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充满了痛苦──
在以往的世界里,战争只要维持几个月就会结束。各国即使彼此憎恨,只要物资用尽就无法作战。纵使正在打仗,到了收获麦子的时期也必须中断。一旦子弹耗尽,就只能乾脆认输、撤退──在科学技术进步之前是如此。
亦成为工业革命基础的蒸汽机,令船只、火车等运输技术有了飞跃性的发展。人们因此能够大量生产战争物资,从其他大陆供应数量庞大的谷物给战地,甚至可以从殖民地输入军人。
战争一度被掀起后,竟超乎大多数人的预期,一共延续了好几年。
这场战争没有赢家。参战的所有人类都如此确信。
──战争的CP值太低了。
经济停滞,国民疲弊,国力衰落。唯一获得好处的,是那些持续供给物资而没有参战的其他大陆的国家。这么做太不值得了。
所以,世界各国转换了想法,认为不能再掀起战争,并且成立国际性和平组织,进入协调的时代。当然,各国并未舍弃自己的野心,只不过没有必要在台面上兵戎相向。要获取资源──也可以使用别的手段。
于是,「光明战争」就此告终。
新时代所上演的,是间谍们的情报战──「影子战争」。
迪恩共和国也参与了「影子战争」。
大战之前说起谍报机关,就是陆军情报部和海军情报部。可是,这两者感情不睦,再加上军方特有的严格纪律,使得谍报机关的水准相当低落。于是在世界大战期间,超越那两个情报部的组织「对外情报室」成立了。
对外情报室的中心,是传说中的谍报机关「火焰」。据说拥有从中世纪便存在于王族手下,并且在人民革命时帮助他们逃亡的经历,然而详情至今依旧是个谜。在各军情报部的元老和「火焰」的合作下,对外情报室表现活跃,也对世界大战的结束做出了贡献。
然后,世界大战结束后十年──
阴谋与背叛毁灭了第三十八代的「火焰」。
可是,唯一幸存的青年决定继承其意志。
并将某个临时团队,升格为正式团队。
第三十九代的「火焰」。为了与上一代区别,于是取了另一个名字。
其名为「灯火」──
◇◇◇
「灯火」的据点位于迪恩共和国的港都。
悄然矗立在国内数一数二的商业都市里。在商行林立的城市一隅,有一栋名为佳玛斯宗教学校的小型建筑。沿著该建筑仓库内的隐密通道前进,位在尽头的是广大的庭院和建筑。那栋豪华的洋房名为阳炎宫,据说从前是王族的隐密居所,是一座名符其实的「宫殿」,然而真相如何连里面的居住者也无法掌握。
直到最近,整栋建筑都因为某个原因而被设置了窃听器,不过现在已经拆除完毕。这座保有机密性的阳炎宫,堪称是即使被锁定位置,任何人也无法判断内部状况为何的钢铁要塞。
「──好极了。」
克劳斯重新环视那栋壮丽的洋房。
他是一名长相俊美的男性。假使没有注意到他的身高,就算误认为女性也不奇怪。体格纤细,还有一头遮掩住端正面容的长发。他是刻意将自己的头发留长,而那么做让他的外表显得十分中性。实际年龄为二十岁,但是过于沉稳的态度却让他感觉将近三十岁,甚至是三十多岁。
最具特色的特徵有三个。
──第一,他是「灯火」的老大。麾下率领了八名少女。
睽违十天再次回到据点,克劳斯打开门,沿著铺了地毯的走廊前进,结果一名少女跳出来,笑盈盈地对他挥手。
「啊,老师也回来了啊!好久不见!」
那是一名惹人怜爱的银发少女。
名叫百合。亮丽的银色长发和丰满胸部为其特徵,脸上无时无刻都带著笑容。她同时也是统率八名少女的队长。
克劳斯也有十天没见到她了。
「是啊,好久不见。」
才刚这么说完,百合就定睛窥视著克劳斯。
「你的国外之旅充实吗?老师的旅行地是莱拉特王国对吧?好好喔,那里的美味海产很有名耶~」
「我的确是品尝了不少。你的假期过得如何?」
「当然很充实啦。毕竟还有薪水可以领嘛,就连这十天都有喔!」
克劳斯给了少女们十天的假期。
「灯火」在临时团队时代,完成了一件非常艰辛的任务。由于在任务达成之前完全没得休息,于是就安排了一段时间让她们休假。正好对外情报室也支付了成功报酬,而且是对十几岁的少女来说过于丰厚的金额。
「我还买了伴手礼要给老师,请务必跟我到餐厅来!」
百合拉著克劳斯的手,喜孜孜地说著这十天的经历,连放下行李的时间都不给他。
克劳斯忽然注意到一件事,便开口询问。
「对了,其他人呢?」
洋房里太安静了。
百合「嗯~」地鼓起脸颊。
「很遗憾,其他人都还在休假。她们实在是太松懈了。」
移动视线张望也不见其他少女的身影。
也没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
一股香气从餐厅的方向飘来,是培根煎过的味道。那应该就是她带回来的伴手礼了。她似乎特地配合克劳斯回家的时间,替他准备了餐点。
餐厅的门敞开著。
料理已经摆上桌。纯白色的桌巾上,排放著厚切培根、水果盘,以及葡萄酒瓶。
就在克劳斯踏进餐厅一步时。
「──其实我是骗你的啦。」
百合吐舌说道。
下个瞬间,潜藏各处的众多少女现身。
门后、桌巾底下、天花板上的吊灯,多名少女从那些地方一跃而出,扑向克劳斯。
百合以外的七名少女同时展开奇袭。
每个人手中都拿著捆绑用的铁丝。
面对少女们来袭,克劳斯则是──
「我想也是。」
依旧保持冷静的态度。
彷佛早就料到这场袭击一般,他扭身闪避第一次的攻击后,用他那细长的手臂抓住桌巾。
然后倏地将桌巾拉过来。
桌巾上的餐具动也不动。
他将桌巾像撒网一般扔向少女,七名少女就这么一并被捉住,滚落在地。
「简直轻而易举。」
克劳斯淡淡地说。
甚至没有对部下们突然使出暴力表示愤怒。
百合心有不甘地握紧拳头。
「唔……亏我还想说就算是老师,刚休假完一定会很松懈!」
「一流间谍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松懈下来。我认同你们的成长,但还是差远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告诉我们诀窍啊……」
「奇袭时要轻柔。我说完了。」
「老师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特徵二──克劳斯是教官。
「灯火」的少女们在培育学校是一群吊车尾的学生。尽管拥有聪明才智,却因为某些状况而不适合在培育学校生活。克劳斯身为率领她们的老大,同时也是让她们的才能盛开的教官。
──不计手段,让克劳斯宣布「投降」。
那是克劳斯给予少女们的课题,于是她们为此日夜努力钻研,不停和克劳斯交手缠斗。
对著刚休假完立刻就挑战这道课题的少女们,克劳斯点点头。
「不过,我必须说,我充分感受到了你们的干劲──好极了。」
「当然干劲十足啦!」
百合紧握两只拳头。
「因为『灯火』已经不是临时团队,而是被认可为正式团队了,当然会意气风发啦!成立后值得纪念的首次任务,我也一定会成功达成!」
她边说边手舞足蹈,激动到呼吸浊重。
然后,她对著身后依旧被桌巾缠住的其他少女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结果得到「首次任务,尽管放马过来吧!」、「是时候展现我们的团结力了!」这样的回答。
她们似乎在休假期间有充分地养精蓄锐,每个人的说话声都铿锵有力。
可是,克劳斯却不得不偏了偏脑袋。
「首次任务已经结束了喔。」
「咦?」
「在莱拉特王国有三件、国内有两件,我已经全都搞定了。接下来应该是第六件了。」
「…………」
少女们个个表情僵硬。
彷佛可以听见她们对于成立后的首次任务的满心期待,产生裂痕的声音。
克劳斯说完「那么,你们就努力训练吧」,就顺手抓起桌上的苹果,转身离开了餐厅。
特徵三──他超级我行我素。
留下没有得到任何解释的少女们愣在原地。
她们彼此互望,整理状况,好不容易才察觉「我们没有被找去执行任务」的这个现实──
「「「「「「「「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们齐声朝著克劳斯的背影发出怒吼。
◇◇◇
「你一个人达成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内阁府的一室里,头发斑白的男人露出错愕的表情。若是平常,他总会散发出彷佛要射杀对方的锐利目光,然而此时他的表情却尽是困惑。男人将混杂了白发的头发往上拨,望向手边的报告书。
这里是对外情报室。和朴素的名称相反,这个房间设有万全而牢固的保全措施。必须经过内阁府的警卫准许放行,以专用钥匙搭上电梯、输入密码,才总算能够来到这里。房内,摆在红色地毯上的只有桌子和沙发。是一个没有事务人员,只有一名男人常驻于此的阴森空间。
「……虽然难以置信,但如果是你就有可能办到。」
房间的主人,被称为C的男人按住眉心。他是对外情报室的室长。
「你都让少女们正式加入了,怎么不把她们带去呢?」
「因为实力不足。」
克劳斯即刻回答。
他坐在椅子上,饮啜室长所泡的咖啡。还是一样难喝。
「我也很想让她们累积经验,可是,这又不是上班族在谈判交易。我怎能随便带还不成熟的她们去执行任务呢。」
「她们不是达成过一次任务了吗?」
「那是例外。没有她们帮忙就无法达成。」
猜测到某个男人的背叛,做出不可能独立达成的判断。那是逼不得已的选择。
可是,这次克劳斯所达成的任务,全是凭他一人就能完成的难度。非但不需要,应该说,假使带少女们去,反而有可能将她们卷入无谓的危险之中。
「当然,我认同她们的才能,总有一天会让她们参与。只不过,现阶段还太早了。」
克劳斯决定要为没有让她们回培育学校一事负责。
自己教导、训练,以及引导。
可是,事情应该要谨慎地进行。
「……希望你不会这么说,结果几年后却搞砸了。」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已经看透似的。」
「你确实有可能犯这种错误。」
室长以锐利目光盯著克劳斯。
克劳斯则对他投以冷淡的眼神。
「既然如此,你可以介绍刚刚好的任务给我吗?」
「刚刚好?」
「难道没有生命危险度低,又能够累积经验的任务吗?」
「哪有那么好的事。」
只是姑且问一下,结果得到冷漠的回答。
「这样的话,我想暂时不出任务了。该做的工作我已经完成够多了吧?接下来几周,我想要尽力教育部下。另外也想收集『蛇』的情报。」
「你应该很清楚那样是不行的。」
室长将档案叠放在桌上。
大致看上去,一共有好几本。每一本大概都是新任务吧。
「…………」克劳斯默默地回望室长。
「你的表情一脸嫌恶耶。」
「我本来应该可以放一个月的假才对。」
「因为你的脸色稍微好转了啊。」
室长绷起一度缓和的表情。
「但是,你应该知道吧?就连你我交谈的此时此刻,帝国也正把卑劣的间谍送进来,侵略这个国家。」
「…………」
「他们令政治腐败、窃取发明、引导国民成为顺从的愚民。我们的同胞为了阻止帝国的侵略,正在敌营努力从事谍报活动,而且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火焰』的丧失,对我国造成了莫大的影响。」
只要提及「火焰」的名字,克劳斯就很难反驳。
室长大概是看穿这一点,才故意提起吧。
他又把一本厚厚的档案放在桌上。
「尤其能够达成这项任务的人──就只有你。」
那份文件被夸张地用漆黑纸张和绳子装订起来。
还没打开看,就知道是一件棘手的任务。
「我知道『灯火』还不成熟,也明白现阶段由你一人出马是没办法的事。」
「…………」
「可是,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没办法等待你们成长。」
「………………」
「不要用沉默表达不服。」
克劳斯抓起那份档案,啪啦啪啦地轻轻翻阅。档案共有近百页。不到十秒钟他就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将档案撕破。
室长眼神一利。「你打算拒绝?」
「如你所见。」克劳斯回答。
「见到什么?」
「我已经记住了。」
从室长的眼中,可以窥见些许惊愕之情。
克劳斯叹了口气。
「为了保护『火焰』所深爱的国民,我也只能接受了,不是吗?」
师父过去曾一再地教导他。
即使有不想接受的事情,只要那是出于私情,就必须将之排除。
因为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只有间谍──
克劳斯返抵阳炎宫时已是深夜。
由于这里和内阁府所在的首都有段距离,因此无论如何都会晚归。
除了玄关,整栋建筑都熄了灯。少女们似乎已经就寝了。时钟指向了深夜十一点。以青春少女来说,这个时间上床睡觉好像有点早。大概是克劳斯不在时她们也勤奋训练,所以累了吧。大厅里,无数间谍道具散落一地。
正当克劳斯在自己房里松开领带时,有人敲了房门。
「老大,我带了红茶给你……」
沉静的语调。
打开门,是一名将茶壶搁在托盘上的少女。
少女留著一头红色鲍伯头。身材苗条、四肢纤细,宛如一尊精巧的玻璃工艺品。给人感觉好像只要稍微粗鲁一点就会将她弄坏。
她的名字──是葛蕾特。
「谢谢。不过,你没必要特地起床喔。」
「没关系,只要是为了老大……」
「我说过好几次,不要那样称呼我。」
总之就是觉得不自在。
在克劳斯心中,应该被称为「老大」的就只有一人。只有代号「红炉」的上一任老大。
葛蕾特没有回应他的话,径自开始准备红茶。她从茶壶中,将红茶注入加热过的茶杯。克劳斯无意识地确认了她有没有下毒,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她似乎真的是出于善意这么做。
她是部下,不是女佣,所以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克劳斯好几次都这么告诉她,但是她却完全没有听进去。
「……我在旅行地发现香气馥郁的红茶,心想一定要让老大品尝一下。」
「这个茶叶的品质真好。应该很贵吧?」
「……给老大品尝的红茶不能是便宜货。」
「这样啊,谢谢你。」
克劳斯仔细观察动作俐落的少女。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对克劳斯如此体贴。在上一回任务的执行过程中,她也明显地表现出对他的仰慕之情。
(我实在想不通,我有做出什么令她产生好感的行为吗?)
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克劳斯回忆起──她的态度转变的那一天。
◇◇◇
戏剧性的事件──尽管不到那种程度,但如果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倒是有。
那是发生在执行夺回生化武器任务之前。
为了达成重大任务,克劳斯也对自己进行了训练。一来是为了预做准备,二来也是因为好玩,他在「前来拜访克劳斯的同僚」的设定下变装成其他人,造访了阳炎宫。他让完全没察觉的少女们相信「只要让克劳斯喝高级葡萄酒,他就会酩酊烂醉」的谎言,还顺便从百合口中得到「我经常偷吃老师保管的罐头」的证词。其实克劳斯早就发现东西少了,结果果真是她啊。
骗过少女们之后,他解除变装,想要去冲个澡。
身穿不习惯的衣服,让他浑身是汗,于是他前往浴室。
阳炎宫里有大浴场和浴室。前者是少女们,后者则是克劳斯在使用。
在开门之前,他就不自觉地猜想脱衣间有人。
要敲门吗?如此心想的他伸出手,又停下动作。
少女们没有理由要使用浴室。这大概是袭击自己的计谋吧。既然如此,装作没发现才是礼貌之举。他这么心想,打开了门。
葛蕾特站在那里──全身赤裸。
(插图005)
「嗯?」
「咦?」
她立刻抓起浴巾蹲下来,但是已经太迟了。克劳斯已经目睹她一丝不挂的模样。白皙通透的肌肤,线条柔美的长腿。连平时遮掩住的部位也跃入眼帘。克劳斯不禁反射性地低喃一句「真美」。
「好大胆的色诱啊。不管怎样,我得先夸奖你的勇气才行。」
克劳斯一边感到佩服,一边摆出架式准备迎接袭击。
可是,四处却都不见少女要冲出来的迹象。
「……老大。」葛蕾特抱著浴巾,泪汪汪地浑身发抖。
总觉得怪怪的。
他立刻做此判断,然后退出脱衣间。
从那天起,葛蕾特的态度就变了。
◇◇◇
(……回头想想还是一头雾水。完全没有会被她喜欢上的要素。)
虽说是意外,但还是被看见裸体了,心里会厌恶是很正常的事。要不然,双方的关系也应该会变得尴尬。可是,为什么结果却是相反?莫非她想要见到自己裸体的对象负责?那种性价值观与其说落伍,应该说相当扭曲。
「老大今天这么晚回来……明天应该可以比较悠闲了吧?」
当克劳斯还沉溺在回想之中,葛蕾特这么问道。
「不,我想很难。因为我接下了重大的任务,而且也被命令重写报告书。」
「重写……?像老大这样的人也需要重写?」
「因为我承接的任务,多半是别人曾经失败过的,所以会被要求详细记载以作为今后的对策。」
「不愧是老大……」
「要是我在报告书上写『不自觉就成功了』,上头会叫我别开玩笑。」
葛蕾特「啊,也是」地发出听似愁苦的低吟。
那是克劳斯十分不擅长的领域。
他无法具体说明自己的行动。就好比人无法清楚解释怎么穿衬衫和扣扣子,他不会教导他人间谍相关的技能。他之所以会采取「打倒我」这种前所未闻的训练方式,原因就在于此。
当然,他在报告书上有罗列出最低限度的情报,也有记载大致的经过。可是一旦被要求具体性,就会有很多部分是凭感觉回答。
结果导致工作堆积如山。
无法休息片刻。
葛蕾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大……」
「什么事?」
「不嫌弃的话,请让我拥你入怀……」
「那样成何体统?」
这是哪门子的提议?
正当克劳斯觉得莫名其妙时,只见葛蕾特大大地往两旁展开双臂。
「不必那么害羞……你可以尽管向我撒娇没关系。」
「你脑袋撞到了吗?」
好激烈的攻势。
该不会是被同伴灌输了奇怪的想法吧?
「我姑且问一下,这是在进行色诱的训练吗?」
「不是,我丝毫没有要欺瞒老大的意思……」
她一脸遗憾地低下头。
「我只是希望老大休息一下……」
「休息?」
「……上一次的不可能任务能够成功,几乎都是老大的功劳。不仅如此,现在所有任务、杂务,以及教育我们的工作,也都是你一人包办……」
所谓上一次的任务,指的大概是夺回生化武器吧。
尽管一切和计划得一样,但她们确实是在敌人的控制下行动,与一流间谍之间依然存在著实力差距。于是克劳斯采取了让她们成为诱饵,几乎由自己独力解决的手法。
「像是疲劳之类的……」葛蕾特屏息:「你应该也累积了不少……」
她特别强调了「之类的」这几个字。
不去细究或许对自己比较好。
「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不过我劝你现在还是专心训练。以目前来说就是袭击我。」
「唔!居然邀请我在夜里私通……!」
葛蕾特尖声惊呼。
克劳斯蹙起眉头。
「葛蕾特,下次你来我房间时记得带别人来。」
「唔!而且还要求多人……!」
「光凭我一人实在吐嘈不完。」
再次细想,这个团队里实在太多怪胎了。
确定葛蕾特离开后,克劳斯叹了口气。
茶壶被留在房间里。里面装了满满的红茶。
她端茶来的时间点,正好是克劳斯感到口渴的时候。简直就像看透了他内心的愿望。若是没有优秀的观察力,是办不到这一点的。
克劳斯在红茶香气弥漫的房内,思考少女留下的话语。
(疲劳啊……)
虽然室长说自己的脸色好转了,但是他的话不可信。
也许应该参考仰慕自己的她的发言。
克劳斯用手指触碰脸颊。
弹性变得比平时差,肌肉也疲惫不堪。连比一般人使用频率少的表情肌也是如此。
(我应该如她所说的好好休息吗?可是我──)
他望向墙壁。墙上挂著一件武器。
那个又长又大、和间谍不相配的道具来自东洋。唯有战斗专家,方能发挥那件弯曲如弓的武器的超群威力。
刀。那是师父基德的武器,如今则也成了他的遗物。
──这次一定要守护到底。
这是他的遗言。
既像父亲、亦如挚友,曾经是一家人的男人。
(比起担心我,应该以她们的成长为优先才对……)
脑海中浮现的,是室长所交代的任务。
「杀死刺客──这就是这次的任务。」
室长另外又交给克劳斯一份政治家的资料。
全世界反帝国派的政治家接连意外身亡。死因是坠死。虽然有留下暗示为自杀的遗书,不过伪造的可能性很高。恐怕是被某人强迫自杀吧。
「目标的名字是『尸』──这是我刚才取名的。据说对方的外表和死人一样。」
好一个夸张的名字。
「迪恩共和国在两周前也有政治家死亡,死因是跳楼自杀。不过,我看八成是那个人搞的鬼。那家伙似乎终于也入侵我国了。」
室长一副像是对小孩子的恶作剧感到傻眼般,态度从容地叹气。
「这是第一课的团队追查『尸』所得到的情报。你要好好珍惜。」
克劳斯点头。
他已经预料到室长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掌握这份情报的同胞遭到杀害,接手的人也被杀了。换句话说,这被分类为不可能任务。」
被判断不可能继续进行的任务──不可能任务。
任务的性质与其说间谍,更像是秘密警察。是国内的防谍行动。
不仅如此,从资料上来看──
「这次比上回的不可能任务难度更高。」
连克劳斯也同意这个事实。
「好几名优秀的同胞遭到杀害,对方肯定是超一流的刺客,而且恐怕还有同伙在暗中帮忙。再说你也知道,你的情报已经外泄到帝国了。假使你公开行动,『尸』有可能会躲藏起来。」
最后室长说道:
「让少女们参加吧。光凭你一人是办不到的。」
室长的话在克劳斯耳边萦绕不散。
回顾发生在对外情报室的一幕,克劳斯不禁叹息。
他一边回想读到的资料,一边研拟计画。室长的威胁并非虚张声势。这次的规模尽管小,但是单纯就难度而言,确实更胜上次的夺回生化武器。
必须要有状况相当严苛的心理准备。
只不过问题是,是否要让少女们参加──
(不,她们说不定会命丧「尸」手中……果然还是应该由我独自执行。)
在战斗、互相揣测、尔虞我诈上,他不认为自己的能力会不如敌人。
可是纵使再有自信,他还是只有一副身体。没办法应对所有风险,也无法保证能让少女们安然无恙。
(但要是她们有所成长,就另当别论了……)
心存这样的愿望只是枉然。既然是指导教官如此断言,那么肯定不会有错。
无论如何,还是先收集一下情报再行判断好了。克劳斯如此心想,然而──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别件任务要交给你。」
室长却又给了他另一件任务。
(那只老狐狸。)
他忍不住咒骂。
室长从前以现役身分站在最前线时,肯定相当精明能干。甚至可以想见,他用那副猛禽般目光恫吓目标的模样。
说到底,方针只有一个。
那就是迅速完成简单任务,然后为杀死「尸」做准备。
疲劳什么的,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问题。
接下任务的隔天早上,少女们又对克劳斯设下圈套。
他来到走廊上,见到那里莫名有只小狗。是其中一名少女所饲养的品种。大概是逃出来了吧。如此猜想的他才伸出手,小狗立刻后退跑走了。他追著小狗来到储藏室,结果五名少女埋伏在那里,对他展开攻击。
「连游戏也谈不上。」
克劳斯轻易就解决了五人。
正当他准备离开储藏室时,发现门把被设下陷阱。死角里有针。假使不小心握住,就会伤到指尖。
他用手帕保护手指,捏起针一瞧,上面涂了某种东西。
毒药──说起这个团队里会用毒的人,就只有那名少女。
「百合,是你啊。」
「呀!」的怪声传来。
接著门开启,表情怯懦的百合探出头来。
「你、你发现了……?亏我还打算趁你松懈时设下陷阱──」
「你太单纯了。」克劳斯将毒针还给她。「熟练的间谍对恶意十分敏感。这种程度的陷阱,即使不是我也察觉得到。」
「唔,我还以为自己有所成长了……」
「成长到不会忘了带解毒剂的程度吗?」
「哼哼~!我最近十次只会忘记一次啦!」
但是问题就在于会忘记一次。
让少女去挑战任务,果然还是令人不安。
「对了。」克劳斯忽然灵光一闪,拍拍她的肩膀。「你跟我来一下。」
接著就带著错愕的她,离开阳炎宫的腹地。
克劳斯坐上停在街道一角的汽车,让百合坐上副驾驶座,然后就这么开著车,驶向高速公路。途中,他有件事想要先确认一下。
「咦?你为什么硬是把我带来?莫非,这是所谓的兜风约会──」
「你们想要参加任务吗?」
克劳斯打断思绪混乱的百合的话。
他驶上高速公路,等到周围不见人影了才开口问道:
「我想要先问问看,当作参考。你们对于现状的感觉如何?」
「这个嘛──当然想要参加啦。」
大概是发现自己误会了,百合难为情地挠挠脸颊。
「不过,大前提是要不会丧命啦。我们所有人都为了以间谍身分大展身手而勤奋训练,现在也很努力地想要打倒老师。我们也想成为闻名世界的间谍,受人吹捧。」
「这样啊。」
「再说,要是没有成功报酬,薪水也会变少……」
「这个你不需要担心。即使是我单独达成的任务,成功报酬也会均分给你们。」
「咦?既然这样,我们不就可以继续偷懒了好痛!」
克劳斯握著方向盘,用手指弹了她的额头。
「你想要受人吹捧的愿望跑哪儿去了?」
「因为!只要躺著什么都不做就可以拿到很多钱,又会被人当成名间谍崇拜,这样简直太完美了呀!」
「给我收敛一下你的欲望。」
「可是──假使那一点无法实现,我还是想要挑战完成任务。」
百合压低音量说道:
「因为我们也是间谍。我们也想要改变世界。」
她的语气中蕴藏了浓厚的情感,不见平时的轻挑态度。
和被指定为队长,天真烂漫地高兴欢呼时不同。斜眼望去,可以从她的表情中窥见使命感。
「──好极了。」
两人抵达的地方,是位于首都和港都边境的地方都市。
这里位于连接两座城市的铁道沿线,人口约有数万人。规模虽然不大,车站周边却有无数商业大楼林立,形成了闹区。
「接下来等任务结束后再谈。」
听到下了车的克劳斯这么说,百合的表情顿时亮起来。
「咦?你马上就要让我参加任务吗?」
「正是。你到街上散步一个小时,然后买饮料回到车上。」
「收到。在那之后呢?」
「回家。」
「啊?」百合张大嘴巴。
「我一个人和目标接触就够了。」
克劳斯之所以让她上车,是为了好好地和她对话。因为最近在阳炎宫内,很少有机会可以静心交谈。
「那样不叫出任务,叫做跑腿!」
无视百合的不满,克劳斯将头发往后扎起,做好执行任务的准备。
室长交付给克劳斯的任务,是揭发潜藏于国内的间谍。
任务内容十分简单。
只要根据其他间谍团队所得到的情报,逮捕目标即可。
只不过,对方是熟练的间谍。向信赖帝国的政治家提供资金援助,企图妨碍港湾的开发。同胞曾二度试图将之逮捕却被逃掉,于是这次轮到克劳斯出马。
对手这次的潜伏地点,是集合住宅内的一个房间。克劳斯假扮水管工人登门拜访,然而对手却早已察知袭击一事。恐怕是同胞出的纰漏吧。室内被设下了陷阱。对手想必是打算反过来抓住克劳斯,逼他吐出实情。
克劳斯摆脱陷阱,和敌人交战。
所幸,周遭环境无论怎么激战都不成问题。隔壁两户的居民都不在,管理员和那两户人家据说都出门旅行了,因此可以放心作战。
没花多久时间,克劳斯就凭著承袭自师父的格斗术将其制伏。
「你在这座城里有同伙吗……?」克劳斯用刀子抵住敌人的喉咙。
「…………」男性间谍始终无语。
「没有啊。那我就暂时放心了。」
「……!」
他不自觉地从敌人的反应察觉到真相。
看样子,这座城市里并没有他的同伙。
「我话先说在前头,你在其他城市的同伴也正遭到举发。劝你不要胡乱蒙骗。」
潜藏于国内的间谍网的揭发行动,是在同时间迅速进行。
因为要是情报中途泄露,结果让对方逃掉就糟了。
「你会察知袭击的理由是什么?莫非是──」
对方始终保持沉默,然而克劳斯从他的表情掌握了一切。疑问已然冰释。
如此一来,任务就完成了。
克劳斯联络同胞,移交犯人,然后换上西装,离开房间。之后会有其他团队帮忙处理善后,他接下来只要回去写报告就好。
克劳斯凝视自己的手。
(肌肉果然感觉好沉重……)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对手企图喝下毒药。尽管只有微量,对方还是含进口中了。假使克劳斯走错一步,就有可能让身为珍贵情报来源的目标死去。
连续无休或许已经开始产生影响。
(虽然没时间,不过一方面为了向百合道歉,还是至少请她到餐厅──)
正当他如此心想时──
──枪声。
不久后是惨叫声。
是从街上传来的。
克劳斯反射性地抬头。这个地方都市里虽然有好几个帮派,不过克劳斯并没有收到帮派械斗的消息。难道是自暴自弃的敌方间谍失控了?可是,刚才那名间谍应该没有同伙才对。
来历不明的枪声。
更重要的是,那声惨叫的主人是百合。
她被卷入某起事件──?
(我不能以疲倦当作藉口……)
所幸,身上装备几乎齐全。不仅有带枪,其他间谍道具也都带在身上。对手的运气太差了。
(竟敢对我的同伴出手,我不会轻易放过的。)
在心中这么嘀咕,克劳斯拔腿朝小巷奔去。
幸好,市民们对于街上突然响起的枪声并未显得惊慌失措。
克劳斯正为此感到奇怪时,就看见一群警察围在路上的废弃车辆旁。车子爆胎了。他们大概把刚才的声响,误以为是轮胎劣化所产生的爆破声吧。警察很快就准备离去,街上气氛一片平和。
可是,那无疑是枪声没错。
有人故意诱导警察。
克劳斯赶往尖叫声的方向,只见百合非常醒目地一屁股坐在小巷中央。
──手臂流了血。
她背靠著大桶子,对右手臂做了急救处置。她用刀子割破自己的制服裙,做成绷带。流到颈子上的粒粒汗珠,诉说著她有多么疼痛。
见到克劳斯跑过来,她望向小巷深处。
「老师!我不要紧,西边!身穿米色外套的男人往那边跑了!」
伤口似乎相当深。她的脚下形成了一滩血。
尽管在意她的状况,然而就如她所言,现在应该要去追袭击者才对。
(究竟是什么人……?)
克劳斯使尽全力跑过小巷。巷弄里没有半个人影,也没有人错身而过。
可是却找不到身穿外套的男人。对方似乎已经跑远了。
他闭上眼睛,将意识集中在双耳。从脚步声听来,在小巷内奔跑的只有两人。可是他直觉地感应到,另一人的脚步声并未流露出焦躁、动摇的情绪。
脚步声从离克劳斯很远的地方传来,正朝著主街道而去,逐渐混入其他脚步声中。再这样下去很难凭听力追上。
他用铁丝勾住林立的建筑屋顶,向上一跃。
一抵达屋顶,旋即放眼环视四周。
不见身穿米色外套的男人身影。
连看似正在逃跑的男人、正在提防遭人尾随的男人也没有。
小巷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被对方逃掉了吗……?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虽然无从得知这份怪异感为何,但也只能暂时放弃。
回到原地,百合已经完成了急救处置。
她用绷带缠好手臂,也不再满头大汗。
「啊,老师。敌人怎么样了?」
语气一派轻松。
「抱歉。很遗憾,我似乎让对方逃掉了。」
「咦?老师也会这样?」
「我很高兴你这么信任我,但是地点实在太不利了。」
尽管一直强调会变成像在找藉口,但要追上敌人确实强人所难。
袭击发生的当下,克劳斯身在远离现场的地点。既然赶到时对方已经消失了,自然也就无从找起。
「…………」
可是,百合却一副很不可思议地沉默不语。
「怎么?我让你失望了吗?」
「啊,不是,只是因为老师刚才自信满满地去追敌人,我才觉得有些意外……」
「自信满满?」
自己有表现出那种态度吗?
若真如此,那真是太丢脸了。
「──不对,现在先别管袭击的事了,还是治疗手臂比较要紧。」
「啊,说得也是。」
之后再询问百合详情好了。对外情报室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倘若此事和「尸」有关,事情的发展将会变得很有意思──
就在克劳斯一边朝医院的方向走去,一边在脑中思索时。
「嘿」的一声传来。
转过身,古怪的景象映入眼帘。
他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会发生眼前这样的事情。
百合将毒针扎进了克劳斯的手臂。
而且还是用应该受了伤的右手。
一阵恶寒窜过全身──
随后,身体有如著火似的发热,汗水喷发。
恐怕是百合的毒针造成的吧。好惊人的即效性。
毒物专家「花园」百合所制造的秘毒──
「为什么……?」克劳斯用颤抖的双唇询问。
「咦?老师你不是说过吗?」
视野中,百合神情不解地偏著头。
「你跟我说:『下次见面时,把毒针当成止痛剂打在我身上。』」
克劳斯当然不记得自己这么说过。
「止痛剂……?」
「因为老师的右手臂出血了……」
出血?不可能有那种事。右手臂受伤的人是百合才对。
克劳斯无法继续再问下去,浑身无力地靠在百合身上。
双腿变得使不上力。脑袋好重,眼前天旋地转。
百合惊慌大喊,抱住了克劳斯。她似乎察觉到自己犯了错,整个人显得十分慌张。
在一片混乱之中,心中的怪异感终于串在一起了。
「──好极了。」
克劳斯抓住百合的手臂,吐出那句话。
她的手臂上果然没有受伤的痕迹。
「原来如此,手段真是高明啊。开枪后,跟我说自己受伤的百合,和现在眼前的百合并非同一人。」
「咦……?」
「说得更清楚一点,百合,现在你眼前的我,和右手臂出血、命令你『用毒针扎我』的我也是不同人。」
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有两个你和我。」
那项精湛的手法令人著迷。
对方恐怕完全操纵了百合。
敌人大概是变成克劳斯的模样,露出右手臂的伤势,让百合发出惨叫,然后随便说服她,要她「在右手臂上缠绷带,下次见面时用毒针扎我」。敌人像这样骗过百合后,自信满满地离开现场,接著变装成百合,和克劳斯接触。
流畅的计谋盘算,以及超群的变装技术──
克劳斯只知道一个人拥有如此绝技。
「……跟我料想的一样。」
沉静的说话声响起。
一回过头──
站在那里的,是另一个百合。那个人拭去右手臂上的血液,泛起微笑。
「老大对圈套很敏感……能够确实感应到恶意和杀气……」
她可能是目睹了今天早上那一幕吧。
目睹克劳斯察觉门把的陷阱并加以回避。
「所以,我操控百合,让她将善意的毒针扎在你身上。」
另一个百合用手指触碰自己的脸。
「代号『爱娘』──笑叹的时间到了。」
报上名号的同时,她用左手摘下百合的脸。
在面具底下的是一名红发少女。
──变装专家葛蕾特。
◇◇◇
在间谍的世界里,变装是很常见的事情。
无论是谁,都拥有变装成虚构的他人的技术。假发、墨镜、化妆──只要巧妙运用那些,变装并非难事。
但是,要变装成实际存在的某人就另当别论了。难度完全不是同一个次元。
首先,要准备覆盖整张脸的树脂面具,然后上色、塑形。
必须具备卓越的观察力。
完美模仿他人的姿态、言行、声音,这即使对一流间谍而言仍是一项困难的技术。
可是克劳斯在召集「灯火」的成员时,在培育学校听说了一件事。
听说有一名少女尽管拥有罕见的变装技术,却没能发挥自己的实力──
◇◇◇
(不……不管怎么想,她应该都已经彻底发挥实力了。)
实情和情报之间的出入令克劳斯感到困惑。
克劳斯并没有特别给予指导。虽然不晓得她过去有什么样的隐情,不过她大概已经靠自己克服了吧。还是说,是教官看走眼了呢?
「……我终于将你逼入绝境了。」
葛蕾特喜孜孜地面露微笑,手里还拿著假发和撕破的面具。
每每见到,她的技术总令人惊讶。
她刚才彻底变成了百合。完美复制了百合的外表、声音、举止。
克劳斯之所以没能识破她的变装,不只是因为她的技术高超──还有伤口。
十分逼真、不停滴落的鲜血。
那大概是真血吧,因为有铁锈味。也许是使用了输血用的血。如果说克劳斯见到同伴流血,内心没有产生动摇,那绝对是谎言。葛蕾特确实看穿了克劳斯的弱点。
「…………」
克劳斯一边继续假装很不甘心的样子,一边若无其事地把手伸向百合的衣服。假使百合事前告知的情报正确,那么她身上应该藏有解毒剂才对。
「没有解毒剂啦。」可是,背后却传来一道凛然的说话声。「──我已经偷走了。」
另一名少女从小巷中现身。
「灯火」的一员,白发少女席薇亚。
一如她所言,百合全身上下都没有解毒剂。
接著,其他少女也继席薇亚之后陆续现身。她们单手拿著武器,围绕在克劳斯四周。团队一共八名少女聚集在巷弄内。方才混入主街道的脚步声,恐怕也是其他少女演出来的吧。
她们纷纷对葛蕾特发出「真不愧是葛蕾特的计画」、「本小姐也觉得很高明」的赞美。
见到这幅情景,百合一脸呆愣。
「咦?可是我什么都没听说耶。」
「……因为要是事先告诉你,你一定会把情报泄露给老大。」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无法反驳!」
百合轻轻地让克劳斯坐在地上。
少女们团团围住坐在石板地上的克劳斯,露出夸耀自满的表情,彷佛对这一刻期待已久似的。
葛蕾特开心地呵呵笑道。
「匍匐在地的老大也好有魅力呢……感觉很适合躺大腿……」
克劳斯左右摇头。
「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有如此虐待狂的一面。」
「我推测老大应该是被虐狂……」
「我说『袭击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老大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啦……」
葛蕾特开口:
「……你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应该一见到受伤的百合小姐就会识破变装了……」
「…………」
「三个月前失去『火焰』以来,老大完成了许多事。你挑选出『灯火』的成员,命令部下进行让自己一刻不得休息的训练,并且达成了不可能任务。之后,你又为了不成熟的我们,在休假期间照常工作。」
「好像是这样没错。」
「你最后一次休息是什么时候……?是十天前?还是一百天前?」
克劳斯感受到无法隐瞒的压力。
少女们并不知道,克劳斯直到失去「火焰」前不久,一直都在单独执行特殊任务。假使把那些也算进去,工作天数会相当多。
「是四百六十五天前。」
「「「「哇啊……」」」」
好几名少女异口同声地惊呼。
约莫十五个月。没有休假,终日埋首于任务与训练中。
「你是笨蛋吗?」席薇亚严词指责。
葛蕾特叹了一口气。
「……太乱来了。若是一般人,这么做早就吐血倒下了。」
听了她的话,其他少女也纷纷开口,说出「你就依赖一下我们嘛」、「尽管放心休息吧」这类意思的话。
看样子,她们同样也对于现状感到疑惑。
因此才会为了展现实力,向克劳斯展现她们的合作能力和技术。
「……………………」
克劳斯不知该如何回应。
「请不要独自扛起一切……」葛蕾特微笑著说。「老大身边已经有我们了……请尽管向我们撒娇。」
葛蕾特悄悄从怀中取出手枪。那是小型的自动手枪。
「好了,宣布『投降』吧……」
她喀嚓一声拉动手枪滑套,将枪口抵住克劳斯的额头。
「──然后从今晚起,请务必在我的怀中好好休息。」
充满慈爱的笑容。
眼神如女神般温暖而祥和。
克劳斯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会抵抗。
「你们的心意我收下了。」
葛蕾特露出笑容说:「好的……」
「我的确是累了。完成不可能任务后不仅连一天也没有休息,尤其这两星期以来还连续出任务,又在任务的空档和你们进行训练。就算是我,也没有无穷无尽的体力。这大概正是所谓疲惫不堪的状态吧。」
「没错,所以──」
「但是,我问你们──」
克劳斯接著说。
「──我该陪你们玩这场游戏到什么时候?」
「咦……」
克劳斯像是要趴伏在地般倒下。
远离枪口的同时,他伸长了腿,朝葛蕾特的脚一扫。
葛蕾特无法对他敏捷的动作即时做出反应。她本来就不是擅长格斗的类型。当她好不容易站稳时,形势已然逆转。
克劳斯的贯手抵住了她的喉咙。
「──好极了。」
要是敢动一下,就用手指撕裂颈动脉。
像是这么威胁一般,克劳斯用手指触碰她纤细的颈子。
其他少女则是茫然呆立在原地。
「不具敌意的毒针──真是精采啊。首先我得好好夸奖你的点子。」
毒性已经从克劳斯的身体退去。
他藉著延长对话,让自己的身体状况恢复正常。
「对不起……」百合充满歉意地说。「我没能完全将毒针扎进去。因为只是擦过而已,所以尽管微量就很有效,毒药还是没能抵达血管……」
她没有理由遭受谴责。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是被利用罢了。
葛蕾特瞠目结舌,浑身僵硬。
「你为什么会知道要闪避……」讲话也结结巴巴。「你应该察觉不出攻击才对……」
「我早就察觉到了。」
克劳斯让手指远离她的颈子。
「就如同你所言,一流的间谍对恶意和敌意很敏感,善意的攻击反而有效这一点确实没错。可是,既然事前见到那么多可疑之处,自然会心生警戒了。」
「你事前就预料到了……?」
「清场做得太露骨了。」
克劳斯轻弹葛蕾特的手腕,让枪从手中掉落,然后把手枪抢过来,在手中微微地转动。
其他少女看起来没有要展开攻击的意思。她们可能也明白吧,面对准备万全的克劳斯,就算上前挑战也没有半点胜算。
「我是不自觉察觉到的。不过说到可疑之处,那可是举也举不完。」
他继续解说:
「流血的百合身在小巷中央的醒目地点,脚下还有一滩血,看起来的确在那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那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因为市民和警察把枪声误认为车子的爆胎声,所以没有人赶去那里。以巧合来说,实在是太过凑巧了。虽然不清楚目的为何,不过我察觉到那么做,是意图使能够用耳朵分辨枪声和爆胎声的人上勾。」
枪声甚至传进了身处远方的克劳斯耳里。
警察或有勇气的市民,照理说应该会赶往无人的小巷。可是,他们见到爆胎的车子后停下了脚步。会继续前进、发现受伤的百合的人,就只有经过特殊训练的间谍。
那瞬间,克劳斯发觉敌人的目标是自己。
当然,那只是后来加上去的理由,当下他是凭直觉感应到的。
「一旦发现那是露骨的诱导,自然就会提高警戒──」
克劳斯清楚明瞭地说:
「──今天和我交战的间谍也是如此。」
敌人说,他对于两旁的居民同时外出旅行一事感到可疑。得知此事时,克劳斯对于同胞粗糙的清场方式觉得无言,结果现在相同的事情却发生在自己身上。
犯下同样错误的少女们张大嘴巴,哑口无言。
克劳斯一一望向少女们。
「若我把今天的任务交给你们,你们早就没命了。」
少女们难为情地移开视线。
最后,他转头看向葛蕾特。她虽然没有把脸别开,表情却已不见先前的自信活力。
「你们全都拥有绝佳的才能,想必总有一天会绽放。但是就现阶段而言,你们的实力还不够。」
克劳斯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无法依靠你们。」
之后他拋下少女们,径自走出小巷。
那天夜里,克劳斯在自己的房间里叹息。
(现在就带她们出任务还太早了……)
考虑到今天的结果,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判断。
(就算是勉强硬干,也只能由我一人去挑战。)
这是十分合理的选择。
纵使情势艰难也一样,「尸」只能由克劳斯一人出马应付。
(经营新团队好难啊……)
他再次有了这样的感想。
即使一天结束了,依旧有大量工作等著他去做。而且,其中还有唯独世界最强的他才能处理的任务。
尽管感到疲倦,但要是他不勉强自己,就会换成其他人丧命。
(问题堆积如山……)
──接连落到自己身上的高难度任务。
──很难保证能够安全达成任务的部下们。
──确实并逐步在自己身上累积的疲劳。
──逼近眼前的不可能任务「杀死刺客」。
克劳斯并没有轻视成立团队这件事,结果却是这个样子。
尽管困惑,也只能不断摸索正确解答。
如今身边已经没有能够带领自己的师父和老大,他失去了可敬的同伴。
身为教官的同时也是一流间谍。究竟该如何兼顾这两种身分呢?
(「火焰」的同伴都不在了。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要保护她们……)
一边这么心想,克劳斯不由得闭上双眼──
想著想著,克劳斯不小心打了个盹。
坐在椅子上睡著的他,让身体离开椅背。
自己上次在床以外的地方睡著,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有种回到少年时代的感觉。当时他在结束训练后,经常会在大厅的沙发上熟睡。
发现自己又无意识地被囚禁在过去的幻影中,他左右摇头。以世界最强间谍的称号自负的人,实际上竟然是这么没出息的男人,简直岂有此理。
将他从意识中拉回来的,是一股柔和的草香味。
「……葛蕾特?」
「我带今天的茶来了……」
桌旁,葛蕾特端著上面摆了茶壶的托盘站在那里。
「为了让你好睡一点,我准备了香草茶要给你喝,结果好像反而把你吵醒了……」
「不,没关系。我只是稍微打个盹而已。」
「非常感谢老大白天陪我们训练……我们刚才开完检讨会了……」
葛蕾特迅速将茶注入茶杯。
其实她大可趁自己打盹时动手袭击。
尽管克劳斯这么觉得,然而她似乎有她自己的原则。香草茶里也没有下毒的迹象。
葛蕾特递出茶,接著将双臂大大地朝两旁展开。
「……好了,最后只要和我互相拥抱就完成了──」
「那就不必了。」
克劳斯心怀感激地只品尝茶水。
葛蕾特对他投以显然十分遗憾的眼神。可想而知,克劳斯当然是视若无睹。
「你还真坚持耶。」
事到如今,实在不得不称赞她。
克劳斯原以为她会因为白天的失败就此放弃,没想到她还是持续进攻。而克劳斯是将茶含入口中的瞬间才发觉自己渴了,可见她的时间点抓得非常好。
「我就直接问了。」
是时候开口确认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
「……!」
葛蕾特肩膀一震。
差点让一直拿在手里的托盘掉下来,好不容易才动作慌张地重新拾起。
「……真、真不愧是老大。」她瞪大双眼。「……居然发现了。」
「你有想要隐瞒的意思吗?」
「……………………………………………………」
经过一阵沉默,葛蕾特喃喃嘟哝。
「……跟我料想的一样。」
「不要说谎。」
被葛蕾特告白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轻轻带过。
间谍的恋爱情感是个难题。有的人会把恋情看得比任务更重要,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恋情还会成为弱点。假使继续装作不知情,以后将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引发问题。
还是应该现在就给出明确答覆才对。
「葛蕾特,我对于你的心意──」
「答覆……」葛蕾特的声音颤抖。「……请之后再给我。」
被强行打断了。
她左右摇头。
「……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可以的话,我希望早点把话说清楚。」
「可是……」
听到她微弱到快要消失的声音,克劳斯心里一阵内疚。
虽说是间谍,对方终究是十八岁的少女。或许不该做出随意践踏人心的举动。
「抱歉,那就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谢谢老大。」
「只不过,我想告诉你,我不赞同公私混淆。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替我泡茶了。你不是我的佣人,不需要为我那么费心,好好认真训练吧。」
葛蕾特一脸不服地紧抿双唇。
克劳斯尽管也想谨慎对待她的爱意,然而现在的他实在无暇应对。
肩负教官与间谍之职,他实在没有余力再去背负身为男人的责任。
「……我明白了。」
不久,她点点头。
「不过,请至少收下这份报告书……」
「报告书?」
「就是老大今天达成的任务的报告书……」
葛蕾特递出藏在身上的文件。那份文件由好几张纸装订而成。
「我知道自己很多管闲事……但是因为老大说过自己正为了重写报告书而苦恼,所以……」
「……你就帮我写了吗?」
「是的……我监视老大的行动,只写下我所能写的范围。」
克劳斯确认内容,上面详细记录了他的行动。
克劳斯并没有察觉自己受到监视,想必她是从相当远的位置用望远镜监看吧。而她会这么做,大概也是为了避免给克劳斯的任务添麻烦。
「事到如今,我只能说真是太佩服你了。你实在是太用心了。」
「……想要向我撒娇了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决定不予理会,不过我得向你道谢才行。谢谢你。」
葛蕾特恭敬地低头致意。
其实应该致谢的是克劳斯才对,不过这么做确实很像是她的作风。
她收拾好喝完的茶杯,准备离开房间。
克劳斯口头慰劳部下的付出后,走向书桌。经过短暂的休息,他又再次恢复了精力。正当他打算为与「尸」交手做准备,著手处理自己的工作时──
「不,等一下。」
──他叫住了葛蕾特。
感觉不太对劲。
经过千锤百炼的直觉,对那份奇怪的感觉敲响警钟。
克劳斯遗漏了某样东西,而理性强行将那样东西捞了上来。
「既然如此,你是什么时候拟定这次的计画?」
正准备离开的葛蕾特露出不解的神情。
「为什么这么问……?」
「太快了。」
克劳斯对她投以疑惑的目光。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今天的任务。你应该没有时间构思计画才对。」
这次的袭击,少女们没有时间准备。
克劳斯会让百合上车,完全是当场临时起意,而且也没有告诉她任务的内容。可是,虽然多少有些粗糙,少女们却以葛蕾特为中心展现出合作能力,操控了百合。
光是这一点就非常值得赞赏了,然而她却同时进行了其他工作──?
葛蕾特将手指抵在唇上。
「这个嘛……我看见装在百合小姐身上的发讯器移动后,花了一些时间在预测地点、跳上火车、掌握状况上……」
葛蕾特小声嘀咕,整理资讯。
不久,她说出答案。
「两秒……这就是我构思此次计画所花费的时间……」
好短。
但是克劳斯不认为她在说谎。考虑到她移动至克劳斯造访的城市、找到克劳斯和百合的所在地点,以及清场所耗费的时间,她应该完全没有时间去构思计画。
太惊人了。
当然,如果是克劳斯,他一定能在相同时间内想出更高水准的计画。可是,那是因为他是有资格自诩为世界最强的优秀间谍。
短短两个月前,还是培育学校里吊车尾的少女──
她的聪明才智已经超越诸多间谍了。
无法光凭才能解释的成长速度。
「……这没什么好值得称赞的。」
葛蕾特摇头说道:
「我只是将自己事前模拟过的几百、几千种情境之一,试著付诸实行罢了……只要每天和老大交手,自然能够预设出精准度高的情境。我不过是像这样每天晚上思索攻略老大的方法、累积点子,然后从那些点子之中,选出一个符合状况的来执行……」
「你居然做到那种地步……」
「这是当然的呀。眼见心仪对象疲惫不堪却还独自挑战任务,不肯依靠自己,而我非但帮不了忙,甚至还劳烦他陪我进行训练……!」
葛蕾特用含泪的双眸诉说。
「只会对心上人造成负担的自己……令我焦躁不已……」
克劳斯表情愕然地注视著她。
为此反覆上千次的盘算,就是她急速成长的主因?
好深沉的爱意。
克劳斯实在不明白。
──葛蕾特究竟为何会如此爱慕自己?
就连克劳斯的直觉,也无法掌握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现在应该以其他事情为优先。
「────────」
迷惘仅只一瞬间,他旋即做出了决定。
眼前出现一线光明。
那是能够打破一筹莫展的现状的手段。
既然如此,就先从解开她的误会开始吧。
「葛蕾特。」
克劳斯开口。
「我并没有把你当成负担。」
「……咦?」
「非但如此,我还很感谢你。是你们填满了我因为失去『火焰』而产生的内心空洞。其实,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灯火』存续。」
葛蕾特扬起两道眉毛。
「是这样吗……?」
「是啊。所以,我才会过度谨慎到不像样的地步。」
这样的自己大概会被讥讽是胆小鬼吧。
因为珍惜,所以不想失去。
尽管如此,还是必须向前踏出一步。光是害怕,是抓不住任何东西的。
「杀死刺客──那是下一次的任务。」
「……咦?」葛蕾特目瞪口呆。
「葛蕾特,你愿意协助我吗?我需要你。」
只能赌了。在她的理智与爱意上下赌注。
要让团队进入到下个阶段,她的强大决心不可或缺。
葛蕾特大大地深吸一口气。
「这莫非是……」
「是什么?」
「……求婚吗?」
「不是。」
克劳斯无力地垂下肩膀。
该怎么跟她解释呢?果然应该清楚说明自己的想法吗?
「……我开玩笑的。」
但是,在克劳斯开口之前,葛蕾特就面露浅笑。
「老大,我丝毫不期待这份感情会得到回报……也不求你回应我的爱……可是,我已经决定好如何答覆了。」
沉静而真挚的语气。
「──为了你,以及你所成立的团队,我非常乐意答应。」
眼眸中没有一丝迷惘。
尽管不明白那份爱是从何而来,能够说的就只有一句话。
「──好极了。」
「……跟我料想的一样。」
克劳斯说完,葛蕾特以沉静的语调低声回应。
无论如何,总算是找到新的可能性了。
难度更胜上次的不可能任务──克劳斯想到了使其成功的计策。
「我要选拔出四名成员。」
「选拔……?」
「是啊。很可惜,这次的任务我无法将八个人全部带去。」
克劳斯点头。
「就由现阶段──『灯火』最强的四人去挑战刺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