺中了葛蕾特内心柔软的部分。
「──我看,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被爱吧?」
葛蕾特早有自觉。
她不像百合一样拥有吸引众人的迷人外表,也没有席薇亚那样表里如一的爽朗个性,更不像莎拉一样讨人喜欢,会让人想要好好保护她。
而是一个性格阴沉、只会想却缺乏行动力,连跟人聊天对话也不会的女人。
──克劳斯对我没有恋爱情感。
这一点,葛蕾特自己也察觉到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只能尽全力付出啊……)
努力付出,展示成果,回应对方的期待,然后被爱。她只能够这么做。
葛蕾特把手伸向放在床边柜上的东西。
──钢笔。
紧紧握住那支笔,按向自己的胸口。
(……从老大手中抢过来之后,不知不觉就错过了归还的时机。)
结果,就一直当成护身符保留到现在。她轻抚钢笔,沉浸在与他的回忆中。
这是她对获得情人赠送胸针的奥莉维亚的抵抗。
抱著「我有从意中人那里偷来的钢笔喔」的心态。
尽管孰胜孰败是再清楚不过了。
「……老大。」
即使低声呼唤,也不可能得到回应。
沉浸在妄想中一阵后,有人敲了房门。
隔壁房间的百合探头进来。
「啊,辛苦了~」
「百合小姐……?」
葛蕾特坐起身,和她面对面。
对了,报告还没有结束。彻底遗忘这件事了。
「说得也是,如果是关于今天餐会的事情──」
「──总之,先把工作的事情摆一边吧。」
可是,百合却不理会葛蕾特的话。
「摸摸。」
径自扑向床铺后,百合就开始摸葛蕾特的头。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像在哄孩子似的抚摸葛蕾特。
葛蕾特眨眨眼。
「……你是怎么了?」
「哎呀,因为我看葛蕾特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才想好好地宠爱你一番。」
「这样啊……」
「虽然我不是老师,不过你就用我的手将就一下吧。」
她突然间是怎么了?
葛蕾特满腹不解地接受抚摸,结果百合笑著说:
「既然疗愈老师的疲惫是葛蕾特的职责,那么疗愈你的疲惫就是我的职责啦。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困难了。」
她似乎为葛蕾特的疲劳感到担忧。
百合绕到葛蕾特背后,帮她按摩身体。以熟练的手法,揉捏放松她的头、脖子、肩膀、背部。据百合所言,她也经常帮同伴之一的莫妮卡按摩。虽然觉得实际上恐怕是「被命令那么做以作为赔罪」,但总之她的手法相当熟练。
可是另一方面,也有件事令葛蕾特在意。
──后脑杓传来的柔软触感。
「……百合小姐,你的身材真好…………」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她的胸部一直顶到葛蕾特的头。
百合突然慌张起来,从葛蕾特身边跳开。她平时个性明明动不动就得意忘形,然而一提到自己的身材或性方面的话题,就会突然变得很害羞。
我也需要那种羞耻心吗?
葛蕾特叹了口气。
「……没什么。我只是因为诱惑老大好几次都失败,所以变得有点神经质。」
「别这么说,你完全不需要沮丧。因为你的身材也──」
百合不自然地止住话。
视线停留在葛蕾特平坦的胸部上。
「那、那个……」
「那个?」
「………………………………………………感觉很擅长扮男装。」
「………………」
那似乎就是她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话。
大概是发觉自己踩到地雷了,百合开始劈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真、真不愧是变装专家!体态管理做得真完美!」
「…………」
「不需要束胸就能假扮男人的天才!」
「…………」
「说你平常就在扮男装也不为过!」
葛蕾特握住百合的手。
「我可以折断你的小指吗……?」
「你真的生气了?」
百合发出惨叫。
可是,重重受到伤害的人是葛蕾特。她让背部离开百合,倒向前方,呻吟著「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真该死」同时捶打棉被。
被狠狠直指自卑之处,让她好想哭。
不仅如此,对克劳斯说过的话也在这时掠过脑海。
(「请躺在我胸前睡觉」这种话……连我自己都觉得难堪……)
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实在是太丢脸了。
要是克劳斯回说「你哪里有胸部?」,葛蕾特恐怕会咬舌自尽吧。
就在葛蕾特伤心难过时,百合拍拍她的背。
「葛蕾特,你放心。你身上也充满著迷人魅力喔。」
她用开朗的语气说。
「所以,我们要永远当好伙伴!」
尽管觉得自己受的伤比获得的疗愈更多,百合却说完就笑容满面地离开了。
在百合离去的房间里,葛蕾特深深叹息。
虽然感谢她的心意,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她的话。
(……我怎么样都不觉得自己有魅力…………)
葛蕾特把脸埋进床单,继续深陷苦闷的思绪当中。
一度消沉的心,唤醒了过去的伤痛。
──「我没办法爱你这样的女儿!」
那个诅咒迟迟不肯离去。话语反覆地在耳边回荡。
她按住头,不小心再次回想起往事了。
──「为什么你就是无法正常地笑!」
想要赶走说话声,于是用棉被把自己裹起来。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儿!」
可是,残响却久久不肯消失。
◇◇◇
克劳斯在某间旅馆内阅读报告书。
那是向某个间谍培育学校索取来的资料,里面纪录了考试内容和葛蕾特的成绩。笔试成绩接近满分,可是一遇到实地测验,成绩就会突然一落千丈。尽管如此,只要考试内容不会与人接触,她的表现依旧优秀。
问题是卧底和交涉──与人接触的测验。她在这个项目,拿到差点不及格的成绩。
──我不喜欢男性。
虽然没有怀疑,不过看来她的话确实属实。
(男性恐惧症啊……)
她的父亲是政治家,参议院的国会议员。是中间偏左派的代表性人物,和极左派的乌维保持著宽松的合作关系。据公开资料显示,他有三个儿子和一个排行最小的女儿,而那个女儿为了养病,从十三岁起就在海外居住。
她之所以进入培育机关,是受到父亲的强烈推荐。
简单来说,她应该就是被拋弃了。
(因为政界有著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观念。人们要求女性具备美貌和落落大方的性格……一旦不符合男性社会的要求,存在价值便会持续遭到否定……那样的生活想必宛如地狱。)
葛蕾特的处境无疑十分凄惨。
「爱娘」这个代号据说是她自己取的。
多么讽刺的名称。
克劳斯撕破报告书,放在菸灰缸上。
「──但是,光凭这叠纸无法掌握她的心思。」
克劳斯把点燃的火柴放在报告书上,将其烧毁。
「总之,现在就先完成任务吧。」
做出结论,克劳斯将散乱的头发往后扎起。
「是时候开始──狩猎刺客了。」
◇◇◇
莎拉在山中小屋里喂食宠物。
由于乌维的宅邸和镇上有段距离,于是她便藏身在空著的山中小屋里。老鹰、鸽子、狗、老鼠,小屋内摆满装著那些动物的笼子,感觉就像是一间动物笼舍。
搬运、声东击西、搜查,动物的运用方式五花八门。
即使是科学技术进步的时代,还是有许多事情只有动物才办得到。
──调教。
向他人说明时,为图方便,莎拉总是这么称呼自己的能力,但她认为自己和动物之间建立起了信赖关系。
尤其和老鹰巴纳德的交情,更是从进入间谍培育机关之前便延续至今。
「好好好,小妹知道你从以前就喜欢吃猪肉啦。」
它是老饕,只有莎拉亲自特制的饲料才能满足它。
正当莎拉望著巴纳德大快朵颐时,小屋响起敲门声。
「噫!」身子顿时一颤。
是敌人来了吗?
要是有个万一,就让巴纳德保护我好了。如此心想的莎拉在它身旁举起枪,结果门后传来「是我」的熟悉说话声。
「啊,原来是老师。」
打开门,只见克劳斯站在那里。
莎拉不知道他平时究竟在哪里做些什么,不过从包包里的文件来看,似乎确实有所斩获。
莎拉将桌子移到房间中央,盯著克劳斯的资料。
相反的,她也把席薇亚偷来的资料递给克劳斯。
遭到刺客杀害的是乌维的老朋友。刺客或刺客的同伙,此时此刻恐怕就潜藏在他的周边。
「情报都收集齐全了呢,应该差不多可以确定人选是谁了。」
克劳斯「是啊」地说完,又拿出新的资料。
是疑似遭尸杀害的政治家的详细资料。
「布置成跳楼自杀是最常用的手法。由于没有使用凶器,要追踪调查十分困难。未被揭发而被当成自杀处理的暗杀案件,想必是堆积如山吧。」
「真低级的嗜好……」
「丧命的是为战后复兴尽心尽力的政治家,真是遗憾……」
克劳斯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一旦专注于眼前的事物,就会不小心失去综观全局的视野。
不是单纯的杀人。人消失后,政治会产生变动,连带改变国家,世界样貌也将随之转变。
对帝国来说,铲除令人不愉快的政治家,让有他们当靠山的政治家当选,这样就不必掀起耗费成本的战争,照样能够逐渐支配邻国。
(这就是影子战争吗……)
莎拉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被称为尸的刺客──光是有查明的,世界各国就已经有数十人命丧其手中。不只是目标,有时尸也会杀害周边人物,以免遭人识破自己真正的意图。被逼到走投无路时也会将一般老百姓牵连进来杀害,好让自己逃命。
丝毫不具道德观、恶劣透顶的情报员。
──那就是我们现在起必须交手的敌人。
一股寒彻骨的感觉伴随著愤怒的情绪,从身体深处涌现。
「莎拉。」克劳斯对她说:「别担心,世界最强的我一定会将其制伏,你不需那么害怕。」
光凭那一句话,莎拉僵硬的身体便得以放松。
世界最强──听起来甚至有些幼稚的自负与骄傲,曾好几度拯救了她。
对胆小的莎拉而言,那无疑是她心灵上的依托。
克劳斯一副任务到此结束地点点头,转身朝房间外走去。
「那、那个!」
莎拉忍不住朝著他的背后出声。
她有件事非告诉他不可。
「虽然觉得很丢脸,不过现在小妹感觉安心多了。虽然很高兴老师愿意依靠小妹,但是说实话,还是比较希望被老师保护……」
「没什么好丢脸的。」
「那个!所以,小妹希望老师能多关心一下葛蕾特前辈。」
克劳斯一脸感到不可思议地转过身。
实际说出来之后,莎拉才明白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那是胆小的她才能说出口的话。
「葛蕾特前辈的行动,一定比老师以为的更需要勇气。」
「…………」
克劳斯一言不发,表情比往常更加冷漠,看不出任何情绪。不久,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样啊」,便离开莎拉的房间。
◇◇◇
第一次袭击的五天后──发生了第二次袭击。
席薇亚听见枪声,立刻跳起来冲到乌维的房间,结果见到窗户玻璃破了。
所幸,乌维还活著。他拿出步枪大口喘气。由于他不停朝黑夜开枪,席薇亚赶紧制止。
「第二次暗杀啊……」
看来是失败了。
从窗外狙击、暗杀,又或者是利用破掉的窗户玻璃杀伤乌维。不过,似乎是因为先前变更过家具的摆设位置,所以没能伤及床上的乌维。
──好奇怪。厉害的刺客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二度失败吗?
子弹掉落在地板上。
席薇亚捡起子弹,定睛观察。
敌人所使用的恐怕是小型手枪,口径25㎜。窗户和树的距离目测为三十公尺。以这样的距离来说,使用的手枪太小了。
莫非对方不打算取他性命?这一点实在让人想不透。
席薇亚用手帕包起子弹,收进口袋。
这时,其他居住者总算赶来。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秘书连忙确认乌维的身体状况。
「老夫差点就没命了。」
乌维重重吐气。
「白发,幸亏有你。要不是你擅自移动老夫的床,老夫说不定早就被窗户玻璃刺死了。」
席薇亚「不,这完全只是巧合啦。」地笑答。
当然,这是她精打细算下采取的行动。考虑到环绕宅邸周边的树木位置和窗户的配置,她改变家具的摆设方式,让乌维被人从外面狙击也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又是那个丑恶的疤面男。」乌维从鼻子哼气。「可恶!下次老夫一定要开枪杀了他!」
「你的夜盲症状况还好吗?」
「多亏有你们的料理,现在已经大致复原了。下次那家伙再出现,就是他绝命之时。」
让他吃了两星期营养丰富的料理后,乌维的症状已获得改善。这虽然是件好事,不过还是希望他不要太出风头。
席薇亚从乌维手中夺走步枪,靠在墙壁上。
「乌维先生,你的确是很勇猛,不过,照一般的做法雇用警卫你觉得如何?」
「唔,那样好像也不坏……」
乌维交抱双臂,陷入沉思。他好像正在和自己的节约精神进行拉扯。
可是,在席薇亚看来,雇用警卫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要能够确定对方的身家清白,请人帮忙加强戒备也不坏。
「──那样不行啦。」
反对的声音响起。
是奥莉维亚。注意到时,她已在不知不觉间站在背后。
「乌维先生,我们明明连刺客在哪里都不知道,还要多增加外人进到这个家,这样太可怕了,我反对这么做。」
她连珠炮似的说服乌维。
一边动口说个不停,一边紧紧挨到乌维身边。
「对了,乌维先生。还是说,应该解雇最近刚来的外人呢?」
席薇亚反射性地向前一步。
「你在说什么啊?刚才的袭击也是我──」
「你们几个好像不怎么害怕耶。这是为什么呢?」
奥莉维亚发出听似害怕的颤抖语气。
「就连第一次袭击你们也表现得很勇敢,莫非你们早就习惯遇上麻烦了?我问你,到底为什么?你会移动床铺真的是巧合吗?」
「……!」
「乌维先生,不如重新调查一次她们的身家吧。比方说,彻底检查她们身上的持有物……」
奥莉维亚隔著衣服紧握乌维的手臂,在近到让人以为要接吻的距离,定睛凝视著主人。
乌维也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似乎被夹在疑惑和信赖的女仆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席薇亚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假使她的身分遭人起疑,有可能会被赶出去。
奥莉维亚面露志得意满的微笑。
「我──」
「我说,奥莉维亚小姐……」
就在席薇亚准备回答的那一刻,有人从后方出言相助。
「……赤手握著玻璃很危险喔。」
是葛蕾特。
她不知何时来到了房间,一边收拾玻璃,一边用平静的目光望著奥莉维亚。
奥莉维亚沉默回望,脸上表情冷漠至极,流露出不悦的情绪。
可是,她很快就堆起笑容。
「……说得也是喔,手指都被划破了。我去清洗一下。」
语毕,奥莉维亚摊开右手。
三公分左右的玻璃碎片落在地板上。
她一脸无趣地离开乌维,准备走出寝室。
途中,她和葛蕾特擦身而过之际,两人彼此互瞪。
「…………」
「…………」
那瞬间的视线交错代表著什么?
包括席薇亚在内,其他人都不知道。席薇亚决定总之先来清扫房间。
她悄声询问葛蕾特。
「我问你,奥莉维亚小姐是什么时候握住玻璃的?」
简直就像暗器。
如果是专家,只凭玻璃碎片就能割断人的颈动脉,是足以应付紧急状况的武器。可是在此同时,即使遭人逼问手持玻璃的理由,也能顺利地蒙混过去。
──无疑是间谍的技术。
「她刚才隐藏气息站在我背后耶。如果奥莉维亚小姐有意动手,我早就──」
「席薇亚小姐。」葛蕾特以沉静的语气低语。「现在请先完成女仆的工作。」
她似乎已经明白什么了。
尽管被敦促继续演戏,席薇亚还是想确认一件事。
「我问你,老师的判断是什么?」
「……他说交给我处理。」
席薇亚瞪大双眼。
「他全权交给你决定吗?」
葛蕾特微微点头,著手清扫。
实在教人意外。席薇亚早就知道葛蕾特有时会受托斟酌处理现场状况,但没想到她竟背负了如此重任。
「…………」
悄悄望向葛蕾特的侧脸,她的表情中少了干劲。原本身体就不强健的她,看起来心神劳累。
(话说回来,那家伙现在到底在哪里啊?)
席薇亚瞪著半空中。
◇◇◇
结果,整理工作直到深夜才结束。
葛蕾特按著头,回到佣人房。头痛了起来,大概是没日没夜持续工作的关系吧。只要一放松,意识就会变得朦胧。
但尽管如此,还是不能中断警戒。
需要思考的事情堆积如山。
(……她恐怕还不会行动吧。要是现在动手,到时嫌疑加重吃亏的人是她……虽然她现在心里一定很气愤,不过应该还是会为了提防老大,不敢轻举妄动……)
葛蕾特已拜托莎拉,查出奥莉维亚的护照资料。
奥莉维亚出身东方小国。有时会向乌维请长假的她,每次休假都是去国外旅行。而她的旅行地点,恰好和疑似出自「尸」之手的暗杀地点重叠。
遭到杀害的全是政界人物。她疑似利用了乌维所掌握的情报。
(……只不过,现在还无法得知她有多少实力……我是很想观察她对于袭击事件的应对方式,慢慢地掌握情报……可是再继续这样下去……)
就快接近尾声了。
从现在起,每一步都关系著任务的成败。
──只要走错一步,同伴就会死。
「……!」
那个念头一涌现,葛蕾特顿时有种心脏被紧紧揪住的感觉。
这就是克劳斯所背负的重担。
全部自己一人完成就好──也能够理解他为何采取那种行动。
在上次的不可能任务中,他的内心也曾经纠结过好几次。葛蕾特终于能够切身体会他纠结的原因了。她从没想过,依靠同伴竟是如此令人害怕。
她睡不好。
与其睡觉,她宁可把时间用来构思计画。
她食不下咽。
要是在她悠哉用餐时事件发生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脚步沉重。感觉只要一放松,整个人就会腿软瘫在地上,然后说不定就再也站不起来。
这时,地毯的皱褶让她绊了一下。
就在她快往前跌倒时,某人抱住了她。
「葛蕾特。」
是百合。
她从旁搂住葛蕾特的肩膀,眼神中流露出不安。这里是佣人房前,她大概一直在这里等葛蕾特回来吧。
「你没事吧?不管怎样,请先来我房间休息。」
「……对不起,我稍微没走稳。」葛蕾特立刻从她身边离开。「不用了,这点小事只要在床上休息一下──」
「不行,我要再帮你按摩。我要将你揉捏到全身都变得像水母一样软趴趴为止。」
百合不容分说地将葛蕾特带进自己房间。她的力气比较大,无从抵抗的葛蕾特只能被她硬推著走。
可是另一方面,一部分的她也很感激这个提议。
百合的按摩技术确实高明。撇除自卑之处会受到刺激这一点,身体的确会变得很轻松──
而这样的松懈之举足以致命。
「──你上当啦。」
「……咦?」
百合说出奇怪的话。
做出判断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抓住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百合发号施令。
嘴巴被堵住。转过头,出现在眼前的是席薇亚。她似乎是躲在门旁。急忙想要挣脱,手臂却被抓住,无法逃脱。「给我安分一点。」耳边传来这句强盗似的威胁话语。
葛蕾特就这么被推倒在床。
羞耻的惊呼从口中发出。
床旁边,莎拉早已在此待命。她跨坐在倒下的葛蕾特腿上。
右手臂被席薇亚抓住,左手臂被百合抓住。
全身彻底遭到束缚。
「……请、请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敌人必须毫不留情地盘问。」
百合严词以告后,拿出粉刷用的大刷子。
用浓密的刷毛搔葛蕾特的脖子。
「~~~~!」葛蕾特难受得扭动身躯,少女们却不解开束缚。
「不能对敌人手下留情。」
「你、你昨天不是才说要永远当好伙伴……?」
「我骗你的。」
她如此笃定地说。
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撒的谎言。
见到葛蕾特恨恨地看著自己,百合将手伸向葛蕾特的裙子。
说了一句「找到了!」便扯下某样东西,拿给葛蕾特看。
那是熟悉的钮扣型机器。
「窃听器……?」
「呵呵!你要是以为我永远都是受骗的那一方,就大错特错啦。」
和安装在宅邸内的窃听器一模一样。
一定是她昨晚按摩时乘机装上去的。换句话说,葛蕾特的一举一动随时都被泄露出去。
百合得意洋洋地笑道。
「那个疤面男──其实是葛蕾特你假扮的吧?」
听了她的话,席薇亚和莎拉两人「「咦?」」一脸意外地瞪大眼睛。她们似乎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动手袭击。
葛蕾特也同样意外。
她早料到事情迟早会败露,但没想到第一个发现的人竟是百合。
她本来打算沉默以对,结果百合又用毛刷抚过脖子,让她「~~唔!」难受地扭动。
不是盘问,而是拷问。
葛蕾特叹了口气。
「……我投降了……没错,犯人就是我唔唔~~~~!」
正打算坦承时,又被搔痒了。
「这个好好玩喔。」百合盯著毛刷,一脸感动地这么说。「所以──你为什么要变装成那副模样?」
「……我刚才正要说就受到打扰了。」
「因为你的反应太可爱,害我一时忍不住。」
百合乾脆地坦言。
所幸,她欺骗同伴的犯罪念头已经消失了。
「我冒充刺客,藉机观察女仆和警卫的反应……藉此让受过特殊训练的人现形……」
没错,对乌维和奥莉维亚开枪的人是葛蕾特。
枪声一响,凡是受过训练的间谍一定会摆出架式。即使演出害怕的样子,依旧会躲起来不让自己成为目标。葛蕾特就是在寻找有没有那样的人物。
这恰好与乌维之前执行的手法一致。只不过,他的做法实在太过唐突,即使是受过训练的间谍还是会吓到腿软。
百合一副早就察知一切似的微笑。
「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们这件任务的全貌了吧?」
「……不,这是我的责任。」
「葛蕾特,你真的很厉害。我们到头来还是不敢说『想分担老大身上的负担』这种话。」
她紧握住葛蕾特的手。
「但是,如果是这句话我就敢说──我想要分担葛蕾特你身上的负担。」
葛蕾特凝视著那双温柔的眼眸,终于明白为什么百合会识破变装了。
一定是因为她一直以队长的身分,关心著同伴心中的苦恼。
又或者是相反。
是因为看似奔放的她其实有著一颗替同伴著想的心,才会被指定为队长。
听了百合的话,席薇亚接著说「就是啊」,莎拉也「没错!」地点头附和。她们也都对葛蕾特投以温柔的目光。
眼头发热。
原来即使遇不到愿意爱自己的男性,身边还是有这么多关心自己的同伴啊。
嘴巴自然而然地动起来。
「各位,请听我说。目标的尸是──」
话还没说完,葛蕾特的耳朵就清楚听见了。
「你们几个果然是情报员。」
不带感情的说话声。
彻底无声无息。那无疑是她经过磨练的──刺客技能。
好比心脏被直接揪住般感到恶心。
「算了,这次就干得轰轰烈烈的吧。」
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佣人房的房门。
从门缝中隐约现身的是奥莉维亚。
她悄悄地将某样东西扔入房内。
──手榴弹。
「去窗户!」葛蕾特大喊。
最先动起来的人是席薇亚。
她抓著莎拉的颈子,朝百合的屁股一踢,将同伴送往唯一的出口。获得释放的葛蕾特也紧跟在后。
席薇亚一脚踹飞窗户,所有人集体从窗户逃脱。
藏身在建筑墙边的同时,炸弹爆炸了。
猛烈火势从窗户喷发,玻璃和家具的碎片也同时从窗户飞出来。葛蕾特用情急之下抓在手里的床单,覆盖同伴的身体。也幸好因为离窗户够远,才能免于直接受害。
「再一发。」
可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手榴弹再次从头顶上方落下。
大概是早就预测到少女们会逃往何处吧。葛蕾特努力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任何办法避开那团爆炸波。
就在炸弹炸裂的前一刻,一道影子掠过头顶。
是老鹰。
名叫巴纳德的老鹰突然现身,用它的钩爪灵活地抓起手榴弹,运向空中,然后在远离主人莎拉的地方放开炸弹──但是却晚了一步。
手榴弹在老鹰身旁爆炸。
「────!」
莎拉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飞溅的鲜血黏在葛蕾特脸上。
散落的老鹰羽毛在空中飞舞。
啪的一声,面目全非的老鹰坠落在地。
「巴纳德先生……?」
莎拉的语气茫然。
奥莉维亚没有追击。她似乎已经逃走了。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早开始行动。
「老──」百合放声吶喊。「老师在哪里?得马上呼叫他才行!」
葛蕾特能够深切体会她的心情。
别再啰嗦些什么。若是有他的力量,应该就不会产生这样的牺牲。
「……他不在…………」
可是,状况太惨烈了。
「咦……?」
「……老大现在不会来这里……」
必须说出来才行。说出这件任务的真相。
说出他怀著悲痛心情做出的决定──
「……这场战斗,只能靠我们自己打赢……」
席薇亚、百合和莎拉表情冻结。
葛蕾特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种时候说出之前没能坦白的秘密。
──世界最强不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