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和欧洲,圣诞节是和家人一起过的日子,而在日本则是和朋友或恋人一起过的日子。
现在,是我想和最重要的人一起度过的日子。
一大早,我最先想到邀约去一起庆祝的是兰香。
在离圣诞节最近的星期天,我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说今天要和女性朋友一起去散步。不管过多久,爸爸都会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笑话我。
对于这样的爸爸,妈妈苦笑着说:“爸爸有点过时了吧。”
是啊,和谁庆祝都无所谓,就算没有恋人。
而且,即使我一直长大成人,我也会把兰香和朋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当然,如果这些“朋友”中有馆胁君和樱子小姐的话,我会更高兴的。(没有今居君…….)
听着爸爸和妈妈的对话,我注意到自己虽然并不开心,却还是歪着嘴笑了起来。
我最大的特长是笑容。自古以来。明明没什么意思,回过神来却在笑。
随着身高的增长,笑起来也更加得意了,但却不知道真正‘有趣’的心情了。
但是和兰香在一起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笑得肚子都疼了。果然,身边有能自然发笑的人,就是幸福。
所以我回过头来又想:是馆胁君和樱子小姐让我和兰香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我必须感谢她们。
兰香上午好像有事,于是我们约好下午再见面。
我们约好一起做芝士蛋糕,晚饭吃赞木和手卷寿司,然后吃芝士蛋糕过夜。
所以只有我一个人的上午,不光要给馆胁君买礼物,还要去给樱子小姐买圣诞礼物——我这么想着,正在准备出门的时候,电话响了。(还是没有今居君)
是谁呢?我这么想着,看了看手机,发现是矶崎老师打来的,如果是别人我都不会惊讶,但是这个人我一定会惊讶。
“现在有空吗?”
“哈?”我一接通就说了第一句话。
“我……没什么时间,有什么事吗?”
“中午有人邀请我去参加圣诞派对,我不想一个人去。”
“……那么,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如果是老师的话,应该可以邀请其他人的吧?
“九条和正太郎好像都有安排,梅婆婆也说腰疼。”
他说的那些人选——我坐在床上,拉着紧身裤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你这搭讪方式,难道是樱子小姐周围的人邀请你吗?”
“是,千代田,樱子小姐未婚夫的亲戚。”
我以前也见过那个人,那是在有一次在九条家的派对上,的确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她为什么会邀请矶崎老师呢?我不禁有些好奇。
“那么,蔷子夫人为什么要邀请矶崎老师呢?”
“她在郊外买了一套房子,打算顺便办个圣诞派对。我和千代田就园艺方面的事情很聊得来,聊的话题有十成都是植物。”
那么,为什么选中了矶崎老师,而他为什么又邀请了我呢?矶崎老师说,本来樱子小姐她们也被邀请来了,可是他们俩都有急事不能来了,就算再怎么说花的事情,但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也似乎有点不妥。
“我去接你,和兰香一起来吧,你很擅长闲聊,也很擅长讨好别人。”
“……”
这是多么残酷的说法啊——但我不甘心却无法否定。
而且矶崎老师和蔷子夫人两个人,我总觉得蔷子夫人也挺可怜的。话说回来,他们俩除了花还能说些什么呢?我不禁各种想象。
“可以,不过兰香说她有事要到傍晚左右,从中午开始的话,只有我能去。”
“那我待会儿去接兰香,你先一起来吧。”
他简短地说了句“现在去接你”,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真是的……。
如果是馆胁君的话也许一听到派对就会奔向美味的米饭……没办法,我又联系了兰香,她回答说:“没所谓,尽管帮他一把吧。”
…,真是的。
但是突然说要参加派对,穿什么好呢?
蔷子夫人是个非常漂亮的人。我现在穿着牛仔短裤和连帽衫,准备去车站前买东西,实在没办法,我只好把衣橱翻了个底朝天。
虽然没有礼服,但也不是那么正式的派对,但至少穿裙子吧。
烦恼之后,我选择了白色针织衫和绿色系的格子长裙。白色皮草配上可爱的红色外套,是不是太过于在意圣诞色彩了呢?
至少换条裙子吧。太长了脚踝会冷吗?再长一点……正当我在镜子前愁眉苦脸的时候,矶崎老师来了。
我赶紧拿起包,穿着裙子走了过去,矶崎老师看着我笑了笑。
“……什么事?”
“没什么,感觉你穿得像圣诞树。”
“都是因为你怎么突然,要是说这种话就给我回去好了。”
我不由得生气地回答,老师说:“我倒不介意。”那是因为老师只考虑自己的事吧。
但我知道自己没有品位。总是照着杂志上的搭配来穿,照着示范来蒙混过关,但一旦被要求按自己的意思来,就会一下子失去自信。
我说想要打扮得像兰香,老师歪了歪脑袋。
“我不认为模仿兰香是个好主意。”
说到这里,老师说道:“不过,穿自己想穿的不就行了吗?”,话说回来,老师现在穿着连帽衫和牛仔裤。
“…………”
那样的话我也不用这么费劲就好了。
最近,我发现自己在很多事情上都做不好,不禁对映在玻璃上的自己感到焦躁。
途中,我们去了老师和樱子小姐最喜欢的蛋糕店,然后去了蔷子夫人的新家。
矶崎老师那可爱的车行驶在永山外牛朱别川沿岸的田园地带。
终于走到了一幢有点复古风格的平房。
由于昨晚突然下了很多雪,这边的雪好像特别多。我稍稍勉强把车停在狭小的空间里,艰难地穿过积雪,沿着玄关前的小路前进。
紧身衣有点湿,顺着短靴的缝隙滑落,脚腕很冷。
“啊!欢迎!你能来我很高兴。”
按响门铃后,蔷子夫人马上出来迎接我们。
浅驼色的针织连衣裙非常优雅漂亮,我不禁为自己的衣服感到羞愧。
“对不起,房间里还没暖和呢,接下来打算好好装修一下。”
踏出一步,发出吱、吱的声音的走廊,以及有些潮湿的旧气味。
我突然想起了祖母家。
和无人的祖母家很像,没有人的家的味道——。
这座房子原本是由耕治——亲戚孩子的父亲管理的,但他去世了,所以房子已经空置了很长时间。 这里花园这么大,又是平房,为什么不能随意使用呢,于是我便作为圣诞礼物提前收下了。
蔷子夫人一边把我们请进烧得通红的火炉旁,一边说道。
作为圣诞礼物,她要了一套旧房子……我对我们之间的贫富差距感到头晕目眩。
“……不过,要重新装修这里的话,还不如重新装修来得快吧?”
矶崎老师说。
“是啊……这里曾经是我爷爷的弟弟,一个叫东藤龙生的画家的家。墙壁和地板上到处都留有颜料的痕迹,如果全部擦掉,总觉得会很寂寞。”
蔷子夫人笑着说,而且我也喜欢这种氛围。
“而且,我打算卖掉旭川的房子,暂时住在札幌的公寓里的时候会增多,所以我打算主要住在这里。”
我不认识那位画家,便用智能手机查了一下,发现他不仅在市内,在道内的公共设施里也挂了画,是个有名的画家,其中有几幅我也见过。
蔷子夫人边泡红茶边告诉我,以前也会有弟子来这里,但东藤老师去世后,弟子们渐渐不来了,所以就由喜欢画画的亲戚继承了,最后给了我。
我看了一下老师,他根本不听我们的对话,开始整理桌上的仙客来花。
看到矶崎老师的样子,我不禁苦笑起来,但蔷子夫人非但没有在意,反而开心地点了点头。
“然后呢,家里姑且不论,就算是别墅,我也想讲究庭院,考虑到维持家里园林的需要,我想雇个园艺师……但我想,既然机会难得,不如让矶崎随心所欲地摆弄一下怎么样?”
“…………”
听到这个话题,矶崎老师很罕见地一脸茫然地看着蔷子夫人。
“当然,我不仅会给你经费,还会给你酬劳,我不在的时候,你随意使用别墅也没关系。如果不能及时保养的话,我还会雇人打理,但我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喜好设计。”
我也知道那是破格的招聘,因为她不在乎钱,而且还能拿钱随意摆弄庭院——对爱花如火的矶崎老师来说,没有比这更美妙的故事了。
“……条件实在太好了,有点可怕。”
但毕竟是老师。他的语气中尽管带着喜悦,但也不忘怀疑,努力保持冷静。
“你的条件也很好,因为矶崎君不会带女人来这种地方,你会全心全意地把院子布置得非常漂亮,对吧?”
确实如此,我想,老师肯定没有女性朋友。
看着在旁边点头的我,蔷子夫人也说:“是吧?”我满意地点点头,等待矶崎老师的回答。
“嗯,你慢慢想吧——”
“我会做的。”
“哎呀!”
“让我来做吧。”
仿佛为了打断蔷子夫人的话似的,矶崎老师稍微向前探了探身子。
蔷子夫人的脸颊微微泛红,我想不仅仅是因为火炉的关系。
“那就谈判成功了。反正要等到雪融了以后才会真正摆弄庭院,你再好好考虑一个冬天,给我一个漂亮的庭院吧。”
说着,蔷子夫人把红茶递给矶崎老师。
老师一脸别扭地啜饮着。
“虽说是慢慢来,可冬天一眨眼就会过去,千代田有什么要求吗?”
矶崎老师轻咳了一声,重新开始说话。
优雅而轻飘飘的,却总觉得深不可测……蔷薇夫人的气质和她看上去不太一样,就算是矶崎老师,在她面前也会紧张,节奏也会被打乱。
明明就连那个樱子小姐也不会让老师这么着急……。
好厉害的人……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着冒着热气的蔷子夫人。
蔷子夫人对我和矶崎老师再次报以微笑,“是啊……”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因为是平房,房间比较多,所以春天的房间、夏天的房间……能不能在每个房间里都能看到不同季节的庭院呢?如果能睡在那个时期庭院最漂亮的房间里,不是很好吗?”
是吧,百合子?她突然要求我同意,我点了点头,实在令人头晕目眩。
因为,那实在是太美妙了。
“那么,至少有三个单元的庭院是吗?”
“春天的庭院有两种比较好。梅花、樱花、金达莱、连翘很漂亮的庭院也有,但像紫苑、燕尾草这样的,春天的花园也很漂亮吧?本来就是群生的,所以希望能留下一角。”
春之妖精?看到蔷子夫人说的这个陌生的单词,我不禁看着矶崎老师。
“那是在冰雪融化后一齐绽放宣告春天到来的福寿草之类的野花。也被称为春之妖精,因为它们是在真正的春天到来之前,绽放又消失的花。”
(春之妖精,Spring ephemeral,スプリング・エフェメラル,银莲花属的植物会在春天一齐绽放,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花谢之后,整株都跟着枯萎,只剩根系。英语里有个词组“Spring Ephemeral”,便专指和日本虎凤蝶一样只在春天活跃片刻的物种。植物世界中,像银莲花属的植物们一样只在春天“昙花一现”的植物,也是Spring Ephemeral。)
蔷子夫人也说道,春天是虚幻的。
雪融化的时候发芽扩散,夏天到来的时候直到下一个春天到来之前都会消失在地底,春天的妖精们。
“不只是花,早春的虫子们也被这样称呼——例如姬乌斯白蝶,它们争先恐后地孵化出来,然后吃掉虾夷花和虾夷花的嫩叶,随着初夏的到来消失。”
姬乌斯白蝶——这个声音听起来很耳熟,我不由得歪了歪头。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来着……。
但还没想起来,就被告知要吃饭了,我把自己有健忘症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
不过,蔷子夫人准备的午餐就是这么好吃。
比旭川更靠近北海道北边的瀑布上町产的烤火鸡。
用百吉果满满地夹着的火鸡三明治,还有难以言喻的粉红色烤牛肉,简直就像玫瑰花瓣一样塞得满满的奶油三明治。
我还是第一次吃火鸡,有一种与鸡肉略有不同的独特香味,有点干巴巴的清淡味道,配上酸酸甜甜的蔓越莓酱汁,味道好得惊人。
甜、酸、酸,还有迷迭香的香味,虽然是第一次吃,但非常好吃。
烤牛肉如果烤不好也会有干巴巴的感觉,但它非常多汁,有华丽的胡椒香味,加了稍微多一点刺鼻的山芥末,还有刚刚烤好的长棍面包,每次咀嚼都让我感到幸福。
“真遗憾,如果馆胁君在的话,他一定会想吃的。”
连老师都吃得狼吞虎咽,我不禁从心底感叹馆胁君的不幸。这么好吃的三明治,他肯定百分之百喜欢。
“我做了很多,打算一会儿就拿去。没办法,我只对樱子说了要她和阿正一起来,却忘记直接告诉阿正了,因为毕竟不过那是樱子,肯定不会事先好好告诉他的。”
蔷子夫人有些遗憾地苦笑着。
她说因为收到了整只火鸡,所以想和大家一起品尝一下,但最重要的目的似乎是矶崎老师。
矶崎老师一定会建造一个非常漂亮的庭院吧,我想如果我也有那样的兴趣就好了。这样子的话只要一提到百合子,就会有人对我抱有期待。
“可是,有那么多房间吗?”
老师一边吃着沙拉、水果,还有送来的奶油蛋糕,一边喘着气问道。
“嗯,听说以前有好几个弟子在身边照顾龙生。”
我曾听过一个人说过,他是一位照顾作家的书生,难道照顾画家的就是画生吗?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抬头看着站起身来的蔷子夫人说道:“我带你们去吧。”
虽然现在看外面都是雪景,但老师也想先确认一下这里的气氛。
结果两个人一直在谈院子的事,我实在没必要特意来吧?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在两人后面。就像我从后面看着正在热烈讨论骨头的樱子小姐和馆胁君时那样。
“还完全没收拾好,请谅解我,我也只是第三次来这里了。”
蔷子夫人第一次来时,问了句:不使用这座别墅吗?第二次来她就决定收下这座别墅。她说想花一个冬天悠闲地整理房子,重新装修,以便夏天左右就可以招人。
然后,首先带我去了大弟子曾经住过的房间,现在几乎成了作品仓库。
“虽说是作品,但也不是龙生的,而是他弟子们的画。”
如果可能的话,蔷子夫人想把所有的画都还给弟子和家人,但很多画都不知道是谁的作品。
“吱”的一声闷响,蔷子夫人打开了门,带着灰尘的冷空气一下子流了出来。
拉开昏暗房间的窗帘,确实有很多油画随意叠放着。
“作为仓库,这里是朝北的吗?”
就在我被画吸引注意力的时候,老师望着窗外说道。
“为什么?因为这里冷吗?”
“不,因为阳光不会照进来,所以画和书不容易晒伤。”
“啊,这样啊……可是,这样的话,建设庭院时会不会很麻烦?”
虽然我说了有些装糊涂的话,但阳光弱是不是意味着植物也很难生长呢?
“没问题的,庭院之中也有那种遮蔽花园,也就是背阴的庭院。倒不如说在炎热的盛夏可以在这里休息。幸好没有遮蔽物,也不是完全照不到太阳。”
老师望着窗外,高兴地说道。在我的眼里,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但在老师的脑海里,一定已经有了美丽的庭院。
“用苔藓覆盖的和风的庭园可能比较好,紫阳花很美,经典款也很好,银河、万花筒、花环等也。试试怎么样?”
“那么,能不能像京都的柳谷或观音那样,做个手水钵之类的东西呢?花手水的紫阳花,像梦一样美丽呢?”
“是啊,优美冷静的花固然好,但引人注目的花枝也有几种……”
两个人热情地聊了起来,无所事事的我把目光移向重叠的画布。
几乎都是风景画、动物、无机物的画,让我想起了祖父,在祖父患上痴呆症之前,我和祖母一起出去画了很多地方的风景画。
画与照片不同的是,在笔迹上能感受到人心和温暖。
触碰的一角,正是整理着花画的地方。我拿起画有旭川风格的晴空和大朵向日葵的画布,看了一会儿——正好下面有一幅紫阳花的画。
紫阳花确实很漂亮,小学放暑假的时候,爷爷他们带我去了一间有很多鲜花的寺庙。应该是洞爷湖附近——伊达市吧。
“…………”
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拿起紫阳花的画。
红色、紫色的紫阳花周围飞舞着黑色的蝴蝶。
“啊……”
怎么回事呢,这个庭院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有像撕裂美丽花朵一样的、不祥的黑色、乌黑的凤蝶……。
“哎呀!”
这时,背后传来蔷子夫人惊讶的声音,我不由得吓了一跳。
“啊、五、对不起,我自作主张……”
“不,不是这个意思。”
我慌忙为自己乱摸的行为道歉。但蔷子夫人摇了摇头,然后轻轻拿起我手里的画。
“这个……我一直在找,原来就在这里。”
看着黑色蝴蝶的画,蔷子夫人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幅画很重要吗?”
“嗯……是啊,不过这个应该由樱子来拿。”
“九条?我不认为她会爱惜画。”
老师耸了耸肩。
“可是,那是她姑姑的画。”
蔷子夫人苦笑着。
“这幅画的主人雅号是阿菊,是樱子的伯母、画家九条薰子的画,其中这幅画获得了日本画坛的新人奖,是她的代表作。她如果没有夭折,一定会成为代表北海道的画家之一吧。”
但如果是那么重要的画,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坦率地提出这个问题,蔷子小姐又“啊”了一声。
“她以前也拜龙生为师,虽然是短期的,不过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短期的?”
矶崎老师问。
“嗯……她是个漂亮的女人,但是个怪人。大概是她和龙生合不来吧,或许正因为她有才能,才更招人讨厌吧。”
是不是中途就被开除了呢,蔷子夫人低声说。
“是怪人吗……像樱子小姐那样的人?”
“嗯,等一下……大概在隔壁房间。”
说到这里,蔷子夫人走向隔壁房间。
过了一会儿,她说这个,这个……手里拿着一叠照片回来了。
照她的建议看了看,那是一张有点旧的集体照。是弟子和龙生老师吗?年轻的画家们依偎在一位老人身边。
其中有一个人,是一个异彩纷呈的美丽女人。
不可思议的是,画中那只黑色的蝴蝶和她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漂亮的人。”
那个人漂亮得让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又直又长的黑发,修长的手脚,即使隔着陈旧的集体照,也能清楚地看到黑亮的眼珠。
我立刻明白了——这个人就是阿菊,樱子小姐的妈妈的姐姐。
“这个更漂亮。”
蔷子夫人又递给我一张照片,那是一张阿菊的照片,照片上的阿菊穿着一件男式和服,笑容可掬。
“她和九条小姐很像呢。”
矶崎老师说道,的确,照片中的女性,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和樱子小姐非常相似。
“是啊,准确地说应该是和樱子小姐很像吧……比起外表,更重要的是气质吧,啊泽(指老婆婆)说性格也很像。比起樱子小姐的母亲,阿泽和薰子的关系更好。所以才会说,长得很像她的樱子小姐很可爱呢。”
“从性格上看,她们一家人一定很辛苦吧?”
矶崎老师面不改色地说着失礼的话。
“可是英年早逝……那么早就去世了吗?”
“…………”
对于我的问题,蔷子夫人咬住形状优美的下唇,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发现我更没礼貌。
“啊,是啊,对不起,多管闲事……”
“不……我只是在烦恼该不该告诉你,不过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应该可以在网上查到吧,因为阿菊真的很有前途。”
蔷子夫人皱起眉头,一脸苦涩地挤出来,用指尖轻抚着照片,指着阿菊那笑着的嘴角。
“九条家世世代代都没有男孩。”
经过短暂的沉默,蔷子夫人开口说道。
“樱子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入赘女婿,相反,父亲设乐家的家族里只有男人,所以樱子的祖父半推半就地提出要薰子结婚……薰子真的很讨厌这样。”
我可以想象到,樱子小姐家的老一辈为了家业继承而大伤脑筋,但嫁给父母决定的未婚夫,这种事已经不合时宜了。
听说阿菊已经有了心上人。
从照片上的阿菊的气质来看,我很难想象她会用最悲伤的方式,拒绝了父母所希望的结婚。
聘礼那天,阿菊和同样拜龙生为师的一位年轻画家投江殉情。
年轻画家幸好获救,保住了性命,阿菊却连遗体都没找到。
结果妹妹嫁了人,生下了樱子。
“还有那个好不容易生下来的梦寐以求的男孩。自从惣太(郎)死了那天起,九条家的时间就停止了。”
蔷子夫人落寞而悲伤地说。
从馆胁君偶尔透露的一些有关于樱子小姐的事情的话中,还有婆婆的话中,我多少也能明白樱子小姐和她妈妈的关系不太好。
所以,我一直觉得樱子小姐很可怜。
虽然不是说痛苦的人就可以随意伤害别人。
但是姐姐的死和孩子的死——种种不幸,让樱子小姐的母亲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家或许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普通的地方,应该是普通的地方。
但从外面看明明很普通。每个人的内心都隐藏着秘密和痛苦,一定是这样,任何家都是这样。
秘密和哀伤的粗根在地底蔓延。就像在地下静悄悄地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春天。
我也在安静的蔷子旁边看了一会儿照片和画,只有矶崎老师好像对这些画没有兴趣,伸手拿着各种各样的花。
过了一会儿,他在房间一角拿起了一幅画,与其他画不同,是装在画框里的。
“这幅画……”
但他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怎么了?有喜欢的画吗?”
“不……我只是对触感有些印象。”
老师从画上抬起头来,不知为何,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印象?这是谁的画啊……”
我也不可能掌握所有弟子的触感——蔷子夫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伸出手。
但是矶崎老师并没有马上把画递给我。
“怎么了?”
蔷子夫人不可思议地问道。
老师踌躇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像做好了什么准备似的,抿紧嘴唇,把画递给蔷子夫人。
“您知道这幅画是谁的作品吗?”
“这幅画……虽然没有签名,但应该不是薰子的画,应该是一个弟子的画。”
那是一幅比这个房间里任何一幅画都灰暗的颜色——是的,是一幅让人看着就心烦意乱、让人内心不安的画。
那是一幅用黑色或茶色等近乎深褐色或单色的昏暗阴影画的画,画着花和蝴蝶。
但是花的颜色是黑色。种类有牡丹或芍药。没见过什么黑牡丹。
聚集在牡丹上的蝴蝶也是深褐色的,与其说是蝴蝶,不如说是飞蛾。
而且羽毛的花纹也很奇妙。
羽毛上有大小七个点,仔细一看,都是人的眼睛。
这应该算是一幅怪画吧——我注意到,画好像是系列作品,同样笔触的画还有三幅。
另三幅画有枯萎的黑牡丹和燕子。
“……感言。”
我不禁流露出困惑。
是那首诗。
那些掳走我的人。
“这……是系列作品吧?”
“嗯?是啊。”
“我想这幅画的主题一定是《感言》这首诗……只是最后的第四张,似乎偏离了诗的意思……”
画上有满花的蝴蝶、离枯花远去的蝴蝶、在枯花身旁飞翔的燕子——还有啄着躺在地上的尸体的燕子和吸取其血的蝴蝶。
花开满蝶枝/花谢蝶归稀/惟旧巢有燕/主人贫亦归时。
这首诗我已经完全记住了,不知是谁在报纸上留下的留言。
如果诗是主题的话,即使失去了花(有财富的意思),主人变得贫穷,身边也会留下与蝴蝶不同的厚道的燕子——这样的画应该是这样的,但这样的话……。
“不,从蝴蝶的生态角度来说没有错。的确,蝴蝶不仅会把花当作苗床,甚至会把人的尸体当作苗床——这只蝴蝶恐怕是黑影蝶。”
老师的声音有些激动。
面对这样的我们,蔷子夫人有些困惑地歪着头。
“啊……这幅画啊。本来是挂在墙上的,但你们看有点恶心吧?而且好像被这双眼睛齐齐盯着……所以我把它拿下来了。”
好像被人盯着?
“这!这里的,装饰?”
“啊?不是这里,是里面的偏屋……”
我不由自主地探出身子问道,蔷子夫人对我和矶崎老师的动摇感到惊讶,说:“我带你们去。”
我拿着四幅画,跟在走出去的蔷子夫人身后。
“这幅画虽然不是龙生的作品,但用笔很像,我想应该是平时帮他画画的弟子之一。”
终于来到一间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与其他房间不同,窗户的位置很高。
三个方向都有窗户,阳光可以照进来,但因为位置很高,离天花板很近,视线只能看到墙壁。
这是一间有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的房间。
这里是龙生老师的工作室。
这样设计也许是为了不让阳光损坏画,但总觉得让人心情不好,难以忍受。
“就是………这里!”
蔷子夫人在房间门口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然后又开始在墙上挂画。
一张就够吓人的了,再装饰四张就更恶心了。
而眼睛始终还是眼睛。就像蔷子夫人说的,感觉自己被它们注视着。
我战战兢兢地穿过门,抬头看着挂在门上的第四张——吸尸血的蝴蝶,然后确信了。
看着。
没错,蝴蝶看着我——不,不是我,是朝着一个方向。
蝴蝶们大概正盯着门。
“蝴蝶们看着一个方向。这扇门……门上还有什么吗?画之类的……”
“不,据我所知,这里什么都没有。”
的确,蝴蝶的眼睛看到的是一扇空无一物的门。总觉得有什么意思,却不明白这个视线的意思。
直直地盯着蝴蝶的眼睛看,吵吵嚷嚷的。而且仔细一看,羽毛的眼睛中最大的两只眼睛是好几只眼睛的集合体。
这件事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这幅画果然很奇怪。感到一种鬼气逼人的恐怖。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老师说:“因为蝴蝶的眼睛是复眼。”
“复眼……”
“是啊。据说凤蝶的六边形小眼雁中,雄性有一万八千个眼睛,雌性有一万五千个眼睛。雄性更多是因为雄性必须通过视觉寻找雌性。”
这么一想,这双眼睛也是眼睛的集合体,唉……也许不是猎奇的意思。
“那么……这只蝴蝶是雄性的?还是雌性的?”
接着问道,老师抱着胳膊,眺望了一下蝴蝶。
“虽然不能断言,但后翅中央好像有毛,应该是雄性——”
说到这里,矶崎老师突然抬起头。
“雄性的眼睛……千代田,有透明胶带和油性笔吗?”
“什么?”
“蓝色和紫色的油性笔。”
“油性笔……嗯,透明胶也是,等一下。”
蔷子夫人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困惑,但还是开始在房间的抽屉和架子上翻找。
当她发现其中一个架子好像是画材和文具专用的架子时,便在架子上翻了翻,叫我们也去找。
虽然找到了油性笔,但大部分已经干了。
尽管如此,三个人还是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找到了老师想要的一卷透明胶带和蓝色和紫色的油性笔。
“那么,这又怎么了?”
蔷子夫人歪着头。我也以同样的心情看着老师。
他在办公桌前一张有多年历史的木椅上坐下,突然掏出手机。
我还以为要做什么呢,原来是在灯的部分贴上透明胶带,仔细地涂成蓝色。然后再用一层胶带涂成紫色。
“老师?你在干什么?”
“这是百叶窗吧拿得下来吗?”
老师指着窗户问蔷子夫人。
“是啊,只要把绳子一拉,应该就下来了……”
在我完全听完他的说明之前,他拉了拉从窗户垂下来的绳子,挡住了窗外的灯光,我和蔷子夫人面面相觑,但还是学着他的样子,放下了帘子。
旧帘子已经破损,细细的光线不时从缝隙间射进来,但房间已经变成了夜色。
老师把手机放在门上。
打开手机的灯,蓝光在门上映出诡异的影子。
老师就那样,像在寻找什么似的,把门照了个遍。就在这时,门把手旁边隐约浮现出黑色蝴蝶的剪影。
“简易黑灯。”
老师简短地说。
“用手机的灯光就能轻易做到这种事吗?”
“毕竟是简易灯,难免有些会照不到。不过,照在菠萝糖和能量饮料上,就会呈现出荧光色,很有趣。”
老师这么一说,我不由得脱口而出:“好厉害,跟学校里的老师一样。”
“蝴蝶的眼睛可以看到紫外线。雌性粉蝶的羽毛可以反射紫外线,雄性粉蝶则可以吸收紫外线。所以在它们的眼中,繁殖对象的羽毛颜色明显不同。”
“……真的,就像理科老师一样。”
蔷子夫人也自言自语道,我不禁笑了出来。
“这是因为我太完美了,所以你们才看不出来,其实我是理科老师。”
我们一起窃笑着,老师气呼呼地回答,接着又仔细地照了照蝴蝶。
“……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因为并没有囊括所有浮出黑色的物质种类,所以我也没有绝对的自信,不过这样浮出水面的恐怕是体液——也许是某种血液。”
“血……”
我们的笑声顿时消失了。
怎么会……难道……我和蔷子夫人面面相觑。
“不像电视剧里那么亮。”
“那是因为使用的是鲁米诺液,而且即使洒上鲁米诺液,效果也只有几秒钟,所以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简单易懂地一直发光。”
“不过,也有可能不是血吧?”
“就算不是血,在门把手旁边用体液画蝴蝶,我想也不是神经正常的人会做的事。”
的确如此。
老师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抓住门把手,慢慢转动。
灯光照在昏暗的走廊上,地板上以一定的间隔画着比门还微弱的蝴蝶。
我们确信,这并不是不小心弄脏的,而是有人故意在地板上画的。
即使不拉窗帘,走廊也十分昏暗。
冬天日落得早,时针已经过了三点,还有不到三十分钟,夕阳就要染红了。我突然想起了兰香,看了看自己的手机,里面有一条短信,“因为有事去不了,回头再联系你”,与其说是遗憾,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不想让兰香卷入这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寻蝶活动。
在老房子昏暗的走廊上飞舞的黑色蝴蝶。
我们三个人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追着血色黑蝶的脚印。
与冬天的寒冷不同的寒气,刺痛着我的脖子。每当黑灯发现新的蝴蝶时,我都会起鸡皮疙瘩。
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停下脚步,三个人默默地循着蝴蝶前进,终于来到了客厅。
重新拉上窗帘,照亮了房间。
足迹指向一处。
不一会儿,蝴蝶钻进了柜子下面,我们坐在刚才喝了红茶的沙发上。
老师确认地看着蔷子夫人,她也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咣当咣当”地挪动沙发,扯下沙发上的破烂。
但遗憾的是,那里只有铺展开来的地板。
“……什么都没有。”
蝴蝶的足迹也就此中断了。
“莫非是从起居室出发,引导我们走到门口?”
还是那个偏屋有什么吧?
“那么,门的外侧会不会有蝴蝶?”
“啊……”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蝴蝶的脚印从门内一直延伸到客厅。
“……您有维他命饮料吗?”
看着地板的矶崎老师突然说道。
“什么?”
“是含有维生素B的饮料,美容用的就行。”
“有啊……”
蔷子夫人不解地歪着头,从冰箱里拿出饮料。
“之后我会好好擦干净的。”
“什么?”
老师说完这句话,我们还没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惊呼,他就把维生素饮料滴到了地上。
然后再次用黑光照亮。
维生素饮料呈现出荧光黄色。
“维生素B会发光。”
老师简短地说着,抚摸着地板。就像留下轨迹一样,光线也随着手的鲜明动作而移动。
“啊……”
不久,老师的手底下浮现出一道不可思议的细光。
他摸了摸四周,在空无一物的地板上,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四角形条纹。乍一看,饮料流进了一条因为木纹而没有注意到的沟里。
“这个……”
蔷子夫人掩饰不住惊讶,声音颤抖着。
“好像用木纹很好地遮住了,好像有储藏室什么的,地板似乎可以拆下来。”
多亏了维他命饮料,地板上的小台阶也清晰可见。老师用手指勾了勾那里,虽然有点棘手,但还是把地板移开了。
“百合子,打开灯。”
按照老师说的开了灯。
“这种地方居然有门……”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建这么隐蔽的地下室呢?
又为什么会留下黑蝴蝶的脚印,仿佛有什么事要告诉别人。
微微感到头痛。
我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有人在敲响警钟。
这很像电影里经常看到的美国中部躲避龙卷风的地下避难所。
地板下有一扇木门。
可是怎么拉把手,也只是嘎吱嘎吱地抖个不停,打不开。
“锁着。”
“是啊……”
“没有留下这扇门的钥匙吗?您不能想起来?管理房子的人也不知道这个地下室的事吗?”
“嗯,我想不出那把钥匙。如果知道的话,那把钥匙也会给我的……我想耕治应该不知道。”
蔷子夫人抱着胳膊,低头看着门,表情严肃地说。
“……不久前管理这栋房子的人是建筑师,他在自己的别墅里也建造了秘密地下室……”
蔷子夫人用嘶哑的声音说。
“那么,是那个人建造了这个地下室?”
“我不知道,不过也许……他有个秘密恋人,也许是为了那个人,不过我不能肯定。”
蔷子夫人的喉咙颤抖着,她即使想问,但那个男人和他的恋人都已经死了。
“怎么办?要叫开锁匠吗?还是就这样?”
老师一边用湿了的厨房纸巾把地板擦干净,一边说。
听到这个问题,蔷子夫人突然皱起了眉头,似乎要哭出来。
“可是……说不定又有尸体。”
“怎么可能!今天九条和正太郎都不在。”
看到蔷子夫人担心这么危险的事情,矶崎老师苦笑着说。
“话是这么说……”
不过,蔷子夫人似乎真的很担心尸体就在那里。
“……我不想就这样算了,门是木制的吧?我们把它弄坏吧。仓库里有砍柴用的斧头和劈冰用的镐头吧?”
“可以吗?”
那是相当强硬的手段。老师的眉间皱得更深了。
“没关系,反正已经是我的家了,等装修的时候再想办法。”
“现在就算勉强你…我们还是找开锁匠吧…”
“我、我来做!”
看到矶崎老师怎么也不乐意,我插嘴道。
因为是体力劳动……而且这种破坏行为,老师绝对不愿意也不适合,而且我也了解蔷子夫人的不安。
我也见过樱子她们的遗体,其中一个是我祖母。
一旦、第二次相遇,下次还会……这样的恐惧让我揪心。
因为不能断言绝对没有。
以前一直以为绝对不会有,但我确实看到了死了的人。
所以说不定还会有下一次。
面对被这种不安所驱使的蔷子夫人,我无法说“不做”,于是我拨开雪地上的兽道,从仓库里拖来了镐头和斧头。
我很后悔,真不应该不穿裙子,要是穿裤子就好了。
而且斧头和镐头都浮着锈,又冷又重,手指都要粘住了。
在别人家里挥舞这么可怕的东西,太超现实了,但是必须做。
我觉得斧头很可怕,于是下定决心举起了镐头。
像这样破坏东西还是第一次。
明明是得到许可才这么做的,却好像做了一件非常不好的事,一种不可思议的罪恶感让我的手在颤抖。
而且木头很硬。
就算把鹤爪举起来,树也只是“哐”的一声颤抖。
我又用力砸了一下门,这次门被砸出了一个洞。
“呜……咕嘟咕嘟。”
但这次,被刺穿的鹤尖拔不出来了。
“哇!”
我两脚用力踩空,一屁股跌坐在地,“咣”的一声,用力过猛的镐头滚到老师脚下。
“甭管那么多了,请不要滑倒,不要变成尸体。”
他语气冷淡,却若无其事地替我们担心,然后拿着手机先下了几层楼。
然后回头照了照入口——看来是发现了电灯开关。
随着啪的一声,里面亮起了灯。
昏暗的地下室顿时有了光明。
地下比想象的还要大,蔷子夫人的表情非常僵硬。
话虽如此,下了楼梯马上就是水泥墙,看不清地下的全貌。
只能通过漏进来的灯光看到墙的另一边有个空间。
“至少没有死人的气味。”
先下楼梯的矶崎老师说。
“你知道死人的气味吗?”
蔷子夫人问道。
“嗯。”
老师非常不情愿地回答,我知道。以前听馆胁君说过,为了在层云峡寻找失踪的樱子小姐,老师和馆胁君发现了殉情的遗体。
由于只有两处电,直接照在楼梯上的灯又小又弱,脚下一批昏暗。
我和蔷子夫人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
“不……总之,我看到下面没有‘尸体’,‘尸体’……”
老师回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没有危险吗?”
“我想……应该没有危险,怎么说呢……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精神上的冲击吧……”
“冲击?”
“嗯……一看就知道了。”
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去看看。
我和蔷子夫人面面相觑,互相点头鼓励对方,然后绕到墙的另一边。
那里像是仓库。有几台钢管架,上面杂乱地放着开了口的纸箱和衣箱。
钢管床和床垫,旁边还有输液台之类的东西,说不定是用来代替病房的。
地板上散落着文件之类的东西。
简直就像小偷或谁,急急忙忙地找了什么东西,然后拿走了。
但是矶崎老师说的那个‘冲击’不是那个。
“这……是怎么回事?”
蔷子夫人看着墙壁,声音颤抖地说。
墙壁后面有工作桌椅。
而就在眼前,迎接我们走下楼梯的,正对着墙壁的那一面,贴着大量的照片。
被拍摄的对象是我们都熟悉的人。
不会看错的,照片上的都是樱子小姐。
“樱子小姐的照片……这么多……为什么?”
那是令人作呕的超乎常规的景象。
一整面墙贴满了樱子小姐的照片,甚至还有别人不该看的照片。
几乎都像偷拍一样视线不一致,有一小部分是在学校照的集体照。
年龄也各不相同,还有像小学生一样,穿着黑白两色连衣裙的樱子小姐小时候的照片。
而在正中间,一串又长又直的黑发小心翼翼地插在额头上,小心翼翼地装饰着——就像标本一样。
我打从心底打了个寒战。
这绝对不寻常,比用体液画的蝴蝶还要……。
矶崎老师这时正捂着嘴,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不只是恐怖,那确实是生理性的厌恶感。
“这是……樱子小姐的头发?”
“……不,大概不是。”
但令人吃惊的是,蔷子夫人咽下唾液后,用颤抖的声音否定了。
“可能是薰子的……阿菊的头发……”
蔷子夫人摇着头说,对樱子小姐来说太长了,也太直了。
“阿菊的头发?是吗?可是不是没找到尸体吗……?”
对于这个问题,蔷子夫人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
“投河自尽,一定很痛苦吧?殉情后活下来的那个男人,手里还攥着一绺阿菊的头发——设乐教授说过,对死亡的恐惧凌驾于爱之上。”
据说人在自己选择死亡的时候,身体也会本能地想要活下去。
所以说,像投河自尽一样的殉情遗体,手里有时会紧紧握着殉情对象的头发。
死的痛苦胜过爱。
就算把对方的脑袋埋下去,也要自己得救。
多么悲伤的事啊。
我心想,人果然是‘为了生存’而生的生物。
“可是……这么说来,是那位殉情未遂的年轻画家建造了这个房间吗?”
矶崎老师一脸惊讶地说。
“不……不可能的。他在殉情未遂之后,为了忘记一切,和别的女人结婚,生了孩子,但是那个孩子天生就没有体毛。”
“……体毛?”
“嗯,所以他觉得一定是薰子的诅咒,心理上就有了疾病……结果在和薰子殉情未遂的几年后自杀了。”
所以他不可能像这样收集樱子小姐的照片来装饰——蔷子夫人这样回答。
矶崎老师一直默默地听着,不知为何,他的表情消失得有些可怕。
“……老师?”
“那个没有体毛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老师平静地问道,那只手紧紧地握着。
蔷子夫人抱着双臂,望向半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清白。”
“什么?”
“清白,我也不太清楚他的真名。不过,他是龙生最后的弟子,应该就是那张画的作者。”
“清白?”
老师一脸茫然地重复道。
然而,他的喉咙却突然发出了一声笑声。
“矶崎老师?”
那笑终于变成了放声大笑。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老师。
“怎么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清白!清白草的别名是‘花房’!”
(注:清白草 (スズシロソウ),匍匐南芥(Arabis flagellosa Miq.)是十字花科、南芥属植物。多年生草本,全株被单毛、2-3叉毛及星状毛,有时近无毛。)
老师兴奋地说道:找到了。我突然觉得背脊和全身冷得几乎要冻僵了。
“千代田,那么那个叫清白的男人现在在哪里?”
面对老师那鬼气逼人的气氛,蔷子夫人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摇了摇头。
“不在了。”
“不在?”
“嗯,已经不在了,几年前下大雨的时候,通往天人峡的路上不是发生了泥石流吗?不幸的是,巴士和汽车都被泥石流卷了进去,司机就这样被泥石流吞没了……”
蔷子夫人说清白先生去世了,所以才由她的亲戚来管理这里。
不过,既然如此,收集这张照片的人又是谁呢?
“几年前——但很奇怪,因为这张照片拍下的还有馆胁君。”
樱子小姐的照片里,偶尔会出现馆胁君的身影。
“正太郎遇见九条是在初中三年级的时候。”
“是啊,不过……我想应该不是很旧……你看,这件连帽衫,应该是去年圣诞节去函馆时买的衣服。”
那天我和馆胁君正好在购物中心见面,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给我看他买的衣服,所以不会错,我记得很清楚。
“再说,那个叫清白的人才是真正的花房吧,可我遇到的‘亡灵’,有两个……至少,他们不是一个。”
说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
我想起来了。
是气味。
像这个香一样的香味。
不是知道相似的香味——不是的。我知道。
我知道这个房间的味道。
那时,在绑架小乖之前,我大概是被带到这里来的。
里面的那张钢管床,就是我睡觉的那张床……。
“你看,这些蝴蝶也有好几只。它们不是一个人,即使花谢了,也会回来的蝴蝶们……和那个叫耕治的人没有关系吗?”
面对我提心吊胆的问题,蔷子夫人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耕治不是那种会参与犯罪的孩子,再说叔叔也……”
“即使没有直接犯罪,我想也有协助的可能性,或者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矶崎老师开始翻箱倒柜。
里面还保存着报纸、女性周刊和八卦报纸。
“确实无法否认……耕治是个好人,所以不能否认他被骗的可能性……”
蔷子夫人低着头。
“耕治先生的父亲在管理这栋房子的时候,有没有把房子租给熟人?特别是最近有人出入过……”
我也捡起散落在脚下的纸,那是关于几年前的杀人事件整理印刷的。
“至少,我买下这栋房子已经一个月了,自从下雪以来,我没有看到过轮胎留下的痕迹和脚印。”
蔷子夫人说道,她也慢吞吞地看了看手边最近的纸箱。
“有可能是知道房子的主人换成了千代田,才慌忙拿走了重要的东西——你跟谁说过这栋房子的事吗?”
“不,我还没告诉过大多数人——对了,只有樱子小姐的叔叔设乐老师。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他能在这里度过安静的时光……”
“那么,耕治先生可能跟谁说了吧?”
“是啊……确认一下……”
说到这里,蔷子夫人突然不说话了。
“蔷子….?”
“不……你看,是保险箱。”
纸箱后面好像藏着一个崭新的保险箱,蔷子夫人一脸困惑地俯视着。
“好像是最新式的。没有钥匙孔,也没有电子输入号码的按钮……这个要怎么打开呢?”
蔷子夫人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
我和矶崎老师也站在保险箱前。
我确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印着一些似曾相识的标记。
和N相似的设计。
但老师看了看,又拿出自己的手机。
“果然……这是NFC标志,应该是电子锁。”
“也不是会输入数字的类型?”
“嗯,我想应该是手机,或者是卡之类的,现在好像也有戒指类型的。”
“……戒指?”
听到这句话,蔷子夫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是奥菲利亚……”(《哈姆雷特》登场人物)
“什么?”
“奥菲莉亚……玫瑰品种的?还是哈姆雷特的?”
听到蔷子夫人的嘀咕,矶崎老师也有反应。
“不,米勒的,约翰·埃佛雷特·米勒的。拉斐尔前派的——戒指是钥匙,对吧?啊,怎么回事? !”(约翰·埃佛雷特·米勒是英国画家和插画家,他是拉斐尔前兄弟会的创始人之一)
“现在这种技术很先进,当然不一定是戒指,也可能是卡片之类的——”
我和老师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蔷子夫人内心的动摇。
蔷薇夫人不顾这样的我们,给某个地方打了电话。
“啊,耕治?我有急事,有事想问你。”
不久,电话好像接通了,对方好像是个叫耕治的人,她急不可耐地开口。
“很抱歉听到了这么讨厌的事情。但是……在旭岳的别墅找到的戒指……对了,是他秘密恋人的,她的戒指怎么了?火葬的时候,一起烧掉了吗?”
“没有啊—札幌对火葬时要放的东西要求相当严格,连眼镜都不行,所以我把戒指放在骨灰坛里了。”
隔着电话,听见“耕治”轻声回答。
是这样吗……旭川这边可以放很多东西进去。
“对不起……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希望你把戒指送我,理由是——诶?可以吗?”
听她说,耕治要去哪条路旭川旁边的东西川町办事,所以说要把戒指收回来,待会儿带过来。
挂断电话后,铃声再次响起。
蔷薇夫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以为是耕治打来的,但不是她的。
也不是我。
是自己,老师好像注意到了似的,掏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馆胁君的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