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我和矶崎老师去了蔷子夫人家。
“那就一起吃午饭吧。”蔷子夫人准备的是旭川的品牌牛肉“旭高砂牛”的牛排,从今年开始销售。
大量食用旭川的老字号酒窖·砂酒厂的酒糟,不是按照统一的月龄出货,而是在每一头确认成熟后加工成肉的优质红肉,总之味道饱满,柔软度和适度的嚼劲并存。
也就是说,这是一种魔性的牛肉,豪不肥腻,可以让人放在口里面慢慢品尝,久久咀嚼,结果多准备的那250克也瞬间被我的胃吞没。
说到旭川,自然是猪肉,鸡、羊肉紧随其后,牛给人的印象是乳制品胜过肉,但这种肉却美得令人发指。
饭后,我们围坐在庭院的餐桌旁,立刻进入正题。
幸运的是,即使在台风过后,千代田府邸庭院里的花也很健康。矶崎老师高兴地说蔷薇正好是开第二次朵花的季节。在得到了蔷子夫人的许可后,他就开始动手整理起了庭院。
矶崎老师他虽然穿着西装,但帽檐很大,不仅是脖颈,连鼻子到脖子都盖得严严实实的防紫外线帽子,还带着摘玫瑰用的结实手套,带枯草色大口袋的园艺围裙,从一开始就干劲十足一定是这样。
我一边吃着放了很多草莓和蓝莓的蛋挞,一边坐在院子里气氛很好的桌子旁倾听蔷子夫人的谈话。
“是啊,很遗憾,她们还没有联系我。我想小直也是如此也是,只听她们说是去了旅行。”
我戳着蛋挞上的薄荷,蔷子夫人为难地说。
“这么长时间的旅行吗?”
“才一个月不到,时间不算很长吧?”
“…………”
我们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由得对彼此感觉的差异感到困惑。至少我只去过四天三夜以内的旅行,那还是初中时的修学旅行。
与此相反,蔷子夫人是个千金大小姐,而且现在是单身。经常长期旅行也是可能的,也许并不会因此而稀奇。
“嗯……她确实很少长期旅行,但她说这只是普通的旅行,不用担心。”
“可是,你不能告诉我你要去的地方吧?”
我还记得另一个违和感,如果是长期的旅行的话,一般都会告诉身边的人自己的目的地吧?樱子小姐一个人的旅行还好说,可这次连老婆婆都一起去了。
“可能是一场没有决定目的地的旅行吧?”
“也许吧……是不是太突然了?”
如果打算长期旅行的话,事先这样告诉我也可以。
“而且大约一个月前,我劝她两个人一起去旅行,但当时她对两个人的旅行持否定态度。从那以后也不是好几天了,怎么可能进行长期旅行?”
这时,完成工作的矶崎老师回来了,说:“花剪好了。”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虽然老师平时就不喜欢流汗,但在园艺工作中流汗的次数似乎不止这些。他摘下帽子,看着院子,似乎连额头上的汗珠让他很舒服。看到矶崎老师这样,蔷子夫人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对了,你是怎么想的?”
“我吗?”
“嗯,是关于樱子突然旅行的事。”
正在充当侍应的蔷子夫人一边往杯子里倒矶崎老师的红茶,一边问道。
“九条小姐的想法,九条小姐以外的人是不可能理解的。”
“……是啊。”
矶崎老师在盘子里的司康上放了很多鲜红的果酱和奶油,蔷子夫人叹了口气。“是啊。”她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带着微妙的不理解。
夏末一个晴朗的午后。阳光透过树影,温柔而舒适。
但是,我们三个人似乎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对话中断了。
真所谓下午那奇妙的茶会,如果没有爱丽丝也无法开始。
“……嗯,确实,如果说完全不担心,那是骗人的。”
过了一会儿,蔷子夫人把嘴唇贴在杯子上,小声说道。
“是吗?当然,如果只是度过愉快的时光的话,我也会很高兴的。但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到樱子小姐泡在温泉里悠闲自得的样子,或者在观光地嬉戏的样子。”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即使自己不开心,也会陪着重要的人——像父母一样的人,忍受无聊的时间。但是樱子小姐,就算能忍耐一两天,也不可能忍耐几个星期。
“……到她家里去看看吧。”
又沉默了一会儿,蔷子夫人突然说道。
“什么?”
“九条家,说不定还留下了什么线索吧?”
“可是……”
到底要怎么进入她家呢?对于我的疑问,蔷子夫人微微一笑。
“为了以防万一,我一早就把九条家的备用钥匙拿在手里,当然不能随便进去。但如果我不在了,那孩子也会做同样的事。”
就算有备用钥匙,也不能随便进入家里……虽然这么想,但确实觉得樱子小姐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那么,斋先生,请帮忙开车。”
蔷子夫人喝完红茶,笑眯眯地说,矶崎老师眉头紧锁,好久没看到老师为难了。
一定是后悔今天把我带来这里吧。但事到如今,还是多一个可靠的人比较好。
我说:“拜托了。”老师没有回答,而是用几乎能让人疼痛的力气扯了扯我的两颊,幸好现今是对体罚禁止的时代。
我们就那样坐着矶崎老师的minicooper去九条家。因为不能让蔷子夫人坐在狭小的后座上,所以我必然坐在后面,腰很痛。
但既然是别人开的车,那就不能抱怨,就得谢谢老师。
“啊!”
蔷子夫人备用钥匙打开门,正要进去时,却差点把脸伸进蜘蛛网,蔷子夫人惊叫了一声。
在靠近的地方和玄关处,有好几只巨大的蜘蛛窝,我和矶崎老师一起掸掉蜘蛛网,把蜘蛛赶到院子里,这才意识到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至少她一直没有回家。
打开门,空气凉飕飕的,还有一股老建筑的味道。空无一人的九条家就像一座古老的乡土资料馆。
“这种季节也这么冷啊!”
蔷子夫人寂寞地低语,白色的灯光从窗户射进来,照在上面的灰尘更让她意识到房主不在。
九条家只是因为少了两个人,就感觉完全是另一个空间。就连我常坐的沙发和沙发上的靠垫,都是这种图案吗?有一种第一次看到的违和感和新鲜感。
九条家的客厅一如既往的安静,四周都是骨头。樱子小姐不在,这里就像是死人的国度。
“……你不觉得收拾得很干净吗?”
矶崎老师突然环视起居室说道。
“什么?”
“还有,你看,这里那张淡淡的色彩的画不见了。”
“啊,这么说来。”
老师指着一处空无一物的墙壁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确实,那里原先好像有画,墙壁的颜色也微微变了。
“啊,那是福井爽人老师的作品,是旭川出身的日本画家。”
说着,蔷子夫人温柔地扶着墙壁。
“不用担心,樱子现在正在处理美术品,她说自己不需要这些东西。”
“处理?”
“嗯,通过我认识的一个美术商,这些都是九条的祖父收集来的东西,要是扔了会很遗憾,但那孩子确实过得很拮据,所以我决定只有那些真的不该扔的东西,才交给我来管理。”
我不禁对处理这一行为感到某种特殊的意义,不由得低下了头。但樱子小姐确实不会对美术品倾注那么大的心思。
“可是,到了该放手的时候,却因为管理不善而被贬值……实在太可惜了。”
“可是,明明这么突然……”
“说急也可能急,阿泽从去年开始就开始收拾九条家了,说一定要趁还能动的时候把它收拾完,然后就说要把美术品也收拾好,因为藏品库那边的情况很严重。
九条家的仓库确实很混乱,即使有妖怪从里面出来,也不会感到惊讶。
遗憾的是,起居室里没有字条之类能告诉我有关于她们去处的东西,至少她们忘带了一本旅游指南就好了。
蔷子夫人也颇感失望,向二楼走去。她毫不犹豫地把手搭在里面一个房间的门上。
“蔷子夫人。”
“什么?”
“不管怎么说,卧室……”
我知道那个房间是樱子小姐的卧室,这可是我们不能进的房间,但蔷子夫人呵呵地笑了。
“那孩子就算我们进去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给别人看的吧?不用在意。”
即使说了那样的话,我还是很在意。不过矶崎老师也毫不犹豫地从看着桌子的蔷子夫人身边走过,走向窗户。
“嗒”的一声,打开了有点不好开的窗户。清澈的风吹进房间,吹动白色的窗帘。
“啊……从这里能看到那棵樱花树吗?”
蔷薇夫人突然惊讶地叫了起来。
那棵樱树——是樱子小姐名字的由来,也是她母亲上吊的树。
对于每天看着母亲死去的树的樱子小姐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再次觉得这才是樱子小姐的风格。
“那棵樱树……每隔几年就会开出美丽的花。樱子小姐的祖父说那是‘凶兆’。樱花美丽的年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但是,听说那孩子出生的那年樱花也很美丽。”
蔷子夫人靠在窗框上自言自语道。所以也不全是坏事。
“那不是单纯因为寒冷的春天吗?”
矶崎老师歪着头,惊讶地说。
“什么?”
“在九条小姐出生的那一年,在樱花开花前可能是气温暂时下降的一年。”
蔷子夫人讶异地歪着头,矶崎老师再次问道。
“……说起来也是,连休也很冷,樱花开得也很晚。”
樱子小姐是在她生日的月份,也就是五月中旬盛开的,花的季节确实比往年要晚。樱花的花期一般在五月连休前后,最晚也在稍后。
“开花前气温下降的话,花瓣中的花青素就不会被分解,就会留在花上。这样花的颜色就会变深,所以花的印象也会增加,看起来更漂亮。”
花的颜色越浓,花瓣就越醒目。如果知道往年花的颜色,就会更加觉得“今年很漂亮”。
“而且,天气不好确实会影响北海道的经济,如果是在过去更是如此。结果会成为‘不好的一年’吧。我想这一切都不是什么‘凶兆’,只是天气的问题吧。”
看着矶崎老师用科学依据来否定九条家流传下来的不祥预感,蔷子夫人不禁“嗯”了一声。
“没想到你会说些毫无情趣的话,我还以为你是个轻飘飘(漫不经心)的人呢。”
“我不否认这种‘轻飘飘’的说法,但至少在知道原因之前,我不会盲目相信。”
对矶崎老师来说,与花草树木有关的事,就像对樱子小姐来说关于骨头的话题一样。
“我隐约有这种感觉,原来你和小沙是同类啊。”
蔷子夫人像征求我的同意似的瞥了我一眼,露出微笑。关于这种事,从她的表情看不出是好是坏。
“也可以说是天气的问题,不过抚子和薰子去世的那一年,樱花确实很美……简直就像吃人的樱花。”
蔷子夫人落寞地唱着歌,走向樱子小姐的书架。
伸出的指尖下面是梶井基次郎、坂口安吾的文库本。在全是图鉴、骨头、标本相关书籍的地方,这两本书让我感到奇妙的惊讶。因为乍一看觉得和樱子小姐不太般配。
“梶井基次郎在樱花树下看到了生的美丽和死的诱惑,坂口安吾在樱花树下看到了想要裂开脑袋的美丽而邪恶的女鬼,樱子小姐看到了什么呢?”
“九条小姐的眼里,除了院子里的老旧的江户山樱,什么都看不到。”
矶崎老师说得太过正确,态度冷淡,蔷子夫人终于露出不满的表情。
“结果,被迷惑的总是我们,阿正。”
我非常同意那个意见。我苦笑。
“但是,那盛开的樱花真的很美,和那孩子一样。我们也要小心啊……真正美丽的樱花一定是吸取了人的生命才绽放的。”
“不过,如果真的是美丽的花的话,我也会想献出生命吧。”
矶崎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虽然很想否定,但又觉得做不到的自己很蠢,有点不甘心。
“哎呀,男人太浪漫了。”
蔷子夫人一脸无奈地说着,把意识放回书架和桌子上。她看到桌子上有一副商用尺寸的塑料手套。
“这个……我可以给你一张吗?”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没什么不好吧?”蔷子夫人说道。走错一步就是小偷,不过樱子小姐也不会说不行吧。
拿在手里,那熟悉的塑料香味让人爱不释手。
——会回来的吧。
我一边把手套放进口袋,一边在心里嘀咕。
如果能回来的话,我们可以再一起在山上寻找动物的尸体。为此,我也买了同样的石油罗盘。
“她有护照,但目的地肯定不是海外。”
蔷子夫人啪的一声关上抽屉说道。她直接打开衣柜,确认没有长期旅行用的旅行箱。
“那么……要去的话,会去哪里呢?”
樱子小姐和老婆婆的旅行目的地,想也想不出她们会喜欢的地方。
“就算是北海道旅行,范围也很广,要看目的地是什么。”
“即使是温泉旅行,北海道没有温泉的市町村也很少见。”
“那就不一定是一个地方了。悠闲地去各种各样的温泉地,不是很棒吗?”
温泉的泉质也各不相同,的确,只要去北海道各地的温泉转转,老婆婆就会很高兴。
“特意和老婆婆一起去,至少是安排了老婆婆喜欢的路线。那么,是不是有去温泉游的可能性呢?”
矶崎老师也没有否定我们的意见。
“……那就先去层云峡吧。”
“是啊,就在附近。”
“层云峡啊……啊。”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了,耕治先生经营的酒店就在层云峡。
“是啊,我去问问吧。”
以耕治和樱子小姐的关系,只要给他打个电话,他就会准备一个漂亮的房间。蔷子夫人给耕治打电话,一开始他说“不知道”,后来又说“樱子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所以我说的话要保密”,几个星期前,她告诉我在为她们预定的房间里住了两个晚上。
对耕治来说,他对自己所喜欢的蔷子夫人是绝对服从的。樱子小姐认为情报不会从耕治嘴里泄露出去,这是她的失误。不过,说不定他这样做只是为了争取时间。
“听说没确认过两人是否真的住过,要不要先去看看?”
蔷子夫人看着漂亮的手表说道,矶崎老师的表情阴沉下来。坐那辆车去层云峡我也很痛苦吧。但是为了樱子小姐,也没有办法。
“啊!”
走下楼梯,我再次环视起居室,发现壁炉上没有了原先该有的东西。
“怎么了?”
“这里的相框不见了,以前全家福的那个。”
九条家的全家福,虽然被扣下,却一直放在这里。
对了,蔷子夫人也点了点头。
“只是单纯的旅行,会带家人的照片吗?”
“是啊……如果是特别的旅行,我就有可能会带过去。”
比如,如果去有和丈夫的回忆的地方,我也会带着他的照片去——听蔷子夫人这么说,我觉得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次旅行对两人来说应该是很特别的吧。
目的地是层云峡,或许是家人的回忆吧。
两人应该是带着“真正的惣太郎”去的吧,这么一想,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何感到非常寂寞。
从旭川到层云峡,开车需要一小时多一点。但是,即使是平时并不觉得辛苦的距离,在狭窄的后座上移动也是极其苛刻的。
因此,途中进入当麻町时,我更在意一块招牌。
《当麻世界的昆虫馆:巴比龙城堡》
这是展示国内外昆虫的设施,虽然也展示蝴蝶以外的昆虫标本,但既然冠名为巴比龙,应该展示了很多蝴蝶。
“那里……有姬乌斯白蝶吗?”
我一直很在意的蝴蝶,Phantom与樱子小姐重叠的白蝴蝶。虽然在网上见过,但没有见过实物。
“能不能来一下?”
矶崎老师也想下车活动活动筋骨。如果错过这里,从爱别IC到上川层云峡IC下车,都很难停下来。
“不是挺好的吗?事到如今着急也没用了。”
也许是好久没开车兜风了,似乎很开心的蔷子夫人也爽快地答应了,所以我决定顺道去一趟,不过,她好像不打算下车。
当麻世界的昆虫馆是一座建立在露营地和运动场旁边的大型木屋式设施,被高大的树木包围着。
设施内部也是两层的木屋风格,里面是可以近距离看到活生生的蝴蝶、七叶树、独角仙等的圆顶。
据说展示了大约一万件标本,我径直走向二楼。因为一楼以甲虫为主,国内的蝴蝶装饰设在二楼。
“根据老师平日的言行,我还以为你会说恶心呢。”
“那个……你知道老师是生物老师吗?”
老师一边上楼梯,一边露出不满的表情说。
“而且老师比正太郎你更熟悉大自然,小时候还玩过捉虫游戏呢。就像你们拿着点心玩游戏捉怪物一样。”
他好像在挖苦我。
“但是,像这样玩弄生命,我很反感。我们也知道,和老师小时候相比,昆虫的数量正在急剧减少,我们不能轻易地把生物当作玩具。”
走在前面几步的老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确实。就像现在不属于任何人的花越来越少一样,昆虫的数量也在减少。”
“是吧?”
就连我也记得,更小的时候,身边有很多虫子。最近身边的虫子,最多也就是在家里出没的格格虫。
“……小时候养大的独角仙死了。”
正当我和老师并肩而立,想要超越他时,老师突然冒出一句。
“因为是第一次饲养,对它是不是真的死了没有自信,心里面还想着说不定它还会再动起来,就暂时放任它不动。结果有一天,饲养用的垫子上出现了蛆虫。”
“嗯。”
那是我不想看到的、讨厌的景象。腐烂的遗体当然令人心痛,但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发冷的蛆虫了。
“是啊,真的很难受,就连死去的独角仙本身也一样。明明那么可爱,却变成了又脏又可怕的‘死尸’……说起来或许有些过分,但年幼的我真的对那个水槽里发生的事情感到害怕和不快。”
在被众多昆虫标本包围的世界里,老师淡淡地说。养着的生物变成了引起生理性厌恶的某种东西,这种不快我也很理解,就和和遗体一样。
“但是,我想一定是这样的。通过接触微小的死亡,人会学习到死亡的不快和恐惧——先不说这是不是正确的方法,有时通过玩弄生命,人会学习到死亡的不快。对死亡的恐惧是比爱更能触及人类根本的情感。”
设乐老师说,人类之所以被制造成厌恶他人尸体的样子,是为了防止同类相食。与其说这是伦理问题,不如说是生物为了生存的本能,防止有人因为吃用尸体而受到污染尸体的传染病的侵害。
从许许多多小小的死亡中,我们学会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厌恶,也学会了生存。像这样被成说全是游戏的世界,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同时也多少明白了老师想说的事。
而对于没有那种根基感情的樱子小姐来说,“死”又是怎样的东西呢?
老师好像说得有点多,快步走上楼梯。我们两个人在国内展示区域,尤其是北海道到处寻找蝴蝶,没过多久就找到了一只纤巧的蝴蝶,白色的羽毛上清晰地刻着黑色的图案。
“这就是姬乌斯白蝶?……我还以为会更白呢。”
“花纹分明,这一点很符合性格严厉的九条小姐的风格。”
确实也不是不能这么说,还有这个脆弱而危险的这个特点。
虽然只有几分钟,但我盯着标本看了一会儿——直到老师呵呵一笑。
“……你刚才为什么笑?”
“没什么?”
我回过头问,但老师像是要躲开我似的走开了。我觉得自己又被人瞧不起了,心情有点不好。
矶崎老师正想说些什么,便追了下去。然后,我看到在车里等着的蔷子夫人,站在装饰着昆虫照片和纪念碑的小大厅里。
“我还以为你在车里等我呢……”
“我感到很无聊。喂,你先看看吧。”
蔷子夫人指着一幅画。
“怎么了?”
“这幅画……大概是薰子画的吧。”
“什么?”
指了指其他几幅画,那都是蝴蝶的画。
“我丈夫家有很多画画的人。我丈夫平时也喜欢画油画,所以我在画画方面也学了不少,见识了很多。”
里面有一幅我也曾见过的白色蝴蝶的画——姬乌斯白蝶在墙上静静地展翅。
“我看过这幅画,但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着说着,旁边一个好像是昆虫馆职员的女性问道:“怎么了?”。
“这幅画是两三个星期前住在旭川的人捐赠的,因为是她家人的画,所以处理掉很不方便。”
捐赠者眯起眼睛说,画这幅画的人最喜欢画蝴蝶,尤其喜欢画姬乌斯和白蝴蝶。据说是出于兴趣而画的,但确实是舍不得处理的作品,所以就收下了。
“那个,那些人的事,能再多说几句吗? !”
我不由自主地逼近她,令她吃惊,但她为难地歪着头。
“是一个高个子女人和她的祖母两个人。不过对不起,我没问清楚,我还有其他事。”
“至少问过目的地了吧?”
“目的地……”
看到我仍然咬住不放,她为难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是啊!老婆婆似乎说过要去层云峡,虽然已经几十年没去旅行了,但她好像很高兴。”
至少,我们现在所追踪的足迹应该是那两个人的。
我们怀着被白色蝴蝶画深深吸引的心情,离开了蝴蝶城堡。
薰子小姐画的白蝴蝶和樱子小姐画的同样是姬乌斯白蝴蝶,这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关联呢?
我再次注意到“九条薰子”这个人。
和花房一样是喜好画画的女性——不同的是熏子肯定是女性,年龄上也不一致。至少我不认为她是Phantom。
“樱子小姐的姑姑……薰子小姐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问坐在副驾驶座上开心地望着蓝天的蔷子夫人,她踌躇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说:她啊……”她喃喃道。
“薰子……我想她应该和樱子长得很像吧。不,她是个更不可思议的人,有一种连我这个女孩子都觉得奇怪的妖艳。她漂亮、温柔,而且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有点害怕她。”
说到这里,蔷子夫人短暂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啊。我也不太了解薰子的事情……更多的事情就去问樱子和阿泽吧,能不能告诉你,我也无法判断。”
她的回答意味深长。
“那么……如果薰子小姐还活着的话,她现在大概几岁了?身体有什么老毛病吗?比如先天性疾病之类的。”
“是啊……大概五十岁吧。我听说她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小沙也一样,樱子她不喜欢吃死的生物,这导致她吃得太过精细……说不定薰子也一样呢。”
“听说是死在河里的吧,却没有发现遗体,到底是什么状况……”
“正太郎。”
老师叫了我的名字,似乎是在责备我怎么问个不停。
“……对不起。”
“没关系,下次你去问问阿泽吧,九条家的事,她什么都知道。”
蔷子夫人为难地笑了笑,视线又回到了蓝天,也许是不想继续谈话。
之后车厢里一直很安静。只有轰隆一声驶过的引擎和轮胎的声音,老师好像不喜欢开车时放音乐。
我保持着昏昏沉沉的姿势,忍耐着等待到达层云峡。
不久,坐立在陡峭的山崖间的温泉街迎接了我们。位于大雪山黑岳山麓的温泉街·层云峡。为了不破坏景观,这家大型便利店的外部装饰已经褪去了通常的鲜艳色彩,我们从便利店前经过,在溪谷的小温泉町开了车。
我们的目标东藤集团的酒店,经过改造后给人一种崭新的印象。
“我们真不应该在人比较多的时候来的。”
蔷子夫人看了看表,刚过三点,正好到了办理入住手续的繁忙时间。虽说明天是工作日,但还是有团体客人和家庭结伴而来。
毕竟不能在忙的时候给工作人员添麻烦……也许是这么想的,蔷子夫人说要再等一会儿。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附近打听打听。”
我和矶崎老师离开酒店,留下蔷子夫人。因为我想起再往上开一点车的地方有一家咖啡馆。樱子小姐她们既然在这里待了三天两夜,应该也会去咖啡馆打发无聊吧。
“红叶的季节马上就要到了。”
矶崎老师抬头看着从鲜艳的绿色慢慢变成秋天颜色的树木,小声说道。
从秋天到冬天,层林尽染的红叶美不胜收,再加上利用冬天寒冷的天气举办的冰瀑祭,接下来就是充满魅力的层云峡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找别的机会来。
我们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来到模仿加拿大山岳度假区的中心地带,靠近缆车乘车处,一家装饰着小杂货的时髦咖啡馆。
“老婆婆和孙女两个人一起?这个……”
我问一位看起来像是店主的女性,有没有樱子小姐和婆婆的客人来过,她回答我“嗯”,声音听起来有些烦恼。这也难怪。毕竟大概是几个星期前才来过一两次的客人吧。
我拼命解释两人的长相,对方含糊地回答:“这么说来,可能有来过。”菜单上有看起来很好吃的蛋糕,我想樱子小姐一定会吃的。
既然让对方勉强想起来,如果什么都不买就这么离开店也未免太不知趣了,我看了看杂货,最后还是买了两个可带回家的芝士蛋糕。肚子还真有点饿了,我本来想吃照片上看起来很好吃的咖喱。
“等一下!”
出了店,正要去停车场的我们,被店里的女人叫住了。
我慌忙回到店里,“刚才那两个人的事。”她开口道。
“我刚才跟我丈夫说了,他说昨天出租车司机说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说不久前有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穿和服的奶奶两个人在路边踽踽独行。”
“走着?”
“是的。她们说要去之前刚去过一段时间的废弃旅馆。我问她为什么去那种地方,她说那是她全家都去过的地方,想再去一次。”
由于我们这里离废弃的旅馆不远,司机很是在意,说了句“我载你一程”,但对方说不用就拒绝了。
“他说当时的气氛很恐怖,对方像是在钻牛角尖……我想先告诉你这件事。”
对,女人的语气有些担心,我和蔼地笑着回答“谢谢”,但我的心脏几乎要爆炸了。
“请带我去。”我对矶崎老师说,他不情愿地答应了。明明知道他没有兴趣,但是我不能不去。
我后悔没带自行车来,但老师的车好像没有空间放我的爱车。
沿着39号国道往旭川方向行驶了几分钟。
“这一带经常有鹿出没。”
我紧张得根本没时间回答矶崎老师的低语,她们两个人为什么要去这种地方呢?
为了回顾家人的回忆?特意走过去?违和感一直牵动着我的心。
过了一会儿,车子来到了要去的废弃旅馆。不知怎么,开车已经花了五分钟多了,走路的话恐怕相当远。
我拨开一茬又一茬的竹叶,绕着旅馆走了一圈,因为正门是关着的。
这是建立在河边的旅馆,像台风留下的痕迹一样的成块倒木刺进了旁边的旅馆,确认可以从旁边的玻璃餐厅进去后,我们走进了房间。
“还是回去吧……太危险了。”
老师压低了声音。
“我不要。老师请在车里等我。”
这是一个绝对称不上漂亮的地方。我知道老师不愿意,也不用勉强他跟着我。不过,老师似乎不服气我的话,只是默默跟在我后面。
旅馆似乎已经严重崩溃了,屋顶到处都掉落了,似乎也没有人频繁进入的痕迹,也没有常见的在废墟上的涂鸦,只有霉味和尘土味。
不知为何,我像是受到了邀请似的,朝楼上走去,二楼好像是客房楼层。
那时,噗……一只大苍蝇振翅从我们身边飞过。
阳光透过走廊的大窗户射进来,感觉就像在缓慢地播放一样。目送着巨大的、闪闪发光的苍蝇。回过神来,发现很多苍蝇已经死了了玻璃周围,那绝对不是小数目。
“是琉璃金蝇,这是栖息在北海道的一种金蝇……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师低声呻吟。
我明白了预感的意思。因为我也见过好几次这种暗蓝色的苍蝇——主要是在腐肉上。
“啊……”
我不由得低下头,只见铺着白色灰尘的地板上,有两个人的脚印。
“老师……脚印。”
脚印径直朝客房的方向走去,没有回头的痕迹,是单行道的脚印。那是通向里面的一个房间,人不可能像蝴蝶一样不留脚印地飞翔。
“够了,就到这里吧。”
突然有人拽着我的袖子,我无法再踏出下一步。
“老师。”
“我再说一遍,正太郎,我们回去吧,应该交给警察。”
“不过,我得先确认一下是否应该交给警察。”
老师纤细的手用力地抓住了我想要甩开的手臂,从手臂的痛苦中,我知道了老师感情的强度。
“那种事让内海去做就好了。好了,你该回去了!”
老师终于忍不住了,这里的空气实在不好,不,有一股轻微的异臭。蛋白质发酵的气味。
“拜托内海先生?这样他就太可怜了。”
“能让警察看了都会可怜的东西,更不能让学生看。”
老师一脸认真地想要阻止我,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师,我对尸体已经无所谓了。”
对,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好几次,好几次。
“我已经无所谓了……一开始光闻到这种味道就觉得不舒服,但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
“……正太郎。”
大量的苍蝇和越靠近房间越强烈的恶臭,我已经能想象出房间里有什么了。当然,也有可能是闯入的野兽的遗体,所以必须确认才行。
可是,如果是那两个人呢?
“不一定是她们两个人,至少我不认为九条会自己选择死亡。”
“真的吗?樱子小姐在想什么,只有樱子小姐才知道——这么说的是老师。”
我自以为认识樱子小姐,却连她去了哪里都想象不到。樱子小姐不可能会死,我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没有那个自信了。
为了摆脱老师的制止,我朝房间走去,但老师这次紧紧抓住我的肩膀不放。
“求求你,让我去吧。”
“不,不行。我虽然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但也没有完美到可以无视学生的不幸!”
“我知道。”
老师说了很多这样那样的话,直到现在还为一重操碎了心。而且一边抱怨,一边这样跟着我。
“老师装作漠不关心,其实很喜欢帮助人。”
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冒雨去拜访老师,因为老师冷淡的态度中的温柔,比谁都像樱子小姐。
“而且……和樱子小姐在一起也总是这样的,老师。”
是的,她的身边总是有死亡。
“……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九条会选择这种方法。”
但说不定,希望如此的是老婆婆。如果是这样的话,樱子小姐会拒绝吗?
我用力反抗老师的手,再次迈步,一直进入到被拉门关上的里面的房间。
虽说是关着的,但由于建筑物已经倾斜了,隔扇上出现了缝隙。又有一只大苍蝇从那里飞了出去,老师的表情僵住了。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不在乎尸体的人,另一种是在乎尸体的人。如果是后者,会给人留下一生的心理创伤,而我是前者。”
我不知道老师是哪一种,所以请留在这里——我这么一说,老师终于死心似的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确认,即使是为了我自己。
“不管看到什么……都不是正太郎的责任,正太郎没有必要非看不可。”
老师最后这样说道。
“是啊……所以,有什么事请马上来救我。”
其实我也想哭着逃走,这种地方,一秒钟都不想待。
但这是不可能的,有什么东西冲击着我,那是死者的声音。
我轻轻拉开纸门,空气动了起来……苍蝇又飞了出去。
“…………”
房间里亮着灯。
天花板多处崩塌,外面的空气从凸出的部分进入。因此,里面的苍蝇比想象中少,臭味也减轻了几分。
“有……两具遗体。”
一名身穿连衣裙的女性正吊在大梁上,看上去应该是白色连衣裙,长长的黑发垂着,她低着头……我没能看到那具遗体的外貌。
旁边,就在她的脚下,倒着一具身穿女性和服的小个子遗体。高雅而不花哨的和服下,蛆在蠕动。因为她趴着所以看不清脸容,但白灰相间的头发大概是被扎成丸子。
所谓“大概”,是因为实际上有点崩溃。她的头发乱蓬蓬的,发夹也凸出来,简直就像在发疯似的。
“……遗体的状态不一样”
虽然不能碰,但乍一看,两具遗体腐烂的速度似乎不一样,但我马上明白了原因:勒死的尸体沐浴在阳光下。
我冷静得惊人,或许自己心的一部分已经死了。
从口袋里拿出手套后,我把指尖用力塞进去,尽管手指还没完全适应,我就用手腕“啪”的一声按了一下,就像某人一样。
然后跪在倒下的遗体旁边。
“…………”
我轻轻将手指伸进去,脖子上留下了令人心痛的痕迹——确认这一点的瞬间,我的喉咙深处涌起无可救药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
“正太郎?”
我听到老师惊讶的呼唤。
“躺在地板上的小个子女性的脖子上有水平的缢痕!”
“什么?”
“这是被绳子勒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这具遗体不是自杀。”
我还以为是两个人一起上吊的,然后只掉下了一个人,但事实并非如此。
“脖子后面有绳子交叉的痕迹,这是被人从背后勒的痕迹。通常上吊的时候,这里不会有这样的绳子痕迹,而且在失去意识之前应该有一定的时间吧,那段时间已经足够让她解开绳子了。”
“那……不会吧。”
“是的,应该是上吊的女人杀死了躺在床上的女人。”
我从喉咙深处迸出了笑声,不,其实没什么好笑的,我只是放心了,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穿连衣裙的女人杀死了祖母,哈哈哈……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太好了?……”
“你不知道吗?被杀了啊!那么,这两个人就绝对不是樱子小姐和老婆婆!”
没错,就是乍一看很像的陌生人,我对此确信了。
“老婆婆杀不了樱子小姐。她绝对……不,她绝对不会让樱子小姐杀自己。与其让她犯罪,不如自己去死,她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如果这两具遗体是她们,那么上吊的一定是老婆婆。为了做个了断,如果是老婆婆的话,或许可以杀了樱子小姐,自己也去死,老太太就是有这种顽固。
而且她的顽固是,无论什么理由都不会让樱子小姐犯罪——因为九条家的女儿不应该杀人。
我把手伸进口袋。和樱子小姐一起用的带卷尺的圆规碰了一下。我好像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带着这个了。我蹲下来量了量蛆的尺寸,大概是怕冷吧,蛆在背阴处慢慢爬着。
——听好了,少年。蛆可以用来测量尸体的死亡天数。很简单,把蛆的大小加一天就行了。蛆长一毫米就是两天,长两毫米就是三天——你看,很简单吧?你应该也明白。
用圆规对着,用旁边的直尺测量长度,这个蛆的大小是三毫米。
“死后四天。”
如果不是第一个周期的蛆,应该有小豆状的壳。但这里没有。所以三毫米长的蛆告诉我这具遗体的死亡天数是“四天”。这两个人四天前去世了。而樱子小姐来到层云峡是在两周前。
“太好了,不是她们两个人,不是樱子小姐……”
我就那样爬回房间门口,迸出的笑声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呜咽。
我既开心,又悲伤,还有可怜,她们不是樱子小姐和老婆婆。但实际上,这里静静地等待着被发现的不是那两个人的遗体。
“可是,多么可怜啊!多么悲伤啊!两个人就这样结束生命……在充满回忆的地方!”
两人一边走向记忆中的地方,一边想了什么,说了什么呢?在曾经的地方,她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勒住祖母的脖子,把自己绑在绳子上的呢?
一切都那么可怜。
我紧紧抱住靠着拉门坐在走廊上的老师,哭了一阵。
人为什么会死呢?
听到我们的报警,警察没多久就来了。每次报警,我都很担心对方会不会把我当成要注意的人。
“脖子上有缢痕和轻微的吉川线,应该是强行殉情,不过我想还是要好好调查一下上吊的人比较好,说不定这是一起案件。”
我告诉赶来的警察,警察露出惊讶的表情。糟了,我这不是和樱子小姐一样吗?
“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警察煞有其表地抛出问题。
“我在找失踪的熟人,我以为是那两个人,没想到不是。”
矶崎老师虽然帮了我的忙,但警察还是把我们当成可疑的人。
“怎么,又是你!”
这时,一个粗鲁而不高兴的声音,在被赶出废弃旅馆的我耳边响起。
回头一看,声音传来的人是以前见过的“老狐狸”,我和他这是第二次见面。
“那个时候……谢谢你帮我重新调查,我朋友的祖母的事情。”
我向他鞠了一躬,他一脸为难地皱起了眉头,他就是去年和樱子小姐在当麻发现鸿上祖母遗体时来的那个警察。
“那时候可辛苦了——算了,今天那个人没在一起吗?”
我摇了摇头。然后大致说明了一下状况,说她突然不在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认真地倾听了我的意见,并建议我如果实在太担心,就去申请搜索。
但遗憾的是,能够提交搜索申请的只有亲人。必须是相当于樱子小姐的“监护人”“家族”的人物。是亲属、雇主、姘居关系——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在原先生吧。很遗憾,我没有那个资格。
“话说回来,你还真是耳濡目染,不学自会。”
虽然他责怪我比警察更早检验遗体,但最后还是这么说着送我们上车。
“那么,你要那个为目标吗?”
他这样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我一时语塞。
“……是的,大概。”
但最终,我还是这么说着,点了点头。我第一次说出了一直、其实一直在心里的答案。
开着车,矶崎老师一脸不高兴。不,大概是真的心情不好吧。他嚼着清香的薄荷口香糖,像是要驱赶一直飘到车内的死臭,似乎不想再和我说话。
“……现在能改变方向吗?我……还是想进医学部,然后,想成为法医。”
“…………”
尽管如此,老师还是没有回答。
“不只是受到樱子小姐的影响。我也很喜欢生物课……设乐教授和助手青叶先生,我觉得她们也很厉害。”
虽然我不太情愿按照青叶先生说的去做,但我一直意识到了这条路。这也是樱子小姐想走而没有走的路。
“老师,你在听吗?”
“……按照你现在的成绩,恐怕得必须好好学习才行。”
过了一会儿,老师低声说道。
“我还以为你要当标本师呢。”
对和樱子小姐说着同样的话的老师,我苦笑了。当然,我已经不讨厌做标本了。
“可是,我……好像也能听到死者的声音。”
而且,那一定不是谁都能听到的声音。
“别说了,你还是去当个个园丁吧。那样的话,我就辞掉教师的工作,对了,就这样吧。我们在东四川附近买一块大土地,把蔷子夫人也叫来,咱们三个人一起种蔷薇。”
老师叹了口气说。
“我绝对不要。”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为什么?花比尸体好多了!”老师打了一下方向盘!拍了一下。
确实,花比尸体美。
但比起美丽的东西,我最终也被“死”吸引,无法逃脱,就像那只闪闪发光的苍蝇。
“有股难闻的气味。”
一到酒店,蔷子夫人就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那个……我发现了两具尸体。”
她皱起了眉头,我告诉她那肯定不是樱子小姐她们,她说:“那是当然的吧。”之后二话不说就把我们带到酒店的一个房间。
我们被带去的房间,据说是老婆婆和樱子小姐实际住过的房间。这是一间带有露天温泉的豪华房间。蔷子夫人没有说话,先二话不说地把我们丢进了浴室。
虽然我确是想泡温泉,但这不在计划之内。
我用散发着玫瑰香味的法国香皂,把全身彻底洗了两遍,但因为和老师在一起所以很尴尬。也许是因为平时经常做瑜伽和去健身房,老师的肌肉比想象中要结实。
层云峡的温泉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不仅有美肤效果,对缓解肌肉疼痛也很有好处。我那因为坐着移动而筋疲力尽的腰也得到了恢复,这确实让我很感激。
脚一泡进温泉,白色、细长形状的汤花就飞舞起来。淡淡的乳白色的热水,光是这样就觉得功效丰富。
“其实仔细想想看……她们根本不用特意走着去,完全可以坐九条的车去吧,免得被人看到。”
“啊……”
也许是想多吸收滋润美肌的温泉水吧,老师一边咕嘟咕嘟地说,一边尽量蹲下身体直到水已经浸到他的下巴。不过——被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倒也是,结果我们都缺乏冷静。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我看着眼前亮着灯的景色,再次为自己做了那么莽撞的事而感到羞愧。
“不过……真是太好了。”
老师嘟囔了一句。
“如果真的是九条他们的话,我恐怕就得去安慰正太郎什么的……光是想象就已经很麻烦了。”
置身于温泉之中,老师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
“你就陪我到那种程度吧,毕竟你是班主任啊。”
“不要把和学校无关的纠纷推卸给老师,我又不是你的妈妈。”
不是爸爸,而是妈妈吗?…….
“但是……这也让我学到了在学校和日常生活中绝对学不到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样深深地、深深地去触碰这特别残酷的死亡场面,对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对别人的悲伤迟钝地活着好。
而且,‘现在’对我来说变得很重要。
最近,特别是对最亲近的人——对,比如妈妈,我都努力地尽可能地表达感谢,虽然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
“‘博览强记’这句话好像是为樱子小姐而写的,所以不光是关于骨头和遗体的事,我真的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
“……是啊,我承认她的博学,也觉得她很可怜。”
老师又叹了口气。
“可怜?”
“她无法甄别自己所需要的知识,她本来应该成为在大学里像穿针引线一样的研究者的,但却没有,因为不知道该记住什么,所以全部都在吸收,真是可怜的人。”
“但是,如果能全部吸收,不是很厉害吗?”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这么可怜。然而,先生却遗憾地皱起眉头,把下巴抵在浴池的边缘,雪白的后背涨红了。
“我……最讨厌九条小姐了。”
“什么?”
“她很漂亮,也让人很想欣赏,但就像大半叶草和薄荷一样,过于强烈的花会使周围的花枯萎。处理时要格外小心,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生物恐怖的那一面。”
“…………”
我多少明白老师想说什么,樱子小姐有时会让我们非常混乱。
然而,美丽的花却束缚着人的心,即使有毒,尽管心里的某个地方清楚地知道分开比较好,但我还是想待在樱子小姐身边。
洗完澡后,我看到了蔷子夫人为我们准备了同样的棕熊图案的四角裤和我们的旭川卡通T恤,甚至还有阿罗哈图案的甚平………
“……一定要穿这个吗?”
“因为你穿的衣服已经拿去洗了。”
这对组合让人不由得让人哭笑不得,但我不能光着身子。问题是,如果是那样的话,老师似乎更愿意赤身裸体。“我绝对不会出来的。”他说着,在他脑部充血被我救出来之前,就这样一直没出浴池。
“那么,你明白什么了吗?”
“嗯,我查了一下,两周前,她们确实在这里住过两晚。女招待说,她们要在这之后的道路内外转上一圈。”
接着,她把漂亮的千代纸摊在桌上,那是色彩鲜艳、厚厚分明的日本图案的千代纸。
“因为海外的游客很多,所以房间里就放了千代纸。两个人好像很开心。女招待说,‘我也学过折蝴蝶的方法。’听她说,那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我想起老婆婆以前说过,樱子小姐小时候和她一起折纸。在这个房间里,两人一边折叠千代纸,一边度过平静的时光。
“阿泽,她一直在九条家工作,甚至都没能悠闲地去旅行,对吧?樱子卖了美术品,积攒了一大笔钱,她应该也想以自己的方式孝敬父母吧?”
“……那样的话,她应该说点什么才好啊。”
忍不住流露出不满,蔷子夫人落寞地笑了笑。
“是真的。但是……那是她们两个人的时间。两个人一起度过了我们无法想象的时间。这一定是任何人都无法打扰的。”
九条家的过去,我只知道一小撮。
从远处凝视着我的蔷子夫人的话很沉重,我再次明白了自己和九条家其实是陌路人。
我被矶崎老师粗暴地踢出了车,回到了自己家。虽然我能很快从层云峡的动漫时装中逃脱出来,但矶崎老师却因为必须把西装送去干洗店,而不仅仅只是洗干衣服,所以回家之前他一直穿着那种可怜的衣服……
不过我先跟老师说了一下,老师穿阿罗哈图案的甚平也穿得很漂亮。归根结底,人就是要靠脸,只要脸和身材好看,就什么样的衣服都可以穿。
我目送不高兴的老师的车离去,刚要进家门,就听到了“汪汪!”巨大的吠叫声隔着门靠近。
“咦?赫特? !”
刚一开门,白色的毛茸茸就向我表示了强烈的铲球慰问。
“真是的,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打不通。”
老妈在赫克塔身后不满地说,这么说来,手机一直放在洗好的连帽衫口袋里。当然没有拿去直接洗,但服务员把里面的美尼手机和其他东西一起收进袋子里了。
“可是,为什么赫克塔?”
“这个嘛,刚才九条小姐打电话来,说寄养这个孩子的人要去婆罗洲出差,还说自己也暂时不回家了,希望你能照顾一下这个孩子。”
“诶? !电话?是她本人打来的?”
老妈对吃惊的我点了点头。怎么回事?居然错过了。
“嗯……她还好吗?”
“是啊,感觉还是老样子。”
就这样,一通电话之后,泽先生把赫克塔带回了我家。我久违地紧紧抱着它,它还是那么可爱的圆嘟嘟,它好像被按下了一个奇怪的开关,猛舔着我的脸。
“她说在哪里?”
“我没问那么多。”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原来如此,她确实还是“老样子”。
赫克塔要求我抚摸它全身,我一边抚摸着它,一边苦笑。
“那至少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怎么样?”
我想追溯她的痕迹,哪怕是一点点也好,于是我又问了老妈,老妈点点头说:“啊,这么说来。”
“好安静啊,好安静。”
“什么?”
“完全听不到噪音之类的东西。因为太安静了,所以有一瞬间觉得不太对味儿,不过一定是在电话亭里吧。”
电话亭啊……最近公用电话本来就很少。话虽如此,没有智能手机的她要想在外面联系,的确只能用公用电话。
“可是……温泉里有电话亭吗?”
我突然冒出一个疑问。今天去的东藤的酒店有这些吗?
“谁知道呢?不过应该有这些贴心的设施吧?她应该不会住在便宜的地方,如果是那种贵的房间,房间本身也很安静吧。”
这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即便如此,对我而言结果还是奔走相告一无所获的一天,我看到的只有悲伤的遗体。
“还有矶崎老师的阿罗哈……如果没有赫克塔,我可能会有点气馁。”
黑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我的赫克塔轻声说。
赫克塔仿佛在说:“怎么了?”他不解地歪了歪头给我看,然后又微微一笑,吵吵闹闹地邀我去散步。
几天后,从新闻中得知,废弃旅馆里的遗体,是源于一时悲伤的绝望。
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性在被发现后的四天前去世,她自己、身带病还得照顾患有痴呆症的祖母,最后在这片充满回忆的土地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能再给她多一点帮助的话……她们常去的护理服务中心的职员,哭着回答了采访。
没错。
如果有困难的话,希望能得到帮助。
如果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什么都做了。每次想到已经不在的樱子小姐,我都会这么想。
但是,对于不是家人的人来说,能做的事情很少。无论多么珍惜。
我也许可以代替惣太郎,但我绝不是惣太郎。
我不是那两个人的家人。
每当想起找到的那两具悲伤的遗体,眼前的现实就会让我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