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欧餐馆“约瑟”位于神乐冈公园旁的梧桐大道,俗称浪漫大道。
巨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形成长达3公里的绿色隧道,是我在旭川最喜欢的道路之一。
在教堂、杂货店、咖啡馆中孤零零出现的木屋风格的店铺,在这条路上反而毫无违和感地融入了风景。
虽然挂着CLOSED的招牌,但店还是打开了门,并没有上锁。
“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就像那个大叔所说的空调设备供应商要来的那样,他儿子好像是在做什么工作。店里有一个男人一边用一只手拉着好像是临时挪开的桌子,一边说道。
“……为什么?”
长相看上去比严厉的父亲还要柔和一些的男人——木匠越湖先生,吃惊地眨了眨眼。
“啊,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再次从小叶松先生的眼中滑落,越湖先生看到这一幕,也瞬间扭曲了表情。
“我在想,是不是你们所有人都已经出事了……!”
小叶松先生说着差点瘫倒在地,越湖先生伸出右手拥抱了他。面对着头顶通红、无法抑制溢出感情的小叶松先生,越湖的眼中也浮现出泪水。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我看着樱子小姐。老实说,我不觉得越湖先生是个坏人。但是樱子小姐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径自在店里走了起来,好像在寻找什么。
终于冷静下来的两人放开了拥抱。
越湖先生把附近的座位推荐给小叶松先生,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我们现在才注意到,他的左手好像受伤了,正缠着绷带。
“实在难以置信,你为什么这里?”
“我来找你的。”
小叶松先生一边用手帕擦着脸,一边不好意思地说。
“听到新闻后,我很担心大家的安危。”
“啊……是啊,那真是不好意思。”
“不……总之你有精神就好了。”
小叶松先生似乎又激动起来,几乎要哭出来,为了抑制自己的情绪,他环视店内。
店里的墙壁上不仅贴着木头,还随机立着许多细如柱子的木头,给人一种身在森林里的印象,真是一家气氛非常好的店。
“这是你的店吧?”
“……我并不想撒谎,因为她先自称是‘厨师’,所以我就稍微变通了一下。唉,因为预算不够,店里的装修都得靠我自己,从广义上来说,木匠和厨师都是制作东西的人。”
可能是觉得自己自称“木匠”遭到了指责,越湖先生辩解似的说道。
他们正说着的时候,擅自偷看厨房的樱子小姐哈哈大笑起来。
“约瑟,确实是个木匠……主耶稣的养父,圣母玛利亚丈夫的名字,他的职业是木匠。”
“樱子小姐。”
不只是我,越湖先生也皱起了眉头。
“那么,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樱子小姐和我,压低声音,向小叶松先生探出身子。
“说来话长……他们认识‘厨师’,我能找到你,也多亏了这两个人。”
“啊……是吗?”
好像接受了,又好像做不到,越湖先生一脸暧昧地挠了挠头。
“而且,这个少年在山口的肇事逃逸事故现场时也有在场,是不能原谅他的人之一。不用担心,他是在了解了一切的情况下,才提出协助的。”
“全部?你告诉别人了吗? !”
越湖先生的表情突然变了,那是愤怒的神色。
“这、这是……”
“不是说好了不对任何人说的吗?”
越湖先生像是要盖住小叶松先生似的低声说道。生气的表情和他爸爸一模一样,我赶紧把手伸进口袋。
“可是我很担心你们!山口他们死了,厨师也自杀了,保育员也不知去向了!”
“什么?”
越湖先生原先被愤怒所染红的脸,立刻像被重新涂改了一样失色,他脸色铁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保育员没什么事,可是,厨师自杀了?这怎么可能……”
“发现她遗体的就是这两个人。”
越湖先生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乡路小姐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吊的。”
“…………”
越湖先生似乎说不出话来,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直低着头。
“你真的……不知道吗?”
对于小叶松先生的问题,越湖先生无力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不知道详情了。”
“你不知道?是你帮保育员搬家的吧?”
樱子小姐哼了一声。
“那只是医生让我帮忙的,保育员搬家的事。他说如果不知道就不用牵扯进去,因为彼此都没问原因……她的葬礼呢?”
“已经办妥了。因为没有人认领骨灰,所以打算先在我的寺庙里寄存一年,然后再到联合墓去吊唁。”
小叶松先生平静地回答后,轮到越湖先生流泪了。
他没有小叶松先生那么激烈,像是强忍着呜咽,睁大了通红的眼睛,吸了吸鼻子。
“那么……可以双手合十了吧。”
“不过是燃烧的灰烬罢了。”
大概是对店里搜索完毕了,回过神来的樱子小姐说了多余的话。
“樱子小姐!”
不管怎么说,这句话都不适合现在的场合。
“对了,这个伤是怎么回事?”
“那个……是在烹饪的时候切到的!”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越湖先生咂着嘴说道。但是樱子小姐又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惯用手?”
“没有的事,我是右撇子。”
越湖先生讶异地回答,小叶松先生也说:“的确还真没见过你惯用左手…”樱子小姐不慌不忙地把藏在背后的菜刀“咚”的一声插在了两人坐过的座位上。
“哦!”
小叶松先生猛地向后一仰。
“你看,菜刀的刀刃不是斜的,而是反方向的斜的。”
但是,樱子小姐嘴角还是挂着笑容,轻轻地抚摸着刀刃。
“刀刃的方向是相反的。也就是说,这不是右手用的菜刀。右撇子的人怎么会特意用不好用的左撇子菜刀,用右手做饭呢?”
“那又怎么样!你刚才就随便在别人店里转来转去!”
越湖先生终于厉声说道,我慌忙拔出菜刀,在离得很远的柜台上滑了一下。
“你大概两只手都能灵活使用吧。不过,如果决定用自己的厨艺一决胜胜而选择用最好用的工具,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你就选择了稍微好用一点的菜刀,不是吗?”
“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吗?算了,不用生气。如果真的是割伤了,让他们看看伤口不就好了吗?”
樱子小姐毫不畏惧,一脸不以为然地对越湖说。像挑战一样。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隐瞒?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只要给他看一下,事情马上就结束了。那样的话,我们就马上离开店吧……还是说,你有什么不能给他看的理由?”
“伤口这种恶心的部位,怎么能给别人看呢?”
“是我说想看,如果你真的没有说谎,就给我们看看。”
“…………”
他们两人毫不退让地互相瞪视起来,小叶松先生战战兢兢地看着两人,然后轻轻拍了拍越湖先生的胳膊。
“既然你说要我们回去,那就把这里给我看看吧,我再给你好好包扎一下。”
在小叶松先生的催促下,越湖先生拗拗地抿起了嘴。他的表情像钻牛角尖似的僵硬。
“怎么了?不能给我看吗?”
看着坏心眼地笑着的樱子小姐,越湖先生终于下定了决心,解开了绷带。一听到割伤,我就想象出了一个活生生的伤口,但露出来的是黑黑的内出血、肿胀的拳头。
“你是说这是菜刀切的伤?”
哈哈哈,樱子小姐笑了起来。我也听不下去了,像是责备她似的拉了拉她的胳膊。
“为什么要撒谎说割伤了?”
但她完全听不进我的制止信号。
“其实这伤是在攀岩的时候弄到的!在这个时候出去玩,而且手弄伤了,连工作都不能做了,这不是很丢脸吗? !这不是对不起你和厨师吗?”
越湖先生面向小叶松先生诉说着,小叶松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应该是回答说“我不在乎”吧。
“不对。”
但是樱子小姐马上否定了,事实上我也觉得他的解释很奇怪。
“什么?”
“那个伤口不是攀岩时伤到的,这应该是深层屈腱损伤吧,那么这个内出血该怎么解释?”
“是不小心撞到了……”
“确实,这不是有点干巴巴的伤口。”
我有时也玩攀岩,新星町那边有一家登山健身房,可以花费请私人教练。
真正在做的是山里的祖父,有时我也跟着去。在这样的情况下,登山者都害怕的受伤,就是俗称的“断气”,就是那种好像是真的能听到啪的一声的伤,深入屈肌腱损伤,也就是伤到肌腱的伤。
一旦受了这样的伤,就再也治不好了,虽然也听认识的攀岩者说过,也见过,但从没见过内出血肿成这样的状态。
“你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
“嗯。”樱子小姐叹了一口气。
“说不定是本内特骨折……不过,医生也会问原因的,到时候最好准备和现在不同的答案。”
“骨折?那、那得去医院啊!”
小叶松先生担心地叫了起来。
“这也可以叫第一掌骨基底部骨折,皮肤变色的原因大概是骨折部和周围的软组织出血,应该是指根部的关节内骨折、脱臼。这种骨折的愈合必须非常慎重,很容易恶化,留下后遗症的概率很高,一般都要做手术才行,从外侧固定很难。”
樱子小姐像给我们看自己的手背一样,用另一只手指指了指他手背内出血的部分和手指根部。
“后遗症……吗?”
越湖先生的脸上又失去了血色。
“是啊,厨师失去了惯用手的灵活自由,这恐怕是致命的。如果不想让惯用手留下问题,就得马上去医院——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说到这里,樱子小姐按照自己的节奏在空座上坐了下来,跷起了长腿。
“根据你的情况,在去医院之前恐怕得先弄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造成你骨折的主要原因,医生首先想到的,是你骑摩托车或自行车时手握方向盘摔倒了,还是说‘你用力打了什么’?”
樱子小姐还补充道,也有可能是在冬天滑雪的时候弄到的,越湖先生大概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表情完全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好像没有其他外伤,这么说就应该不是摔倒了——再说,如果是摩托车事故的话,根本没必要对我们撒谎来掩饰吧?所谓隐瞒,就是不能说出理由。所以你是因为…."
“你打了山口?”
樱子小姐还没说完,小叶松先生就脱口而出。
越湖先生的表情,又扭曲成悲伤的形状。
“……你说得没错,因为我当时太激动了,这是不值得称赞的……不过,不是山口,而是墙壁。”
“如果是墙壁的话,一开始就该说出来,真是无聊的谎言。”
“真的是墙壁!只是……我真正想揍的是‘人’,所以才会感到自卑!”
遗憾的是,我也觉得这个解释有点牵强。
“总之,如果你有去警察局的想法的话,在我从小叶松那里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去了。我不是你的敌人,所以才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到这里的,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是,我和你又不是朋友,根本没必要说。”
越湖先生又一脸严肃地瞪着我们。
“那就看你了,如果这样下去,我也没必要对警察保持沉默。”
樱子小用手肘撑在桌子上,以一种放松的姿势毫不畏惧地说道。我知道她是故意惹他生气,让越湖先生感情用事,想让他说出真心话。
不过对方可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的下半身很结实,登山似乎是他的爱好,再加上经过适当训练的肌肉,单从衬衫上也能看出他的强悍,即使惯用手骨折了,但如果他真的发狂,樱子小姐也会受伤吧。
“……我也想请你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发生了什么。”
正当我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才能保护她时,小叶松先生在一触即发的两人之间拉开距离,战战兢兢地说道。
“我不是想责怪谁……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不得不选择死亡,其实山口他们的事根本不重要。”
“…………”
小叶松先生说着低下了头,越湖先生看着小叶松先生垂下了视线,然后又烦恼地盯着脚下空无一物的地板看了一会儿。
“求求你。否则我……也会因为罪恶感活不下去。那天,如果我能阻止那三个人,不让他们改变监禁地点,厨师她也许就不会死,我一直很后悔,脑子都快疯了。”
“后悔是没有意义的。”
樱子小姐冷冷地说,小叶松先生苦笑着说。
“有没有意义……这和意义什么的都没有关系,就像扎在手指上的刺一样。虽然知道只要不去管它就会自然脱落,但大多数人还是会因为不舒服而去拔掉吧?”
‘如果’并没有意义,那么‘后悔’也一样——樱子小姐是真的这么想的吧。
但是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即便如此还是会考虑“如果”而烦恼。明明知道不可能重新来过,但还是会去寻找自己应该选择的道路,失败后会忍不住责备自己。
“所以……请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即使那对我来说是很痛苦的事,现在像这样只能不断地想象反而是最痛苦的。”
小叶松先生又按着眼角说着,低下了头。求你了,他跪在地上。越湖先生站了起来,慌忙请求小叶松抬起头来。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帮保育员搬家而已,当时厨师已经不在了,我问医生,医生只告诉我她在另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也已经不在状况内了。”
他低着头,双手抱着自己,仿佛要从悲伤中保护自己。
“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是什么?”
“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正确的做法,但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我们并不是想做坏事,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这样下去。”
“真的没有把两个人交给警察的选择吗?”
我也不由得问道,确实,如果只是盗窃的话,应该不算太严重的罪。但山口不是初犯,应该还有其他罪名。这次或许可以期待更重的刑罚。
“而且现在很快就会在网络上传播开来,那样的话就会受到社会的制裁,今后找工作也会变得困难,无法自由地度过一生。”
“说起来,山口根本就不想正经工作,社会制裁什么的,与他根本无缘。”
说着,越湖先生咬紧牙关,露出了和对我们不同的愤怒。
“即使被逮捕,他也不会被判死刑吧。总有一天他会出来的,那样的话,他还会犯罪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日本法律的刑罚本来就太轻了!这个国家对他的罪行的惩罚是有限的!”
“可是……”
“如果哪天又有人被杀的话,也许可以将他处以死刑。如果流更多的血的话。但是你真的认为这样可以吗?如果流了你最重要的人的血,你真的会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吗?”
“…………”
真是个坏心眼的问题。
我不可能说那种话。
但是,监禁致死是不被允许的行为,无论与多么不可饶恕的恶对峙,我也没有勇气跨越他们逾越的门槛。
“越湖保……你为什么那么恨那个男人?你和被害者认识吗?”
樱子小姐拿起放在柜台上的店铺宣传单,一边看着越湖先生简单的自我介绍一边说。
“不,和被害者完全没有关系。”
“完全?”
樱子小姐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反问道。
“啊,完全都是,和被害人,和山口他们都没有关系。”
这时,樱子小姐突然从传单上抬起头来。
“原来如此,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和医生以及三木类的关系。”
她似乎为自己发现的答案而高兴,满面笑容地看着我,看着越湖先生。
“樱子小姐,那个……”
“第一个感觉不协调的是小叶松的话,你们第一次在河边相遇的时候,小叶松为了显示自己和被害者的关系,说出了她丈夫和孩子的名字。那时候你也知道那个名字吧?但至少新闻没有报道那孩子的名字。”
山口的案件报道之少,实际上拼命搜索过的我也很清楚。更别说和事故没有直接关系的孩子的名字了。
确实,如果是“完全无关”的话,越湖先生会知道的话就有点奇怪了。
“第二个违和感,是三木的邻居过度夸奖她的正义感。一般生活中,很难说出那孩子的正义感很强。他们应该会说三木类是温柔的孩子,性情很好的孩子,所以我想她们实际上是看到了三木类正义感很强的样子。”
樱子小姐把事情的疑点一点一点地分析给我看。
“而且你刚才否认和被害者有关系,说完全都没有关系,我一直在寻找你们之间的契合点,但怎么也找不到,因为你们真的‘无关’吗?”
“怎么会?如果真的没有关系,为什么三个人会一起考虑犯罪呢?”
看着讶异的我,樱子小姐慢慢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吗?年龄、性别、职业都不同,和被害者完全没有关系,从这种关系中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没有关系的关系——‘裁判员’,你们是参加山口审判的审判员吧?”
“审判员……”
小叶松先生也吓了一跳,倒吸了一口气。肇事逃逸事故发生半年后,法院对山口进行了审判,那场审判只判了山口了三年半的刑期。
“陪审员在被提名为候选人的那一刻,就会拿到案件内容、被害者和加害者的相关资料,根据这些资料来判断自己是否与他们无关。恐怕丈夫和儿子的名字,也是在这些资料和实际审判中看到或听到的吧。”
想到这些我就很是在意,所以查了一下,根据审判的天数,大概会有几十个人先被选为候选人,这些人都会拿到案件的资料。
这样的话,性犯罪等想对人隐瞒的事件,也有被熟人知道的风险,而且还是当地人。
这也许是体制上无可奈何的事,但在道德低下等议论纷纷的今天,难道就不会因此而发生别的悲剧吗……。
“另外,审判员虽然不能说出审判的内容,但是可以说出自己被选为审判员的事实。和邻居关系很好的三木类一定也说过这个话题吧,而且,我认为其中包含着正义感的愤怒。”
后来甚至监禁犯人,对犯人进行制裁 都是因为她不接受审判的结果吧。看到她这个年轻人愤怒难平,温柔的邻居难免会担心她的‘正义感’会造成她生存的艰难。
“审判的结果,对你们来说是不喜欢的。本来想审判那个男人,结果却没能审判,所以都对这件事抱有不满和罪恶感——不对吗?”
咚咚咚,樱子小姐有节奏地用指尖轻敲着桌子,催促越湖先生回答,他还是低着头,不情愿地摇了摇头,似乎拒绝回答。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想到用监禁的方式对毫无关系的罪犯处以私刑。在审判期间,你们亲眼目睹了那个男人的言行和死者的遗属,你们无法忘记,也无法原谅。所以你们这些‘无关’的人就成了刽子手——如果我的推理错了,请告诉我。”
越湖先生仍然一语不发。
他低着头,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没有任何声音的店内,只有我们的呼吸声静静地回响。唯一的声音,是在路上行驶的汽车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很遥远。
“……不仅仅如此。”
不一会儿,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不只是这样,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越湖先生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捂住了眼睛,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做出如此凶残的行为,以及他们越界的理由。
小叶松先生不是坏人,大概眼前的他也是,我想知道这些人变成恶的理由和瞬间,以及Phantom出生的那一刻。
“我想到的就是这些,如果不是的话,请告诉我。”
“我们有保密义务。除了审判内容以外,不能透露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谁是审判员。”
“那就告诉我其他人的事情吧。”
越湖先生的嘴唇上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剪短一点吧。”
越湖先生皱着眉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樱子小姐对他说道。越湖先生苦笑了一下,从冰箱里拿出几瓶碳酸苹果果汁,准备了四个玻璃杯,说:“那就等它变温了再说吧。”
“最初的契机,可能是在父亲的酒馆帮忙看店的时候——”
——辞了职开了自己的店的越湖先生,为了支付伙食费,在店的固定休息日一定会在父亲的酒馆看店。
上个星期和上个星期,因为报纸上刊登了店里的事,他忙得晕头转向,至于这周就不知道了。因为客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失误也多了起来,话说自己满足了多少客人啊?!
其中还有多少组客人会再来呢?越湖先生光是想想就觉得胃疼。
带着这样的忧郁站在店里的某一天,来了一位熟客,是个在三禄街开酒馆的半老男人,这个男人总是喜欢一边买东西,一边闲聊。
幸好没过多久,另一家店的老板娘也来了,这个老板娘与其说是妈妈桑,其实是经营同性恋酒吧的。
这两个相熟的人开始说话了,正在整理账单的越湖先生的耳朵里,突然响起了“好冷啊”的惊讶声音。
“比起那种赊账喝酒的,客人愿意掏钱喝酒倒是很好,不过,这也太奇怪了吧。”
年龄不详的妈妈桑用奇怪的拖延语气,对越湖先生说道。
“真是太过分了,据说妈妈桑的客人里面,有个不怎么好的客人。”
据除了同性恋酒吧外还经营两家酒馆的老板娘说,最近经常来她店里的某个客人很是恶劣。听说他会和其他客人纠缠,还会对年轻的女店员造成困扰。
虽然只要有人一说他,他马上就会住手,他的样子也不算坏,但是,他的钱似乎来源不明。
“那个人好像在几年前因为开车撞死了一个人,蹲了几年监狱。”
出狱后,他领着生活保障,没有工作,却能到处喝酒,还能去打柏青哥。
“由于他刚出狱,具备领取生活保障的所有资格,而且还有综合支援资金,据说每个月可以从国家借十万日元,最长可达一年无利息,所以他认为认真工作什么的都很愚蠢。”
“一旦开始工作,就要向前妻支付抚养费,与其这样,还不如天天喝酒来得划算,这样的事很荒唐吧?”
那个男人还跑到年轻女性家里,吸取着美味的汤汁。听着两人的谈话,越湖先生诅咒着世间的不合理,自己明明这么每日不停地工作着。
但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算是“世间不如意的故事”之一了吧。
“真是的,像山口这样的罪犯,居然能得到国家的保护。”
对了,酒馆老板这么说的瞬间,越湖先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以前从来没想过法律的事,也过着与犯罪无缘的生活,至少不会为陌生人的事故感到心痛,之所以成为审判员,纯粹是因为没有经验。”
越湖先生刚当上审判员时心情很轻松,也没怎么想过这意味着什么,更重要的是,这听起来很酷,或者可以在别人面前炫耀一下,所以他的心情很舒畅。
但是实际出席审判后,越湖先生改变了想法,审判员的工作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东西。
失去怀孕中的爱妻的丈夫变得破破烂烂,原来失去所爱之人,会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他第一次见到了死者家属,同时也见到了犯下罪行的人。
山口一央的口才很好,他说了些理所当然的话,装出一副反省的样子,还说过要用一生来补偿。但越湖先生却很清楚那是一个满口谎言的男人,事实上,那个男人从未向遗属道歉。
但是,即使知道这一点,能给予的刑罚和期限却是已经规定了的,既然不能证明是酒后发生的事故,就不能适用危险驾驶致死伤罪。
而且也有人相信那种男人说的话,说什么加害者本身也有孩子。还有人说,考虑到那个孩子,还是判轻一点比较好。
被认为是绝对的事物的善恶,原来是如此模糊的东西,越湖先生的三观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最后做出的判决是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这是不能缓期执行的实刑,让越湖先生觉得看到了法官的良心,但这也不过是三年半而已。
“为什么?我妻子死了!我那还未出世的孩子也死了!”
“夺走我的妻子、妻子父母的女儿,孩子的母亲……才三年半吗?两个人的生命,妻子的生命的重量,就那么轻吗?”
遗属们的叫喊萦绕在越湖先生的耳边,久久无法入眠。
“话虽如此,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要诚实地活下去,我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我也想成功,否则……只有那些人渣能获利的世界,太悲哀了。”
“那为什么要把山口他们监禁起来?”
樱子小姐有些吃惊地说。也许是有需要的停业吧,店里凉飕飕的,闻不到食物的气味,恐怕已经好几天没有正常供应食物了。
我和樱子小姐环视了一下店内,越湖先生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想法,皱起了眉头。
“那是因为……她来了,是‘保育员’——三木小姐。”
得知山口现在的情况后,越湖先生更加专注于工作,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位女性,她拿着花来到店里的,是看了信息报才知道越湖先生开店的三木小姐。
因为快打烊了,又没有其他客人,所以他们两个人开了红酒,一直聊到很晚。
上次谈话时,两人表情严峻,就山口的罪行交换了意见。像现在这样平静的时光真是不可思议,最重要的是,最近全是工作的事,别说和恋人了,就连和朋友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
越湖先生想着如果客流量再稳定一些的话,就在菜单上增加奶酪土豆,如果可以还要再去瑞士……回过神来越湖先生才发现全是自己的话题,三木小姐却始终面带笑容倾听着。
“对了,审判的时候来过的卷头发的人,那个人,据说是医院的医生……”
“啊,那个很认真的人?”
“嗯,前几天我也见过他,因为他在工作,所以没能和他说上话,不过我们曾经相互打过招呼,他应该还记得我,下次我约他吧。”
六名陪审员中,希望严惩山口的是越湖先生、三木小姐和卷先生三人。
剩下的一个人列举受害女性的过错,一味地宣扬“公平”,另一个人说山口已经充分反省过了,说要“原谅”,另一个人说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孩子都会变得不幸,所以要保护“孩子的未来”,总之就是这样。
所以虽然时间很短,但对越湖先生来说,他们两人就像战友一样,虽然就结果而言他们几乎算是失败,回想起来依然很苦涩,但同时也很让人怀念,一种温暖的感情在他们胸中徐徐蔓延。
此后,三木小姐每周都会去越湖先生的店一两次,有的时候会更频繁。
但她突然不来了,由于见不到她的脸,越湖先生又担心又寂寞,过了两个星期左右,三木小姐带着极度消沉的样子来到了店里。
“听三木小姐说她工作的育儿所来了一个奇怪的年轻男子,那个男人带着一个上小学的男孩子,问育儿所能不能帮他照看三天。”
“小学生吗?”
越湖先生忍不住问道,被托付在育儿所里的都是像婴儿一样的小孩子,幼儿园还好说,那里不适合小学生吧。
“这个嘛,平时好像是那个孩子的外婆,也就是那个男人的母亲在照顾他,但外婆好像得了急病正在住院,而且,男人好像有了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出差。”
那个孩子的舅舅向园长低头请求能不能收留他,在他面前,员工们都很为难。据说在育儿所里,被托管的孩子的年龄限制在六岁之前的学龄前儿童。
“一年级的墙”是很多工作的父母都要面对的问题,虽然有托管小学生的“学童保育”机制,但却没有能把小学生托管到深夜的地方,因此,真的有必须重新审视这种工作方式。
园长认为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那孩子在育儿所里待上三天,而那个孩子却只是一个劲儿地低头。
面对着一个时不时不安地抬头望着舅舅,又像被训斥了似的垂头丧气的小男孩,园长也不好冷眼旁观,只好不停解释着育所里不能看管孩子的理由。
孩子父母都去世了,平时负责照顾孩子的外婆现在正在住院,拼命倾诉这些的男人确实很可怜,但现实中有很多这样‘没地方寄养的孩子’。
如果例外接受的话,就会对不住那些为了照顾孩子无奈放弃工作的母亲和父亲们。
“可是被这里拒绝了的话……之后就只能在网上找那些不认识的保姆了。可是我从来没有拜托过这些人,这样的人居然要在我家待上三天……”
同样是不认识的人,比起通过网络来历不明的人,保育园还是更让人放心,特别是偶尔会看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新闻。
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当员工们都开始感到焦躁时,男人小声说:“我……我们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这孩子的母亲……我的姐姐因为肇事逃逸事故,和肚子里的婴儿一起……姐夫最终没能忍受那件事,结束了生命,只有他们留下的这个孩子,一定要保护好。”
就在那一瞬间,三木小姐意识到这个少年就是秀翔,这么一说,他的眼睛和去世的高桥太太一模一样。
三木小姐觉得秀翔来到这里真是是命中注定,自己——对了,必须负起责任。
她慌忙向园长提出想收留那个孩子,自己会连续三天上班照顾他,园长一开始当然说不行。
“园长……我几年前被选为审判员,在来这里工作之前。”
三木小姐说到这里,园长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考虑再三,园长还是特例批准了,只是约定只有一次而已。
两天后,男孩来到了保育所,因为离家很远,上学很麻烦,所以只好向学校请了三天假,但秀翔好像拿到了很多作业。
本想至少让他过三天无忧无虑的日子,可少年非但不会给三木小姐添麻烦,反而主动帮忙照顾孩子们和设施。
园长委婉地解释了一下,原本不太欢迎少年的其他工作人员,态度也立刻缓和下来。
日子转眼间就过去了,同事高田小姐很担心连续工作四十八小时的三木小姐,于是强迫她休息,除此之外她真的一直在工作,但她并不感到痛苦。不,毋宁说痛苦更让她高兴,因为每当看到少年的脸,没能拯救少年父亲的罪恶感就会涌上心头。
每天晚上睡觉前,三木小姐都会把秀翔放在腿上,给他读一本绘本,这是秀翔的舅舅事先买的送给他的。
听秀翔的舅舅说,秀翔很喜欢动物,经常去旭山动物园,所以再三考虑后选择了《图书馆狮子》。
那本绘本的事,越湖先生也知道,讲诉的是突然出现在图书馆的非常喜欢书的狮子的故事。
非常喜欢听别人读书给它听的狮子,性情非常温柔,有一次因为没能遵守和人类相处的规则,被赶出了图书馆,但是大家的温柔和爱,再次给了他容身之处。
在遵守规则的重要性的同时,真正重要的不是“规则”而是“人”,让读者思考为什么规则是必要的,同时也思考有时为了爱某些东西,就不能只遵守规矩。
“三木小姐一边给秀翔读书,一边把秀翔抱在膝盖上,她想,母亲丢下这么可爱的孩子走了,不能看到这个孩子的成长是多么痛苦啊。不管秀翔怎么哭,她都不能伸手去帮他,也不能抱他。”
秀翔抱歉地对照顾了自己三天的三木小姐说,其实让他一个人也没关系。他家里附近有便利店,只要有微波炉的话,让他一个人也没问题。
抱着说这话的少年,三木小姐忍不住哭了。
令人心烦意乱的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舅舅来接秀翔了。
虽说是姐姐的遗孤,其实也可以抛下他不管,但面对这个认真为外甥担心的青年,三木小姐一边把事先调查好的育儿支援服务告诉他,一边自我烦恼起来:到底自己应该背负到什么程度呢?
“园长好像也让我们以此方向来整理心情,但说实话,我觉得是不可能的。虽然我们互相鼓励,认为不是我们的错,但骨子里还是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以其他形式审判山口,秀翔也许就不会失去父亲了。
“我已经尽了全力了,审判长也是如此。接下来就是国家法律的问题了——但是,因为是国家法律不合理,人的生命被轻视也是没办法的事,这能对秀翔说吗?”
“…………”
这种事是不可能说出来的,谁也无法回答。
而且,山口这些人根本不会了解他们的心情,在国家的保护下还在肆意挥霍。
这个世界上有压倒性的恶。
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什么都做不到呢?为什么不能审判呢?三木小姐想知道正义不能被宽恕(邪恶却能被容忍)。
在现实中,狮子果然是进不了图书馆的。
越湖先生和三木小姐所怀有的焦躁感,把听故事的我们都灼烧了,灼烧殆尽。
小叶松先生深深坐在椅子上,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只有樱子小姐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她确实感到了不快。证据就是她的脚尖像一只不高兴的猫的尾巴一样,以一定的节奏摇晃着。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左右,她把卷老师带到了店里。三木小姐把山口的事告诉了他,他也说想来店里。”
越湖先生喝了一口不太甜的苹果泰式啤酒,想起什么似的垂下眼睛。
“那时候我才知道,是卷医生对秀翔的父亲做的急救。”
旭川是个很大的城市,但同时也是狭窄的街区。即使概率很低,但既然是在同一个市内发生的事件,有时残酷的偶然会撕裂人的心。
秀翔的父亲一直很消沉,几乎不出去工作,甚至连家都出不来,即便公司对待他还是很热情,但到最后还是不得不宣布解雇他,这似乎触发了日后的悲剧,反正也是契机之一。另外,山口出狱的日子也即将来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秀翔的父亲变得非常不安定。
早上,秀翔发现父亲吃了大量安眠药倒在客厅里。
“卷医生说,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认真地向神祈祷,希望身在天堂的高桥太太也能保护自己的丈夫,但很遗憾,这没能实现。”
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的医生卷笃郎先生,最终在周围人的阻止下,承认了不幸男子的死亡。
“去跟遗属解释的时候,卷医生几乎想要逃走,他自责地说自己两次都没能拯救秀翔的人生,但是能做的只有道歉了,可是秀翔一边哭一边说‘不是医生的错’。”
除了越湖先生以外,这里的我们都不认识那个叫秀翔的少年,可是,他的身体里究竟充满了怎样的想法呢?光想想就想哭。
小叶松先生吸了吸鼻子,虽说樱子小姐也没有说话,但眉间却刻着深深的皱纹。
“他那么小,就已经知道世界的不合理和无力了。但是那种东西,小孩子是不应该知道的。虽说那种东西长大了就会看到很多,但孩提时代的世界应该更加灿烂。”
卷医生呓语般地喃喃自语,三木小姐也附和道,越湖先生说他可以感觉到两人之间燃起了一股看不见的怒火。
卷医生尤其对日本的法律感到愤慨。喝醉后,他一定会说‘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有人想办法’。
这种心情我多少能理解,但归根结底,除非成为那个‘能改变这一切的人’,否则人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对于普通市民来说尤其如此。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越湖先生才感觉到自己和卷医生所处位置的不同。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我正忙着给墙上装装饰架,三木小姐突然闯进了我的店里。”
越湖先生指着附近挂着瑞士山照片的架子说道,做了一个深呼吸。
“三木小姐说看见山口了。她的表情非常沉思。”
地点是绿丘的地下人行道。她的朋友好像在对面超市的美发店上班。因为没有其他客人,三木小姐就这样和店主聊了起来,回过神来已经是二十二点多了。
那时候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她在外面等着要送她回家的那两个人关门的时候,听到了女人的惨叫声。
“三木小姐说一开始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但都是非常急切的求救声,‘住手’、‘不要’之类的。她环视了一圈,终于知道是地下人行道传来的。”
话虽如此,在明知道有人被袭击的情况下,一个人冲进地下人行道还是需要勇气的。她环顾四周,正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帮手,看见两个人影从对面的出口离开。
在路灯下,那个男人胖了一些,年纪似乎也大了,一身黑衣服,口罩遮住了脸,但三木小姐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绝对不会忘记那个让她憎恨又无法原谅的男人的样子,无论他穿成什么样子,她都能一眼认出来。
然后,从离自己很近的出口,一个脸上流着血的女人摇摇晃晃地走了上来。这名女子哭着说突然被两名不认识的男女殴打,包还被偷了,三木小姐把她交给朋友后,就直接来到了越湖先生那里。
她并没有把山口是凶手这件事告诉警察。
“三木小姐表示‘说了有什么用?’但我知道她的心情。她把卷医生叫到店里,对我们说:‘我们来抓他吧。’”
此外,绿之丘周围还发生了几起抢劫案。
山口的老家应该也在那附近,大概是因为对地形熟悉吧。所以三木小姐才会说晚上她在河边做诱饵,引诱山口袭击她,我们趁此机会抓住那两人,然后监禁起来。
“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一开始就说过,复仇是不可以的,但她否认说这不是复仇。把他关起来,折磨他,让他再也不能犯罪,让他受尽折磨,让他后悔,用恐惧支配他’。”
越湖先生觉得这实在太荒唐了,不管怎么说……正想这么说的时候,卷医生竟然同意了三木小姐:“知道了,我来帮忙吧。”
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的,这样做三木小姐也很危险。可就算警察抓到山口,反正他很快又会被释放。
于是,他又会整天不工作,只热衷于女人和赌博,酗酒,没钱了就去抢劫。对于被警察逮捕过一次,已经越过底线的山口来说,法律已经无法阻止他了。
为了赎罪,为了正义,他们两人逮捕了山口,说要惩罚他,老实说,越湖先生绝对不同意这样的做法,但还是决定帮忙,这是因为对山口的郁愤,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人都很担心三木小姐。
“而且,我觉得事情肯定不会顺利,我们三个人精心制定了计划,实际上晚上在河边等了好几次山口,但他都没那么容易出现。更重要的是,三个优秀的大人一起做着间谍电影里的那种事,这让我莫名地开心。”
但是三个人去河边的第五次晚上,山口真的出现了。
越湖先生用速溶相机改装而成的强力电击枪,配合得比想象中还要巧妙,他们真的抓住了山口和入江,而且还增加了同样追随入江的乡路小姐和小叶松先生这样的新伙伴。
“之后发生什么小叶松先生也知道了,之后的事情我也跟他说过了。”
越湖先生看着小叶松先生,他们奇妙的生活,我确实已经听说了。
“……对我来说,一切都在计划之外,但我无法回头。”
不过,三木小姐和卷医生应该已经看穿了越湖先生的心思吧。那两人的愤怒更强烈、更激烈,意志也更坚定。
“所以……我内心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真正要努力的,是自己的工作。因为不可能一直靠父母照顾。”
如果因为山口而毁灭,伤心的是自己的父母,忘掉一切吧。即使背叛了同伴——这么想的他也无可厚非。
“可是几天前,他们两个人突然来了,医生说至少要让保育员搬家,搬到远离这里的地方,过与我们无关的生活。问他理由,他说不能把我卷进来,没有回答。”
尽管如此,还是隐约能想象出发生了什么事,以及那“什么”是什么事。
“既然如此,就必须保护她。我想保护她。”
“那么,手上的伤你打算怎么解释?”
“我们分手的时候,应该说让她顺利搬家后,我很想从卷医生口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医生对我说:‘结果,三个人还是不行吧。’就在这时,我的怒火快要爆发了——回过神来,我已经在打电线杆了。”
“他把我排斥在外,还让两个女人陷入危机,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我首先愤怒的对象是卷医生。他想出的‘完美计划’都太草率了。”
“但同时,我又觉得是自己抛弃了他们,葬仪社——与小叶松先生不同,我只要有心,就知道两人的工作地点,如果想要,随时都可以取得联系,但我没有那样做。”
最重要的是自己无法原谅自己,打电线杆的结果就是变成这样。说着,他再次举起苍白的左手。“缠上绷带吧。”小叶松先生费力地拿起他的手。
“那之后,医生他们去哪里了?”
“不知道,只是三木小姐憔悴不堪,她说一切都失败了。她说这样下去什么都改变不了,也改变不了。”
“乡路小姐自杀的那天早上,山口和入江的尸体都被发现了?你的意思是说,最终知道一切的是那两个人吧?”
樱子小姐把摆成尖塔姿势的手指按在眉间,低声说道。
“是啊。不过,现在两个人都联系不上了。卷医生突然辞职了,我昨晚也去了三木小姐搬家的地方,但她家里没人在。”
“那就……去报警吧。”
小叶松先生一边熟练地缠着绷带,一边自言自语道。
“接下来就交给警察吧,警察也会来找我们的,我们做得太过分了,虽然我们想做正确的事,但不管有什么理由,杀人绝对是错误的。”
“怎么这样……不过确实,要是大家一起去自首,多少能减轻点惩罚。”
听到这里,我不觉得他们是纯粹的坏人。因为山口而让他们被问罪,无论如何都让人觉得不合理。
“也许两人已经到了不能自首的地步。”
樱子小姐的话语尖锐地刺痛了两人的心。小叶松先生和越湖先生似乎无法承受对方目光的重量,都低下了头。
如果凶手是Phantom就好了,因为看不下去两个人,我也同样低着头想。如果凶手是Phantom,那是他的错,这些善良的人应该不会丧命。
山口被烧死的废屋,就是那个废屋。可能是Phantom为了毁灭证据而烧毁的。
但是,那间废弃的房子因为三姐妹的事件上了新闻。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那之后也一直静静地建在那个地方。
至少如果搜索“旭川废墟”的话,虽然不是最上面的,但会出现在第一页的下方。
他们选择把山口拉到这那里作为潜伏地也不足为奇,所以警察也没有怀疑。就算卷先生他们找到了山口他们的处刑地点,也不一定和Phantom有关。
“嗯。”
小叶松先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呻吟了一声。
“明天不是发生事故的忌日吗……明明是高桥太太的忌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对着捂着额头的小叶松小姐,樱子小姐嘀咕了一句“是吗”,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少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如果你是医生,你对日本的法律感到厌烦,为了让犯人悔改,自己判了私刑,结果把他杀了——如果是你,之后会做什么?”
“这……怎么会……”
没有几个选择。是逃跑、自首,还是自杀?
“这不过是我的印象,我不认为他是会那种选择逃亡这条路的男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自首就是自杀。也不是说他现在辞了工作在整理身边的事情。花了很长时间,也许是在用尽勇气迈出最后一步吧。”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看着小叶松先生和越湖先生。
“也许他在等着什么。”
“等?等什么?”
“人的耐性总有限度,如果有人说‘必须要做点什么’,那么已经做好死的准备的他,就有一个方法可以做出改变。”
“不会吧……”
我的脑海中掠过一阵令人讨厌的想象,仿佛有人在我的背上轻轻拂过。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想先去看看。”
说着,樱子小姐从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
“压在三木小姐和卷医生两人心头的,是‘高桥秀翔’的存在。如果他真的想结束生命的话,一定会在他去世前去找秀翔。”
“那样的话!我知道住址!葬礼时的记录大概还留着。”
小叶松先生探出身子,拿出手机。但是越湖先生制止了他:“不。”
“他已经从那个家搬走了……在父亲过世的家里,孩子是养不活的吧?”
越湖先生说秀翔现在和舅舅、外婆住在市内的公寓里,然后走向了收银台。打开收银台的锁,从托盘下面拿出一张便条。
“……我们商量过,如果那孩子真的有什么困难,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
幸好三木小姐查到了秀翔的新住址。我们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要是再要晚点才去秀翔家,心里难免不踏实,况且明天可能来不及了。越湖先生对与秀翔的见面表现出了些许犹豫,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坐进了回荡着迪尔贝尔阁下歌声的樱子小姐的爱车里。
秀翔住在川端町的一栋九层公寓里,附近有小学、超市、药店等,是一个非常适合居住的地方。
我们一到房间,门铃就露骨地传来怀疑的声音。
“请问……有什么事吗?”
既然被问有什么事,那该说什么才好呢?我们面面相觑,樱子小姐“喂”了一声,把小叶松先生推了出来。
呃?呃?小叶松先生的眼睛有些吃惊,但马上对着对讲机说:“我是之前您们委过的葬仪社的小叶松。”
房主犹豫了一下,还是隔着U形锁打开了门,露出了脸。他大概在想葬仪社的男人为什么会来找自己吧。
“请问,什么事?”
房主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恐怕他就是“舅舅”。
“那委托大概是五年前的事了吧……我听说您母亲最近身体不好,那之后怎么样了?”
“那时候承蒙您照顾了,来吊唁的人比想象的还要多,说实话,我想那时候我们根本有心无力……母亲身体还算好,只是腰疼而已。”
对于小叶松先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青年有些讶异,但或许他确实对眼前的男子有印象,青年很有礼貌地接待了小叶松先生。就在我和小叶松先生两个人的对话快要看不见着陆点的时候,樱子小姐把脚夹在了门中间,门关不上了。
“这几天你们有什么奇怪的来客吗?”
“你、你是什么意思?”
“不要在意我的来历,我不会害你们的,先不说这些,先回答我的问题。”
就算听到她那“无害”这句话,恐怕也没有人会接受吧。青年的脸扭曲着,一脸困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用了,我来接待他们。”
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青年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代替舅舅出现的这位老太太应该是秀翔的外婆吧。
“昨天确实有个意想不到的客人,你是在说这件事吗?”
“是给你女婿治病的那个医生吗?”
“…………”
老妇人没有回答樱子小姐的话,只是说:“我要开门,请把脚挪开。”然后关上了门,打开U形锁,再次打开了门。
“你认识卷医生,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吗?”
“是的,他是我的朋友。那个……我们在找他。”
小叶松先生这么一说,外婆垂下眼睛,缓缓点头,嘟囔道:“……太奇怪了。”
“昨天卷医生突然来了,还说了些奇怪的话。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我正不知该怎么办呢,我还想是否应该去报警。”
说着,她催促我们进屋。
樱子小姐拒绝说“我们不打算长时间待在这里”。
“是吗?那就不用倒茶了,只不过在这说恐怕会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不能在这里说。”
外婆说完后,自己就进入了屋子,没办法,我们就打搅了。
舅舅似乎还没弄清我们的身份,站在客厅入口,电话旁边。一有什么事就能马上报警吧。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拿着平板电脑的男孩,好奇地看着我们。他穿着一件T·rex的T恤衫,大张着嘴,也许是因为突然来了几个陌生的大人,他看起来有些胆怯。
“你会用平板电脑啊,真厉害。”
我这么一说,少年——秀翔停顿了一下,含蓄地笑了笑。
“这是学习用的,不过舅舅有时也让我玩游戏。”
“哦,你在干什么?”
“用手指消除怪物的那种,舅舅花了很多钱。”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青年闹别扭地说:“别说了。”这个嘿嘿大笑的少年,确实是个聪明伶俐、不认生的好孩子。
同时,看着这张笑脸,我明白了三木小姐和卷医生选择了让自己变成恶魔的选项。
“你看。”
说着,外婆拿了一个小提包过来。
“他突然拿着这个包来,说‘会给您添麻烦的,所以至少请您暂时离开家’,然后把包里的东西交给秀翔。”
“咚”的一声,放在桌子上的包看起来很有分量。
“乍一看是游戏软件和书,我想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收下,但女儿的忌日也快到了,医生一直觉得他对秀翔的事有些责任,我告诉他不要在意,他说‘这是最后一次’。”
外婆把手包抱在胸前,为难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他的表情太认真了,我觉得硬要拒绝他也会惹恼他。不过……”
说到这里,她从外面拍了拍手提包。
“后来一确认,下面是钱,有六百万日元。这样的钱怎么能收呢?但我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打电话给医院,他说已经辞职了,我也无计可施。”
不管怎么说,也没有理由让他做这种事,外婆似乎很困惑。
“那个时候,医生们都已经没有办法了……”
大概是不想让孙子听到吧,奶奶用低沉的语调喃喃自语,她说的是没能救秀翔的父亲的事吧。
“不……请收下。”
一直沉默的越湖先生低声说。
“他无论如何都想这么做。”
“可是……”
“我不认为这样就能补偿秀翔,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做自己能做的一切。”
补偿?外婆讶异地反问道。越湖先生抬起头,做了一个深呼吸,似乎下定了决心。
“准确地说,我不是他的朋友,认识卷医生是因为五年前的一场官司。”
为了理解这句话,舅舅和外婆停顿了一下,吓了一跳,屏住了呼吸。
“是吗……是这样啊。难怪我一直觉得我和你好像在哪里见过。”
外婆捂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舅舅的表情很严肃,好像在忍耐着什么。我不知道那是愤怒还是悲伤。
“当时没能帮上忙……真是对不起!”
越湖先生把膝盖撑在地板上,深深地低下了头。
双方都非常悲伤,而且还没有救赎,这些人构成了一副奇妙的构图。为什么越湖先生要向遗属道歉呢?在短短几天的审判中,他背负的到底是什么呢?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他,却不得不把额头贴在床上祈求宽恕,这种现实实在令人痛心。
“叔叔没有错,错的都是撞死妈妈的人。”
但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医生叔叔曾也多次向我道歉……我并没有生医生叔叔的气。”
从沙发上站起来的秀翔,脸上确实浮现出了愤怒和不满。
“是啊。他们只是想让自己得到原谅,才不得不向你道歉,他们无视你的心情,是一群任性又愚蠢的大人。”
樱子小姐走向秀翔,轻抚了一下他的头。
“不过就像他说的,收下就是了,然后离开家几天。山口被烧死的案子,有可能和卷医生有关。”
“…………”
外婆和舅舅的眉头紧锁,我想这两个人大概都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
“在媒体大肆报道之前,带着这孩子——对了,去旅行吧。”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逃呢?”
但舅舅用挑战的声音表达了不满。
“因为你们是受害者。”
“那不就更奇怪了吗?”
“这并不奇怪。通过撕裂你们这些受伤的受害者的伤口,人们咀嚼着自己生活的和平,学习着对邪恶的愤怒,然后一边骂着媒体太过分,一边拼命想听受害者说些什么。然后从中学习…”
“…………”
舅舅又沉默了,紧紧地抿着嘴唇,因为樱子小姐的话很对却很荒谬!
“不过,那确实不是卷医生的本意。所以,虽然知道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但他还是衷心希望你们能暂时逃避一段时间,所以才留下那笔钱,而且旅行也不坏,可以转换心情,也会成为这个孩子的回忆。”
话虽如此,舅舅也有工作,秀翔也要上学。和与工作和学校都无缘的樱子小姐不同,他们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就可以扔下一切去旅行。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他们被媒体炒作。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因为护照的问题,如果不是国内的话可能很难去,但只要是日本,去哪里都可以,说说看?”
樱子小姐问秀翔,秀翔为难地看着大人。他注意到,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正在一厢情愿地鼓动他们去干这干那,只见外婆苦笑着,死心似的点了点头。
“……那么,福井。我想去福井看看。”
“福井啊!原来是县立恐龙博物馆啊!我之前也去了,那里真是太棒了!不仅有四十三具恐龙的全身骨骼,在大诺实验室里还能摸到真正的霸王龙的腿骨!”是呆上三天也不会腻的地方!”
“真的?我想去!”
哇的一声,看着和小学一年级学生一样情绪激动地笑着的樱子小姐,和因为期待而眼睛发光的秀翔,不仅是外婆,舅舅也放弃了。“我会想办法的。”他为难地叹了口气。
“去?什么时候去? !”
听到这个问题,外婆看了看樱子小姐。
“你最好尽快离开家,我们也在找他,但不知道会怎么样。”
至少明天是秀翔母亲的忌日,这是所有悲剧开始的日子。
“那我今天出发,先去札幌,现在马上准备。”
“太棒了!太棒了!”
秀翔高兴得不得了,一蹦一跳地跳到沙发上,然后从隔壁房间里拿出一个带有尾巴和锯齿的恐龙设计的背包,兴冲冲地塞了进去,看样子是开始挑选玩具屋的玩具了。
“……我的父亲在外面有自己的家庭,母亲把我当作不存在的人那样来对待。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有叔叔,祖母这样的人在我身边,我没有感到过不幸,因为我被爱着。”
该如何应对突然的预定,舅舅似乎很伤脑筋,樱子小姐却忽然告诉他这些。舅舅寂寞地点点头,呻吟道,正因为如此。
“我也爱秀翔。所以——请一定要阻止医生,秀翔即使现在不明白,长大了总有一天会知道事件的发生。如果知道有人因为自己而变得不幸,那孩子会受伤的。”
“他固执地追求正义,导致眼前一片模糊,所谓的原教旨主义者与疯狂只有一纸空文之差,这已经不是为了那个孩子了,他只是在惩罚‘没能守护好孩子的人生的不完美的自己’。”
樱子小姐冷冷地说。
果真如此吗?即使周围确实看不见了,但为了谁而去拼命的瞬间,不是也有吗?
但不管怎么说,卷医生正处于紧张的状况下,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们在无法释怀的焦躁中,离开了秀翔的家。回到车里,已经晚上七点多了,虽然是这样的状况,樱子小姐还是催促我回家。
虽然我对必须回家感到不满和不安,但樱子小姐坚持说“不行”。
因为不甘心,为了报复,我把音乐播放器换成了FM收音机。没关系,反正我还是个孩子。
回程的车厢里空气沉重。
“至少……但愿他平安无事。”
小叶松先生抬头望着深蓝的天空,只剩下山脊线上的橙色光芒,自言自语道。
“医生说要让孩子逃走,大概是在考虑最坏的结果吧,沉醉于‘正义’的男人,打算以引人注目的方式死去,成为给这个国家不合理的制度投下一颗石头的替罪羊。”
“怎么会……”
虽然不想想,不过是那样吧。如果只是结束生命的话,应该不会让秀翔离开吧。因为自己做的事,秀翔会受到关注……他担心这件事。
“可能他只是在想自首吧?山口已经死了,说不定事故的话题又会被提起。”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当然,如果他最终一事无成也就罢了。但你也应该设想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
尽管小叶松先生一副不想听的沉痛表情,但他还是向樱子小姐寻求答案。
“如果真的选择那种会引起骚动的方式去死,那么他就必须留下明确的信息。他会以人们容易理解的方式处死自己。”
如果是对山口的事件感到愤怒,并想对这个国家的法律表示不满的卷医生,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做最后一件事。
“……事故现场。”
小叶松先生不由自主地嘟囔着,发出了苦涩的叹息。
“那么……他一定是打算在事故发生的时间死在那个地方吧?这个不幸的连锁反应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
一切都发生在五年前的那天,那个黄昏。
樱子小姐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小叶松先生双手捂着脸低下了头。
“……真的应该阻止吗?”
在此之前,越湖先生似乎已经精疲力竭,靠在后座,望着流动的街灯,突然冒出一句。
“他……冒着生命危险,想要成就什么。我们有什么资格阻止他?”
“那我反过来问你,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有这个资格呢?”
“这是……”
樱子小姐冷冷地问道,越湖顿时哑口无言。
“而且,他大概是想一个人承担一切,虽然三木小姐是第一个提出来的,但她应该也没想过能实现,是他想出这个计划把它变成现实的,他觉得他也有责任。”
对于越湖先生的这番话,小叶松先生一时无法回答,他说不出话来,不,也许失去的不是语言,而是信任。
“那么……莫非你打算把一切都推给医生……卷医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们最终还是顺从了他,而且结果不是都被抛弃了吗?只要那两个人保持沉默,我们就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不失去工作和家庭。”
“这难道不是推卸责任吗……”
小叶松先生猛地抬起头,脸上确实浮现出愤怒,但他的表情很快就被失望冻结了。
“这样的话,就算卷医生不在,我们也会聚集在一起杀了山口吗?至少如果没有他带领我们,山口就不会死。”
脸色铁青、眼睛充血的越湖先生用颤抖的声音诉说着。过了一会儿,小叶松先生好像看不下去他似的垂下眼睛,摇了几下头后,短暂地叹了口气。
“……是吗?不,也许确实是这样。而且我也理解你珍惜父母的心情。”
小叶松先生肯定的话语,让越湖先生松了一口气,直到小叶松先生继续说:“可是……”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已经没有父母了。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我不否定你,只是我想和他一起赎罪。否则,就对不起选择沉默结束生命的乡路小姐。”
“不,你不明白。她不想做那种事,所以什么都没说就死了!”
越湖先生厉声说道,乡路小姐没有留下遗书,只把约好的咖喱留在锅里,孤独地死去,她的身影至今还留在我的眼中。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诬陷她了。”
“不行,为了她和你最好都忘掉这件事,我们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与兴奋的越湖先生相反,小叶松似乎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不……对我来说不是噩梦。虽然我知道有很严重的事情在等着我,虽然结果是这样。但是我没有做噩梦……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对他,对卷医生诚实。”
这时,樱子小姐似乎从心底感到惊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废话,毫无意义的争论,那个女人不都已经燃烧到渣了吗?”
死者什么都不会去想,这一点我也深有体会。但是现在,我不想让他们再混乱下去了。
“樱子小姐。”
我摸了摸握着方向盘的樱子小姐的胳膊,提醒她自重。
“不,是有意义的。”
刹那间,小叶松先生明确地说。
“意义重大。那么,你是说只要本人不在,做什么事都可以吗?”
“……什么?”
樱子小姐眨了眨眼。
“思念别人这件事……不管那个人在不在那个场合都不会改变。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地珍惜那个人,这和生与死是一样的。”
樱子小姐想反驳什么,然后不满地抿了一口。或许是没有找到那个词。
对我来说,一直感到别扭的樱子小姐对死亡的价值观,终于有了答案,我心头一热。
“……那是自我满足。”
过了一会儿,樱子小姐像闹别扭似的说道,然后沉默了一会儿。
是的,我也不会改变。无论是在樱子小姐身边的时候,还是分开的时候,对樱子小姐的感情都是一样的。即使是自我满足也好,即使再也见不到面也好。
如果我能对自己的“正义”再有多一点自信,我就会马上报警,把他们交给警察。
但现在的我无法将他们视为“坏人”,我想尽量尊重他们的决定。
那或许是触犯法律的事情,但山口的存在一直萦绕在我心中,我一直在思考——“如果我也是他们的一员,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小叶松先生的愿望是,想办法说服卷医生,和他一起去警局自首。当然,如果三木小姐还活着,他也想听听她的想法。如果她也像越湖先生一样不想自首的话,在其他同伴都能接受的情况下,也未尝不可。
但为此必须改写成警察能够接受的剧本,把山口监禁起来,为此,小叶松先生必须和卷医生谈谈。
而且乡路小姐为什么非死不可,至少要让我们听听。或许,我们希望卷医生平安无事的理由,其实就是这个。
越湖先生说他已经想忘记了。一旦回到日常生活中,想起那五个人的生活,他好像很害怕,但小叶松先生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拜访完秀翔的公寓后,我回到家,像往常一样度过了一个夜晚,但晚上实在是睡不着。
在这期间,小叶松先生一个人拼命地跑来跑去,他不光去了从越湖先生那里听说的三木小姐的新家,还去了卷医生工作的医院,寻找有没有他的线索,小叶松先生似乎也度过了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樱子小姐似乎不知道这件事。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我们又见了一面。虽然很期待,却没有越湖先生的身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叶松先生的侧脸看起来很愉快,但更让人觉得悲伤。
在卷医生去了秀翔家之后,就没人知道他的消息,对照一下时间,在那之前他好像去过医院。
据说他托关系很好的同事保管了一封信,说如果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希望他把信交给离婚的妻子。我们第一次知道,卷医生七年前离婚了,有个从两岁起就见不到面的儿子。
离婚时在法庭上吵了半天,结果卷医生不但没拿到抚养权,而且离婚后马上再婚的前妻,以孩子会混乱为由,根本不让他和孩子见面。
也许正是这样的过去,让他对秀翔更加执着,对法律更加不满。
“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接。”卷医生的同事把卷医生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还说卷医生虽然没有接电话,但至少号码还没有注销。
“我也试着打了电话,但是只叫了一声,没有接。”
小叶松先生说,虽然有些遗憾,但只要知道号码就已经有进展了。
结果,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傍晚,我们不知天高地厚地跑了一圈,也没找到卷医生。
我事后很后悔自己明明知道应该报警,却没能迈出这一步。
但是,我不认为拿着阿斯克勒庇俄斯拐杖(阿斯克勒庇俄斯拐杖在西方文化中是一种象征医疗的标志)的卷医生会把自己以外的人也卷进来,而且我也没有意识到樱子小姐为什么会这么积极地协助这件事。
我真是笨蛋,相信樱子小姐是为了我而助我一臂之力什么的,真的很愚蠢。
如果是无聊的课程,即使一分钟也过得很慢,但时间的流逝是残酷的。
回过神来,只见一群乌鸦在橙色的天空中奔向集会所。
这样一来,就只能在事故现场等他了,我们朝超市旁边的十字路口走去。
已经五年了,早已经这里没有了事故的痕迹。
没有人会记得吧。但即便如此,事故现场附近的电线杆上,还是放着两束白色花束,还有和那时一样的炸鸡蛋棒。
“卷医生到底打算在哪里,采取什么方法自杀呢?”
“不知道,不过,那肯定是引人注目的方法。”
樱子小姐摇了摇头,小叶松先生看着路上流动的车辆,小声说:“是车吗?”
“开车撞到事故现场?”
“走错一步,损失就会更大。”
樱子小姐说着抱起了胳膊,确实,事故现场周围是散布着美容院和补习班的住宅区。乍一看,住在这里的人并不像是会生活困难的样子,但眼前的公寓也醒目地标记着空房间,或许地理位置不是很好。
行人虽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带着孩子的妈妈、带着朋友的中学生,还有推着购物车的老夫妇,缓缓走过。
一个女人牵着一只像萨摩耶犬一样雪白的、更迟缓的狗缓缓走来,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看向了我们,不,是电线杆下的花,她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种花吗?
但她腰间口袋里的手机发出轻快的声音,她立刻把兴趣转移到手机上,走开了。
“…………”
“樱子小姐?”
突然回过神来,樱子小姐看到了一个牵着狗的女人。
“……对了,是电话。”
“什么?”
“小叶松,你说过电话本身能打通吧?”
突然被甩了话题,小叶松先生吃惊地端正了姿势点了点头。
“我们把他叫出来的……”
这时我也意识到了她的意图。
“是吗……是铃声吗? !”
“嗯,如果只是震动的话确实很难辨认,但如果在发出声音的状态下,在附近的话,也许就能知道他的位置。”
小叶松先生一脸紧张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打了好几次吧。小叶松打开发信记录,从那里拨出电话。
在轻微的“噗噗”声之后,确实响起了呼叫音。
“…………”
我们三个人都压低声音窥探四周,竖起耳朵听着有没有类似的呼叫音,街上的嘈杂声听起来很刺耳,这些平时明明是不会去介意的。
“没人接,也听不见。”
不久,小叶松先生放弃了似的挂断了电话,他看了看表,距离事故发生的时间已经不到十五分钟了。
“那就让手机响个不停,就算没人接,对方所处周围的声音也会一直传过来,就这么让铃声一直响着。”
由于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我们只好约定分头找人后就分手了,离太阳完全落山只剩下很短的时间了。
和那天一样的时间即将到来。
当时,因为我有些不安,哥哥就握住了我的手。现在我是一个人,但我已经不是那么小的孩子了。我握紧拳头,驱散莫名袭来的不安。他们两人离开了现场,而我就选择在这附近找找。我拼命集中注意力,想看看有没有听到铃声。
过了一会儿,头顶上的路灯终于亮了。
回过神来,周围住宅的窗户也开始发出微弱的灯光。
——真是不可思议,这样亮着灯,从外面看起来都一样,但住的人都不一样。
老妈的话突然掠过我的脑海。
还真是这样,从外面看上去,大家都是一样的。但里面的人每个人都不一样,各有各的想法。
正当这种奇妙的感伤涌上心头时,我突然看到了附近一栋老旧的二层公寓的房间。
那是二楼正中央没有窗帘的房间,我本以为是空房间,可仔细一看,窗户上并没有张贴房屋中介招募房客的告示,再定睛一看,窗户上隐约可见胶带的痕迹,像是贴过一张纸。
为什么这个时间还能看到那么多胶带的痕迹呢?那是因为房间里隐约透出灯光。但那并不是打开房间里的灯,而是像打开台灯或手电筒那样的小灯,发出橙色的光。
“……连窗帘也没有。”
连窗户上也没有遮挡的东西,所以完全可以窥视到空荡荡的房间。左右两个房间也一样裸露着,都贴着空房间的告示,正好比较容易看到里面。
天花板上映出人的影子,摇摇晃晃。
有人在,在没有窗帘和家具的房间里!
“——在那里。”
卷医生就在案发现场斜上方的公寓,从那里大概可以看到五年前发生事故的这个地方。绝对是这个房间。必须通知樱子小姐和小叶松先生!……我环视四周,在离现场几米远的地方,突然有人拉住了我的胳膊。
“嗯……”
“喂,你?”
“……是吗?”
我以为是樱子小姐,回头一看,是一位陌生的老奶奶。小小的、笑眯眯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啊……对不起,我有点着急。”
我以为她一定是在为我带路之类的事叫住我,便想委婉地推开她的手。
“那个,我有个地方想请你陪我一起去。”
“对不起,我记得再往前走一点的地方好像有个派出所,所以……”
“非你不可。”
“嗯?”
真伤脑筋,我真的很困扰,虽然不能对老人刻薄,但现在事态紧急。
“这样啊……不过,我现在真的很着急……”
我一边观察周围有没有樱子小姐和小叶松先生的身影一边回答。这时,在稍远的地方出现了樱子小姐的身影。
“所以,对不起!”
我轻轻地松开老婆婆那只似乎只要甩开就会坏掉的小个子手,离开了她。
“等等!你就是惣太郎吧?”
“什么?”
你就是惣太郎吧?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老婆婆对我微微一笑。
“是吧,没错吧,有个男人托我带你去个地方,就在附近。”
“怎……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说只要告诉你就会明白,他说总觉得必须和你谈谈蝴蝶的事……嗯,好像是白蝴蝶。”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
“……姬乌斯白蝶?”
“啊!对了,他说想和你谈谈。”
我好像知道拜托老婆婆邀请我的人到底是谁了。
“我、我知道了。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追逐白蝴蝶的亡灵果然就在这里,但是这个邀请也可能是个圈套,而且现在卷医生的事是最优先的。虽然我知道阻止老奶奶没有错,但我还是焦躁地向走在前面的樱子小姐挥了挥手,跑了过去。
“樱子小姐!”
“在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个奇怪的房间。”
我把注意到的事情粗略地向她说明,樱子小姐点点头,说了声“做得好”,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朝公寓走去。
那是一栋背对着马路的公寓,玄关在马路的另一侧,相邻的是民宅的车库和住宅,所以必须绕着马路走一圈。
我因为太过激动,急得几乎要摔倒,结果把樱子小姐甩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
樱子小姐跑起来好像很辛苦。与其说是运动不足,不如说是营养不足。
“你没事吧?”
我停下脚步,向她伸出手。
“我讨厌跑步。”
哈哈哈,樱子小姐喘着粗气。
离事故发生的时间只剩下一点点了。我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想确认一下现在还有几分钟,就在这一瞬间,“咚咚”的震耳欲聋般的震动震动着我们的耳膜。
“哇……爆炸?”
从要去的公寓的窗户冒出了黑烟。
“太……不得了!”
“站住!”
我急忙朝公寓走去,樱子小姐却抓住了我的胳膊。
“为什么阻止我?那一定是卷医生!”
“是啊,但是不能去。”
她板着脸拦住我。
“为什么!”
“爆炸不一定只有一次。恐怖分子会用轻微的爆炸把人吸引到现场,然后继续制造大的爆炸,增加牺牲者,也有可能引燃其他东西。所以绝对不能靠近发生爆炸的地方。”
“你是说卷医生是恐怖分子? !”
“为了坚持自己的意见而制造爆炸的男人,不这么叫他,还叫什么?”
“怎么会……”
这时,我的手机来电了。
我慌忙拿手机出来,是小叶松先生。
“不好了!刚刚发生爆炸了!”
“我们也确认过了,小叶松先生现在在哪里——”
“木匠……越湖他。”
电话那头的声音在颤抖。
“越湖先生怎么了?”
“他……被卷入爆炸。”
“什么?”
我全身顿时血色全无。
不可思议。
明明每个房间从外面都看不见,但不幸就这样潜伏在里面。
我们赶到事故现场时,那里已经围了一群人。
“怎么会……”
“结果越湖先生也来了,他烦恼了一晚上,还是觉得同伙不能背叛……早知如此,就不要来了……”
他们两人说了声“我们一起去找吧”,就分开了,后面发生了爆炸,那是一栋斜上方的公寓。
小松林先生忍着耳鸣回头一看,越湖先生不见了——不,他倒在地上,他趴着的后背,眼看着被染红了,碎玻璃掉落下来,越湖先生的身上扎了好几根。
“我刚刚叫了救护车,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但已经没有意识了。”
小叶松先生跪在倒下的越湖先生旁边说道。他拼命呼喊着,不让越湖失去意识,但越湖先生马上就没有回应了,他懊恼地咬着嘴唇。
“报警了吗?”
“我没有,不过好像别人做了。”
樱子先生和小叶松先生两人正要确认越湖先生的伤势时,人群中发出了小小的悲鸣。
“应该没有太深的伤口……不过,如果受到爆炸的影响,内脏可能会受损。”
樱子先生当然知道了,小叶松先生也是重新接触“人体”的人,即使只是平常的遗体,他也习惯了血液,我并没有出场的机会。
“看样子出血最多的是头部伤口,要先止血。”
说着,小叶松先生脱下上衣,从胸前口袋里拿出纱布手帕。捂着伤口的手帕,眼看着被染成了鲜红。
“还有谁拿着手帕吗? !”
我也慌忙搭话。但几乎所有人都向后仰起,移开了视线,借给我的是几个脸色铁青、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子。
虽然很感激,但你们还是不要看为好,一定会忘不了的——我委婉地拜托身边的陌生阿姨,让她们走开。
然后我回过头来,越湖先生白皙的手映入我的眼帘,和那天一样的光景,让我的意识也快要模糊了。
这时,一个男人推开我,走进了圈子。
“你是?”
“是行人。”
男生问樱子小姐她们。
“那我来换你了,我是医生。”
听到这句话,小叶松先生松了一口气:“啊,太好了。”
“需要什么东西吗?”
“请给我几条止血用的毛巾。”
樱子小姐放开了手,向救世主般的医生确认。
“怎么办?”
“我去那家美容院借毛巾!”
小叶松先生和樱子小姐说着跑了过去,虽然已经有人给越湖先生做急救,但即使樱子小姐很在意发生爆炸的房间,应该不会允许她靠近吧。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泪水涌上我的眼眶。
回头一看,我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和那时一样,不,更过分,好几个围观的人把手机对着接受处置的越湖先生,拍下了他的样子。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呢?没有恶意的好奇心在翻腾。
“好恶心”“已经死了吧?”我无法忍受那些一边说着这么过分的话,一边持续着糟糕的摄影爱好者,于是跑向稍远的托儿所。
工作人员似乎注意到了发生了什么事,走到大街上惊讶地看着。
说明情况后我们便借来了毛毯和浴巾,也有一名职员跟着。别人的不幸对某些人来说是甜蜜的滋味,观众在短时间内竟然迅速膨胀起来。
我摊开毯子,站在负责处理的医生面前,背后传来不满的声音,我感觉自己快要讨厌这个世界了。这流动的鲜红生命之水,明明不是什么蜜。
不过,有同样想法的似乎不止我一个。不仅是托儿所的职员,还有几个人用剩下的毛毯和毛巾垒起了墙,直到警察来了,把人群拉远为止。
因为爆炸的缘故,救护车和好几辆警车都来了,道路也马上被禁止通行,周围的人都被疏散了,和五年前一样,整个街道摇头晃尾。
现场一下子被紧张感包围了,越湖先生的事也很让人担心,昨天那么精神的人,现在状况变得很糟糕。
干脆不要来就好了,不,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虽然知道不可能进去,但我们还是很在意公寓的事。希望只是因为煤气泄漏。要是卷医生不在那个地方就好了,希望一切都只是我们的误会。
平时这一带应该没有这么多人吧,一下子聚集了那么多人,“发生什么事了?”大家议论纷纷。
“看见警车开得很猛,我就追了上来。”
对笑着说这种话的几个女性,“你们现在不是很闲吗?那我们去卡拉ok吧?”另一群男人搭话道。
也有人特地来现场消磨时间,他们就在这种情况下向人搭讪。这样的现实把我压垮了,无处发泄的愤怒在我的全身奔窜。
樱子小姐在哪里呢?小叶松先生也是。周围的人,看起来都像是恶意的一团,我开始想念起那些无条件善良的人
我刚一迈步,擦肩而过的人就把什么东西滑进了我的连帽衫口袋。
呃?我慌忙回头一看,那个人已经混在人群中,认不出是谁了。
我战战兢兢地把手伸进口袋,发现里面有一张折好的便条。
打开后,白色的蝴蝶翅膀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虽然这次被你抢先了,但最后还是我更快。
很遗憾,我的蝴蝶好像不在这里。”
这……我背脊一阵发冷,细细的红字像蚯蚓肿一样刻在白纸上。
那么,Phantom在爆炸前见过卷医生吗?是他导致卷医生自杀的吗?我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但这里没有蝴蝶。
卷医生并不是Phantom所追求的恶蝶。
而且我同时也不由得想到,如果那个老奶奶没有阻止我的话,我和樱子小姐就会被卷入爆炸中。换句话说,Phantom救了我们。
不过,他果然也在追查这件事吗——。
“馆胁君!”
这时小叶松先生叫了我一声。顺着声音的方向寻找,在禁止通行的道路旁边停着樱子小姐的轿车,后座的小叶松先生在叫我。
我慌忙上了车,小叶松先生的旁边坐着一位女性。
短发,嘴角的黑痣——啊,这个人就是三木小姐,小叶松先生真是个擅长画画的人。
“为什么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她没事就好。
“我也是来找他的。我想说不定还能见到其他人。但是……”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只剩下你了。”
樱子小姐说着,透过后视镜看着三木小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告诉我。”
樱子小姐这样问道,她眯起了眼睛。
“求求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请告诉我。”
小叶松先生也低下了头,她“噗”的一声转过头去。可以看到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把脸靠在玻璃窗上,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湿漉漉的脸颊摩擦着,玻璃发出一声尖叫,这或许就是她内心的悲鸣。
三木小姐就这样哭了起来,小叶松先生做了一个深呼吸。
“你能去我家吗?就去那个房间?”
樱子小姐开车离开看热闹的人纷纷聚集的街道。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整个城市都笼罩在夜色中。
一到小叶松先生的老家,我就担心其他两人的病情,打开了电视。简短的道内新闻只报道了旭川市内发生了爆炸,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没办法,我打开SNS搜索了一下——啊,然后非常后悔,令人不忍直视的语言和图像,在屏幕的另一边扩散开来。
“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看的好。”
小叶松先生说着用手捂住我的手机,希望我帮忙准备茶水。樱子小姐一脸不高兴地坐在沙发上,对面的三木小姐像是哭累了似的瘫软在地。
在一起准备茶之前,小叶松先生还显得很精神,但泡好后,他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后,就像说不出话似的,呆呆地望着渐渐冷却的红茶。
大家都憔悴不堪。
樱子小姐的白衬衫上沾着干了的血渍。
我想起几天前第一次在这里听他说话时的情景,确实,那时他也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我无法忍受生命就这样从手指缝隙中滑落。
“如果我们没有介入,就不会变成这样吗?”
他抬起头,负罪感油然而生,不知在问谁。
“结果……我们本应该是聚在那个地方的,如果结果没有改变,或者……我和她也有可能成为牺牲品。”
小叶松先生这样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者我们做得再好一点,就能把两个人都救出来了吧……。
“小叶松说得没错。这不是少年该在意的事。越湖的事是卷医生的责任。他以为两边的房间都是空的就放心了吧。真是个愚蠢的男人,倒不如说没有其他人受伤就好了。”
听了樱子小姐的话,三木小姐笑了。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比你想的还多——比如,是谁杀了山口他们。”
“…………”
三木小姐狠狠地瞪着樱子小姐。
“不过,我也有没找到的部分,要填补这些部分,还需要一些信息,即使是像小叶松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听了樱子小姐的话,小叶松先生落寞地扬起嘴角。
“……是啊。至少他有知道的权利。”
“至少我想知道乡路小姐——厨师是怎么回事。”
“她……她不是坏人,是个温柔又悲伤的人。”
三木小姐嘀咕了一句,拿起了自己的红茶。不是我和樱子小姐所用的供访客用的那一种,是画着可爱兔子的小马克。她怀念地看着那柄酒,最后没有喝,把它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上。
“离开这个家之后,我们去了卷医生的公寓,但是不仅是正门,后面的出口也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医生很着急,说明明此前还都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看样子医生的公寓就不能用了。”
总之,一定要在不被人发现、不发出声音、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他们三人一边烦恼,一边在夜晚的旭川上徘徊。
想起那间废弃房屋的,据说是三木小姐。
“以前不是发生过高中生殉情事件吗?应该是在郊外的废弃房子里,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地点。当然,可以作为暂时的潜伏场所,但也只能作为找到新的监禁场所之前的纽带。”
尽管如此,三人还是隐约预感到那将是最后的地方,于是带着两人向废弃的房子走去。虽然屋顶多处崩塌,但情况还算好——我自己也去过两次。
二楼还有一张满是灰尘的床。家具几乎都有,二楼比较干净,只要打扫一下,勉强也不至于生活不了。
长时间处于贫血状态,而且不允许走动的两人,已经不能自己站起来了。
用拖拽的方式把两人拖到二楼,把两人绑在床上,以二楼的走廊和楼梯为中心,开始了他们新的监视生活。
幸运的是,外面有一台老式的手推水泵,但要做成饮料实在令人踌躇,而且也没有电。对三个人来说,这也算不上舒适的生活。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就只有户外用的煤油灯和手电筒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灯光了。一想到这里以前有人死过,三木小姐就害怕黑暗。
“而且,三个人监视还是很难的,白天谁也监视不到,有时把门锁上关起来,一个人监视的情况也不少,我们每隔几天就抽出时间轮流回家,洗个澡睡个觉……说实话很痛苦。”
山口他们的卫生状况也不好。
除了喂饭,已经没有人照顾他了,来到这里之后,我们连“处刑时间”都不想做了,三个人都疲惫不堪。
“即便如此,我们对山口他们那样谩骂,让他们过着如此残酷的生活,山口他们也没有向我们屈服,脸上带着浅笑,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们,真不甘心 从头到尾,我们都输给了那个男人。”
他的心理素质如此强大,怎能不随心所欲?即使现在在这里释放了他们,他们也一定会重复犯罪,还会向别人透露对他们处以私刑的事情。这样一来,三个人就不再是无辜的了。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想结束。我很羡慕越湖先生和葬仪社,我终于意识到,我不能再过普通的生活了。”
三个人走投无路的绝望,仿佛历历在目。小叶松先生也一边听一边按着额头。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不去工作,如果不过上更平常的生活,我的脑子就会变坏——有一天,我下班的时候,越湖站在保育园门口前,说还是不能放下我们。”
“什么?他?”
我不由得抬起头,三木小姐点点头。
“他果然又和你们会合了。”
“嗯……但是,他想阻止我,让我去自首。一起赎罪吧……我已经累了,觉得这样也好——可是,我们回到废弃的房子后,迎接我们的厨师坐在一楼满是灰尘的椅子上哭了。”
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我并不想责怪她。因为我知道,三个人的生活负担最大的就是乡路小姐。
“我问她,她只是哭,什么也不回答,我就赶紧上二楼,确认了两个人,发现他们已经没有意识了,虽然心脏还在跳动,但情况不太好,即使我们不是医生,但一看就知道。”
但是,在没有电的生活中,已经没有使用监视山口他们和我们自己的录像了,没有发生什么事的记录。
我急忙叫来了医生,但医生已经束手无策了。要么送他去医院,要么让他死在这里,只有二选一。
“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我们惊慌失措的时候,山口对我们说,是入江惹怒了乡路小姐。”
“你骂我我杀婴?”、“你自己明明连孩子都生不出来”,入江这样骂厨师,就在这时,厨师乡路小姐打了入江的脸好几下。
“山口这样说着笑了,用嘶哑的声音。在煤油灯的灯光下,我想如果真的有恶魔存在的话,一定是这样的表情。然后那个男人说:‘你们都一样,一群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的人渣’。”
入江和山口的声音已经很弱了,但还是被深深刺痛了被逼到绝境的他们四个人。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越湖先生骑在山口身上,打了他好几次。我们两个人赶紧阻止他,但山口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想一切都结束了。”
果然越湖先生那只手的骨折,是因为对活生生的人施暴啊——小叶松先生和我都难掩震惊。只有樱子小姐面不改色地倾听着三木小姐的话。
“尽管如此,医生还是说自己会尽力不让他们俩死,但厨师和木匠都很激动,于是医生让他们最好回家一趟。”然后早上,他说要看情况再决定今后的事情……但是我意识到,医生想负所有的罪……所以。”
三木小姐做了一个深呼吸。
想告诉我们之后的事。
但是,她却犹豫了。
“所以,是你点着的……是吗?”
代替她编织语言的是樱子小姐。三木小姐缩起身子,像是在保护自己。
“……为什么?”
“因为卷医生和越湖先生让你逃得很远。”
“难道不是因为她减轻她的罪吗? !”
小叶松先生轮流看着三木小姐和樱子小姐,因动摇而嘴唇颤抖。
我还以为是乡路小姐扣动了扳机,大概小叶松先生也是这么想的吧。
“真是愚蠢的男人,他们想要保护这个罪孽最深重的女人,因为让她做了自己希望却做不到的事,这让他们感到了罪恶感。”
三木没有否定樱子小姐的推理,喝了一口红茶润湿喉咙,再次深深地做了个深呼吸。
“晚上已经渐渐变冷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准备了一个煤油炉。走廊里还放了一个装有石油的塑料桶。所以我让山口坐在椅子上,往他头上撒煤油。”
“……三木。”
“到那个地步我才发现没有火,我们里面没有抽烟的人,但是地板上倒着香薰蜡烛,旁边还有打火机。就像有人为我准备的一样——我想这是命运。”
“怎么会是这样……这骗人的吧。”
这次轮到我动摇了。
因为是我把打火机带到那间有床的房间。
之前为了阻止美嘉小姐一行人自杀,我从美嘉小姐从那里抢来了打火机。那么,香薰蜡烛是美嘉小姐买的吗?为什么是在二楼?使用那个时我们不是在一楼吗?
困惑、恐惧和罪恶感从我的心底沙沙作响。当然,也有可能是后来造访过的另一个人的东西,我很想这么说。
“那……不会吧,是真的吗?”
小叶松先生面无表情地问三木小姐。
“嗯,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点上了蜡烛。虽然怎么也点不上,让我有些烦躁,但稍微甜腻的玫瑰香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然后,火柱升起。
“比任何重要的规定……比法律更重要的事情是存在的。为了保护最喜欢的人,伙伴,我只有这样做。这件事本身我……并不后悔。”
“但事已至此,我再也活不下去了”。想到这里,三木小姐正想把灯油上往自己身上浇,三个人拦住了他。
因为大家的心情都一样,所以三个人决定要保护三木小姐。
在风势冷却之前,我为了隐藏行踪而搬家了。两人不停地说“不用担心”,厨师也说要暂时离开旭川。
只要保持沉默,才绝对不会被发现。
“实际上,我听新闻说,警察断定山口他们是自杀,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每次想起,我都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害怕,我逾越了绝对要遵守的底线。”
好不容易得到了他们三个人的保护,但自从给两个人放了火之后,我就不觉得自己还活着。三木小姐淡淡地嘟囔着,看着映在红茶里的自己。
“医生建议我去旅行,说我现在很累,只要好好休息一下应该就能接受了。医生还打电话跟我商量,大家都回到了日常生活,不用在意。”
“可是她,厨师自杀了。”
“什么?”
小叶松先生忍不住说道,三木小姐顿时僵住了。
“骗人的!我搬完家后,医生去了她家,她说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一边看书一边休息。还说劝我去旅行的也是她……”
“我想……之后乡路小姐就上吊自杀了。”
也许不告诉三木小姐就好了。小松林先生刚说完,我就这么想,因为我看见,三木小姐之前还能平静地说着话,现在脸上却浮现出强烈的悲伤。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就没有意义了!杀了山口,是为了大家一起活下去!”
“理由只有她本人才知道。差点杀了入江,又让你杀了山口——也许是这种罪恶感让她焦虑,也许和这次的事无关。”
樱子小姐冷冷地说着,她突然指着一直开着的电视机。屏幕上播放着熟悉的街道,短时间播放着公寓的一个房间发生了爆炸,室内的男性死亡,被卷入爆炸的一名男性意识不清,生命垂危。
谁也说不出话来。
“……我觉得我错了。”
过了一会儿,三木嘟囔了一句。
“我……真的很恨山口,不能原谅他做的坏事。明明应该做的是正确的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面对她轻声细语的疑问,樱子小姐短暂地叹了口气。
“如果人的愿望能那么简单自由的话,那根本就不需要法律了。”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三木小姐通红的眼睛里,流下了一滴大滴的眼泪。
对于这个令人吐血的问题,最终谁也回答不上来。
三木小姐和小叶松先生两人选择了自首。
虽然死去的人们也希望能够他们闭口不言,恢复日常生活,但他们希望自己的罪行能够被清算。
确实,带着杀了两个人的罪,怯懦地躲着生活的人生是可怜的。
他们只有越湖先生的事没说,正如越湖先生所愿,不想让他的父母背负比儿子死去更沉重的负担。
越湖先生在爆炸三天后停止了呼吸。
我们坐樱子小姐的车去派出所之前,三木小姐说有个想去的地方,就是那个河岸。
“那天,这里竟然聚集了五个人……我们没想到山口他们真的会出现,这就是‘事实比小说还要离奇’,对吧?”
在已经漆黑一片的河滩上,望着远处的车灯,三木小姐低语道。
“可是,我总觉得自己比那时候更寂寞。”
说着,她冷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那时候还是夏天,虫子和青蛙很热闹地叫着……今晚很安静。”
在风的吹拂下,小叶松先生也眯起了眼睛。
季节转到秋天,在干燥的风的气味的远方,能感觉到悄然逼近的冬天的气息。
“也许这是不被允许的,但我和五个人一起生活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可是……”
“咚”的一声,三木小姐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头,一边看着它滚下去,正想开口,小叶松小姐落寞地点了点头。
如果换一种形式,就能成为快乐的伙伴了吗?——不,大概不是吧。如果没有山口,他们五个人的人生一定不会有交集。
“我们还是没有相遇比较好。”
三木小姐说着跪了下来,额头贴在柏油路上哭了起来。
卷笃郎的遗书
五年前,山口一央夺走了无辜女性和婴儿的生命,法庭却轻视了他的罪行
山口在结束了他短暂的刑期后,他的生活还得到了国家的优待
政府还无视他们不履行劳动义务的行为。
我强烈、强烈地谴责这个连犯罪行为都可以视而不见的国家。
所以在新的死亡人数出现之前,
基于我对正义的信念,
我对山口一央和共犯入江结爱实施了绑架监禁
并处以火刑。
一切都是我的独断,
我希望这个国家的法律能够得到真正的改善。
我绝不原谅,
那种藐视遗属和市民的心情,却保护和优待加害者的生活和权利的法律,
这是为了保护谁的法律,
这算什么惩罚呢?
希望善良的市民不受伤害,幸福地生活。
最重要的是,以爱为法。
我将以我之死,激烈抗辩这个国家。
卷医生在自己死前,给报社和电视台寄去了遗书。
随着三木小姐和小叶松先生的被捕,除了越湖之外的四人的罪行被广泛报道,社会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见。
那些同情那四人的人、指责法律的人、说“如果我也站在同样的立场的话,也会做同样的事”的人、“没有其他可以商量的人吗?”也有人这么想。
尽管如此,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地修改法律。
只是在这里,重新思考裁判员制度的动向在国内波及开来。在我的高中里,也有一堂关于实际参加审判会怎样的课,大家交换了意见。
实际上,媒体报道说,过去被选为陪审员,现在也有人因此受到心理创伤。另一方面,在加工遗体等照片等方面下了功夫,这也有可能影响量刑等结果…….
审判员的心理治疗的重要性成为争论焦点。
现在设置的审判员心理健康支持窗口制度,不仅有使用次数的限制,而且实际使用的人几乎没有,制度的知名度低和不方便等被视为问题,强烈要求改善的呼声高涨。
实际上,也有专家认为,如果卷医生和三木小姐(还有越湖先生)的心理治疗能够以某种形式再适当一些,就不会发生这次的事件。
我在惊讶卷医生的生命将要改变国家的同时,心里面还是无法接受。我感到自己内心的某个角落在呐喊,这个方法绝对是错误的。
花房说过“正义存在于信念之中”,那么,用信念贯彻正义的结果堕入罪恶的他们是善还是恶呢?
他们、花房和自己的分界线在哪里呢?
目睹了既是白又是黑的灰色正义的我,现在想知道自己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