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zzie Borden took an axe,
拿着利斧的莉兹·玻顿
Hit her father forty whacks
砍了她父亲四十次之后
When she saw what she had done,
回过神来,这回是母亲
She her mother forty-one。
她砍了她母亲四十一次
第一节
那是七月底的时候,我正在九条家的玄关给散步回来的赫克塔洗刷。
那是一个很有旭川风格的晴空万里的日子,虽然气温不是很高,但阳光很强烈。为了防止中暑,我们在上午散了步,赫克塔懒洋洋地躺在树荫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央求我替它刷毛。它那粗壮的腿和黑色的肉垫在空中“哔哔”地挠着。
突然,引擎声越来越近,比我更早注意到的是赫克塔。它突然扭了一下身子坐了起来,一脸认真地竖起蓬松的耳朵观察情况,然后突然哇哇叫了起来。但那不是威吓,而是喜悦之声。证据就是,它的尾巴嗡嗡作响,好像随时都会被瑶碎。
“赫克塔,别闹,你真是个好孩子。”
不一会儿,从停在家门口的黑色出租车上下来的是穿着淡粉色连衣裙的蔷子夫人。她温柔地和高兴地迎接她的赫克塔搭话,发现我后就对我嫣然一笑。
“哎呀,阿正也在吗?正好。”
说着,她把一盒西瓜沉甸甸地递了过来。那黑底红色设计的盒子上写着的文字,让我几乎手舞足蹈。
“哇,是西瓜,太棒了。”
我接过来,把老婆婆和樱子小姐叫到门口,老婆婆高兴地迎接了我,赫克塔太高兴了,没擦脚就进了屋,被老婆婆骂了一顿,但它还是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压低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奇怪叫声。
“还真是吵闹。”
一边说着,一边走下楼梯的樱子小姐苦笑起来。在逆光下,白色连衣裙透出腿部线条,让人心惊肉跳。
因为不是事先约定的访问,老太太不免有些慌张。因为是午饭时间。“明明你都已经准备好了吗,真是对不起。”蔷子夫人这么说着就递给我她带来的寿司,那对我来说正是求之不得。西瓜现在也在流水中冷藏,准备用作三点钟的点心。
饭后,蔷子夫人悠闲地坐在沙发上。赫克塔似乎很喜欢蔷子夫人,一屁股躺在她的膝盖上,让她用手摸肚子上的肚脐。成为“九条赫克塔”都已经快一年了,但它就像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在这里一样,完全适应了这里,感觉它就是在用100%的力量向大家撒娇,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蔷子夫人微笑着哄着这样的赫特塔,蓬蓬松松的赫克塔,只是茫然地让她触摸,幸福的时间就流逝了好几个小时。但看着蔷子夫人比平时沉默寡言的样子,总觉得她和平时不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吗?”
看样子樱子小姐也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但我和她的不同之处在于,我不会这么毫不客气地询问,因为我觉得这是一种与人打交道的必要的体贴。
“不,没什么。”
蔷子夫人缓缓摇了摇头。
“我看不出你没事。”
樱子小姐咬住不放。
另一边,赫克塔把得到的猪耳塞到蔷子手里,似乎在说:“为了让我方便吃,请就这么拿着吧。”然后就很不礼貌地躺着啃起来。面对这样的赫克塔,蔷子夫人笑着说:“你真是个坏孩子。”
只听到赫克塔咬猪耳的声音和塔高兴的鼻息声,沉默流淌。
“只是……总觉得不想一个人待着而已。而且天气太热了,我也正好想吃西瓜。”
她这么小声说着,连我都觉得那是骗人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没有自信。
樱子小姐怅然若失。对不感兴趣的人都漠不关心的她,竟然会如此强烈地在意,对樱子小姐来说,蔷子夫人真的是很重要的人吧,对蔷子夫人来说也是。
“……不,果然不是,我来这里还是想向你说点事。”
过了一会儿,蔷子小姐轻轻垂下睫毛,叹息着吐出了一句话。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蔷子夫人拉着我的工装裤。
“没关系,你也听听吧。”
蔷子夫人抬着眼睛说道,赫克塔也从她的手上穿过,像是在说“我不会让你回家的”,慌忙爬起来,用头顶用力抵住我的脚。
“啊……那……”
就这样待着吧——我只好重新坐好,赫克塔把下巴放在我的膝盖上。仿佛在表示“蔷子夫人的膝盖也是我的啊。”似的,巧妙地把一只后腿放在蔷子夫人的膝盖上。
在这绝妙的时机,老婆婆端来了热红茶。颜色柔和的奶茶。蔷子夫人望着茶杯,斟酌着措辞。
“其实,马上就是我好朋友的忌日了。”
“那……真是悲哀啊……”
她悄悄地说出了这句话,不想一个人待着,刚才那句话刺痛了我的心。
“今年刚好十年。”
好长时间。但一定是很短的时间。看到蔷子夫人那沉痛低垂的双眸,就能感受到她的痛楚。
“因为这十年的关系,让我觉得一切都结束了,但最近又在电视上看到她的脸和名字,真的很痛苦。”
“……电视?”
在此之前,樱子小姐还无聊地托着腮坐在骷髅椅的胳膊肘上侧耳倾听着她的讲话,听她这么一说,就突然吃惊地抬起了头。
蔷子夫人含蓄地点了点头。
“死后十年……难道是平成年代的莉兹·玻顿?”
“什么?”
我不禁惊讶地脱口而出,蔷子夫人没有否认。
“……可能会聊很久,可以吗?”
蔷子夫人说着喝了一口红茶,做了个深呼吸,像是下定了决心。
——平成年代的莉兹·玻顿,远藤范子。
那是十年前在札幌残忍杀害父亲和继母后自杀的杀人事件的凶手。
1892年8月4日,美国马萨诸塞州福尔利弗市的名人玻顿夫妇被杀,此事在美国家喻户晓。
作为犯人被逮捕的是玻顿心爱的女儿。ta-ra-ra boom-de-ay !在塔啦拉·波姆·德·艾的旋律下,连儿童游戏歌都唱过的lizzy boden。
她在超过三十度的闷热的天气中,用斧头残忍地杀害了父亲和父亲的再婚对象、也就是她的继母艾比。
虽说如此,但她的罪行还没有被明确确定。虽然被公众不断抹黑,但她在审判中赢得了无罪。因为她是女性的缘故,当时的社会形势又对她有利,而且她的动机等都搞不清楚。结果玻顿夫妇死亡的真相一直没有查明,莉兹在那之后度过了坎坷的人生,在六十七岁时去世。
十年前的八月四日,札幌的高级住宅区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
在教会高中担任历史教师的远藤范子,用劈雪用的镐头和小刀残忍地杀害了父亲和继母,并肢解、遗弃了继母,之后她在浴室企图自杀。
这个事件被称为平成时代的莉兹·玻顿事件,成为热门话题。事件发生当时我还很小,也听说过那件事。特别是今年是事件发生的第十年,再次成为了话题。正好赶上夏天,又刚好有一个“叫她的灵魂来叫讲故事”的奇怪节目。
但大家就是这么想知道,那天,远藤范子为何行凶?
远藤范子是父亲远藤范康的独生女。由于父亲是公司高管,远藤范子从小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她的亲生母亲就去世了,是她的父亲的妹妹荣美子代替扮演了范子母亲的角色。据说她和范子两人的关系非常好,甚至被误认为是亲生母子。
荣美子虽然有家人,但因火灾失去了丈夫和爱女。也有人说,正是因为这种痛苦,她才格外重视范子。
但是在范子十四岁的时候,范子的父亲要再婚,而为了范子,荣美子反对哥哥再婚,最终荣美子像被赶出去一样离开了家。
范子和继母的关系并不好,一开始,范子就去了离家出走的姨妈家居住,但因为继母想要和范子一块过母女生活,范子被迫和姨妈断绝了关系,所以对继母更加抵触。
虽然安排了一次谈话的机会,但是因为发生口角而导致继母奈绪情绪激动,甚至引发呼叫警察的骚动。结果,荣美子对远藤家彻底失望,与远藤家断绝了关系。
因为这些事,范子在家里被孤立了,长大成人后也没有离开过家,在严厉的父亲的干预下也没有结婚,然后范子在她三十八岁的夏天杀死了父亲和继母。理由不清楚。但据说是长久以来凝固的憎恶终于爆发了,也有人说她实际上模仿了莉兹·玻顿的事件。
这可以说是发生在炎热、炙热、炙热的盛夏的噩梦。
问题是认识范子小姐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我不认为她会做出那样的事。”而且即使知道了事件的经过,他们也实在看不出远藤范子是个这样的人。
我只能想象她是一个孤独寂寞的人,所以才会钻牛角尖。
“我和小范初中和高中都在一起,同一时期,我们两个人都住在宿舍里。因为我们的房间就在隔壁,所以关系很好……我和她一样都有很多的家庭问题,所以自然而然就聊得来了。”
蔷子夫人拿着茶杯,悄悄地说。说实在的,把可怕的杀人魔和蔷子夫人联系在一起什么的,即使知道了来由,也只能用一句出乎意料的话来概括。
“那个……范子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个疑问,她的嘴里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不是大家所期待的答案,只能说一般般吧,是啊,虽然她有点太认真了,但这一点反而让人觉得很好,很适合清廉这个词,是个很会照顾别人的温柔的人。”
事发前几天见到她时,她还很正常,蔷子夫人这样说道。那时候范子没有任何想不开、钻牛角尖之类的预兆,倒不如说她们两个人正在计划旅行。
当然,她也没有跟我说过有什么烦恼。这让蔷子夫人很失望——我还以为我们是好朋友呢。
“虽然是短短两晚的旅行,但也不是率性而为的那种旅行,而是制定了更具体的计划,所以我至今都不敢相信她会干出那种事。虽然周围的人都说这只是蔷子夫人无法面对事实,但即便如此,小范也不可能杀人。如果真的是她杀的,我想也有非杀不可的理由。”
蔷子夫人抿着嘴这样说。
“既然她已经无法亲口告诉我真相,但我想着至少也要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所以她的家就这样被我保留了下来。”
“就这样?”
“嗯,当然这笔钱都是付给他们家的远房亲戚的,但我确实买下了房子,因为说不定哪天就会知道真相。”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房子马上就会被低价出售,被拆除后盖新房,蔷子夫人痛苦地叹了口气。
“可是已经十年了,房子也老旧了,我想我也该整理一下心情了。”
“也就是说,你想让我做最后的判断,是这样吗?”
蔷子夫人低着头。似乎在为答案而烦恼。
“那个……是啊,就是这样。”
蔷薇夫人双手捂着脸含混不清地回答,赫克塔似乎在担心她,哼了一声。想要强行钻进她的臂弯。这样做大概是为了万一她哭了的话,就把她的悲伤舔下来吧。
蔷子夫人落寞地微笑着,搂住赫克塔的脖子。这种时候,我觉得狗很厉害。我也好,樱子小姐也好,就算是老婆婆,也无法像这样安慰她吧。
“我一直都不想告诉你这件事,因为你会因为好奇而去窥探,然后毫不犹豫地解开她的秘密,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很害怕。”
蔷子夫人把脸贴在柔软的毛皮上说道,真相并不总是温柔的——有些事情就像白骨一样,被血肉覆盖隐藏起来比较好。
“可是已经十年了,如果就此放下不管的话,我和小范的羁绊一定会就此中断枯萎吧。”
蔷子夫人像是下定了决心,松开手臂,站在樱子小姐面前,然后径直向懒洋洋地坐在骷髅椅上的樱子小姐伸出手。
“拜托了,樱子,那天,在那个家里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一切的,没有虚假的真相。”
樱子小姐抓住了蔷子夫人的手,蔷子夫人一把拉住她,让她站了起来,并抱住了她的脖子,樱子小姐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回抱她。
拜托,至少用手搂住她的腰,或者扶一下她啊。
这种时候,我总是在想樱子小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对樱子小姐和蔷子夫人来说,彼此都是特别而重要的关系。
她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母子,更不是姐妹 但似乎又都是…
几天后,我们前往了札幌。
我觉得自己也跟着去好像不合时宜,但就这么让她们两个人去又有点放心不下。樱子小姐的话,有时就像一把割肉刀,这种时候,我要负责当个挡箭牌。
樱子小姐的车乘上高速公路一路前往札幌。虽说已经放暑假了,但因为是工作日,车辆还是畅通无阻。话虽如此,这趟旅行让人提不起劲。天气不甚明朗,仿佛映照着我们的心情,灰色的云很快地飘过。
因为很早出门,没能在砂川的服务区买到冰淇淋,实在是遗憾,但也因此早早到了札幌。在新川下车后,我们就前往了圆山。我想起阿世知说过,圆山公园的乌鸦很凶恶。
但是那些乌鸦平时却是一副又安静又高贵的样子,我们途中顺便去了咖啡店,看见一个刘海梳得整整齐齐的十岁左右的男孩,拿着一个很大的乐器盒,正在和一个看起来像是他爷爷的人在吃三明治。
街角的这一幕,总觉得是一幅画。在那样的小镇上发生的杀人事件,究竟让多少人感到骚动呢?
车子径直向地势稍高的地区驶去 不久就到了住宅区,那是一座建在陡坡上的房子。
“等一下,我开门。”
那是一座红砖造的宅邸,蔷子夫人做了个深呼吸,先下了车。一楼是车库。蔷子夫人用钥匙手动打开了门,进入凶杀案现场的车库什么的,总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就像蔷子夫人说的那样,车库里还留着各种东西。大概是范子小姐的父亲对汽车很有兴趣吧,上面盖着一层灰尘。
“真漂亮啊。”
不过从外面看到的远藤家,院子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人感觉不到一直都是空房子。
“一直不打理的话会损坏房子,防盗上也不好,所以我会定期请人帮忙。”
杀人现场的防盗也有点奇怪,我和樱子小姐在蔷子夫人的带领下走上了玄关前的楼梯。在拐角筑巢的小蜘蛛的存在,还是显示了这个家的确没人在住。
“在札幌这算是很大的房子了。”
我们再次站在玄关前,感觉这是一座相当大的宅邸。说到豪宅,也有凹凸不平、轮廓怪异的宅邸,但远藤家是四方形的。房龄有三十年左右吧?这是一栋带有西洋风格、复古感的沉稳建筑。
话虽如此,却不如东藤家,比九条家还小吧。大概占地面积100坪左右吧,不过远藤家一定很富裕。
“小范的父亲从事贸易方面的工作,是个很有品位的人。”
蔷子小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仰望着天空说道。但说到这里,话就中断了,她拿到了家里的钥匙,却没有马上使用。
“我替你开。”
即使有着那样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但以这种方式去拜访曾经的好友的家,想必还是会很痛苦吧。我接过钥匙,把蔷子夫人交给悄悄地站在身后的樱子小姐。蔷子夫人那张脸仿佛没有了血色,微微发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怎么用,钥匙孔转动得有些生硬,这是旋转盘式的汽缸键。老妈一定会说,用一把螺丝刀就能把锁打开,至少换成丁字键比较好。
但是从这把钥匙的形状,就已经足够说明这个家已经被时间遗忘了……我一边想着那样的事一边转动钥匙。
“…………”
打开门,淡光照进通风的门厅,因空气流动而扬起的灰尘,像面纱一样浮了起来。
“一年四次,里面的打扫也是请清扫公司来的……这也是房子正慢慢变旧的证据。”
早知道就提前戴上口罩,可现在才意识到也已经晚了。
正如蔷子夫人所说范子小姐的父亲是个很有品位的人,室内装修也以白色和茶色为主,不会过于华丽。不过,绘画和室内装饰等有金钱价值的东西,据说是被远房亲戚领走了,所以这副装修看起来却像是多余的一样。
二楼从玄关进去,左侧是西式房间,右侧是起居室、餐厅和厨房。
“……这里死了三个人?”
“不过,尸体发现得也不是很晚,家里还是很干净的。”
这么说案发时沾有血迹的房间并不算多,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虽然知道房子多少被收拾过,被拿走了很多东西,但还是强烈地感受到突然失去主人的房间那特有的、静止的时间。
让人觉得与现今生活略有不同的零碎物品摆放的细微差异,屋子里那些落后于时代的东西,十年前八月的台历,以及旧布的味道……
虽然知道经过了彻底的打扫和消毒,但曾经住过那种闷在家里的人的气味,还是牢牢地渗进了建筑物里。
这些东西清晰地告诉我,让我感觉到了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那些突然被死亡夺走时间的人们的存在…
“不管来多少次,我都不习惯。”
在起居室的入口,蔷子夫人低语道。
“你没事吧?”
我这么一问,她低着头露出寂寞的微笑,连我自己都后悔问得太愚蠢了。
在这样的我们身后,传来橡胶手套拍打肌肤的声音,回头一看,樱子小姐戴着手套。
“那不来不就好了吗?反正凶手和被害者都死了。”
“可是,如果凶手是第三者呢? !”
蔷薇夫人突然厉声说道,樱子小姐静静地眨了两下眼睛。
“……我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说了这么多,樱子小姐抬头看着厨房。
“那么,让我们一个一个地去了解她那天做了什么吧。”
平成年代的莉兹·玻顿事件,也引起了道外(北海道以外)人士的强烈关注,现在互联网上还有很多详细的讨论网站。
“我已经打印出来了。”
我从几个网站上打印了内容,因为我想着尽量不让蔷子夫人来解释这件事,只要告诉樱子小姐那些不一样的部分和必须补充的部分就可以了。
那天是星期天,父亲、继母、范子全家都在。
从胃里的食物来看,早餐是在上午八点前后吃的。因为几乎都消化得差不多,所以应该是三个人一起吃的。
值得一提的是父亲和继母好像吃了鲑鱼和香菜,豆腐味噌汤和五谷米,只有范子因为主食是吐司,因此被指出他们一家人可能是分开吃饭。
宽敞的采光厨房和景色优美的餐厅,三个人住在一起,房间并不多,每个房间都很宽敞。透过窗户,可以看见玫瑰盛开的大拱门,那里至今仍是蔷子夫人精心打理的地方。
“至少,继母不是那种会为女儿准备别的菜单的母亲吧?”
樱子小姐一边看着几乎剩下餐具的橱柜,一边说道。
“可是范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吧,她可能是那种想吃就自己做来吃的体质吧?”
我家更是如此,有时当我说“不如吃面包和鸡蛋吧”,我老妈就会说“好啊,不过你自己烤吧”。所以,这并不一定等于老妈不和。
“确实有几个理由,可能是范子自己主动推辞了别的菜单,也可能是范子对这些东西不太在意。另外,即使想自己做饭,厨房也是继母的地盘,可能不能自由地使用。”
这么说着,樱子小姐环视了厨房一圈,看着整齐划一的餐具和厨具,曾经支配这里的人的痕迹确实清晰可见。
“也有可能是父母不允许这样的自由,有些家庭固执地认为,吃同样的食物就是维系家人的纽带。”
“范子也许因为是自己的事,所以不想特意麻烦继母吧。只是远藤家的规矩确实是要一起吃早餐。范子也许为了配合父母,早餐是面包配咸鲑鱼的组合也许并不稀奇。”
一直默默倾听的蔷子夫人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有些事,在外人看来有些不正常,但在自己家里就能妥善处理,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的确如此,即使稍微有些不一样,家庭也有各自的形态。餐桌上的木制水果篮,让人联想起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一家人的生活方式。
远藤家的假日在那之后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变化。
继母奈绪收拾完厨房后,就开始收拾屋子了。她经常跟朋友说,自己最近开始了断舍离。家里还残留着远藤家刚建成时留下的各种东西,所以她也想把它们清理干净,甚至也提到了装修的事。
她总是抱怨家里人谁都不想收拾,但实际上她是远藤家对衣服最执着的人。
父亲范康走向一楼车库旁的音响室,那里有大型投影仪和高级音箱。他在休息日最喜欢窝在那里看黑泽明的电影,据说那时候也在看《罗生门》。
根据快递员A的证言,上午十点多,快递公司拿着包裹来到远藤家,负责接待的是范子。稍等片刻后,就听到了有人下楼的轻微声音。
当时无论是屋子、还是范子的态度和服装都没有异常,范子只是稍微喘着气说:“今天也很热啊。”快递员以为当时范子是急急忙忙跑下楼来的。
范子她穿着米色的连衣裙,虽然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是快递员这么说道:“说起来,她好像还是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快递是从范子上的兴趣班——印刷杂志教室寄来的,指定上午寄到。
“一个小时后,父亲范康首先被杀。”
在平静的假日里,冲击首先降临到了父亲身上。
我们来到一楼的音响室,那里几乎已经空了。
与起居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真的是空荡荡的,感觉黑暗仿佛有生命在晃动。我的想象力似乎比我自认为的还要丰富。也就是说,杀人现场很恐怖。
房间好像能隔音,我们的声音像被吸进去一样没有回响,也许是这个原因,我突然耳鸣起来。
“沙发就是这样背对着门放置的。”
蔷子夫人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进屋,便站在门边说道。相比之下,樱子小姐飞快地走进房间,环顾四周。
“我想他应该是戴着耳机的,因为地上有血迹斑斑的东西。也因为这个原因,我想他直到遭到袭击才注意到,所以尸体上没有保护身体的痕迹。”
“犯人”首先用劈雪用的镐头(鹤嘴镐)给了沉迷于电影的范康的脑门上一击。据警察说,凶手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挥出了镐头。
仅凭这一点,范康就几乎当场死亡,但凶手还嫌不够,用小刀刺向沉在沙发上的范康的心脏,就那样插着没有拔出刀,把尸体留在房间里离开了,范康头部的出血被质量很好的沙发吸到地板上。
“沙发和地毯上都是血,根据帮忙清扫现场的工人的意见,我把地板换了。因为地板沾了血而散发出了臭味……我要是没弄丢重要的证据就好了。”
“墙壁也是吗?”
蔷子夫人用一种似乎略带抱歉的、不安的语气叙说着,樱子小姐突然问道。
“不,幸好墙上几乎没有溅到血。”
“凶手只用鹤嘴镐挥了一击,胸口的刀也没有拔出,应该不会造成鲜血飞溅的情况吧?”
樱子小姐一边说着,一边用隔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灰色的墙壁,就好像那里流了血一样。
“父亲是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死去的吧,凶手的行动真是迅速而顺利,毫不犹豫。”
“要真是这样……”
毫无疑问,那就是要杀人的坚定意志。从中可以看到凶手那放弃了踌躇的决心。即使要杀害的对象是亲生父亲,而且是唯一的至人,却依然能毫不犹豫。
“让她变得如此凶狠的感情,果真是‘憎恶’吗……”
“不可能。”
蔷子夫人摇了摇头。
“小范总是那么温和,我都没见过她大声说话的样子。她总是那么低调,好像也会很温柔地守护着我……我不认为这样的她会憎恨到杀人的地步。”
那么,她到底在想什么,才会有这种冲动呢?我无法向蔷子夫人提出这个问题。
“但是,实际上已经死了两个人,也许不是在守护你,而是在观察你。她并不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才杀人的,或许她本来就是不会被爱情等感情所迷惑的人,所以才会如此冷静地杀害父母。”
“什么?”
眼看就要哭出来的蔷子夫人抬起了头。
“世界上有些人没有良心,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对他人的痛苦产生共鸣。对于感受不到他人痛苦的人来说,杀人既不是恐怖,也不是疯狂。”
“不过,她对我真的很好!”
“那是因为你站在她那边吧。你是那种在好友死后,连她死去的那栋房子都能买下来保护的女人。为了赢得你的友情,她甚至会表演出为你着想的样子。”
“怎么会……”
樱子小姐丢下茫然的蔷子夫人走出房间,对我说:“走吧。”但是,不能就这样丢下蔷子夫人。我轻轻扶着蔷子走出房间,她的肩膀在颤抖。像这样强行挖掘过去,真的会有什么好处吗?我不安起来,今天的樱子小姐真的毫不留情。
樱子小姐一边看着我打印出来的东西,一边走进房间。音响室之后是三楼继母的房间,楼梯的角度出乎意料的陡,真有点吓人,从这里把遗体抱下去,难道不会觉得害怕吗?
继母的房间也空荡荡的,收拾得很干净。只剩下框架的床和空衣柜。只有梳妆台上的空化妆品瓶,留下了这个房间里有人住过的痕迹。
“据说是继母的家人把行李都拿走了。”
而且房间也变得很脏……。蔷子夫人含糊其辞。
凶手在杀害范康之后,手拿鹤嘴镐来到三楼奈绪的房间。和杀害范康一样,从背后闪过鹤嘴镐,但是这次,奈绪注意到了动静,急忙躲开,因此只伤到了右肩。
从那以后就变成了肢体冲突,从奈绪的指甲里还检测出了范子的皮肤。然后,倒在床上的奈绪的胸口再次被鹤嘴镐袭击,奈绪就这样毙命了。凶手用床单裹住奈绪小姐的尸体,搬到浴室。
之后,继母的头、手、脚都被砍了下来。
附近居民证实,十一点半左右,只听到过一次像是继母的喊叫声。下午三点左右,邮递员又来了,当时范子和往常一样接待着。因此,一切都是在下午三点之前完成的,可见这是一场准备周密、计划周密的杀人行为。
“然后只有继母的尸体被抛尸了,那真是奇怪。”
走进浴室,樱子小姐抱着胳膊小声说道。
当晚,凶手将奈绪的尸体遗弃在圆山和盘溪之间的山间里。到最后也只能找到手脚和腹部的一部分。
第二天凌晨两点左右,范子在浴室上吊自杀,范康的遗体也躺在浴缸里。
那天上午,来家里打扫卫生的家政服务人员陆续发现了家人的遗体,周围一片哗然。
“以前樱子小姐不是说过,日本人解体人类的行为很多时候不是出于猎奇,而是为了遗弃。”
如果凶手只有女人一个人,有可能为了把尸体从家里搬出来,从而把尸体肢解也不奇怪。
“是啊,这本身也没什么奇怪的。但为什么只有继母一个人呢?如果父亲也一样解体,一起去扔不就好了吗。”
“……也许是没办法把亲生父亲的身体切成碎片吧?”
“明明可以无情地杀害他吗?”
干燥的浴室里有水的味道,氯气的味道比死臭更重。我们在声音模糊的地方交谈时,蔷子夫人坐在浴室门口。
“……也许,她本来只想杀继母一个人。”
抱着膝盖,失去表情的蔷子夫人的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
“我想对小范来说,只有小姨才是‘妈妈’,小范不喜欢夺走妈妈的继母。继母总是说她是一个打扮时髦又漂亮的人,可能是在委婉地指责她是一个‘败家女’吧。”
“即使这样说得通。因为无法处理父亲的尸体所以她才会去自杀,这一点我也能理解。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用特意去抛弃继母了吧?她的行动中有太多的徒劳和矛盾。”
为了杀继母而杀了亲生父亲,真是可怕又冷酷的选择。但是想杀的心情就像病一样,一旦被想杀的念头所困,无论如何也得杀下去。
但就是在这种疯狂中犯下的罪行,即使不是所有事情都处理得条理分明,不也很像人吗?
“难道不能是范子她没能冷静地行动吗?”
“如此周全、完美地杀害了父母,难道还不冷静吗?”
“这个……”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移开视线,看到蔷子夫人脸色铁青,缩着身子,我决定中止对话。
“先吃午饭吧,我肚子饿了。”
正好是午饭时间,我们决定出门吃一次饭,可是连我今天都没有食欲,我想尽快逃离弥漫在这个家里的沉闷空气。
中午去的是蔷子夫人常去的意大利餐厅,包厢很舒服,烤炉烤的披萨很好吃,虽然实际上我也分不清那是什么味道。
虽然只是在远藤家待了几个小时,我却觉得自己的精气神被那个家榨干了。我一边喝着瓶装的可乐一边想,如果可能的话,我已经想回去了。
“……你果然认为小范是凶手吗?”
蔷子夫人一边用叉子戳着一点儿也没有减少的凯撒沙拉,一边说道。
“至少她确实在现场,也和继母被杀有关。从继母的指甲里检测出她的皮肤,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一个满足地吃着卡塔拉纳的樱子小姐指出。
“你其实也认为是她杀的吧?只是找不到可以接受的理由。”
实际上,莉兹·玻顿为什么要杀死父亲和继母,直到最后都没有人知道。难道真是因为天气太热导致一时的精神错乱?!我只能像这样硬是找些理由出来,让自己强行接受,就如范子的案子一样。
“是啊……我想知道温柔的小范变了的理由。如果她真的杀了父母,那绝对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那个……能跟我说一下范子小姐的事吗?远藤家是怎样的一家?我想知道蔷薇夫人你所知道的温柔的范子小姐的故事。”
蔷薇夫人一脸沉思的表情,和披萨上的芝麻菜一样,气氛十分苦涩,我实在忍受不了,就把话说开了,只有悲伤的故事太过痛苦。
“啊,当然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嗯,不,我也想说说。”
用碳酸水润湿喉咙后,蔷子夫人闭上了眼睛,就像唤醒沉睡的重要记忆一样。
“……刚认识她的时候,我和她都是非常困难的时期。我呢……老家那边不是发生了很多事吗?她那边是父亲提出再婚的时候,我也有不想告诉她的事,那时候我们两个人都住在宿舍里。”
我们正好是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回想起自己当时的状况,离开父母生活可算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事情。
“一开始,我不知道她母亲已经不在,她姑母每周都会联系她,经常来探望她,也经常送到邮件给她。亲手做的点心、书、衣服……与之相反的是,几乎完全感觉不到她父亲的存在,所以我还以为她是生长在没有父亲的家庭呢。”
不过毕竟不是亲生女儿,范子多少有些顾虑。她原本就是一个深思熟虑、谨慎谨慎、内敛的人,虽然没有和朋友发生过矛盾,但也没有向姑妈撒娇的样子。
“只是称呼姑妈为惠美(荣美子的发音是emiko,惠美的发音是emi),这一点很可爱。虽然不是亲生母女,但还是能感受到她们两人之间存在着特别的羁绊。”
“可是……”
看到我欲言又止,蔷子夫人点了点头。
“是啊,小范上二年级的时候,她爸爸正式再婚了,由于新妈妈要来,她姑妈就离开了家。一方面是因为姑妈和继母的性格不合,另一方面是爸爸想让小范把继母当成自己的母亲来尊敬。”
父亲试图改善一直以来稀薄的父女关系。可是对范子来说,事到如今才什么的…?面对这样不合理的改革,范子搬回家住之后的生活,与其说是得到了家人,不如说是失去了家人。
“大概继母是真的想当妈妈了,这一点小范也知道,但是她很为难。她姑妈的事,她爸爸好像希望让姑妈可以重新组建自己的家庭。但是对姑妈来说,就像突然被夺走了‘女儿’一样。”
“网上说她父亲是个非常蛮横的人。”
对于我的问题,蔷子夫人摇了摇头。
“他是很严厉的人,但我觉得跟蛮横有点不一样,他只是担心小范。再婚后的一段时间里,姑妈也常去远藤家,但有一天,姑妈和继母起了争执——”
这个我知道,范子的两个“母亲”发生了口角,那天甚至闹到要报警的程度。
“姑妈把菜刀拿了出来,幸好没有人受伤,但父亲还是站在了继母一边。这对小范和姑妈来说都是个打击,姑妈决定和远藤家断绝关系。”
在此基础上,范子的父亲希望和女儿仍然是一家人。不知从何时起,姑妈荣美子就成了远藤家的敌人,范子也被禁止和姑姑见面,为了彻底贯彻这一规定,开始对她进行门禁等严格的监视。
一向顺从父母的范子虽然很悲伤,但还是接受了。
“我想她是怕她仍与姑妈偷偷见面的事情被发现,给姑妈添麻烦。所以我所知道的远藤家,并不是大家所说的破裂的家庭。虽然现实和理想之间产生了偏差,但他们还是互相爱护着对方的。”
虽然用错了方式,骨子里仍是互相关爱。
“可是,这么严格的门禁制度居然持续了这么长时间,引起了不少非议……”
他们夫妻俩只有范子一个孩子,更何况是亡妻的遗孤,所以一定很珍惜她。话虽如此,过了三十岁还被父母管得那么厉害,怎么也不觉得这很正常,范子也很难交到恋人吧。
“也不是说什么都不行,因为工作以外的事情要晚回来的时候,事先都要得到父亲的许可,所以范子应该不会被认为是好人缘的人吧。不过,说是许可,也只是事先告知会晚点就好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人们纷纷猜测,严厉蛮横的父亲、缺乏爱心的继母、被强行拆散的养母——这些不满、孤独、郁愤凝结在一起,悲剧的一夜就这样发生与结束了。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应该是这样。
“那么,范子为什么要杀害父母呢?长时间积攒的不满偏偏在那天早上突然爆发,确实难以理解。”
即使杯子里的水都快溢出来了,但为什么是那天呢?
“实际上也有可能是受到了莉兹·玻顿事件的影响,但我认为杀害两位父母,在一般情况下需要巨大的情绪刺激。”
把我的份儿都吃干抹净的舔着嘴唇的樱子小姐放下叉子说。
“好了,我们再来一探究竟吧。”
“嗯……夫人你就不要去了吧?”
我立刻看向蔷子夫人,她摇了摇头。
“不,我会去的,我还什么都没解决。”
蔷子夫人坚强地说着,我觉得她很可怜,不由得瞪了樱子小姐一眼。但是樱子小姐好像对我的提醒不屑一顾似的,转过脸,离开了店里。
“总之要弄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樱子小姐一边戴着新的橡胶手套一边说。脱手套的时候,她总是把它翻过来。看来是为了把脏的部分放在里面扔掉。用过一次的手套,对她来说都是脏东西。即使是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她好像也不想再用一次。
“吃完饭的范子,应该是往自己的房间去了吧?因为快递员说‘听到下楼的声音’。”
说着,樱子小姐她径直向三楼走去。楼梯还是那么陡,我小心翼翼地追着她。
“里面是小范的房间。”
三楼只有四个房间。父亲的房间、继母的房间、范子的房间,还有会客用的房间。她的房间在三楼最里面的地方,就在继母房间的正对面。
“房间真大啊。”
看到她的房间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是啊,继母的房间比较接近服装房,所以比较狭小,卧室好像是和爸爸一起用的。继母的房间原本是姑妈用的,晚上就在小范的房间和她一起睡。”
“哦……”
也就是说,两个人的卧室其实都是范子的房间吧。即便如此,房间还是很大的。和继母的房间不同,虽然个人物品甚至连书架上的书似乎都还在,却显得格外空荡荡的。
“小范不是那种喜欢乱买东西的人,所以房间就更显得煞风景了。”
蔷子夫人苦笑着说。
“意思就是说她在这个家没有容身之处了吗?”
“什么?”
我低声说着,蔷子夫人看着我。
“不,怎么说呢……我想应该是为了随时都能出去住,或者说是过着像短期寄居一样的生活吧。”
范子可能是一个对“物”的执着程度很低的人,室内既不时髦,又简洁、冷淡,给人一种最低限度的感觉,没有“个性”的味道,这样的房间没有传达出多少存在感。
书架上摆满了词典和历史书,虽然范子是日本史的老师,书架却让人感觉不到使用者的个人喜好。
“但是……除了这里,我觉得她没有可去的地方。”
“就没有选择去姑妈那里吗?”
“我不知道,也许她想过,但可能联系不上。”
蔷子夫人坐在主人已经不在的床上,灰尘轻轻飞舞。
“……警察果然也调查了姑妈的事。但是,电话的通信记录等全都确认了,没有发现两人有过联络的痕迹,而且……事件发生的时候,姑妈已经是晚期癌症。据说她还剩下三个月到半年的寿命。事发那天,她参加了癌症患者自助小组的自助会议。”
“自助小组?”
“嗯……怎么说才好呢?有同样烦恼和痛苦的当事人聚在一起,是那种互相支持的团体。互相倾诉痛苦的心情,互相讨论治疗方法。”
在因病去世之前,姑妈荣美子除了自己以外就已经没有可以支持自己的人了吗?她选择了与家人以外的人互相支持的道路,从她的人生中,我们可以看到她的孤独。
“听说她和同一种癌症患者组成了一个小规模的小组。她一个人坚强地对抗病魔,她的心中恐怕已经不存在远藤家了。”
事发几个月后就去世的她的葬礼上,当然也没有范子的身影。
姑姑和侄女的人生就像镜子一样,即使相互分开也觉得空虚。
“啊,你竟然说小范什么都没有什么的,其实小范也挺有个人情趣的。”
说着,蔷子夫人走向书架。她的手指爱怜地滑过历史书的书脊。
“她迷上了书法和刻录,但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历史控,最喜欢战国时代。”
蔷子夫人调皮地笑了笑。
这让我有点意外,感觉第一次看到了范子的人性部分。
“是吗?那么她最喜欢的武将是谁?”
“是上杉谦信,她好像很喜欢上杉谦信那种坚持道义、禁欲的性格。”
我的话最喜欢直江兼续了,但蔷子夫人又如此补充道。虽然对蔷子夫人喜欢武将这件事感到意外,但我觉得喜欢把“爱”字刻在盔甲上战斗的直江氏好像是就如同蔷子夫人一般,她之所以会在意在原先生或许也是因为名字吧。
“所以,我们两个人本已打算去新舄旅行的,明明已经计划好的……”
说着说着,蔷子夫人的表情阴沉下来。
“那次旅行有没有遭到过反对?”
“那个……也不能说没有可能性。”
即便如此,那也会让人走向杀意吗?
“范子一直都是过着被杀意慢慢勒死的生活吗?!”
个人物品除了书以外,主要是笔记用具…….各种各样的墨水、钢笔、羽毛笔、玻璃笔等,可以看出范子小姐很喜欢写字。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显眼的东西了,正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想先走的樱子小姐停下了脚步。
“樱子小姐?”
“那个,继母的房间就在对面吗?”
“是啊。”
那还曾经是姑妈房间的地方。
“继母说要重新装修,正在收拾屋子,这事远藤范子赞成吗?”
我和蔷子夫人面面相觑。
“这么说来,凶器是几天前打扫仓库时弄出来的,原本是打算处理掉的,后来被范子小姐拿来用了。”
关于这一点,因为有保姆的证言,所以事实很清楚。
“总之,继母把家里都翻了个底朝天,对吧?”
“是啊。里面还残留着远藤范子姑妈的东西和亲生母亲的东西吧。也许不是丈夫和女儿懒得收拾,而是他们不想把这些东西扔掉。”
的确,那天早上继母也在眼前的房间里整理行李。在对面的房间里,范子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这一切的呢……。
“这么说,是继母的迟钝引起了小范的憎恶吗?”
“这个嘛。”
樱子小姐耸了耸肩,至少是和姑妈争吵时能让对方拿起菜刀的人,由此可以看出继母奈绪的性格一定有一些问题。
“但要得出结论,这些还不够。”
而且只在这个家里得到的信息是有限的,樱子小姐说要向周边的居民打听远藤家的情况,确实,这样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
“小心。”
要下楼梯的时候,樱子小姐失去了平衡。我猛地抓住她的手,她回过头来对我微笑。
“你没事吧?”
“谢谢。”
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樱子小姐的笑容也很开心。
正好这时蔷子夫人接着不知从哪里打来的电话,快步走出玄关。
“……就不能对蔷子夫人再温柔一点吗?”
我一边系鞋带,一边对樱子小姐说。
“她并不是想要真相。”
“什么?”
“只要她能接受就行了。”
“就算这样,也不用说得这么伤人!”
我压低的声音中,不由得充满了怒气,樱子小姐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她很聪明,不像你那么容易蒙骗。她认为这件事是悲剧,那就把它变成她所希望的样子不就行了吗?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只要在她心中找到正确的答案就足够了。”
如果无法改变那是悲剧,那就以对她来说漂亮的悲剧结束就好了。如果受伤的话,至少要以浅浅的伤口结束——我知道她想这么说,但这样真的能让蔷子夫人接受吗?
“那么,樱子小姐是怎么想的呢?”
“是恶魔干的。”
“恶魔?”
这句话完全不像樱子小姐说的,我吃了一惊。
“在极短的时间里,把镐头甩到父母头上——你能做到吗?对你的母亲和祖父们。”
“怎么可能!”
“那么结论就很简单了,凶手就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说到这里,樱子小姐跟着蔷子夫人走出了远藤家。一个人留在玄关的我,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寒意,还没能整齐地系好左鞋带就慌忙跑出玄关。
“好漂亮的狗,我家里也养了一只萨摩犬,怎么才能养得这么有毛呢?是饮食控制得好吗?”
我们走到马路上时,听见樱子小姐对路边的女性这样说话,看样子她好像遇到了一个带着萨摩犬进行江户散步的女人。
到底怎么了,樱子小姐不顾我的疑惑,和那个女人聊了起来。女性一开始也表现出些许警戒的神色,但后来她们渐渐聊起每天亲手做的饭菜、好用的刷子等话题。
没办法,我只好一边摸着长得比赫克塔还要精悍的萨摩犬伍迪,一头金发、脸瘦瘦的豪华狗玛蒂尔达(后来查了一下,好像是一种叫阿富汗猎犬的狗),一边听她们说话。一位体态姣好、牵着法国斗牛犬的太太也停下了脚步。
带着更大点眉的巴尼斯山犬麻吕的太太也一边问着“怎么了?”一边走过来。
“其实,我听说那里的房子可能要卖了,但听说不久前那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为此很苦恼。”
过了一会儿,樱子小姐开口了,太太们突然为难地互相看了看。
玛蒂尔达与她高贵的外表相反,意外地平易近人,比赫克塔还执拗地要求我抚摸它。法国斗牛犬的金太郎也向我的膝盖发起进攻。伍迪一开始还若无其事,在我摸了摸它耳朵下面后,它就微微一笑。
养狗的人之间的社交圈,或者说横向联系是很奇妙的。在散步时,我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光是牵着狗,就有一种奇妙的一体感。
所以我装作很喜欢狗的样子。不,确切地说是非常喜欢。看来太太们最终还是屈服于我们的热情,开始把事件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我丈夫的母亲说范子是个好孩子,她经常和姑妈一起散步。虽然话不多,但很认真地回答姑妈‘是’、‘不是’,举止也很有礼貌。”
这是带着伍迪和玛蒂尔达散步的太太告诉我的,她好像住在五户开外。话题一旦展开,太太们的距离就更拉近了,其实这也一定是她们早就想说的话题。
“是啊。范子是个文静的女孩,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很朴素。不过她好像受过严格的教育,是个很有礼貌、很有品位的姑娘。所以啊……发生那种事,我真的吓了一跳。”
“她是我女儿学校的老师,是二年级的副班主任,可能因为是一位不会随便批评学生的老师,所以很受学生们的爱戴。只是总觉得和其他老师相处得不好,给人一种孤立的印象。”
金太郎的主人和麻吕的主人(按照养狗人的说法,应该叫金太郎妈妈、麻吕妈妈)异口同声地说道。
“结果,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荣美子离开了她的缘故,这对范子的打击太大了。她本是一个开朗、亲切、快乐的人。自从姑妈走后,远藤家就突然变得很难相处了。”
“而且,父亲还娶了一个那么漂亮又年轻的妻子。小范真可怜啊,她一定很寂寞吧,要是多跟我们倾诉一下就好了。”
和玛蒂尔达妈妈不同,一直住在这里的金太郎妈妈和麻吕妈妈说话毫不遮掩,尽管是那样的事件,她们还是拥护范子。
“虽然媒体说了很多,但也许范子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她是个很认真的孩子,所以也许只是一时想不开。”
她们的话题就此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我们道谢后逃离了三人的圈子,站在稍远处的蔷子夫人松了一口气。
即便如此,大家都说同样的话,这让我很吃惊。范子并不坏,她是个好孩子,难以置信——我听了这样的话,渐渐变得难以置信,难道是我的心眼儿不好吗?
樱子小姐是怎么想的呢?她又去了附近的人家,问他们关于远藤家的事情。但大多数人家都很警惕地不跟她谈论这些,但也有人非常热心地说:“有时候会有人来调查范子。”
听着听着,我的心情越来越低落。至于跟在后面的蔷子夫人,则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
最后,我们去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看上去就是所谓的设计师住宅,让人联想起藤冈旧宅邸,黑乎乎的崭新房子。
按响门铃,我们谎称要买远藤家的房子。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气喘吁吁地走了出来。
“啊……”
“那个……有什么事吗?”
我不禁语塞,红得出奇的脸,红充血的眼睛,带着鼻音的声音——这个女人看起来就像哭过一样。
“不好意思,您是来收钱的吗?”
“不……”
“我想问问远藤家的事。”
樱子小姐不顾正有所顾虑担心的我,直球问道。
“远藤先生?”
她瞬间疑惑地歪了歪头。
“啊!就是那个杀人事件发生的地方。”
但在我们说明之前,她似乎注意到了,再次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搬到这里没多久。”
“志穗。”
这时,家里出现了一个男人,把女人叫了过来。
“对、对了,你们去很早以前就住在附近的河内先生那里吧,说不定河内先生知道些什么,他是个很亲切的人。”
她突然慌慌张张地说着,拿起放在鞋柜里的圆珠笔。
“河内的写法是这样(Kouchi)。”
“嗯”
“就在后面的那家,我想只要走到旁边的马路上就能认出来。”
那个叫志穗的女人,不知为何用圆珠笔在我手上清晰地画了一个黑点。
“那个……”
我还以为她一定会写上对方的住址,或者写上对方的名字。但她连解释都没来得及解释,就把我们赶出了家门。
“怎么了?”
“不……”
这房子真奇怪,而且被圆珠笔用力描着的手掌好痛。
结果我们去找了她告诉我的那户人家时,对方刚好不在。
“嗯,好了,再慢慢调查一下吧,毕竟是死人,用不着着急。”
回过神来,已经过了下午四点,我们必须回旭川了。
警察的调查也不会有戏剧性的进展,尽管明知如此,但总觉得这一天没有什么大收获。
我觉得累了,心干巴巴的。
回家的路上,我和樱子小姐在车内都没有说话,蔷子夫人决定留在札幌。我只是盯着手上残留的黑点,不知不觉就被迷住了。回家的路上,我陷入了噩梦。
内容不记得了,只是醒过来的时候太害怕了,剧烈跳动的心脏痛得要命,但这确实是我活着才能体会的痛楚。
记忆过于浓厚的周日之后的课堂总是痛苦的。
倦怠感和过于无聊的日常生活让我焦躁不安。在日常和非日常之间,漫无目的地背诵公式实在是很让人痛苦,明明我在昨天还曾那样强烈地思考过某人的人生…….
“啊,醒着呢。”
“醒着呢,你干嘛。”
第三节课结束后,我赌气似的趴在桌子上睡觉,阿世知却不断捉弄我。
“感冒了吗?没事吧?”
在我身边如此关心我的鸿上,果然很温柔。阿世知趁我不反抗,擅自开始给我编头发,这两人真是截然不同。
“不,应该说是疲劳吧。”
“疲劳?”
“嗯,主要是心。”
“馆协君….心累?”
阿世知一边为我的头发系着黑色蕾丝丝带,一边笑了起来。
“……有点奇怪吗?”
不,不是指头发。
“馆胁你啊,总在奇怪的地方厚颜无耻……”
“谢谢你正面骂我。”
“不用客气。”
要说厚脸皮,我觉得你也很厉害。但我有足够的忍耐力,能做到不说出来。
话又说回来,这脑袋到底是怎么回事?鸿上居然也笑了起来。我正在梳理头发的时候,阿世知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什、什么?”
“……馆胁,你是不是因为谁的家暴问题而烦恼?”
“啊?我?”
突然说什么呢?我讶异地看着阿世知。在她的妖艳妆容后面,我知道她担心地晃了晃眼睛。
“你又被卷入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了吗?”
鸿上注意到阿世知的认真,非常不安地说。
“不是这样的,你这是怎么了!”
阿世知强行打开困惑的我的手。
“黑点。”
“什么?”
“就是这点。”
“点,怎么了?”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那就好了……什么嘛,我这不是不由自主地担心了吗?难道搞混了。”
阿世知突然不高兴起来,我更加为难了,看了看自己的手。昨晚回家后简单地冲了个澡,但也没洗掉手上的黑点。志穗小姐刻下的黑点虽然比昨天淡薄了,却牢牢地留在我身上。
“手掌上的点有什么意义吗?”
鸿上似乎和我抱有同样的疑问,也问道。
“嗯,叫做黑点运动。起源于英国,是在SNS上逐渐扩散的运动。是遭受家暴的人偷偷向周围人求助时使用的标志。”
“什么?”
“要是明明白白地写着‘救救我’,一旦被伴侣知道了就麻烦了。所以偷偷地在手掌上画点,然后把照片上传到SNS上,为了让别人注意到。特别是那些遭受暴力的人,想要发出声音并做出巨大的行动,需要很大的勇气。”
“阿世知……”
“当然,这一点也有被家暴加害者发现的风险,但即便如此,寻求帮助的方法还是多一个比较好。据统计,在日本每20名女性中就有1人有过被伴侣杀害的经历。”
阿世知最后总结道,馆胁也好,百合子也好,只要看到这个就应该行动起来。
“啊……谢谢。”
“什么?”
她应该不知道在说什么吧。尽管如此,我还是向阿世知道谢,慌忙给樱子小姐发了邮件。
“……鸿上?”
鸿上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今次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吗?”
“嗯,没问题,我完全没问题。”
对了,我自身的确什么麻烦都没有。我点了点头,鸿上从我的笔盒里拿出一支红色圆珠笔。
“那么,如果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就在你的手掌上画点给我们看。颜色是什么都可以,总之,希望你能告诉我。馆胁君不是时常为一些不能对我说的事情而烦恼吗?这种时候不要一个人承担,尽管向人求助吧,理由我不会问的。”
与画着黑点的左手相反,鸿上用红色圆珠笔在我的手掌上画了一个点。细细的笔尖弄得我好痛,但我又觉得那是她的痛。
“馆胁君帮助我找到了外婆,让我和樱子小姐相遇。我非常感谢你,我也希望有一天能成为馆胁君的一份力量。我们是朋友吧?……不是。”
说到这里,鸿上摇了摇头,被她放开的手背上,还残留着鸿上温暖的手掌的触感。
“我其实偷偷地想过,如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那就好了。(要是男女朋友那就更好的意思)”
“……嗯。”
我也是,谢谢鸿上。
我点了点头,她露出了微笑,留在手掌上的红点,正是她的温柔。
但正因为如此,我认为这一点绝对不能用。可是,怎么可能那样做呢?正因为是重要的朋友,所以绝对不会牵扯进来。
放学后我就急急忙忙地回家了,我对老妈说,九条家有个小派对,她们邀请我过去,虽然回家会晚一点,但不会有问题。老妈的表情很微妙,但还是允许了我。
说实话,即使说了黑点的事,我也觉得樱子小姐可能不会帮忙。幸好她也想去札幌,说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虽然觉得这个时间去札幌有点鲁莽,但我内心还是有些激动。如果说我很享受什么的,虽然这么说难免会有语病,但与平常不同的空气的气味确实让我有些兴奋。
我们直奔志穗家。
志穗小姐对我们再次来访感到非常惊讶,我还在想要是她满脸瘀青地来接我该怎么办,幸好没有,我松了口气。但是也不排除有些人会恶毒地专门往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施加暴力。
“再次打扰您我实在很抱歉,不过昨天您告诉我的那户人家我们实在找不到。”
说着,我拿出了地图。
“是指这里吗?”
我指着一点给她看。
“要报警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用铅笔写下来的淡淡的文字……然后垂下视线,她前面放着孩子的鞋子。
几秒钟的犹豫。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到底想了多少呢?住着漂亮的房子,穿着漂亮的衣服,还有孩子——乍一看,生活很幸福。
但她鼓起勇气看着我。
“……是的。”
为了说出这句话,她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呢?
离开志穗家,我们报了警。
警察很快就来了,因为事先说明了这次的经过,警察的行动也很顺利。夕阳西下的住宅区里,几辆警车的红灯在晃动。
“如果能就从此没事就好了!”
难道,这是把她扔进了布满荆棘的道路?这种不安掠过我的脑海。
“即便如此,人也不应该被暴力支配。不,不只是暴力,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被他人支配。”
樱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确实如此。尽管如此,我还是要祈祷她平安无事。因为在充满暴力的社会里,很多人会成为暴力的牺牲品。
我坐在车里看着即将被警察带走的男子,突然有人敲了车窗玻璃。
“蔷子夫人。”
我吓得心脏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没想到来找我们的是蔷子夫人。
“这是你拜托别人的东西,我帮你拿过来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尽早看到。”
坐进后座后,蔷子夫人递来一个茶色大信封。樱子小姐接了过来,神态似乎有些得意。信封上写着设乐教授所在大学的地址吗,樱子小姐想来札幌的理由好像是这个。
“啊!”
就在这时,我们看见一个人影正穿过车灯朝远藤家后面的马路走去,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女性。凭直觉,我觉得她就是志穗小姐告诉我的河内女士。
“要不要去看看?”
樱子小姐好像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们下了车,向河内家走去。
河内家是一栋相当大的平房。虽然有些年头了,但打理得很干净的日式庭院很漂亮。
在我们拜访之前,对方已经从家里出来了,看样子是担心警察来志穗家的事。
“是河内女士吗?”
“什么?”
我们一打招呼,她那带着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就讶异地看着我们。
“哎呀,是你啊!”
不过,河内女士的蓝色碎花连衣裙看上去很有品位,她的裙摆摇曳着,脸上露出了笑容,站在她视线前方的是蔷子夫人。
“你不是那个以前经常来远藤家玩的女人吗?”
“那个……”
蔷子夫人像是吃了一惊似的眨了眨眼。河内女士苦涩地嘟囔道:“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蔷薇夫人低调地点了点头。
河内女人一边说着这样啊……一边突然望向远方,她眼镜上的红灯晃来晃去。
“总觉得好吵啊,我家里没人,不用客气,进来吧,话说你们吃晚饭了吗?”
“那个,不用客气。”
由于我们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甚至到家里来打扰,这实在令人踌躇。看到我们面面相觑,河内女士眯起眼睛。
“我还不至于去邀请那些觉得麻烦的人。跟我这样的老太婆打交道,你们可能会觉得很麻烦。不过,我是年老体弱的老人,你们就当自己是志愿者吧。”
河内女士几岁了?头脑居然还清醒,看样子大概八十岁左右吧。被这样的女人这样说,我们实在很难拒绝。
最后,我们被带到了河内女士家,三只猫“喵啊”地出来迎接。
“现在有九只。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很难再帮忙照顾小孩,所以就只好暂时寄养保护这些猫。”
我一边听着她的说明,一边去了客厅。虽然能看到宽敞漂亮的庭院,但总觉得房子有点空。
虽然有所顾忌,但经过一番争执,还是点了鳗鱼饭的外卖,话说樱子小姐会吃鳗鱼吗?樱子小姐看到茶点里正好有包姆蛋糕,河内女士看着她一脸高兴的样子,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吃完饭之后再吃吧。”
“警察……果然来了。”
河内女士一边准备茶水,一边喃喃道。
“听说是因为丈夫的暴力。”
“是吗?太好了。”
河内女士松了一口气。
“果然……我也觉得有可能是这样,但又很难确认……说不定又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河内女士含糊不清地辩解道,的确,即使知道了事实,第三方也不得不慎重对待举报。
“又来了,是什么意思?”
“是啊。”我附和道,樱子小姐突然插嘴道。
“不,这是……”
“你说的又来了,是指远藤范子吗?”
一瞬间,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
茶壶盖子掉了下来,看着河内女士生惨白的脸,樱子小姐把刚才的信封递给我们。
里面是不能给我以外的人看的东西。不,本来我也不该看。
那是验尸的记录。
远藤范子,三十八岁,女性。
从身高体重到全身状态,甚至还有性器官,都详细地记载着,这让我受到了冲击。这样,连这样的部分都被调查了。
但这一切都是必要的,一切都代表着尸体的语言。
“远藤范子的死因是死于上吊,她的脖子是用浴室的吊钩吊起来的。因为脚着地,是非典型的上吊方式,所以调查得很慎重,应该也考虑到他杀的可能性吧。”
但是,范子的死,除了自杀之外,找不到其他的痕迹。她杀死父母后,遗弃了继母的尸体,并且在父亲的尸体旁上吊而死。
“不过,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说着,樱子小姐翻开几张验尸记录,从中拿起了X射线影像。
“这是……骨折的痕迹?”
樱子小姐一边指着某部分影像一边说道。
“没错,她身上的肱骨干中央和肋骨有好几处骨折的痕迹,而且是相当老旧的疤痕。”
听到这句话,蔷子夫人“啊”了一声。
“这个我听说过。我记得她在小学的时候摔过几次骨头。她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我很惊讶她也有这样的一面,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在这样的蔷子小姐旁边,河内女士沉默不语。
“是小学时的事情吗……知道时间吗?准确的时间。”
“我还没熟悉她到那个地步……”
“四年级和六年级的时候。”
樱子小姐问道,河内女士代替歪着头的蔷子夫人说道。
“是吗,果然。”
樱子小姐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肱骨骨折本身,在孩子中并不少见,特别是肱骨髁上的骨折,是小儿非常多见的骨折之一,就是在做单杠或运动的时候摔下来,手撑在地上的时候就断了。但是,如果是肱骨干中央部分就另当别论了,上臂的中央部位如果没有直接受到外力,就很难会折断。”
樱子小姐一把拉过坐在旁边的我的胳膊,用手摸了摸我的肱骨,又一次抓住了我的正中间,这里确实不是那么容易折断的。
“还有肋骨。肋骨骨折确实不稀奇,但孩子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吗,孩子肋骨受伤的话一般集中在末端和关节周围。”
的确,以前哥哥也曾经脚踝骨折的。
“但相反,虐待的情况有集中在内侧的倾向。更看不见的部分。侧胸部、腋下、腹部、背部——肋骨的骨折是其中最严重的。统计结果显示,孩子的多发性肋骨骨折有七成是虐待造成的。”
七成……蔷子夫人吃惊地吸了一口气。
“她的肋骨断了八处,而且是连续性的。当然也不能否认是偶然或例外的情况。但这两者重叠在一起,难道不应该怀疑是虐待吗?”
“那么……小范,不会是……她爸爸吧?”
蔷薇夫人颤抖着问道,樱子小姐摇了摇头。“喵啊!”一只猫走到樱子的膝盖上,樱子小姐一边抚摸着它,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当时警察可能也怀疑过,但她的伤是小学时代的事吧?中学时代应该没有。所以如果要怀疑的话,应该认为是一直照顾她到小学,之后就和她分开生活的人。”
一股不快掠过我的全身,仿佛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内脏。
“怎么可能……那……你不会是说姑妈虐待小范吧?”
河内女士突然发出“啊”的一声,声音显得虚弱而悲伤。
“真的,小范是个可怜的孩子。妈妈死了,被姑姑伤害,又被父亲当成累赘……明明是那么老实的好孩子。”
河内女士捂着脸哭了起来。
樱子小姐面无表情,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一直认为远藤范子是一个反社会人格的人,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所以才会欺骗别人,才会夺去他的性命。但恐怕不是,她并不是天生感情淡薄的人。在虐待中长大的孩子,自我判断力和感情方面常常会受到影响。”
顺从、内敛、温柔、稳重——远藤范子被比喻为不轻易爆发感情的清廉,她的评价让我头晕目眩。
“等等!可是小范真的很爱姑妈啊!?她不在了后,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还跟我商量过呢!”
“据说受到虐待的孩子的大脑会分泌肾上腺皮质类固醇。因此大脑会停止一部分的发育。也有一种说法是,为了保护自己,大脑会切断外界的信息。另外,这和邪教组织一样,加害者会控制受害者,再加上,即便如此,孩子还是爱着父母的。可怜的是,很多被虐待的孩子仍然会庇护父母。”
“怎么会……”
蔷子夫人垂头丧气地把头埋进沙发里。
“不,就像这孩子说的那样……我看到了,我一直都看到了……那个人不断殴打小范的身体,还说了很多脏话。”
河内女士一边抽泣,一边告诉我们蔷子夫人所不认识的范子,以及范子那可怜的年幼的日子。
住在后面的河内女士最早发现了范子的虐待行为。说自己有些别扭的河内,原本就不相信待人和善、谁都喜欢的荣美子。
“每个人都不一样,谁都喜欢你是不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人就是个会对谁都说好话的骗子。”
河内女士不屑地说,不管这句话是否正确,荣美子确实虐待过范子。
“一开始时只是觉得很别扭,我意识到,对大人总是彬彬有礼的范子,其实是不是在害怕大人。说起来,我从来没见过范子在外面天真烂漫地跑来跑去玩。范子没有反驳姑姑的话,只是像机器一样重复着“是”和“不是”,这让我感到有些异样。”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在看着她。”
“你是猪吗!胖乎乎的!”
这种骂声,一定是在范子父亲不在的时候。身材高挑的范子并不胖,只是她不是远藤荣美子的人偶。荣美子强行要把自己的少女趣味强加给侄女范子,却无法原谅随着成长越来越无法满足自己的少女趣味的侄女。
臃肿、丑——荣美子一边骂着范子,一边施加暴力。注意到这一点的河内女士就和范子的父亲商量。起初还不相信的范康,在女儿肋骨骨折后也清醒了过来。
于是父亲便让上初中的女儿逃到宿舍,把妹妹赶出家门,认为这样就好。
“可是,远藤先生也不是个精细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父亲,所以才从博野一间熟悉的店里把小范的新母亲带到了家里。”
妻子奈绪虽然不是个坏女人,但当母亲究竟还是太年轻。
对继女也不是没有爱,只是不能给她必要的呵护。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更好,到底是怎么样才好……也许和荣美子在一起,小范会更幸福。或者找警察商量,让那个孩子脱离自己的父母就好……”
——都怪我。
河内先生从喉咙深处挤出后悔。
自己招来了最坏的结果,那天,是自己创造了莉兹·玻顿。
蔷子夫人依偎在她的肩膀上。
“喵”的一声。樱子把猫从膝盖上放下来。
“这不是你的错,莉兹·玻顿果然是恶魔创造出来的。”
说着,樱子小姐把手伸向了蔷子夫人。
“再让我看看范子的家,这次我一定要揭开恶魔的真面目。”
远藤家,无论来过多少次,都会让人感觉很沉闷。
仿佛有看不见的黑暗在这里晃动。
“只是天花板低而已,别在意。”
“什么?”
我真的有那么害怕吗?我正在脱鞋,樱子小姐调皮地闭上一只眼睛瞧着我。
“远藤家确实有恶魔盘踞,但那不是非科学的存在,而是毫无疑问的人类。她是反社会人格者,没有社会普遍的伦理观,也就是没有良心,不理解他人,按照自己的需求生活,很喜欢控制他人——和我很像。”
樱子小姐一边跑上楼梯,一边笑着说着不能笑的事情。
“但是对我来说,有一些人接受了我,引导着我,就像蔷薇夫人一样,有一些人虽然知道我的真面目,但还是抱着我。虽然我不能理解别人的心情,但我知道这种心情是怎样的……但远藤荣美子却不是这样的。”
打开范子房间的门后,樱子小姐就焦急地问上楼来的蔷子夫人:“你和范子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爱好?”
“你们有什么共同的爱好吗?或者姑妈不在之后才开始的爱好也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共通的……小范一直很痴迷刊登杂志,从初中开始,就自己开了网页。”
听了这话,我吃了一惊。
“范子和姑妈俩没有打电话或发短信的痕迹吧?难道是在主页上联系的?”
但蔷子夫人摇了摇头。
“警察认真调查了姑妈,在网上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她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日常如同日记一样记录下来而已。”
“我想远藤荣美子为了完全控制范子,花了很多时间,每天一点点地往她的心里灌入毒药,像恨父亲,像恨继母——也像爱她。范子的父亲可能是想用门禁之类的东西把女儿绑起来,但她是二十多岁后就出去工作的女儿,只要她想,无论多少次都能躲过父亲的眼睛。”
因此,两个人应该一直保持秘密的联系。蔷子夫人把文件交给了这样说着的樱子小姐。
“是她写的日记。不过,真的只是数字和文字的罗列,即使是罗列但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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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345332575
24341417
543754
16756426
拿起夹在最上面的一张,确实是数字的罗列,而且也看不出规律。但是樱子小姐看到后,又吹起了撅起屁股的口哨。
“你是说她把这个公开在网站上了吗?”
“嗯,大概是……”
听了这话,樱子小姐忍不住笑了起来。
“把那张纸给我!还有笔,要还没有干的那种!”
我们和蔷子夫人互看了一眼,从抽屉里找出一支能用的笔。虽然大部分都已经干了,但我在放在壁橱里的包里找到了笔盒。从里面取出自动铅笔,递给樱子小姐。
她写了一张8 × 8的表格,在纵和横的第一列分别填上了1 ~ 7,与方格相符。
“到底是什么表?”
樱子小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快乐得不得了。
“这就是字变四八的奥义,换字式密码——俗称上杉密码!是上杉谦信的军师宇佐美定行发明的。”
“上杉,暗号……啊!”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了,范子喜欢上杉谦信,再加上她是历史老师,知道这种暗号也不足为奇。
“这种暗号,乍一看是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怎么看都是不规则的,最重要的是没有比7更高的数字。”
据说这个暗号是按顺序横向对应的数字和纵向对应的数字,再套用表格就可以将其解码,我们全都打了个寒战。
七月二日
一八时
摄影
南
玻璃
“七月二日十八时札车站南玻璃……”
怎么回事?暗号真的翻译出来了。
“札幌车站南口广场的玻璃公寓,我经常和她约在一起。七月二日……她生日的三天前,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事件发生的那一年,晚上九点,我和她一起去吃饭。因为是庆祝生日,她父亲也允许她晚些回家……”
“方法可能不止一种,总之,两个人保持联系的方法有很多。如果按照约好的时间去见朋友,去见姑妈,父亲肯定不会知道。”
樱子小姐走向楼梯,兴奋地抚摸着陡峭楼梯的扶手,跑下了楼梯。
“我想告诉你!这面墙和扶手干净吗?继母的血没有弄脏墙壁吗?”
蔷子夫人的表情扭曲了。
“嗯,几乎没有,只有地板有血迹,扶手也没有弄脏,警察也调查过了,墙上应该没有血液反应。”
“哈哈,是吗?那少年,到这边来。”
“什么?”
樱子小姐再次走上楼梯,向我招手。
“你抱我看看?”
“什么?”
“用你喜欢的方法也没关系,总之抱着我走下楼梯。”
“…………”
我不由得“咚”地叫了一声。
“快点。”
樱子血迹完全不考虑我的心情,向我伸出了手…….乖乖,我是妈妈喔。
“抱着你从这种楼梯下去,要是摔伤了可别怪我!”
带着豁出去的心理,我把樱子小姐抱在肩上背了起来,难道这就是网络上所说的“米大人抱”?!
“太危险了,请好好抓住!”
“那是不可能的,尸体不会抓。”
我的肚子被压得很痛苦,樱子小姐却很开心地说。
“可是,这样绝对会掉下去的!真的很危险!”
这么陡的台阶,抱着人很难下去。我赶紧扶住扶手——然后我意识到。她到底想说什么。
“扶手和墙壁上有没有血迹?”
“是啊,就算每天都会走,但一个人抱着继母的遗体下去还是很困难的,而且还不用扶手。”
“够了。”樱子小姐说着把脚放在地板上。
“那一天,远藤范子肯定就在这个家里,继母死的时候,她一定也在想要活下去的继母身边吧。也许,是为了不让继母逃走,她按住了继母的身体。当时她的皮肤就留在了继母的指甲里——但是,把鹤嘴镐辉下来的人可能不是远藤范子。”
“…………!”
蔷子夫人用手捂住嘴,这一定是十年来她一直想听的话。
“控制着侄女的女人,有一天知道自己的死期快到了。据说,当要面对自己的死,所有人都会愤怒地说‘为什么是我’。女人诅咒自己的死,为什么是我’。然后,她的愤怒转向了身边的人。转向了只是一味地利用自己,然后把自己赶出去的哥哥,转向了他的妻子。被姑妈控制的侄女无法拒绝这个计划。”
就这样,范子做好了准备,准备好凶器,等待姑妈到来。上午,她气喘吁吁地接受快递员的上门服务,大概也是因为觉得那是姑妈吧。
“这不是很悲伤吗?难得这么高兴,范子自己主动和快递员说话了。原来她这么兴奋,高兴得不得了,虽然支配自己的恶魔没有来访!”
然后,事件就这样发生了。
父亲和继母被杀了。
作为凶器的镐头所溅出来的血并没有弄脏荣美子。而且不光要控制拼命挣扎的女人,还要把遗体搬出去,这些事单凭范子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她们就用床单包起来,两个人一起搬了下来。
“就这样,荣美子把把自己赶出去的女人切成碎片,并抛尸荒野,这里面也许是单纯因为憎恨吧。也有可能是她很享受地看着侄女被切成碎片的过程,她很享受看到侄女完全变成自己的人偶的样子!”
光是想象就觉得不舒服。但看到脸色铁青、眼看就要倒下的蔷子夫人,我的理性让我站稳了脚步。我扶住她的肩膀,蔷子夫人:“啊……”地喊了一声,呜咽着扑到我怀里。
“荣美子有一个最大的武器,那就是自己的‘死’,也许她是以自己的‘死’为理由,让侄女犯罪,然后让她自杀。‘我已经快死了,我们一起去死吧’——被这样邀请后,范子就上吊自杀了……平成年代里的莉兹·玻顿的真实身份,大概就是这些吧。”
“可是……荣美子应该有不在场证明,不是说有几个人在一起吗?”
因为有人确实证明荣美子参加了自救团体的集会。樱子小姐的推理虽然很出色,但不在场证明的谜团依然存在。
“他们是分担着同样的痛苦,拼命守护着即将燃尽的灯火的人。例如,如果他们说‘警察怀疑自己’,同伴们团结起来协助制造不在场证明也不足为奇。如果是邪恶的荣美子,如果是小规模的团体,应该可以掌握组员们的心,应该会和他们结下深厚的感情。”
“真的有那么顺利吗?不管怎么说,成为杀人事件的共犯什么的。”
“也许他们并没有共犯意识,但如果真的相信她的话,认为她是无辜的,那么面对同伴的困境,他们就会更加团结。对于荣美子这个狂热的犯罪家来说,应该很容易做到这一点,而且他们在世的时间也不会太长,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证明她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了。”
是啊,结果这个故事里一个人也没没剩下。活着的人,除了唯一的相关者,也是旁观者的蔷子夫人一个人。
“可以吗?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
对于这个问题,蔷子夫人没有回答。她坐在楼梯的最下面,我依偎着她,一直听着她的抽泣声。
“那么姑妈真的是真凶吗?”
去札幌大约一周后,我和樱子小姐在旭川站前的美食街聊了起来。
“嗯,结果只是把零碎的骨头连在一起而已。不知道是否正确地组装好。实际上,莉兹·玻顿为什么会突然犯下如此凶残的罪行,到现在也还没有弄清楚。”
一边吃着冰淇淋,樱子小姐一边懒洋洋地说道,今天依然很热。
“嗯,这只是我看到的剧本,但据说警察并没有认真对待。我给你个建议,如果你一定要发声,可以去写本书。”
樱子小姐一边“哧”地笑着说道,这明明没什么好笑的。
“……不去追求,这不像樱子小姐的作风啊。骨头不是什么时候都想正确地组装起来吗?”
我说出了从那天起就一直在心中盘旋的疑问,樱子小姐对事件的推理似乎是合情合理的,我想她说的一定是对的,但是推测太多了。如果是平时,她应该会像仔细剥去骨头上的肉一样寻找真相才对。
“……如果只是我过于杞人忧天就好了,事实上我有件事一直都很在意。”
但樱子小姐似乎想解答我对她的疑问,犹豫地皱起了眉头。
“继母远藤奈绪的头到现在都没有被发现,鹤嘴镐也没有砸到她的头上,继母身上没有受到致命伤的痕迹。”
“啊……”
说到这里,我的背脊一阵颤抖。
“当然,这本身也可以说是常有的事,但只有继母的遗体被肢解后丢弃。这也许有可能是单单肢解继母一个人她们就已经很辛苦,可是如果只拆了一个人就这么扔了,那另一个又该怎么办呢?”
“确实,我也这么想过。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分开处理。只是说是因为凶手个人对继母极其怨恨,可难道单是这样就要这么辛苦自己吗?”
“是啊——如果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继母的头呢?越是自以为聪明的人,越容易被别人利用。真正被诱导的,可能不是范子,而是姑妈。”
控制他人、抢夺头骨的杀人魔——蝴蝶的影子,仿佛在我们面前振翅而过。
“我也觉得把什么事都和花房扯上关系是很愚蠢的,不过说不定他本来就在我们身边,你最好保持警惕,不要再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了。当然这也要看对方洗脑的程度,有可能是优先笼络有经济实力的人。像范子、圆一重然这样的,可能是从洗脑者那里得到资金。”
所以才让蔷子下定决心卖掉房子,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确实觉得Phantom就在我们附近。她说的话我也能接受。但这是真的吗?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可是……连环杀手不是很重视规则吗?他是罪犯的猎人,我不认为范子是罪犯。”
“也许有隐瞒的地方,但这也是我想过的。只是远藤范子、臼渕纱月和圆一重——她们也许有各自的素质,有成为罪犯的素养和理由。但我认为,如果没有花房的影响,这条线是无法跨越的。”
甜甜的、加了棉花糖的巧克力冰淇淋。樱子小姐一边用勺子舀着,一边淡淡地说。黑色的冰淇淋,白色的棉花糖,看起来就像是刚才说到的那些被恶意吞噬的人的人生。
“让坏人杀坏人这件事,本来就是自称花房的人对你说的。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规则,也许还有别的规则。因为你很有良心,你才被花房愚弄着。”
——你太愚蠢了。
也许这就是花房如此委婉地想对我说的事情,或许樱子小姐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樱子小姐并没有和Phantom直接对话。我问过Phantom……从Phantom的话里,我感觉到了一种正确性,即使违法也要坚守正义,坚守信念。
“原来是这样……难道你不认为他有什么重大的契机将自己的规则变成现在的样子吗?他原本只是个杀人魔,也许是有了应该守护的信念——对,大约两年前,在遇到一重她们之后。”
在把拿铁咖啡猛地放在桌子上后,樱子小姐皱起了眉头。
“听好了?你真的不应该想什么以正义的名义处刑邪恶。你上次不是正因为这个才差点把自己逼上绝路吗?你要是被他控制了那怎么办?”
“我……就算被他洗脑了,我也不会杀人。因为我是个胆小的人,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不敢杀人。”
我刚说完,樱子小姐就轻轻笑了起来。虽然被嘲笑很不甘心,但这是事实。不仅仅是对死亡的厌恶,背负受害者及其家属的人生、幸福,这种沉重的生活,我根本无法承受。也会让妈妈和祖父们变得不幸。祖父他们会对我失望——这是我最害怕的。
“算了。远藤家的悲剧已经过去了。莉兹·玻顿已经死了。这样反而更好。在万一伤害到蔷子夫人之前就消失实在太好了,她不应该被任何人玷污。”
樱子小姐就这样中断了谈话,我知道她真的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也知道她也担心我,但是…….
“那么,你是说只要不幸,什么罪都可以被原谅吗?我也不认为死亡是正确的,但有时候也不得不做出选择。”
樱子小姐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安抚情绪高涨的我。然后把吃完冰激凌的甜筒塞给我,站起来伸出一只空手。
“……走吧。别摆出那种表情,我并不是想和你争执。”
“…………”
我也不想和樱子小姐争执,但是,心中一直有一团迷雾。
一边啃着她吃剩的玉米一边走到外面。在车站前的十字路口,我和已经振作起精神想去什么地方逛逛的樱子小姐,等着信号灯变了的时候,只听到有人“九条小姐!”地叫住我们。
穿着和服的老妇人慢慢走过来,小心翼翼地不让婴儿车被太阳晒到。她尖尖的下巴和眼眸,和蔷子夫人很像,浅葱色的和服衬着盛夏的蓝天。
对我也恭敬地鞠躬的人是东藤君子老夫人,她是蔷子夫人的外婆,大约一年前,东藤家当主清治郎病逝的那个夜晚,我们卷入了一场纠纷。
君子老夫人温柔地哄着清治郎留下的遗物:清治郎和佣人奈奈子产下的婴儿——然后告诉了我那天晚上的真相。她明明知道清治郎会因地黄中毒而引起心力衰竭死亡,却在清治郎不知不觉中喂他吃下了不适合的药。
间接的杀意。
缓慢的死亡助长。
时隔一年的可怕告白,我呆呆地听着。
但我更害怕,不,是生气——不是对君子夫人,而是对樱子小姐。
“谷鬼子母神’恐怕就是这么回事,所谓母性,有时是极其可怕、令人吃惊的。为了心爱的孩子,女人会变成黑夜叉。你的母亲,会为了你也会变成鬼。说不定远藤荣美子也是因为侄女被抢走,才杀了哥哥。”
我们目送着奈奈子和孩子,以及君子夫人三个人去了蔷子夫人家,樱子小姐若无其事地走向购物公园,我看着樱子小姐,却感觉怎么也追不上她。
“怎么办,不跟着去吗?”
走在前面的樱子小姐因为天气炎热,一脸不高兴地回到我身边。
“君子夫人,和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变成夜叉的鬼子母神一样……这我明白了。那么……那么你,到底是什么呢?”
“什么?”
樱子小姐讶异地挑了挑眉毛。我低下头,不想再看她的眼睛。
“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在学校的时候……在屋顶上,你没有松开我的手,明明Natuna可能会死了。”
“如果不这么做,很可能连你都掉下去。结果你们两个人都平安无事,没有什么问题吧?”
“这是结果论。”
“对了,要以结果论。假设当时是你拉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掉下去的。如果内海他们没有及时赶到,说不定两个人都成了球场上的污渍了。他寻死是他自己的事,但怎么可能让你跟着去做?”
樱子小姐用无可奈何的声音说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低头看着自己脚下已经有些疲惫的运动鞋,差点哭出来。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同时救下两个人。”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
“不是的!那时候,你毫不犹豫地舍弃了Natuna!”
我想,除了把我从Natuna身边拽下来之外,肯定还有其他选择。樱子小姐的诡辩能左右人心。就如同远藤荣美子和花房一样。除了让别人着急之外,还能巧妙地说服别人,让别人掌舵。
“如果能让Natuna稍微停下脚步几秒钟不就好了吗?我和矶崎老师当时都在现场,说不定内海先生也给了你信号,只要争取时间就好了!”
除了逼迫Natuna之外,还有其他选择。虽然结果他没有丢了性命,但那一瞬间,一定是他心中重要的东西死了。
“你以为他死了也无所谓……对不对?还有东藤先生的事……你是优先考虑婴儿的生命的。明明可以指出是用药的问题,马上把他送到医院的。”
“没有任何问题!婴儿还活着,Natuna也还活着。这就是结果,要不然还想怎么样?”
看样子她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樱子小姐也反过来厉声说道。柏油路上反射出的热气,推动着我们的愤怒。
“你怎么不明白?这是不对的!”
我不顾来往行人的视线,大叫道,我知道樱子小姐一瞬间动摇了。
“死,对谁来说都是平等的。正因为如此,我们必须用同样的重量来保护生。我们必须为之努力。只有上帝允许我们称它的重量。”
“这是宗教家和理想家才会说的话。”
“呵呵”,樱子小姐笑了。
“也许是理想论——不过设乐教授,如果是你叔叔的话,应该不会这么说。”
对了,如果是他的话一定。
“……什么?”
“你不是想成为他吗?如果是这样,你就不应该冷静地对生命进行筛选,你绝对不应该越过这条线。”
“我没那么……”
“说到底,你就跟一个心眼儿坏、狡猾的孩子一样!你知道偷点心是坏事,但只要不被发现就行了,你不知道为什么是坏事。”
尽管如此,她却巧舌如辩,控诉自己的清白。
“理解不了也没关系,做不到也没办法。尽管如此,你从家人和设乐老师那里学到了保护遗属,贴近遗属的心。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尊重生命呢?本来就不应该增加遗属!”
“我并不是肯定死亡!”
“不对!你并不是在否定死亡!只是觉得在眼前看到死亡的瞬间很恶心而已!”只要不是在眼前,死了也没关系,死了就是东西了——即使蔷子夫人死了,你也可以做成标本吧?”
“…………”
樱子小姐一时语塞,她没有反驳。我抬起头,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胆怯的表情。
“绝对不要有死亡才是对的,无论怎样的死,不管是善是恶,都不能允许有例外。”
我盯着她的眼睛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稍稍俯视着她。不知不觉间,我的身高已经超过了樱子小姐——啊,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发现。
“求求你,请不要再做放弃生命的事了。”
我抓住她的双肩说道。虽然是在夏日的阳光下,手臂却很冷。樱子小姐没有拒绝我的手掌,但这次她低下了头。
“……如果允许了,死者就会增加,那又如何?”
“什么?”
“Natuna一直在招募自杀者,让他们死去。东藤先生想要杀死婴儿。如果君子夫人不阻止他,他就会不停地杀害婴儿,直到心脏停止跳动,你认为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吗?”
樱子小姐晃了晃眼睛,抬眼看着我。没有表情,漆黑的瞳孔。
“听好了吗?我说的不是善恶,而是数字,少年。”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似乎从我里面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你不就和花房一样了吗?”
樱子小姐没有回答,甩开我的手,走了起来。信号灯变了,人流超过我而过。
矶崎老师说樱子小姐是异形。
我也明白这一点。有些人会因为过去的经验和成长经历,养成与他人不同的思维方式,这些人拥有变成异形的‘理由’。
但是樱子小姐不一样,她不存在这些“理由”。虽然成长经历中也经历了种种磨难,但她天生就是异形。
正因为如此,如果没有规则,她就会成为Phantom。
在盛夏灼热的阳光下,我被焦躁感击垮。
远处摇晃的水面和背对着它的樱子小姐的身影,简直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