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北海道人=滑雪高手”是个刻板印象,但我认为大部分人一定的水平还是有的。毫无疑问这个也有地域上的差异,比起滑雪更盛行溜冰的地方也有,但至少在道中、道北出生的人多少都是会滑几下的。
因为或早或晚,幼儿园要么小学的时候滑雪都会作为体育课的项目教授。
在冬日北海道的大地上要做出适合练习的雪坡可谓是轻而易举,每逢冬季我也经常打着“练习滑雪”的旗号带上便当在离家最近的滑雪场滑上一整天。
因为是全民运动,总归会分出水平的优劣,再加上教学是强制性故有喜欢的人也会有心生厌恶的人。而且滑雪课上用的装备也都是由家里准备,所以也会出现有的人一直捡哥哥姐姐用剩下的,而有的人每年都换着用酷炫的新装备这样突显贫富差距的情形。
我有个叫今居的朋友,他就一直用着一副粉红色的滑雪板,原因就是他还有两个比她大的姐姐。不过谁都不会拿粉色的滑雪板开今居的玩笑,因为他的技术是真的厉害。
甚至就连那副粉红色的滑雪板到了他脚下辗转腾挪于雪包间飒爽地滑下陡坡时也莫名地让人心生向往。比起两年一换的我实在是强太多了。
(译者注:此处指猫跳滑雪,即在有一定的坡度并且布满雪包的场地上进行的滑雪活动,有相当的难度,需要滑雪者有纯熟的转弯技巧。)
总而言之,我最初是非常讨厌滑雪的。
因为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滑不出今居那样的水准。而如今我已经不再觊觎这件事了。应该说从天赋上根本就没得比所以放弃了,最后也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但是小学时代的我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差距,每星期都跟着爷爷去滑雪场,多得时候甚至一周两三次也有。拜那时的努力所赐,我如今也多少能跟着今居一起玩猫跳,而且也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
但到了高中的年纪,除了那些发烧友,已经没有人会自己去滑雪了。我现在也是只会在滑雪课上滑几下。虽然滑的时候确实很开心,但总会觉得要特地装备齐全出门是个负担。
“诶?周末去旭岳?”
“嗯,听说千代田小姐的亲戚在旭岳有间别墅哦。”
刚从学校回来,就看到妈穿得一身特别正式的衣服,手里捧着蛋糕跑到门口来迎接我。好像是去旭川站前的酒店里参加了蔷子小姐的茶会。我还担心因为函馆的事情会心有余悸,看到妈和蔷子小姐关系很好的样子还是松了口气。
说是在那边咖啡喝多了,给我配蛋糕的饮品换成了番茶,真不知道她们到底聊了几个小时。而且一想到这个我忍不住心生疑惑:女人到底为什么能一口气闲聊几个小时啊?
“对了,想不想在旭岳滑滑雪呢?”
“呜,虽说确实是滑雪季,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妈这样本应和运动无缘的人嘴里竟然难得说出了去旭岳滑雪这样的话。在把这块无比小巧精致的奶油草莓蛋糕连顶上的草莓一口气往嘴里塞的同时,我向妈抛出了疑问。浓郁的奶油和草莓的搭配无可挑剔,蛋糕的口感也是入口即化,但这块真的是太太太小了。以至于我的不满都表露于言语。
“好像是别墅的房主去年秋天突然过世了。房子就一直那么放着,也到了差不多该打扫打扫的时候了。”
听到突然过世一词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想到了蔷子小姐的爷爷。那是个精力充沛到被人称为“性豪”(译者:翻译不能,就是那个ghs的性)的不得了的祖父,也是在生日那天因为心脏病发突然去世的。不过那不是秋天而是发生在夏天的事情。
“呜……亲戚啊,会是谁啊?”
“好像年纪不大,说是心脏衰竭。听说是独自一人在别墅和的时候过世的,夫人和孩子当时都没在身边,因为这个原因也一直没打扫的样子。”
我只是含糊地回了一声“哦”。所以到底是谁呢?蔷子小姐身边的亲戚我多少是都有拜见过。毕竟生日宴会的时候是作为蔷子夫人的搭档出席,祖父过世后前来悼念的客人我也有帮忙接待。
虽然认不出脸和名字,正经地聊上过的也只有几个人。但是如果说得出是谁谁的兄弟什么的话,我多少还是能知道的。
“不过……这样啊,所以这次由蔷子小姐来?”
蔷子夫人为人温柔,也很会照顾人。而且也住在旭川,看到家人没办法亲自打理的悲凉情景,所以就提出自己来帮忙了吧。
“嗯,他儿子好像也是想一起来的,但是考虑到当事人的心情蔷子夫人说不太希望他沾手,可是总归需要个男人帮忙干活对吧?结果连本来该帮忙的人都因为工作原因来不了了。”
工作原因……难道是在原先生?既然这样的话,就更应该由我来顶替了。之前出院的时候还收到过一件在原先生送的有助康复效果的高档贴身内衣,作为冬季衣物的保暖性也很好,带赫克塔散步还有给九条家铲雪的时候都有派上用场。
“千代田小姐家里开的酒店也在附近,饭就在那里吃,完了还能在酒店里泡温泉,白天去滑滑雪也可以。所以说就当是去旅游,然后顺——便稍微帮帮忙这样。”
“这样的话我倒是无所谓……”
帮忙打杂当然算不上什么开心的事情,但毕竟能滑到雪,还能泡温泉,那也就没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了。不过先前去函馆还遇到了那种事之后。我低下脸用“难得无所谓吗?”的眼神询问着。
好似猜到了我的心思一样,妈用着一脸伤脑筋的表情苦笑着。
“嘛……反正这次‘那个人’又不在啊。”
“啊,那样的话应该没问题。”
毫无疑问“那个人”指的就是樱子小姐。因为此行的项目是滑雪和打扫,樱子小姐也不可能一起来。
“妈妈我呢一开始也是打算帮把手的,但是周末已经和朋友预约了去别的温泉了。”
“啊,周五去登别住两晚来着?”
妈好像半年前就开始计划了,难得打算和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一起去温泉旅行。
“所以呢,虽然很唐突,可不可以拜托你呢?”
“无所谓啊,毕竟是要帮蔷子夫人。”
不如说如果妈肯点头的话,我自己还想去来着。
“不过……‘那个人’真的不会来对吧?”
说到这里,妈的表情突然写满了不安。看上去是在担心我。
“我觉得肯定是不会来的啦。看上去不像是会去滑雪的人,平常也估计也不会自己打扫房间。”
就算蔷子夫人会去,但怎么想也没有樱子小姐也会同行的理由,想想蔷子小姐也根本不会邀她吧。
“那就好。要好好去给人家帮忙哦?”
妈一脸安心地笑了出来。而这种时候我总是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罪恶感。她根本不知道我最近每天都在和樱子小姐通电话,对我们频繁见面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
但这些也都是无可奈何的,现在的我不能丢下樱子小姐不管。花房已经有可能已经盯上她了,当然我也包括在内。
抱歉了,妈。
我在心中轻声念下了愧疚的话语,把已经失去了温度的番茶一口饮尽。
汇合地点定在了旭川站前。在重建后焕然一新的旭川站前没等多久,喷涂着“旭岳温泉”大名的HIACE就在面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的正是蔷子夫人。
白色毛衣配上黑色窄裙的蔷子夫人看上去还是那么优雅。
“啊。”
紧接着出现了另一个我认识的人。蔷子小姐和在原先生的表兄弟,被称为东藤集团的青年掌门的东藤耕治先生。果然作为表兄弟长得和在原先生很像,尖下巴高鼻梁,但是眉毛稍显有些粗,眼神也更加柔和,风华正茂的气息不愧为名门望族。
“你刚才‘啊’了一声?就这么失望吗?”
“不是,听说是亲戚我还以为是谁来着。”
“是我啊,真抱歉。”
“没有没有……”
我倒并不是讨厌他。他其实算是蔷子小姐的亲戚中最平易近人的了,但是一想到同行的是他而是不在原先生,心情不免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不过我也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坏人,而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算了没事,毕竟特地来帮忙我还应该说声谢谢呢。”
耕治先生向我低下了头。他既然会向我致谢,莫非过世的那位是他的家人?我向蔷子小姐投以询问的视线。
“今天是去耕酱的父亲家扫除哦。”
蔷子小姐委婉地将耕治先生父亲的死讯告诉了我。
“原来是这样……那个,请允许我致以哀悼。”
在打完招呼后,我也向他低下头以表问候。
“嗯……嘛,他本来身体也不太好。”耕治先生用着略显伤感的微笑摇了摇头。
“但是,这么突然就……真是想不到。”
坐在车上的另一人稍稍拉下太阳镜接下了这句话。她就是两人的叔母八千代女士。我接着也向她低头问候。
那身看上去颇为昂贵的纹花连衣裙虽然显得有点,应该说相当花哨,但却和她的风格很契合。因为和夏天见到的时候不一样把头发一口气剪短了一时没有注意到,不过那副口气和丰盈的嘴唇还是很快让我认出了她。
我和他们两位都在蔷子小姐的祖父东藤清治郎先生的生日宴会上见过。也是之后一起度过了那个悲伤的夜晚的人。同样也是在家族内立场困难的蔷子小姐的知己。
“嘛……长辈过世,无论是突然辞别还是慢慢地才驾鹤西去,对我们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
耕治先生对八千代女士之言颔首表示同意的之后,又突然转头对我说道:
“人固有一死,这也是没办法的啊!七七早都已经过了,就不要一直愁眉苦脸的了!打扫归打扫,我啊,之前还买了一台雪上摩托呢!之后会一起寄过来,到时候你也一起来骑吧!”
“啊,好的。”
耕治先生忍住悲痛啪地一下就换上了笑容。虽然和在原先生是差不多的年纪,但是他却一脸无邪地这么说着,从我手上接过了滑雪装备和行李。和蔷子小姐一样,是很讨人喜欢的笑容。
我在盛邀下坐上了HIACE。曾经也有幸在旭岳那间酒店住过,听说现在那里已经归耕治先生的公司经营。当时给我的感觉只是一般般的这间酒店,如今已经发展到足以称得上人气景点了。与外表给人的印象不同,耕治先生其实是个颇具实力的经营者。
但是他却开始用与这一身份全无的气场和我讲起了他新买的雪上摩托。看上去是相当喜欢动力运动的样子。在我一直想着怎么还不出发,他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下周预定在留寿都的滑雪场地举行的摩托雪地爬坡赛的时候,HIACE的门突然被略带粗暴地拉开了。
“久等了。”
“哈?”
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这么坐上了HIACE。
“樱子小姐?!诶?为什么樱子小姐会在这里?”
在我一脸惊讶地望向蔷子小姐后,她尴尬地皱了皱眉。
“实际上……泽婆婆的亲戚家也有丧事。所以需要离家3日。就拜托我照顾樱子……正酱的母亲怕还是不太能接受吗?”
事出突然,也不能把樱子小姐交给其他人照顾——这便是蔷子小姐的言外之音。
“额……啊,只要不和她老人家说的话应该就没事吧……”
樱子小姐明明也不是什么三岁小孩,一个晚上,两个晚上一个人在家什么的……不,正因为这种常识不通用樱子小姐才是樱子小姐。换做我也不敢把她这样完全没有一丝生气,犹如一具活着的标本一样的人放着不管。
“总觉得这样,心里怪不舒服的。还是去和你妈妈确认一下的好吧?”
“没关系!”
不过如果和母亲说了的话,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吧。对母亲撒这种谎确实有背良心,但这次是真的没办法啊。我把食指立在嘴前以示此事“保密”。
“是啊。高中年纪的男孩子,有一两个跟女孩子的秘密藏着不肯告诉家长,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八千代女士一边半开玩笑地说着,一边让开座位让樱子小姐在自己的身旁坐下。
“不要紧的。作为交换这回不会让你碰骨头和尸体了,怎么样?”
樱子小姐说着一边耸了耸肩,虽然这样对一旁八千代女士不太好意思,但樱子小姐怕是注意不到这点。
“这么说来,赫克塔呢?”
樱子小姐的事放到一边,我突然想起来应该还有另一个人,不对,另一条需要照顾的狗。
“交给百合子了。”
“哈?”
“毕竟耕酱不喜欢狗的呀。”
“诶……”
怎么会这样!樱子小姐暂且不提,难得能一起住一晚的话,我还想和赫科塔一起睡来着。能和毛茸茸的大狗狗一起睡觉的话该是多美好的事情啊。
“这孩子啊,以前被直江家的德牧咬过屁股呢。”
“闭嘴!”
面对一边啊哈哈地笑着的八千代女士,耕治先生羞红了脸。
“那也不过是轻轻咬一下。就因为你怕得哇哇乱叫,才被看不起的哟。”
“那根本就不是轻轻咬一下!我还以为要被吃了呢!”
所以说,从那之后就变得开始怕狗了吗。虽然被德牧咬过确实称得上是恐怖的回忆,但赫克塔那样毛茸茸又老实的总归没问题吧。
“你啊,现在可能觉着是大惊小怪,可是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五岁小孩来说,大型犬也能称得上猛兽的好不好?”
可是,现在总归是成年人了吧——我想想还是忍住了这么说的冲动。对他来说,幼时的这个记忆还是相当可怕的吧。肯定直到现在为止都是他的心理阴影。
“没关系,反正百合子也很高兴。”
樱子小姐边脱下外套边说着。
“那确实……会高兴吧。”
我在座位上抱着膝盖坐下的同时打心底羡慕着鸿上。而原先在我身旁的耕治先生则此时走向了驾驶席。
“嗯?耕治先生来开车吗?”
“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没有……只是稍微有点担心要不要紧。旭岳的山道还挺蜿蜒曲折的。”
说实话,我还以为有专职司机来着。因为之前尽在听他怎么骑着摩托爬坡上雪山什么的,稍微觉得有点不安。
“别看我这样对驾驶也是很有自信的!”
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蔷子小姐她们后,得到的是“没问题”的颌首同意的回复。
“还有国际驾照,之前说好像连挖掘机都会开的哟?”
“我就是喜欢考这种没用的驾照。连船舶驾驶资格证都考过。”
耕治先生一脸自豪得说着。
“啊……那还真是意外呢。”
船就算了,挖掘机什么的,实在是和耕治先生的大少爷人设很难联系起来。今天穿得也是一身干练的夹克。看来比起HIACE他应该更适合那种敞篷车。
“要是没生在东藤家,说不定我就去车企工作了。老爷子就喜欢收藏古董车,点检整备什么的全都是自己来,从小就觉得这简直酷毙了。”
“然而却把车都卖给熟人了哦。而且还是按对方给的价钱,真是暴殄天物。”
八千代女士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惋惜。
“无所谓啦,就算放在我手里也不过是空藏美玉罢了。那样的车啊,就应该待在那些愿意好好照顾她们的人手里被细心呵护才对。比起丢上拍卖会卖给些光会出高价的人,我倒是更愿意把她们交给肯珍惜她们的人。”
从他的笑容中流露出的话语里,满溢着对车的热爱之情。
“不过比起维修保养,我该说是单纯喜欢开车。只要是能开动的东西都想自己开开看那种。”
嘴上这么说着的同时,他的驾驶也特别平稳,HIACE像是从站前通道滑出去一样。直通旭岳。
我们的车驶离旭川,朝着临近的东川町方向行驶。在路上,我把之前从旭川站的小卖部买的JUN DOG吃了当作迟来的早饭。分别有炸虾馅的、炸鸡排馅的、还有香肠馅。
所谓JUN DOG就是一种把油炸过的馅料在浇上甜辣酱后在用米饭包起来,类似筒状饭团的东西。(译者注:旭川特产)本身算是随时都能吃的快餐,但洋食店炸出来的炸虾的口感饱满又有弹性,炸鸡排也是香嫩多汁。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香肠。只是一口咬下,肉汁便从中炸得酥脆的外皮溢出,和沾满酱油调出来的甜味酱的米饭堪称绝配,比起炸虾还稍稍多一点嚼劲的口感更是给了我充分的满足感。
在把三种全部美美地吃完后,我带着还残余几分馋劲的愉快的满腹感眺望着窗外的山景。车子不久便驶过了忠别水坝,进入了旭岳的登山路。橡树和白桦随着高度的攀升逐渐被针叶树取代。
我特别留意路边有没有鹿或者是狐狸。其实比起注意有没有动物窜出,我单纯是觉得能看到的话会开心而已。但是弯曲的山道视野非常狭窄。结果还没等见到一只动物,HIACE就抵达了海拔1000米处的温泉町。
虽然行政上是“町”(译者注:相当于镇级),却连一间便利店都没有,不过只有几间旅店排列在一起。倒是冬季经常被用作越野之类冬季运动的团体住宿的落脚点,夏秋季也有不少登山客光顾这里。
正确地说,和普通的滑雪场不一样,是可以进行所谓的山岳滑雪的雪山,并不适合滑雪的初学者。滑道的标准几乎没有,只是形式上设置了中级、上级之类的,主要是供有一定经验的熟练者在山上或者平地自行滑雪,一切责任自负。
旭岳是大雪山连峰的主峰,海拔2291米,同时也是北海道的最高峰。根据连接这里到5合目(译者注:描述登山难度的高度,最大10合目)的登山索道的官方网站的说法,“大雪山国立公园‘旭岳’是日本最晚能看到残雪,最晚迎接赏花季,同时也是最早可以观赏红叶和初雪的地方。”
确实,这里到黄金周为止别说残雪了,积雪甚至还厚得可以随心所欲地滑雪。
不过按我来说,提到旭岳最先能联想到的果然还是登山,对真正地山岳滑雪没什么概念的我,一到了冬天还是忍不住跑去里侧的层云峡。因为层云峡在冬季有被称为冰瀑祭的,把冰封的瀑布用灯彩照亮祭典。
此外这个时节实在是太冷了,露天浴场甚至都会结冰,所以也不是想在什么地方就都能泡温泉。虽说对方是雄伟的大自然也没有办法,却总觉得心里没法接受。就是这个原因以前才从来没在2月来过旭岳。
现在从旭川站出发还不到一小时。我们去往耕治先生经营的酒店,午饭吃了松花堂便当后,首先准备去滑雪。考虑到松花堂便当的份量,我又一次在心中感谢JUN DOG的存在。要是没吃那个垫肚子恐怕是真的要饿死。
八千代女士和蔷子小姐本来是打算先去别墅,但是巧在酒店提供租借的滑雪装备,连樱子小姐都跟着一起滑了两下。
旭岳的雪是属于特别松软的粉状雪。我享受着在飞舞四散的雪中滑过的快感。多亏着绝佳的雪质,让我也有了变成滑雪高手的感觉。耕治先生的滑雪技巧也有两下子。
在一旁,樱子小姐则自顾自地顺着斜面向下滑。身着一袭白衣的樱子小姐那好似要融于周围雪景的身姿一下就吸引住了我。到底为什么穿着滑雪服的女性会看上去这么特别啊。
“怎么了?”
“没,没有!那个……就感觉还挺平常的。”
“什么意思?”
“还以为樱子小姐的话,要不然是技巧特别高超,要么应该是像小鹿一样只会一边发着抖一边蛇形滑降那样。”
因为被发现了我打量她的视线的樱子小姐追问了,不得不慌慌张张地编了几句话圆谎。
“我至少也是接受过义务教育的,又不是小鹿。不过我果然还是不能理解滑雪到底有哪里有趣。”
“也许是速度感什么的?”
就好像脸上在说着“哪里有意思了”一样,樱子小姐摘下防护镜微微皱着眉头。被冻得通红的脸颊看上去格外有几分可爱。
“正太郎!”
毫无防备地被大声叫住了。而声音的主人耕治先生则一脸高兴地走了过来。
“正太郎!来骑雪摩托啊!雪摩托!还有,我连那个也带过来了,雪上自行车。”
“雪上自行车?”
“就是把自行车地轮子给换成滑板。换句话就是不带引擎地雪上摩托。能一口气从雪山上滑下去哩!”
“呜。”
“我现在就拿头盔过来!”
耕治先生真就像是个大孩子一样。他明明看上去至少也有三十出头了,可一旦见到大玩具就兴奋的不得了。因为樱子小姐说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我便在顺路去把装备放下的同时,送樱子小姐到了别墅那里。
耕治先生的父亲的别墅,就在从酒店步行10分钟左右的距离。位置要比酒店更靠近上坡,地处比较偏僻。宽大的山间木屋很好地融入了周围的风景,深埋在被染成纯白的森林和一片雪景中,散发着着像加拿大或者芬兰那样的异国情调。
“挺冷的吧?还玩得开心吗?”
身着白色围裙的墙子小姐出来迎接了我们。看着已经先行开始打扫起来的她,我心中虽是揣着罪恶感但还是说我们两个会再玩一会,她则是用笑容回复了我,并端出了热腾腾的奶咖。
“没关系,难得能来,就趁早天还亮多玩会儿吧。”
如同是哄小孩一般的口吻让我不禁苦笑了起来。就算退一百步说哪怕我是小孩,耕治先生也是货真价实的成年人。不过他倒是意外和“玩”这个词很合适。
“耕治先生……他平时都是怎么工作的啊?”
别看他现在一副大友的样子,人家可是东藤集团的重要人物之一,真是难以置信。
“耕酱啊,不管几岁都是孩子呢。”
蔷子小姐手轻扶面颊,用略带几分操心的声调喃喃自语道。
“不过啊,在酒店经营方面,他也是把客人能够开心放在第一位的样子。托他的福,全家旅行来的回头客特别多,小孩们都说着‘下次还想来’呢。”
原来如此,确实之前经常看到的电视广告上登了一些面向儿童的活动。最近好像还和热播中的动画搞了联动,把全酒店的设施用作解密游戏的活动来着。
“说是如果我们大人自己不觉得有趣的话就不该让小孩子玩,否则不过是在糊弄孩子们——嘛,那孩子就麻烦你去陪他了。打扫先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诶?可是……”
那我帮忙打扫别墅的任务该怎么办?好似察觉到了我的这番疑惑,蔷子小姐只是静静地笑着。
“虽然是因为不得不带那孩子来,但实际上还是不太想让他来打扫。毕竟是会让人伤感的工作。所以一开始就是然后我们来清理整间屋子,打算只留下那些需要他决定去留的东西。所以说,正酱不用在意我们也行哦。”
“啊……原来是这样啊。”
要花力气的活当然是需要男人来干。不过我在这里的意义似乎是在于让耕治先生尽可能远离别墅。怪不得又是招待滑雪又是温泉呢。
“真对不起,像是把看孩子的工作推给你一样。”
“看小孩……其实也没关系……”
我不经露出苦笑。不过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好了——归根结底我也是孩子,看到大玩具不高兴那才是假的。
“那么,拜托你了。”
蔷子小姐如是说着。面对已经似乎开始扫除的蔷子小姐,我心中的罪恶感总是难以消除,这句拜托了反倒是让我感觉好受了些。
“明白了。”
“那个人可比赫克塔难搞哦。”
听到樱子小姐像是叹了口气后说的话,我不经想着“你没资格这么说吧”,一边笑着点头。
总的来说,我和耕治先生还是蛮合得来的。我们一边谈着我最喜欢的自行车和什么时候想骑骑看的摩托的话题,一边坐上了雪摩托。
乘着雪摩托在雪中快速有力地前进的感觉和汽车相比别有一番乐趣,耕治先生也开心地高喊着。在后座听着他大叫的我似乎也感受到这份乐趣,心中泛着兴奋和些许害怕。
毕竟没怎么骑过雪摩托,身子也露在外面,我可能还是没习惯耕治先生的驾驶风格,所以没办法百分比放下心来。
“哇啊啊啊——!”
粉雪被在地上划过一条曲线的雪摩托高高扬起。几乎要被离心力甩下去的我抓着耕治先生,用夹杂着恐惧和欢喜的声音叫着。
“头一次骑雪摩托嘛?”
“如果说是被雪摩托拉着的香蕉艇的话,倒是在冬季活动的时候坐过!”
为了不被噪音盖过去,我扯着嗓子大声向他回答道。除此外冬季活动的时候还经常去体验那种被雪摩托拉着做雪上漂流的橡皮艇。
但是雪摩托本尊是真的第一次骑。有一种心跳加速的快感。而且比预想得加速还要快,身体甚至被风吹得生疼。
因为我没有反对,再加上耕治先生也逐渐熟悉了操作,雪摩托跑得越来越快,转弯的姿势也变得粗暴起来。但是这种粗暴驾驶反而刺激着肾上腺素,让我忍不住兴奋起来。
“哈哈哈!”
正当我们两人的笑声回荡在雪山中的一刹那,周围的风景突然变了。
“诶?”
恍惚间,一股失重感传遍全身。
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映着细雪纷飞的天空,接着便突如其来地被重力抓住。随着背部传来的冲击,我一时感到无法呼吸。
“啊……哈。”
完全没搞明白到底怎么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从雪摩托上甩下来,躺倒在雪地当中。
“你……没事吧?”
在不远处同样浑身沾满雪的耕治先生没底气地问着。
“没……事……”
万幸的是松软的雪像垫子一样接住了我。强忍着旧伤口传来的一阵阵钝痛,我站了起来。
“树……?”
我才察觉倒雪摩托此时正翻倒在一棵树旁边。
“真是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个洞。”
耕治先生的声音有些底虚。似乎是只有松树的树荫下积雪比周围要少了一块。
雪摩托完全被雪掩埋住了。一股不详的预感飘荡在空气中,我们两个拼命想要把雪摩托挖出来,可是半个车体插在积雪里的雪摩托甚至连动都不肯一动。
“这恐怕是没救了。”
“能挖的东西,铲子什么的有没有?”
耕治先生默默地摇了摇头,无言地回答了我。
“额……”
我慌慌张张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好在刚才翻车的撞击没把手机给摔坏。然而问题是,信号连一格都没有。
“怎么办,这里好像没信号。”
“真的假的?”
耕治先生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倒是……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
他的回复只有一阵沉默。我们完全在这个满是雪和松树林的山里面迷失了方向。
“我……我以后再也不会和耕治先生一起出来玩了!”
我忍不住把心中所想的话喊了出来。而耕治先生好像根本没领会到我此时的不安,只是耸了耸肩说了句“不好意思”。
“嘛,顺着履带痕原路返回不就好了吗?”
耕治先生轻松地说着。可是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
这种情况下有时候不四处乱走可能才是良策。而且温暖的白昼正缓缓褪去,气温已经开始逐渐下降了。虽然表上还是只是下午三点,但这里再有不到一个小时就会天黑的吧。一个小时真的足够我们走回别墅去吗?
“诶?莫非现在情况很危险?”
终于意识到我的不安的耕治先生小声发出了好像感到害怕的声音,而我并没有回答他。我们两个除了滑雪服以外没有别的防寒用品,手头能吃的东西就只有一条登山用的巧克力能量棒。
“耕治先生平常抽烟吗?”
“不,我讨厌烟味。不光会把房间弄脏电脑要是沾了烟灰就完了。”
毫无疑问的未成年人的我也不抽烟。所以说现在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带任何可以用来点火的东西。虽然从来没接触过登山,但据登山爱好者的爷爷所说,“如果在山中遇险的话绝对不可以去吃雪。”要把冰化作水分会消耗身体大量的卡路里,而这往往会要了人的命。
因为先前玩得太过火,我如今已是口干舌燥。但我甚至没准备一点可以用来解渴的水。
“我说……我们会不会就这样‘遇难’了?不会的吧?”
正当我一个人一言不发地在思考的时候,身旁传来了耕治先生带着哭腔的声音。也不想想到底是因为谁我们才落得这种地步——虽然想这么说,但是是我自己考虑不周,高高兴兴跟过来的。
接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毫无征兆地在脑内闪过。
“……”
——如果说,耕治先生是花房派来的话呢?
“没,没关系的……等发现我们没回去,樱子小姐她们就会来找我们的。”
不不不,不可能的。我连忙拉出一张笑脸,尽量让声音保持乐观。
我不想随便怀疑耕治先生,这时候想这种事情也没有用。而且摆出樱子小姐的名字的话,说不定还能作为对耕治先生的牵制。
最重要的是,对我来说,仅仅是说出樱子小姐的名字就能给予自己勇气。没错,没关系的。樱子小姐绝对会来找我,会把我救出去的。她的话肯定能找到这里,所以我不会遇难。
“雪开始下大了,到松树底下去吧。雪摩托多少也能帮忙挡点风。”
说完,我和耕治先生便躲到松树底下坐着。此时的我难以置信的冷静,甚至向还有些不安的耕治先生又提起了雪摩托运动的话题。我们还谈了关于汽车、自行车、摩托。最后聊到了要不要下次两个人一起骑车旅行。不过和耕治先生一起骑车旅行,怕不是会很危险。
但是和他这样聊天却非常开心。像是自吹自擂什么在国外开过私人飞机,或者认识F1赛车手什么的,真是让人会忘记他才是罪魁祸首。拜他所赐,不知不觉中在山中遇难的恐惧感也逐渐从我的心头褪去。
“说起今年十一月的米兰国际摩托车展上亮相的雅马哈YZF·R1M啊——”
没过多久我们又聊回了摩托的话题。看着兴致勃勃的耕治先生,我不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如果父亲还活着的话,会不会也像这样给我讲关于摩托车的事情呢?想到这里,心中好似荡漾起了一股不知是欣慰还是伤感的波动。而正当我沉浸在这无法言语的情感中时,好似突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某种陌生的噪音。
“诶?”
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产生错觉了,或者是耳鸣之类的。但是某种像是金属音一样的重低音确实传到了我的耳中……硬要描述的话,就像是在冬天的街道上经常听到的除雪车的声音。
“喂——”
耕治先生站起身来,用力地挥舞着双手。我也跟着站了起来,远处能看见一辆浑身涂成红色的巨大车辆正在朝这里接近。
“樱,樱子小姐!”
在那辆红色压雪车的副驾驶座上看到了樱子小姐后,我差点哭了出来。果然,就和我想的一样!绝对的!我就相信樱子小姐绝对会来的。
“果真如此啊,真是一群让人伤脑筋的家伙。”
压雪车停下来后,樱子小姐看着我们一脸不高兴的说道。
“谢谢你!大友先生!”
耕治先生也按捺不住地对驾驶压雪车的老爷爷表达了感激之情。
“老板你今后可得注意。这里大部分都被政府划为了特别保护区域,所以原则上是不允许开雪摩托进入的。就算老板的开法再怎么小心对环境无害,这样的行为也不值得鼓励啊。”
“是……”
被训诫了的耕治先生刷得一下低下了头。
“倒是,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啊?”
听到我这么问,樱子小姐照例耸了耸肩,然后便指向了松树。
“偃松。”
“yansong?”
“偃松很难积雪,也很难注意到。所以有的时候就换变成像落穴陷阱一样。我就猜耕治先生大抵是不知道这件事。”
如樱子小姐所说,一旁的耕治先生则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快手快脚地坐上了压雪车。
“没受伤吧……?”
樱子小姐盯着我的脸沉默了一会后,才终于在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询问起我的安危。
“没事。”
她伸手拭去了我肩膀上沾到的碎雪,随后用那双手捧起了我的双颊。我能感受到她的手传来的温暖的触觉。
“如果我跟着就好了。”
“可是这样的话不就没人能来救我们了嘛。”
“我根本就不会允许这样的低级错误。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的,是我这个监护人的失职。”
樱子小姐紧皱着双眉叹气道,言语中流露着难掩的后悔。
“是……监护人来着吗?”
“当然了,我可比你大了十多岁哦?”
这倒是不假。但是我总觉得好像是我一直在照顾她才对。没想到她竟然会自认为是监护人,该说有些意外还是说有点不甘心……
随后我也坐上了压雪车,温暖的车内和外面的冰天雪地简直是两个世界。
“真的得救了……这些都怪我。”
先上车的耕治先生在终于喘下一口气后,突然就变得没底气了起来,含含糊糊地小声道了歉,
“反正不管怎么样,能找到你们就好。你要是能稍微再注意一点的话。”
被称作大友先生的老爷爷也是一副在教育他的腔调。
“不过耕治先生雪摩托开得确实很好。玩得还蛮开心的。”
我急忙给耕治先生打圆场。至少如果没有在偃松底下翻车的话还真是挺开心的。
“老板,雪摩托我们会之后再挖出来,今天就先回去吧。”
大友先生如是说道。确实,要挖的话现在人手也不够。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后,耳边只剩了履带行进产生的金属噪音回荡在车内。而耕治先生,则还是一脸没精神的样子望着车窗外面。
“这样啊……原来那个就叫偃松吗。”
耕治先生嘟囔了一句。
“我听老头说过。以前在差点在偃松底下送了命,还是靠人搭救才活了下来。”
“父子两代人都?”
我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啊,这么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大友先生答道。
“大友先生在退休前一直在在我的酒店工作,旭岳的事问他没有不知道的。”
“说没有不知道的是谬赞了。只不过是在这里待久了而已。”
大友先生露出一丝苦笑。在退休后他也住在温泉街,好像一直在负责巡逻和周边管理的工作。特别是冬天滑雪场缺乏整备和人员管理的时候,大友先生的存在显得尤其重要。
“大概是十年前吧。老头他和人一起去登山,但是体力跟不上其他人,就连身体也不舒服起来,一个人蹲在偃松下的时候,被一些热心人搭救了。”
几分怀念地谈起了往事之后,耕治先生又沉默了下去。应该是又想起来刚过世地父亲吧。
没过多久,大友先生突然一脸严肃地眯起眼睛盯着车外。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但是总觉得像是要来大的了。”
“真的?光看就能知道吗?”
“嗯,毕竟在这里住久了。天气预报上虽然没提,但是这里可能马上会下得更猛。老板也早点回别墅的好,我们得抓紧了。”
压雪车载着我们朝向别墅吭呲吭呲地前进。在回途的车上,大家都一言不发,只有风雪凛冽呼啸的声音宛如悲鸣一样长吟着。
回到别墅以后,耕治先生又被八千代女士和蔷子小姐训斥了一番。看着他正坐在沙发上被两名女性臭骂的样子,真是不经让人感叹人哪怕到了而立之年也敌不过负责照顾自己的女性。
至于我的话,在去滑雪前好像给鸿上发邮件说过真羡慕她能和赫克塔在一起之类的话,没想到在我没信号的这段时间里,她竟然发了大量赫克塔的照片给我。
翻在地上的赫克塔、乖乖坐下的赫克塔、笑着的赫克塔、毛茸茸的尾巴和软绵绵的肉球、水灵的鼻子……呜,好可爱。
不,不对,这些可不是出于善意。是在晒,在恶心我。每打开一张照片,就能看见鸿上享受着和那团白色的毛球一同生活的样子。
可恶,好羡慕,鸿上你这家伙。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和赫克塔凑了一个颜色,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便服的鸿上看着好像比平时还多了几分可爱。
“……”
“女朋友……?”
正当我不经意间瞄到鸿上露出的大腿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诶?!不是的,是普通朋友。还有,不许随便从后面偷看!”
我慌慌张张地把手机屏幕盖到胸口,还以为是谁没想到是耕治先生,好像终于从训话中解放了的样子。
“超可爱的嘛,一起带她过来多好啊。下次就住我家酒店怎么样?”
“这是能对高中生说的话嘛!”
耕治先生就好像看穿了我的心底一样戏谑着,弄得我满脸通红。
“比起这个,外面的风可是真的变强了啊。”
我看向窗外转移了话题。乘风飞来的细雪宛如行将烧尽的线香烟火泛出的微光一样,划着纤细轨迹拍打着窗户。
虽然算是美景,但现在外面得有多冷了?据我所知这种干燥且质地轻盈的粉雪只有在零下十五度的时候才会下起来。
“希望不要下得太大就好了。”
耕治先生也望向窗外,言语中有些许担忧。体感也变着冷起来了,我们便决定在厨房喝点什么热的东西。
到了厨房的时候,她们几个女的正巧在收拾餐具。蔷子小姐正把看上去价格高昂的玻璃杯小心翼翼地包好。
“这些要全都收拾啊。”我问道。
“嗯……因为考虑是不是要卖掉或者拆掉这间别墅。”
代替蔷子小姐回答我的却是耕治先生。
“把这里?”
“就算留下了……估计也没人会住了。”
确实,旭岳对于滑雪和登山爱好者来说虽然是天堂,但除此以外的人看来不过是偏僻的山里而已。
“不过……总觉得有些,不忍啊。”我环视了别墅一圈小声说着道。
挂在洁白无暇的墙壁上的画作、彩绘玻璃,还有这些高档家具、吊灯等等。这里的装潢可谓与“别墅”二字相称,这么好的品味我这种人本该感到不自在才对,却意外感到特别舒适。
唯一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的,就算有暖炉的客厅四周都挂满了动物的剥制品。
虽说如此,倒也衬托出了外国电影里面出现的那种山间木屋的气氛。仿佛从墙壁里钻出来的鹿头、鹿皮地毯、以及最富视觉冲击力的——2米长的棕熊。这具全身的剥制品好像现在就要扑上来咬人一样张着长满尖牙的大嘴,挥舞着两只大爪子。
可惜的是,右手前面的部分好像坏掉以后不见了。从断层露出来的发泡海绵甚至都掉到了地上,饶是如此也还是一具壮观又有威严的剥制。
这些都是耕治先生的一个爱好狩猎的叔叔送的。虽然他父亲不感兴趣但是又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收下后便打算存放在自己看不到的,同时能让它们发挥价值的地方,于是便选择放在这间别墅里当装饰品。
“明明耕治先生看上去蛮喜欢滑雪的。”
“你要是想要的话,可以算你便宜些哦?”
“别说傻话了。”
不过要是卖掉的话,虽然和我没有关系但总感觉有些可惜。要是这地方还能留着的话,就还能和耕治先生见面什么的,也不是没有期待过。虽然雪摩托的事遭了大殃,但玩得还是挺开心的。
“父亲是个建筑师。这里也是他自己动手设计建造的……所以,我觉得应该让它和父亲一同在这里长眠。”
他一边说着走出了厨房,好像是在邀请我跟着一样。
“这里就是父亲的寝室……”
耕治先生说罢打开了房门。
“有……这么多书啊。”
寝室里侧的一整面墙都是书柜,紧密地罗列在上面的书本甚至给予人一种压迫感。
“他老人家是个爱窝在家里的人。要是累了,或者想一个人想事情了,就会钻到这里来画画、读书。对登山呀滑雪什么的也是完全没有兴趣,所以我觉得他这间别墅只是想要不被人打扰的独处的时间吧。”
耕治先生在门的边缘深呼吸了一口,好似要跨过面前的一堵看不见的墙。
“父亲在家族里一直不受欢迎。家祖父也是对父亲特别严厉。母亲则是一直看不起父亲,觉得他很丢人。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想着长大以后绝对不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一直以来——现在想想,父亲他一直是孤身一人。”
罗列在书架上的书从厚重的硬壳书、到颇具年代感的古书、就连外国画册都有。他一边抚摸着那些书的封套平静地低语着,声音小的像是一株即将熄灭的烛火。
“所以……我都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
他的视线转向了床铺。没有床单、没有被子、没有枕头,只剩下看上去价格不菲的床垫还在原处。耕治先生在床垫的外缘坐了下来,啪地一声打开了玻璃台灯。
“父亲有时候骗我们说是去工作,实际是一个人跑了这里。过世的时候也是,本来应该去了东京才对。如果知道他在这里的话,说不定马上就能送去医院了。父亲的遗体被发现的时候,离他过世才不过几个小时。”
“耕治先生……”
“打听到他在这里的母亲早上到了别墅的时候,躺在床上的父亲已经没气了。慌慌张张给住在旭川的蔷子姐打了电话求助,正巧遇上八千代阿姨也在一起,所以就像今天这样来帮忙了。”
“文乃她特别伤心……一直抱着叔叔的遗体在哭。”
房间的门口,传来了蔷子小姐温柔的声音。
“我一直以为爸妈他们关系很僵……觉得男人和女人终究还是没法互相理解的。但是如果妈没去的话,估计爸过世这件事也没这么快被发现吧。毕竟我完全都没有察觉到……”
耕治先生有些自嘲一般地说着。就好像在说他父亲的过世,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这也是无可奈何。有时候有些事之所以想要瞒着,正是因为对方是自己心里觉得重要的人。至少叔叔他一直把耕酱当作自己的骄傲。所以,才不想让你知道这样的自己吧。”
蔷子小姐轻步走到床边,俯下身来双手抱起耕治先生的头,把他的脸贴近自己。
耕治先生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了,好像有些抗拒。但最后还是接受了蔷子小姐,大概是在那份温暖当作寻回了一点安心感吧。
随后,他的表情便像要哭出来似的扭曲起来。
“可是我完全没能理解他!明明是父子!”
“正因为是父子啊。所以作为父亲才想保存他的那份尊严。如果真的爱着叔叔的话,就不要像这样责备自己了。”
耕治先生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蔷子小姐怀抱下的他好像流下了泪水。而耕治先生的这份悲伤和悔恨的感染下,一旁的我也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的确,如果是这样的话,蔷子小姐想避免耕治先生接近别墅的理由,还有耕治先生故作欢快的原因就都能理解了。毕竟这里对他来说满溢着悲伤的回忆。所以耕治先生才想把这间别墅转手的吧。
“啊……比起这个,你可得帮忙收拾一下厨房和客厅哦?然后再回酒店那里洗澡吃饭吧。”
蔷子小姐用温柔的话语催促着耕治先生站起来,接着两人便离开了房间。六神无主地站在床边的我则目送着他们——直到突然意识到自己一个人被留在房间里为止。
我又一次把目光放到了书架上。虽然也有普通的出版物,但最显眼的那些还是大型的画册。比如莱奥纳多达芬奇全绘画作品·素描集、旁边的是一本做的古香古色的圣经、再旁边是前拉斐尔派画集……拉斐尔什么的我是不懂,但是好像听说过达芬奇还是个优秀的建筑设计师来着。英语书也有不少,还有就都是国内外的建筑关联书籍。
外面风雪变得更加凌厉,以致于屋内都变暗了起来。地面上能看到长长的灯影。空无一人的房间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我从看着能被砸下来的书埋起来的书架旁边挪开了几步,正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床还有地面上沾染着的茶色印痕。
“血……”
如同无声宣誓着耕治先生的父亲就是在这里撒手人寰的。据说死因是心脏衰竭,我记得好像根据情况也有从嘴里吐血出来的案例。恐怕是在痛苦中离世的吧。
想到这里的我突然感到有一丝心痛,准备去关掉台灯走出这间屋子。可是等到了床边的时候,我好似踢到了什么很硬的东西。
“……”
正想查看而低头望去,可室内实在是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没有办法,我打开手机上的白光灯朝床底望了一眼,发现一个戒指盒倒在地上。估计是刚才被我一脚踢到滚下去的。我从地上拾起戒指盒,拭去沾染在上面的灰尘,放在了一边的茶几上。好像是放结婚戒指的盒子。随手打开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
恍然间,耳旁好似听见了一阵如悲鸣一般的尖锐的声音。
“是风的声音……?”
“呼呜——”,“噫——”一样的声音。简直好像真的有人在放生大哭一样。正当这么想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寒意袭来。
“哇!……”
我的肩膀一下被什么人抓住了。
“什么嘛,原来是樱子小姐啊。”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实在说不出来其实是因为风的呼啸声开始害怕了。特别是对樱子小姐。哪怕不算这个,到现在我也在樱子小姐面前丢了不少脸了。往后哪怕是一瞬间也不想被她看到我出糗的样子。
“这样啊。对了这里很冷吧……这间房他们说之后再弄。现在去客厅那里帮忙收拾吧。”
“我明白了。”
可是我还是有一种被什么人盯着的感觉,在离开前又回头扫视了一遍房间。理所当然的,盯着我的只有那些数不清的书本而已,不经身子猛然一抖,最后还是跟着樱子小姐那倩丽的背影离开了这里。
回到客厅的时候,耕治先生好像已经冷静了下来,正一脸惆怅地看着窗外。
“发生什么事了吗?”
“天气稍微有点不妙啊。我们正说要回酒店地话这样就困难了。”
八千代女士如是回答道。如她所说,外面的暴风雪下得几乎视野内满是白色。
“这下就麻烦了。到酒店明明徒步只要10分钟,可是外面看着完全是白朦天了啊。”
耕治先生双手抱在胸前,倚着沙发的靠背说道。
“没有车吗?”
“得让酒店派车来接我们。可是现在的时间那里应该很忙,我不太想给他们添加工作。”
耕治先生对我的提问摇头否定。不得不说确实是经营者该有的判断。
“那就没办法了呢。到酒店那里忙完为止我们就现在这里等着吧。要来点茶吗?热巧克力也有哦。”
“确实啊。这里的话应急粮食什么的应该有不少。就去地下室拿点饼干填点肚子吧——正太郎,你过来帮忙。”
我也确实肚子饿了,那也就没办法了。蔷子小姐正准备开始泡茶,我则被耕治先生催着跟他一起去。就在这时,房间里的灯光突然一闪一闪的,接着砰的一声整个别墅的照明都消失了。
“啊啦。”
“真讨厌啊,是停电吗?”
八千代女士和蔷子小姐两个人用不安的声音说着。
“樱子,我记得橱柜的抽屉里应该有蜡烛。对了,还有手电筒。”
耕治先生说道。
我们两人随后变更了目的地,到锅炉房去查看电闸的情况。
“没用。问题好像不在电闸上……有可能是积雪太重,把电线压断了。”
检查电闸后,耕治先生用不愉快的声音说着。
“地下室应该还存有登山用具。我想那里应该还有几个笔灯(或者小手电?)。”他继续说道。
虽然马上太阳就要下山了,好在有积雪的反射光勉强还能看清脚底,手机的白光灯姑且也还够用。
耕治先生先和酒店方面进行了联络。幸运的是酒店的电力没有问题。但是好像被告知了因为大雪派车出去可能会有些危险之类的话。
“那,今晚到明天早上为止就只能靠这些了吗……”
“难得放假,真抱歉啊。”
在去地下室的路上,耕治先生带着歉意向我说道。
“没,其实还有点让人兴奋?这种像是紧急状态的感觉,还蛮有刺激感的呢。”
总感觉有点对不住耕治先生,我尽力用乐观的声音回答了他。幸好是在室内,而且就算酒店那里没法派人来,一个晚上而已也不至于出人命。比起白天骑雪摩托差点在山里遇难的时候要好上千百倍。
“这样吗……?我的话倒是觉得难得和蔷子姐一起出来,光是这样计划全泡汤了。”
“和蔷子小姐……?”
“……”
本来是想当作没听见的,但是还是哪个名字还是让我忍不住在意。我偷偷朝旁边瞄了一眼,在黑暗中的耕治先生此时是一脸“完蛋了”的表情。
“该不会是……以前一直欺负在原先生也和这有关系?”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在原先生和耕治先生是年龄相近的表兄弟,虽然一直有很多见面的机会,但是头一次见到耕治先生的时候听他说一直是他单方面在找在原先生的麻烦。
而把在原先生当作亲弟弟宠着的蔷子小姐对此也抱怨过才对。
“耕治先生……该不会一直对蔷子小姐——”
“哪里不行啊!现在姐姐还是单身,虽然是表姐,但要是有那个心得话,就……结婚什么的。”
看来是踩到地雷了。没等我说完,耕治先生就还嘴了。
“嘛,至少法律上是这样没错。”
也就是说,真正得问题在蔷子小姐究竟怎么想吗?
“没,就算户籍上不到一起也行。如果能在她身边,帮得上她的忙的话。可是我啊 ,不喜欢这种没轻重的做法。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想把它做好,而不是像祖父,我可不想像他那样一个女人都不好好珍惜。”
可是要是被本人听见了事情可就大条了,他慌慌张张地收起自己的声音小声说道。
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是认真的,看来耕治先生是真心喜欢蔷子小姐。蔷子小姐也的确是一名让人憧憬的女性。
“所以刚见面的时候,看上去一脸不高兴的原因也是这个吗。”
“那是因为正太郎你啊,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姐姐的男朋友站在面前一样。”
怪不得这次见面的时候就没有阴阳怪气了。
“那耕治先生也没有女朋友吗?”
“没有。蔷子姐还是单身,为什么我非得另找她人不可啊。”
我嚯地回了一句。还真是意外。不过……对自己憧憬的女性单相思,想帮上她的忙,想不欺骗自己和他人的耕治先生给了我一种奇妙的共鸣,我好像很能理解他的想法。
“你,既然都知道了可得帮我啊。”
“帮是可以帮……但是我觉得恐怕没戏。”
“为什么啊!”
“蔷子小姐虽然是寡妇……但我觉得她心里可能还有对丈夫的依恋吧。”
自从丈夫去世后,身心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但蔷子小姐应该还是爱着丈夫秋人先生的。即使现在和她说话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她心中依旧有秋人先生。
“死人吗……”
耕治先叹息道。
“该死,真卑鄙。对手是过了这么久留存下来的美好回忆,还活着的带着土腥味的人怎么赢得了他啊!”
“……”
赢不了,吗。
心中好像突然闪过了樱子小姐失踪的弟弟的身影一般,我感到胸口传来一阵绞痛。
“但是……另一方面,还活着的我们,能和她们一起创造更多更多的回忆,能一起做好多的事情。”
——没错,我能和樱子小姐创造出和惣太郎君没有过的回忆。
“暂且先不提这些,还是先想着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说不定还是创造美好回忆的机会也说不一定哦?”
“要是那样就好了……”
耕治先生没精神地嘟囔了一句。
我们终于到了地下室。可能是预想到别墅地处深山,保存在这里的应急用储备非常完善。
从即食米饭到面包。还有饼干罐头、巧克力棒、防灾用的羊羹,甚至还有干冻的太空食品。连章鱼烧和炖肉、卷心蛋糕跟冰淇淋都一应俱全,樱子小姐该高兴坏了。
“这里是的灶台是用的煤气吗?不需要用电打火?”
“不……我记得应该是电磁炉来着。”
“那……就是说连水都没办法烧啊。”
“嗯……”
除此外还有些饮用水和户外用品。从锯肉刀到小刀、手电筒以及油灯、荧光棒,其他还有罐装的白电油跟小型喷灯,我们决定就借走这些。和我用的那些根本不算一个价位的东西,应该是能管用的。
到了客厅后发现,蔷子小姐她们果然还是因为没办法烧水在伤脑筋。虽然在室内用火有点心有余悸,我还是小心地把抽出了白电油的瓶子接到了喷灯上。
当我接着准备开始进行预热工作的时候,才意识到蔷子小姐、八千代女士还有耕治先生三人正一副非常担心的样子看着我。被这样注视着让我有点难弄,但是也能理解他们对我放心不下的想法。
好在我和喜欢登山的祖父学过两手,点把火的话还是得心应手的。虽然对这些工具算不上熟悉,但构造我心里还是清楚的。
“好,这样就没问题了。能烧水了。”
勉勉强强一回就点着了。看着青色的火焰在眼前摇曳起来,我的紧张才得以舒缓。接下来只要注意换气和不要引起火灾就行了。
“没想到你还蛮能干的嘛……”
耕治先生用着佩服的语气小声说道。
“有陪祖父一起去登山过,这点小事还是会的。”
表面上是一脸理所应当,但实际心里还是有点怕的,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稍微在樱子小姐心里留下好点的印象呢?
而等我抬头看的时候,发现樱子小姐好像根本对我毫无兴趣,正在沙发前仔细挑选着要吃的零食。实在是没有比这更让人丧气的了。
但是不管怎样,至少热水有了保障。虽然一次不能加热很多,但是用小锅多烧几回的话,准备全员份的晚餐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这样也蛮有意思的。”
一般说着小心烫把热巧克力递给我的蔷子小姐一边微笑着说道。
听她说因为这里没有牛奶,所以是用水泡的脱脂乳粉融进了ROYCE的巧克力做的。浓厚的口感和味道让我的心都为之一暖。
“话说回来……这么看的话,果然还是有点让人不舒服啊。”
因为在减肥而拒绝了甜食的八千代女士突然浑身一抖。客厅只被油灯的橙色火光照得微亮。结果导致那些挂在客厅里的剥制品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
“老头子虽然嘴上也说看着让人不舒服,但反正平时不待在客厅,扔掉的话也对叔叔不好意思,对这些剥制品也会过意不去。”
耕治先生用带着困扰的苦笑说道。
“毕竟……都是一副生机勃勃地还活着似的样子。”
如是说着,他朝着自己身旁的棕熊剥制看了过去。
“的确……不过剥制品的话,打算怎么处理啊?”
“没什么好伤脑筋的。就算普通的可燃垃圾。大号的家伙的话就当大型垃圾处理掉就可以了。”
在长时间思考之后,似是最终选中了太空食品版卷心蛋糕的樱子小姐把包装拿到胸前,用冷彻的表情下了结论。
而我和耕治先生则是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就算说是垃圾……如果不拉到寺庙里好好上香超度的话,感觉会被诅咒啊。”
“那种正确的说叫心理上无法接受才对吧?说到底你还是不懂‘人心’啊。”
耕治先生虽被说得一脸木讷,但还是把之前自己分到的巧克力棒给了樱子小姐。这么说来,耕治先生和樱子小姐也是打小时候起就认识的。
“反正还可以考虑拍卖掉嘛,这些事还是之后再仔细调查一下好呢……比起这些,你们不觉得越来越冷了吗?”
对金钱持严肃态度的八千代女士正要给自己泡红茶,话才说道一半又抖了抖身子。听她这么一说,室温确实开始下降了,连我也能感觉到指尖开始变冷。
“对啊,看来暖气也停了。”
耕治先生像是猛然才察觉到一般张嘴说道,我们所有人都跟着一起面面相觑。
“也对啊……仔细想想的话,循环闭气式的暖炉的话也是停电了就用不了了。”
的确是这样,就算烧的是油,但是进气和排气都是要用电的。
“啊,这么说起来,我刚才看到一个没在用的煤油暖炉。那个型号的话应该不需要电也能动。”
我才终于想起来。查看地下室的时候看到过那里有个很久没用的旧式煤油暖炉。
“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个东西。我去把它动起来,煤油也有。虽然这样到早上只能全员窝在客厅,但除此以外也没有办法。”
“这个暖炉也不能用吗?”
可是单单一个暖炉的话,加热的范围也有限,于是我用手指着另一台暖炉问道。和樱子小姐家用的不同,周围积了很多灰,明显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听老头子说夏天有时候遇上冷天也需要暖炉,他自己就很喜欢用,自从那件事以来烟囱也没有清理过。”
总之要把煤油炉和毛毯从地下室都搬上来,而我打算试着把暖炉尽可能地清理一下。烟囱要是堵住了的话确实很要命,可这么宽敞的客厅光是一台暖炉可不够用。
“连圣诞老人都钻得进烟囱的话应该还是满宽敞的吧。不知道钻下去能不能有办法清理。”
我打开手电,努力试着把暖炉里面照亮。
“我倒是想起个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电影,里面女主角的父亲想在圣诞节的时候扮圣诞老人钻进烟囱里,结果颈椎骨就这么卡在里面断了……好像是这么演的来着。”
“……”
耕治先生有时候说话真的是难听。
“还有,那个有剪刀男的游戏里,也有过朝暖炉里面瞄了一眼后就被拽进去的场景……”
“别说了!还不够吓人吗!”
“哈哈哈,嘛……虽然的确蛮冷的,但姑且还有毛毯不这么冒险也可以。今天就这样大家聚在一起过了不就行了吗?”
“话虽如此……”
目前好像也没问题,别墅的气密性也很好。但是随着夜深,外面的气温也会进一步下降吧,油灯和喷灯也必须定时换气才行。如果可以的话能维持室温的手段还是多一个的好。
最终我还是决定至少把满是木炭、尘埃还有烟灰的暖炉内部清理干净。
我用嘴叼着小手电,拿起暖炉旁边放着的古董风的黄铜火钳、簸箕还有铲子,试着把里面的东西全都翻出来,先是用火钳把烧干的木炭都夹走——接着,我突然发现里面似乎埋着什么烧剩下来的东西。
“嗯?”
“怎么了?”
把我戏弄一番以后,像是满足了一样准备坐回沙发的耕治先生注意到了我发出的声音。不过并没有产生太大兴趣,只是应付了一声。
“没有……这什么啊,垃圾吗……?”
毫无缘由的,一瞬间感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换上扫帚,仔细地把沾染着的灰尘都扫干净。
“骨头?”
从头到尾都被煤灰染黑的某种乳褐色的东西呈现在了面前。
“诶……?”
每扫一下,那东西的全貌就越发清晰起来。
“啊!”
我不经向后坐倒在了地上。
“樱子小姐!”
发出惨叫的同时我又喊出了樱子小姐的名字。樱子小姐也很快注意到我,一路跑了过来。
“骨头吗?”
一手举着油灯的樱子小姐撅起嘴吹了一声口哨。
眼前被燃尽的柴火片和白灰掩埋着的,无法辨清形状的某种黑色的余烬,还有一排横亘在地上的骨头。正中央一两根和散在周围的总共是五根——是手。
人的手掌。
我能感到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着。在暖炉里面,那层烟灰的下面,还残留着的一只手骨燃尽的残骸。
樱子小姐用暖炉的簸箕干净利落地把手掌骨铲起来,随后便把油灯放在了餐桌上,摊开一层报纸,开始在上面把骨头拼接起来。
“还,还是住手吧……交给警察不会更好吗?”
“警察啊?不用担心,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坐在沙发上的八千代女士和耕治先生被吓得发抖。蔷子夫人虽然一脸紧张地盯着樱子小姐,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应该是知道就算说了也没用吧。
“嚯……这可是。”
把因为害怕而不得动弹的我们都当成背景板的樱子小姐得到了一个不算无聊的夜晚,正在到手的新玩具面前欣然自喜。
“嗯哼?”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看上去并没有烧太久的样子。软骨部分还有残余。”
樱子小姐借着油灯的亮光优雅地舞动着十指。我只能看到她那生得又长又白手指的指尖。在灯光的映衬下,樱子小姐的指尖看上去比平时还要动人,让我感到莫名的不知所措。
“看到这些骨头明白了些什么吗?少年。”
“哈?!那个……不就是人的骨头吗?”
像是偷看被发现了一样,樱子小姐轻笑着向我招手。
“把手给我。”
“手?”
她朝着我张开了手掌。我照她说的也张开手后,樱子小姐用那白皙的手指十指相扣地握住了我的手。
被惊到了的我甚至心跳都差点停止。
“那,那个!”
到底要干什么啊——?
而在我喊出这句话之前,手指上传来了一阵钝痛。
“啊痛痛痛!”
也不知道想干什么,樱子小姐愣是抓着我的手用力朝和指关节相反的方向按下去。
“弯不下去呢。”
“这不是废话吗!”
听到我还嘴后,樱子小姐便啊哈哈地笑了起来。
“可是,如果从软骨来看地话,这只手的主人可以把手指压到更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啊。”
用力甩开樱子小姐后,我一边活动着被抓麻了的手指一边用有几分不高兴的声音回答道。
“仔细想想,提示就在这间房间里。”
“房间里?”
“棕熊……?”
然而比起我的推理,蔷子夫人抢先说出了答案。
“嗯,至少相同大小,而且形状类似人手的动物,在这间屋子里除了棕熊以外就没有别的的了吧?”
蔷子夫人微微歪着脑袋说道。对此樱子小姐则满意地微笑了起来。
“不愧是蔷子夫人,回答正确。”
听到这个答案后,客厅里的空气一下就缓和了下来。大家一边说着“什么啊……”然后安心了下来。
也的确,有着和人差不多大的手的动物并不多见。
“也就是说,这是熊掌?”
“没错,棕熊的熊掌和人手非常相似。甚至有时候在法医学的讲座上会被警察拿来用作鉴定的范本。”
蔷子小姐好像也放心下来了,伸手把另一个油灯拉到身边,开始削起了苹果。新鲜的香味刺激着我的鼻腔,我可是最喜欢吃苹果了。
耕治先生则是装作一副要看书而不得不找有光亮的地方的样子,坐到了蔷子夫人的身边。绝对是还没缓过劲来。
“真是的……如果是人的骨头的话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吓死我了。”
一边苦笑着的我也是完全一样的想法。而对此樱子小姐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后摇了摇头。
“不,说是人的骨头也不全错。”
“诶……?”
“仔细看,手指多了一根。而且只有左手。除此之外比较指骨粗细的话也很容易看出来。只有这根骨头和其他的在尺寸上有些微妙的不同。”
一瞬间,客厅的空气又冻结了。只有樱子小姐还享受其中,拿着一节指骨一脸宠爱地提起油灯观察了起来。
“恐怕是,无名指吧?从这个断面来看应该是用刀之类的东西切下来的。”
砰的一声,正在削苹果的蔷子夫人的手中的小刀和苹果都掉了。落下的小刀贴着大腿扎在了沙发里面,惊得耕治先生“噫!"地轻声尖叫了出来。
“不,不是那把刀。是某种刀刃更厚的东西。”
我一瞬间突然想到了地下室看见过的生存刀和切肉刀。那上面是不是有沾血来着……
“可是,为什么暖炉里面会有人的手指啊!”
耕治先生用颤抖着的声音喊道。
如他所说,熊掌就算了,为什么人的手指会埋在暖炉的烟灰里面呢。
“不对。在此之前,为什么会有熊掌?应该先从这个开始想起才对,暖炉里有这个本就是很不自然的。”
的确,熊掌被丢在暖炉里面烧这种事情也很不对劲。如果是鸡翅或者是什么别的垃圾的话理由倒是简单。可是,熊的话。熊掌可不是能轻易弄到手的东西吧?
“但毕竟在山里……做熊肉火锅的时候剩下的之类的……?”
“那剩下的东西为什么特地要丢暖炉里烧?而且又为什么只有熊掌的部分?”
“别的部分也烧了但是只有那个烧剩下的话有没有可能?要是直接当垃圾扔掉的话会引来棕熊会很危险,当作厨余垃圾处理掉了也说不定。”
耕治先生给我的答案又做了补充说明。
“暖炉的火力可是没办法把骨头烧成灰的哦。如果是用暖炉处理的话,其他部分的骨头也该剩下的才对。”
“也就是说……?”
我们答不上来只得面面相觑地看着。而八千代女士则完全是像被吓到了一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脸上的表情显得异常难受。
“多半没错。这只手的主人,就是那个棕熊的剥制品。”
眼看我们全都举手投降,樱子小姐才终于直指着房间里那具棕熊剥制道出了答案。
“诶?剥制?可是剥制里面有骨头吗?”
又是一个让人震惊的事情。虽然不太清楚剥制的具体作法,但我一直以为应该是把猎物身体内部刨除,换成了别的填充物后固定住才对。
“大部分的剥制确实是使用泡沫塑料和氨基甲酸酯之类的材料,但是头部和手部的部分有时候也会像这样使用猎物的骨头支撑。”
樱子小姐提议为了调查把另一只熊掌也切下来。但果然还是没有人同意这个想法,结果未能如意的樱子小姐便摆了一张不高兴的表情,一个人略微蛮横地坐回了沙发上。
我走到她旁边大约沙发扶手旁的位置坐下,看向了白散乱在餐桌上的骨头。
“意思是……里面藏有人的指骨?”
总算阻止了棕熊的另一只熊掌也遭被害后,坐在蔷子一旁夫人的耕治先生安心似的叹了口气说道。
“但是不能算是焚烧熊掌的理由。如果里面还藏着那种东西的话,那也就没必要烧了不是吗?”
“万一只是单纯的不知道呢?”
面对我这样的回答,樱子小姐又耸了耸肩。
“即使如此,那到底是为什么需要把剥制的熊掌丢进暖炉来烧呢?我想知道的是这个的理由。”
“为了悼念……之类的?可是觉得对坏了就丢掉有抵触感。而且火不是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能净化不洁之物的吗?嘛樱子小你估计是不会懂的。”
这是目前为止听到的最靠谱的猜想。但是我也很快就注意到这个解释还有牵强的地方。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的话,根本解释不了为什么会有人的指骨混在里面。
“是伪装……?为了假装这是一只人手之类的?”
我绞劲脑汁地想出了一个毕竟可能的理由。
“说得不错。正是为了伪装。但是目的正巧相反才对。实际上熊掌是覆盖在了这根指骨上,就像假装指骨也是熊掌的一部分一样。所以是为了指骨的出现不那么突兀,才把熊掌也一起烧了的。恐怕犯人是个对熊的骨架结构有很深了解的人吧?”
接着,樱子小姐把翘着的腿换了一边,又一次轻声笑了出来。
“我也曾只有过一次,在山里捡到过熊掌。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说不定是人的骨头呢。所以我出于兴奋就偷偷地带回来家里,弄得碰巧发现这个的婆婆吓得被送到叔叔的医院——”
好似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一般,樱子小姐似笑非笑地说起了她的故事。而作为听众的我门则是完全没感觉到哪里有笑点。难不成说这是只有骨学家才能理解的笑话吗。
“够了!”终于忍无可忍的八千代女士大声喝住了她,“绝对是搞错了,这个也肯定是熊的指骨!所以就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也是啊……就到此为止吧。说起来差不多该准备睡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
八千代女士用手捂住双耳无声地宣示着自己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蔷子夫人也用着抬高了一个调的声音故作轻快地对我和耕治先生笑道。
但是,我却不忍感到一种刻意为之的气味,是我多心了吗?
“那不可能,我不会把人骨和熊的骨头弄错。这绝对是人左手的无名指!”
但是樱子小姐毫无退让的意思。甚至因为遭到质疑而有些生气地开始反驳。
“说是这么说,而是樱子啊,还是稍微……”
我好像看到蔷子夫人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八千代女士也是一副被戳到了痛处一样的难堪的表情。就好像是在求谁能阻止樱子小姐一样。
“樱子小姐,那个——”
“听好了,这事可不寻常。世间所有事情都有它的理由,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蔷子夫人。根本就没用可能偶然在暖炉里面同时发现熊掌和人的指骨。毫无疑问是有谁在这里,在这个暖炉里烧掉的。”
樱子小姐从沙发上站起身,铮铮有词地下了定论。
虽然的确如此,但是整个客厅里却充斥着一种奇怪的氛围。就好像这件事不该提,不希望有人提一样。而这种散发着这种氛围的主人,就是八千代女士和蔷子小姐。
“左手的……无名指?”
而没有参与进去的耕治先生却一人坐在沙发上,喃喃说了一句,随即低下了头。
“行了,耕酱。没必要在意这孩子说的话。对了,我们也这真是的,一直光顾着说话。比起这个来吃点苹果吧,都是刚刚才削好的。”
像是慌忙要把话题错开一样,蔷子小姐用乐观的声音对着一盘的耕治先生说道。
她抱住了一直低着头的耕治先生,试图改变一下氛围。可耕治先生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蔷子夫人,这真的是个很蹊跷的事情。我想知道真相。在我看来这根指骨和熊掌骨之间的关联可还没办法解释。”
“在这世上……本就有很多没法互相解释的事情啊。不是所有事情的经过缘由都想你想的那样清晰明了的。”
面对樱子小姐的质问,蔷子夫人只是用温柔的目光盯着耕治先生,表情不变地用着一种低沉又略显冷淡地声音回答道。
在她的声音里,我确实听到了几分愠怒。
“即使如此,我也要知道!没有比弄不清事情缘由更让人不舒服的了。这不是在说善恶与否之类的暧昧的话题。我想知道的,是不可动摇的事实和结果。”
“那别人的心情怎么样就无所谓了吗?!求求你了,就到此为止吧!”
八千代女士又一次叫出声来。在她带有哭腔的声音中,我也隐约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猜到了理由到底是什么。
她们两个是想隐瞒什么事情。而且多半和暖炉里发现的那根指骨有关。
“樱子小姐……蔷子小姐她们说的也有道理。还是先冷静一下的比较好。”
我试着缓和一下现在紧张的气氛,张嘴对樱子小姐如是说道。
樱子小姐似乎还正要开口打算说什么,但注意到了我认真的表情后,才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一时间,众人沉默了下来。
在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耕治先生深沉的叹息打破了尴尬的空气。
“父亲他,受过伤。”
耕治先生又低喃了一句。而听到了这句话的蔷子小姐好似倒吸了一口气一般低吟了一声。
“听他们说父亲在死前受过伤,左手的中指到小拇指的地方被用绷带包扎了起来……我没有直接看到伤口。”
耕治先生终于抬起了头。而被他投来的视线盯住的蔷子小姐,好像不敢看过去一样低下脸头。
“原来……是被切掉,不见了吗?无名指。”
“…………”
对此没有任何人作答。
换句话说,蔷子夫人和八千代女士,并没有否定这个说法。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你奶奶……她决定的。因为医生说了这和死因没用关系,那就还是不要让你为此烦恼的好……”
八千代女士用双手捂住了脸,好像不敢回答耕治先生的疑问。代替她回答的是,是低声叹息后的蔷子小姐。
“为什么奶奶她会?我会为此烦恼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蔷子夫人最终也变得难以启齿一样沉默了下来。耕治先生则一把抓住了蔷子夫人的双手,拼命地向她追问。可蔷子夫人依旧一言不发。
可是在我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答案。有些迟疑应不应该把这说出来,至少蔷子夫人应该是不这么希望的吧……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骗耕治先生。否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难道说是……戒指……?”
说到左手的无名指,本就是因此而有着特殊的含义。
“因为是左手的无名指……我就想果然是结婚戒指吧?”
“那不可能,父亲因为喜欢做精细活,所以戒指就不是一直戴着的。还说过戴着戒指的话手指不方便动。”
“诶?但是寝室里有结婚戒指的盒子啊。虽然里面什么都没有,但确实是对戒用的。”
八千代女士和蔷子夫人的嘴中传来了水纹一样波动的促息声。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果然还是说了多余的话。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
坐在我身旁比我还要分不清场合的樱子小姐撅起嘴吹了一声口哨。
“所以你们两个人才想让耕治远离这里啊。要是亲自收拾的话不光是别墅,留在别墅里的‘另一个人’的痕迹也会被清出来。”
哼地用鼻子笑了一声地樱子小姐把自己埋进了沙发里,一脸满足地开始下结论:
“终于弄明白了。为了把女人……啊不对,也不一定是女人,为了把耕治的父亲,耕四郎和他的情人留下的痕迹抹消掉,你们才抢在前面拼命地把这些都烧了啊。”
樱子小姐说罢便看向了蔷子夫人和八千代女士。而她们两人都没有回应她的视线。
“情人……?”
耕治先生失神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啊,这么说来你确实从以前开始就一直不认同对自己的祖父对女性的态度。所以对结婚这件事有像洁癖一样的执着,像口头禅一样一直说自己绝对不会出轨什么的。”
“就是说……父亲他,养过情人?”
“你就没觉得奇怪吗?在札幌有家室的耕四郎先生,到底是为什么特地再这种深山老林里买了间别墅?又为什么瞒着家人时不时地一个人窝在这里?如果说是为了和情人幽会的话,那么就都说得通了。”
终于所有的谜团被解开了。樱子小姐好像终于信服了一般笑了出来,那抹笑容甚至可以被称作是天真无邪。但是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不觉得她所得出的这个答案是件好事,就连我也一样。
“表姐你们……你们两个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是啊……大概十年多前,就听说耕四郎哥哥在外面有女人。文乃夫人她也知道。但是,你的话对此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吧,所以我们就决定要瞒着你。”
八千代女士终于下定了决心,回答了耕治先生这发自肺腑的质问。
“耕四郎哥哥过世那晚,那个女人好像也在一起。她应该是为了钱吧。等我们赶到的时候,那女人已经不见踪影了。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偷了。钱包虽然还留在那里,但里面也几乎没现金了。”
八千代女士用带着些许厌恶的声音说道。
“不过,耕四郎哥哥本来也不是喜欢随身带很多现金的人,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偷了。我们也不清楚哥哥的收藏品具体都有哪些……至少,埃米尔·加莱的玻璃灯还留在那里。”
(译者注:埃米尔·加莱,法国新艺术运动时期艺术家,以瓷器和玻璃工艺品著名)
但在看了一眼被烛光照耀着的没有光亮的玻璃灯后,八千代女士又话锋一转:
“可是……好像在过世后,左手的无名指被什么人给切掉了。我也猜那时候应该是戴着戒指的……毕竟也想不到别的理由。是为了消灭证据,还是单纯为了钱也不知道。但是她从哥哥的手上,把戒指连同手指一起拿走了。”
“根据医生的说法,伤口上没有生体反应的痕迹。所以多半是死后怎么拔也拔不下来,才会用刀连着手指一起切下来的吧。我原来还以为说不定是像阿部定那样,想把爱人身体的一部分带在身边什么的……”
接着,蔷子夫人接替了她,看向暖炉沉静地说着:
“但是就像樱酱说的,切掉的部分被丢在暖炉里烧掉了,估计是为了掩盖真相吧。”
说罢,蔷子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但是耕四郎叔叔,是为了你才一直把情人藏起来的。因为他爱着你,不想让你为此丢脸。”
“为了我……?如果真的爱着我的话,就该好好把话说清楚!堂堂正正地办好离婚手续,名正言顺地才对!但是他却选择藏起来,背着人干这种事……为什么,为什么他干这种事你们就能容忍?!”耕治先生的放声怒吼着。
蔷子夫人的膝盖上的苹果滚落地面,发着嗵嗵声滚到了我的脚边。在我眼里,那就如同血一样地红。
“所谓的名正言顺……也就是说,要把文乃阿姨从东藤家赶出去,和新来的女人组建家庭吗?”
“诶……?”
蔷子夫人的话语里没用起伏。而听到这些的耕治先生僵在了原地。
“毕竟是父辈决定的包办婚姻,文乃夫人也有了一定觉悟了。说什么也是那个男人的儿子啊……因为妈妈她对情人的存在特别包容。就没有人提要离婚之类的事。但是文乃夫人到最后也没认同就是了 。”
八千代女士的声音听起来如鲠在喉。
那个男人——八千代女士和耕四郎先生的生父,也就是耕治先生的祖父,是一位异性关系混乱到九十岁高龄时还能把家中侍女的肚子搞大的人。
八千代女士她们家,东藤家本质上就像以东藤清治郎的血脉为纽带建立起来的蚁巢一样,自己就流淌着东藤家血的在原先生曾这么和我说过。
“我也不觉得耕四郎哥哥的选择是正确的。但他最后还是没能放下自己的心上人。在这里建了这栋别墅的动机,肯定也是为了找一个和情人和家庭之间的平衡点吧。”
而这之后,八千代女士的目光又投向了樱子小姐。
“怎么样,这下你满意了吧。”
“什么?”
“我是在问你,像这样把耕四郎哥哥,把我们拼命要保护的秘密,凭着你那几分好奇心就拉到光天化日之下以后,现在满足了吗?”
“八千代女士……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面对八千代女士气势汹汹的质问,樱子小姐一瞬间怔住了。只得由我来打圆场。因为我知道樱子小姐也不是出于恶意,真的就只是处于好奇心,处于那份过强的求知欲而已。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根本没必要让耕治知道。好歹这样的话还能让他对父亲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啊!”
八千代女士嘴中那些带刺的语句逐渐转变为了明确的愤怒。
“把秘密藏起来那是有原因的!如果你觉得什么事情都是能光明正大地摆出来的话就大错特错了!我们这些普通人可不想看什么暴骨的真相!”
“那逃避不能接受的真相就对吗?到头来也不过是把讨厌的事情推到明天,事实真相没有任何改变。”
“这世上的人心可都是肉长的!你别以为谁都可以像你自己那样简简单单就接受所有事情!”
“行了,没关系。”
耕治先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站了起来,好似决意要结束八千代女士和樱子小姐地争吵一般。
“不要紧的……两位能这么想我也挺欣慰的……心里老早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我也一直……凭感觉多少能猜到。而且……我也不是小孩了,不至于接受不了这点事。”
耕治先生拾起了滚落地面的苹果,放在了樱子小姐的膝上。
“所以父亲他,说不定过得还挺幸福的。我还以为他是一个人满怀着孤苦辞世的……嘛,虽然一时有点难接受,但是也安心了。”
至少比不知道来的要好——耕治先生用着几乎谁也听不见的声音低叹道。也不知他是没能发出声音,还是自己也不敢确信自己所说的话才发不出声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朝向樱子小姐说道:
“现在事情都搞明白了,谢谢。”
“这样啊……”
在直面而来的谢意前,樱子小姐又耸了耸肩。就好像是完全没想到会被道谢一般,略显尴尬地撅着嘴避开了耕治先生的视线朝一旁看去。
“床边……还摆了安眠药来着。”
打破了在那之后短暂沉默的是蔷子夫人。她的声音微颤着,像是强忍着泪水说道。
“手指伤口的没有被生前切断的反应。所以……文乃阿姨一开始觉得叔叔他说不定是自己选择与世长辞的,并为此一直后悔着,觉得是因为自己的错才害叔叔轻生的。但是,根据医生的调查结果,死因是和祖父一样的心脏病。”
“原来如此……”
耕治先生垂下了头说着。
“没事……!保护母亲也是儿子的职责。父亲没尽到的份我来尽就行了。虽然亲生儿子的我这么说有点怪,但她看上去可比实际年龄年轻多了。不如就带她到国外去,在意大利什么的地方和小伙子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吧。”
但是他依然强作笑颜,用着乐观的语气如是说道。即便那双眼眸中已经浸满了泪水。
“然后……那个,父亲的那个情人来着?她的话现在在哪?葬礼上也没看到她啊?”
耕治先生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她的话……现在联络不上。”
八千代女士摇了摇头。
“这样啊……嘛,一个人也好好活着就好。戒指多少也能卖点钱,对她派上点用场就好了。”
“结婚戒指可是卖不了几个钱的。”
樱子小姐又在多余的地方插了嘴。
“那……就作为对父亲的回忆,好好保存着的话也不错……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吧。这样就好,肯定……这样就好了。”
说到这里,耕治先生的声音已经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耕酱……”
面对蔷子夫人伸出的双臂,他这次则没有迟疑的拒绝了,说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把看上去最保暖的一条毛毯给了独自一人离开客厅的耕治先生。要论原因,只是因为我深知他此时不想再在她眼前流泪的这份心情。
我本已经做好了要度过一个悲伤的夜晚的觉悟,但因为昨晚耕治先生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酒回到了客厅,结果众人就一起喝了起来。
当然我是喝不了的,樱子小姐也不是酒量好的人。
不过到姑且算快活的气氛还是持续到了早上。虽然八千代女士看上去就很能喝,但令人惊讶的是蔷子夫人竟然是一个比她还能喝的酒豪。看着她在几乎没几下就醉倒的耕治先生一旁,优雅地向杯中倒着清澈的高度酒的那幅姿态,不禁有种窥探到千代田蔷子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不为人知的一面的感觉。
最后我们终于迎来了日出,早上七点的时候大友先生抵达了别墅。好像是因为降雪缓和下来后,才急匆匆赶过来的样子。而且似乎一路上并不轻松,见到他时不光是满面通红,两鬓上还站着雪花。一定是一边铲开雪一边过来的吧。
“谢谢,大友先生!”
酒气未消的耕治先生兴奋地一把抱住了大友先生。而他则是对此有些困惑,轻轻推开了耕治先生。
“不不,一大早上打扰您了。现在即刻移动到酒店会比较好……老板?”
然而耕治先生却对对大友先生亲切的建议充耳不闻一般从身边走过,一路跑到了外面。
“耕治先生?!”
在我慌慌张张地追出去后,看到他站在别墅的周围,用呆滞的眼神望着一棵积满了雪的松树。沐浴着阳光染成纯白色的偃松在风中摆动着那沉重的枝头。
“是偃松。”
耕治先生指着松树呢喃道。
“诶?”
“这里长着很多偃松……十年前,在偃松下父亲遇到的,就是那个女人啊。”
耕治先生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大友先生的表情此时变得有几番苦涩。
“您,已经知道了吗。”
耕治先生点了点头,大友先生赶忙接过我递过去的羊毛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两位,时常会在这间别墅里。”
“我从来没见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性格开朗,很爱笑又非常温柔的人。还很喜欢登山,她们两位也经常一起去写生,一起去看星星。”
大友先生好像不忍沉默带来的尴尬才开了口,却还是用带着温暖的声音回答了他。
耕治先生微微地笑了。
“这样啊……他们能开心真是太好了。父亲过世后,那个人在旭岳——”
“等下!你刚才说了两个人是吗?”
樱子小姐突然打断了对话。我甚至能听到远在玄关的八千代女士咂舌的声音。不过樱子小姐却看上去并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一路逼近了大友先生身边。
“也就是说,两个人是一起来的这里吗?同坐了一辆车吗?”
“啊……是的。可能是不想引人注目,或者还带了家人……每次见到的时候都是一辆车过来的。”
“那车呢……?”
“诶?”
“耕四郎氏死的早上,这里停有几辆车?”
蔷子夫人和八千代女士也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一齐看向了大友先生。
“这么说地话,那天只有耕四郎哥哥的车留在这里了。”
八千代女士仿佛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一般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但是如果是登山爱好者的话,自己一个人下山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啊。而且那时候也还没有积雪,也不会留下有什么车胎印,说不定是一个人开车走的。”
蔷子夫人平静地说道。
但是大家的表情还依旧僵硬。耕四郎先生是一大早被人发现的,而且距离死亡还不过几个小时。在清晨,或者在日出前一个人步行下山是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不过……就像蔷子夫人说的那样,只有那天偶然是开车来的也说不定……”
“……”
“樱子小姐?”
可樱子小姐却连我的想法听也不听地赶回了别墅。我也不得不跟在她后面追了进去。
“这间屋子,是耕四郎氏自己设计的吗?平面设计图呢?”
“蛤?不……平面设计图什么的……啊喂!樱子小姐!等等!”
樱子小姐焦躁不安地开始把别墅的每一扇门都打开。一间间地确认房间,直到最后到了耕四郎先生地遗体被发现的那间房间。
“嚯。”
樱子小姐低声叹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
她一把抓住了刚追上来的我的双肩,把我硬生生地按进了房间里。
“喂,干嘛啊!”
“少年,把你对这间房间最直白的感想说出来。”
“诶?”
“行了,赶紧说,快!”
樱子小姐眉头紧皱,用着严厉的语气对我喝道。
“额……大概是……书特别多?”
“更偏向直觉方面的。”
直觉方面的,光是被这么说让我有点犹豫。因为觉得如果说了的话马上就会后悔。但是,竟然被命令了要说感想,不回答的话她也不会接受的吧。
“很让人害怕……”
“为什么?”
“因为是有人死过的地方。但是也不光是这样,总觉得这个房间给人一种像压迫感一样的……步步紧逼过来的感觉……”
“原来如此,谢谢。不错的答案。”
出乎意料地樱子小姐竟然满意地笑了出来。
“诶?”
“很遗憾,男女之间容易有的空间认知能力的差异。一般来说男性的空间感更好。女性不擅长倒车入库和路边停车就是因为这个。我自己也是,对自己这方面的不足有一定的自觉。可能是你的感觉更敏锐吧。”
“哈……”
可我还是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突然在这里提什么路边停车的事情。
“恐怕你能本能地感觉到这个房间狭窄的有些不自然——耕治,耕四郎氏好像是有留学经历吧,是去的美国吗?”
“嗯……那又怎么了吗?”
樱子小姐问向了不知何时站到我们身后的耕治先生。
“在我曾经寄宿的家庭里,他们家有一个密室(美语:panic room)。”
“密室?”
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我家也有。安全屋(safe room),虽然也能叫密室(panic room),是万一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藏身用的房间。家里父亲的寝室的门就是特制的。为了以防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只有自己可以躲进去外人进不去而设计的。”
据说好像是留美期间学到的防盗知识,耕治先生对此补充说明道。
“但是……这边这间寝室的门却是道普通的门呢。”
他确认了一下房门的构造,无奈地耸了耸肩。
“至少门是没错——耕四郎氏有信仰什么宗教吗?”
“没,不如说是无神论者。”
“这样啊。”
我和耕治先生都对樱子小姐想要说的事情一头雾水。唯独明白的一点是她正在找什么东西,让我总觉得心中有种难以释怀的不安感。
丢在站在一旁的我们,樱子小姐背过身径直走向了书架。她的目光扫过了一排排嵌满墙面的书本——最后取下了那本包装带着些许古韵的圣经。
“确实……至少哪怕是坏人也绝对不会碰这本书啊。”
她又轻笑了一声。
“啊……”
耕治先生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我们看向了取下圣经后的书架。在墙壁里侧,本来放着那本圣经的位置,竟藏着一个锁孔。
“暗门……?”
耕治先生急忙跑上前去。接着,他把拴在腰带上的钥匙圈拿下来一一确认。
“我记得……的确有一把,不知道是用在哪里的钥匙。原来是这里吗……?”
在他父亲留下的钥匙圈上,好像藏有这道暗门的钥匙。
在我们把书架挪开以后,也的确发现了一道门。表面涂着和墙纸相同的花纹,与整面墙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开了一个锁孔的话,估计根本就没人能注意到。
如先前所料,那把谜之钥匙严丝合缝地插进了锁孔当中。在转动钥匙并打开了暗门后,从门缝里面吹出了一阵让人感觉浑身一颤的阴风。
“这个声音是……”
是一股“噫哦哦哦……”一般的声音,简直如同听到一股悲鸣一般,我吓得浑身都僵住了。
“应该是通风口的声音,下面有楼梯。”樱子小姐说着。
因为我现在很害怕这件事露馅了,稍微感觉有些难为情。但是这个风声在我耳中真的就宛如女性的悲鸣一般。
在门后面径直有一条向下的楼梯。能感觉道湿冷的空气从下方一点点蔓延上来。我一边发着抖一边掏出了放在口袋里的小手电。而樱子小姐二话不说就把那抢走后,飒爽地站到了最前面开始向楼梯下走去。因为脚底实在是太暗,我不得不又打开了手机上的白光灯。虽然电只剩25%了,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
“为什么会有这种,密室……?”
耕治先生自言自语道。他手上正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手电筒。周围都被LED灯管发出的青白色的光芒照亮了。
“毕竟整间别墅都是为了和情人幽会特地建的。估计是用来对付家里人的突然造访吧。”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是在卧室里的呢?”
对此我也是满脑子疑问,但樱子小姐只是哼地笑了一声,就好像嘲笑我们明知故问一般。
“简单,和情人在一起最没法开脱的地方,当然就是卧室了。”
“啊……”
耕治先生点了点头,接着便不再说话了。想想,确实是个没意义的问题。
“好冷……”
“应该是造这个的时候没太考虑气温调节的问题。”
在抵达了底层后,我马上就感到了地下室的异常的低温。樱子小姐举起小手电观察了一下周围,里面有床和书桌之类,装潢类似一间单人房。空调和冰箱也一应俱全。哪怕真是有了万一,躲在这里的话看上去也能安度一段时间。
屋内的空气早已冷透了。些许的湿气还不断地从我身上夺走热量。嘴中吐出的白雾在手电筒的光照下清晰可见。我一边用发抖的手举着手机,把周围照了一圈。
“浴缸?怎么会在这里?”
我才突然发现在房间的正中,竟然摆了一个在外国电影里面经常看见的那种浴缸,这种大概就是所谓的猫脚浴缸吧。
在单纯的违和感下,我无意识地用手机照了照浴缸里面——
“诶……?”
然后,呼吸便凝住了。
在浴缸里,在一片冰水中,好像有一个巨大的人体模型一样的东西倒在里面。
不,正确地说应该是像是有个人躺在里面。明明浑身苍白,毫无生气,却又像还活着一般。但这根本不可能。
毕竟,那是一具甚至可以称得上散发着艺术美的姿态。几缕飘飘然地在水中摇曳的黑发,白皙无暇的肌肤,根本就不像是尸体。就算是尸体,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面的?那具身躯现在还宛如活着一般,没有腐败,没有向“死”发展的迹象。
这个房间的钥匙一直在耕治先生手上。而且之前一直在停电,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有人出入的话马上就能知道。所以肯定是具人偶。
我如是自我暗示着——但是,果然不管怎么看,还是越看越像是一个人。
我心惊胆战地把手机凑近了观察。仔细一看,人偶只有一只手从浴缸里伸了出来。她手背在青白色的灯照下泛着淡淡的反光。在意识到那是柔软的汗毛后——心中被强遏着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樱,樱子小姐!”
我又一次向后坐倒了在了地板上。在振动下浴缸也随着轻微地晃了晃。骤然滑落到我面前的那只苍白的手上,戴着两枚发着光的戒指——。
“啊这,这可真是……”
带着有几分兴奋的声音,樱子小姐把手伸进了浴缸当中。表面结着薄冰也随之碎裂发出了啪呲啪呲的声音,躺倒在里面的“人偶”的姿态也随之展现在了眼前。
“你,你在干什么啊!”
樱子小姐一脸愉悦地点着头,用手拍打了几下那具“人偶”。得到的却是“笃笃”的清脆响声。
“哼,原来如此啊。”
“什么啊!”
“刚刚这个是尸蜡的声音。”
“诶?”
“完全地,彻底地被制成尸蜡的话,人体就会像这样,发出如同在敲打墙壁的声音。”
“尸蜡……”
“人偶”又被啪的一下放回了水中,隐约好像还能听见戒指从手上脱落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一边朝着房门的方向后退着,不经意撞到了呆站在那里的耕治先生。
“想要正确地达成尸蜡化的条件很困难,至少需要在低温、和适当的湿度下。总之就是细菌难以繁殖的环境。幸运的是,这里即便在夏季气温也不高吧。而且尸蜡在短时间是很难形成的,虽然很难推测出准确的死亡时间,不过如果尸蜡化大概两到三个月后经敲打就会发出响亮的声音。而如果连内脏都开始尸蜡化的话声音就会变得浑厚。这具尸蜡的声音来算,我猜大约已经过了四五个月了。”
“果然是……尸体……可是为什么,会在整个房间的正中央啊!?”
“确实啊。尸体上没有大的外伤。但是……这里的地上掉着一板空的安眠药。应该是睡着的时候溺死,或者冻死的吧。实在是一具优美的尸体。但是,的确如少年所说,这里放着浴缸本就很不自然。”
樱子小姐用小手电照了照脚边。地上确实有药板上的铝箔反射出来的光。
而此时,耕治先生仿佛注意到了什么别的事情一般,缓步走向前去。
“耕治先生……”
“是画。”
“画?”
耕治先生用手电筒的灯光投向了樱子小姐的背后。青色的光照下,的确能看到类似画板一样的东西。
在那幅画作中,盛满了水的白色浴缸里,躺着一名身着白裙的女子,在她的身旁漂着数不清的花。
那简直,就和“她”一模一样。
和现在在浴缸里化作尸蜡的女性别无二致的光景——
“《奥菲莉亚》……”
耕治先生低语道。
“前拉斐尔派的代表画作,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的《奥菲莉亚》。描绘的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的一个场景——因为过度悲痛而患了心病,最终溺死的奥菲莉亚。这幅画大概是想致敬那幅《奥菲莉亚》……是父亲的画。”
在被花丛和草木所包围的河川的河川当中,正静静躺着即将迎来生命终点的奥菲莉亚。被浓郁的绿色和无数花朵簇拥下的她显得格外苍白,犹如正一步步从“生”变为单纯的“物”。眼前这幅凄美无瑕的这幅画我曾经也在美术课的教科书上有见过。
耕四郎先生所作的画当中的她,也同样是一张悲伤的表情,双眼空洞地望着天空。如此一张满溢着苦寂和悲痛的画,却又是这么动人,美得让人无可辩驳的画。仔细一看,画纸的一角还被雕刻着一行不起眼的形状。
而那是让人不忍心发声念出来的一句话
——对不起。
短短几个没有温度的文字里,被深深地刻下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哀恸。
“接下来的部分,纯属于我个人的猜测。”
樱子小姐弯腰捡起从那名女性手中掉落的戒指,一边还婉婉说道。
“这个女人,莫不是也把耕四郎氏的死,误认为是自杀了吧?而且一定是对他的死感到既悲痛又绝望。虽然不清楚是不是想要逃,但从切下手指并且把戒指拿走了这件事上看,她应该是有她自己的想法。”
不经意间,两枚戒指相撞发出了悦耳的金属音。
“但是之后,耕四郎氏的正妻赶到了别墅。她在慌乱下便把手指扔进了暖炉,为了掩盖顺便把棕熊的熊掌也一起扔进去烧掉,随后便躲进了这个卧室后面的密室里藏身。虽然不清楚她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殉情。不过,既然考虑过要掩盖事实的话,估计在躲进来的时候有想过要逃跑吧。”
“所以她才急急忙忙地躲进了这里,是这个意思吗?”
“照这个思路的话……她多半,是在这里一直听着正妻的哭号吧。”
“……”
耕治先生没有作答,只是用手抚摸着那幅画上被刻下的“对不起”三字。而就在一旁,还躺着一把沾染着些许嫣红的调色刀。
“耕治先生……”
“调色刀用久了,就会像这样越变越锋利。”
凝视着那道锋利的刃口的耕治先生的眼神泛着一种异样的尖锐。我走近他的身边,从他手上拿过了那把调色刀。
“所以……自己也选择了死,是吗……”
此时耕治先生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听不清了。
“就算是尸体,要去把手指切下来多少也是需要点觉悟的。考虑到死因是心脏衰竭的话,那恐怕是因为浮肿之类的原因导致戒指没办法从手指上脱下来吧。何况如果是为了爱的话,那也不会把手指丢弃还烧掉才对——综上,她也许是没时间仔细斟酌吧?而且,她想要的是不是手指,而是那枚戒指。”
此时的樱子小姐不知是不是觉得冷了,朝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吹了一口,从她嘴中吐露的白雾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要么是听见正妻开车过来的声音,或者说在此前接到过她会过来的电话之类的……具体情况因为现场早就被破坏了,我也很难推测。所以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想罢了。但是,她在当时正陷入极度紧张的状态这点,我想是没有什么疑问的。”
“所以,没办法冷静地判断,是吗……”
“对她来说最大的动机是什么我不清楚。是自己可能害所爱之人自杀了的罪恶感、悲壮感也说不定。既然都分开屋子睡的话,也许说明此前两人的关系可能已经出现裂痕了?比如她提出想分手之类的事。正妻也没联想到是单纯的病逝,那也不难想象她也可能产生同样的误会。”
所以……她才选择了殉情。
“别的理由也有可能。比如认定自己是逃不掉了,或是正妻的哭声给她带来的悔恨啊……说不定如果没有刚好撞上正妻也就不会走投无路了。所以她才选择了在这里绝命——直到现在都无人知晓的这个地方。”
而从那一刻便未曾改变的她的姿态,如同现在还在等待那个已逝之人回来一样。
“在大英博物馆第一次见到那幅画的时候,父亲这么对我说过:这幅奥菲莉亚的模特伊丽莎白·西达尔也在这幅画创作的几个月间,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浴缸当中而患上了肺炎……她的人生也过得不容易,丈夫罗塞蒂也是个沾花惹草的风流之人。”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耕治先生最后的气力。
他缓缓走近浴缸,但却始终没有勇气对上躺在里面的她的视线。最后他将双膝跪在地面,抱起了那对戒指捧在胸前。
“伊丽莎白是个可怜人……我……都是因为我,才导致了这种悲剧!明明还这么年轻……她的人生不该就这么结束才对!”
“不是你的错。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她说不定是害怕自己的事情露馅也说不定。为了守护心上人的家庭,才选择躲进了地下室。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许也有她的矜持吧——所以,就不要再替她感到可怜或者悲哀了。”
一边说着把耕治先生扶起来的樱子小姐,从他手上又捡起了那对婚戒。
“可是,说到底还真是无聊透顶。不过就是充满了自我怜悯和自我满足的感伤罢了。用自己的生命做成的也只有这具标本而已。明明自己选择了死,却没能换来任何东西。”
盖棺定论地说着的樱子小姐,又把那对婚戒扔回了浴缸当中。
咚地一声钝响后,戒指撞上了浴缸的搪瓷表面,那声响就像两声清冷的悲叹一般。
“到头来又变成这样了呢……”
看到接到我们报警后赶来的警察后,蔷子夫人用略带担忧的语气说着。
“该怎么和正酱的母亲说才好啊……”
“瞒着她就行了吧。”
我苦笑着说道。因为也不是什么大案要案,估计新闻也不会报道才是。只要我们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樱酱,到底为什么一直会做出这种事呢。”
“又不是我的错。”
被蔷子夫人说到的樱子小姐只是耸了耸肩。
“那,这又该说是谁导致的?”
面对接下话继续追问的我,她突然用手指到了我身上。
“是你,少年。是因为你的运气太好了。”
樱子小姐浅浅地笑了。而看着这幅景象的蔷子夫人则在一旁不经头痛似的扶起了额。
“这么说也是啊……”
“我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该不会是正酱在召唤尸体什么的。就算是樱酱,到现在为止也没发现过这么多人的尸体啊。”
“诶……”
蔷子夫人此时用就像是吃到了涩柿子的表情说着。而在我一脸愕然看向樱子小姐后,她竟然也点头表示同意。
“可是我,我到此前为止也从来没发现过什么尸体啊!”
樱子小姐则轻轻拍了拍正急着开脱的我。
“那也许是我们的相性很好也说不定。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就能找到人的尸体。不是也挺不错的嘛(译者:确实,真不戳),我可是很感谢你的啊。”
手上一边把玩着熊掌的樱子小姐满面笑容地说道。
“这算什么啊……”
这种意义上的相性好可不值得高兴。在这个季节如同无力瘫倒了一般的旭岳,仿佛也在用那冷峻的空气如是回答着我。
旭岳的一行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明明只有一晚,却感觉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一样。蔷子夫人和耕治先生,还有八千代女士好像还不得不留下来处理后事,最后就只有我和樱子小姐由大友先生负责送回旭川站。
虽然经历了不少可怕的回忆,但冬季的山景果然还是美不胜收。同时又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般的,像是孤高的美的感觉。也许正是因为对其心生畏惧,才会感到如此之美吧。
在这点上,总感觉和樱子小姐有点异曲同工。
“樱子!”
在我行将乘上车的时候,耕治先生突然跑了过来。
“要回去了吗?”
“啊,给你添麻烦了。”
“不……添麻烦了的是我才对。虽然有点过意不去但还是谢谢你。你一定能成为直江的贤妻的。不过我对他100%是没有羡慕之情就是了。”
严寒中一边还在擤鼻子的耕治先生说道。虽然不知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上去多少有些拘谨。
“什么意思?”
紧接着,他半吐半吞地看向了我。
“不……其实还有件事想问你。”
然后又向我招了招手。
“正太郎。”
“是?”
被叫到我老老实实地站到了他跟前。而后他把我转向樱子小姐,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向她问道:
“关于这孩子,你是把他当成了惣太的代替品了吗?"
“诶?”
一瞬间,空气仿佛冻结住了。
比旭岳的寒冬还有刺骨的冷风飘荡在外面之间,直直吹进了我的心中。
“你到底在说什么。”
“别避而不答,就明明确确在这里告诉他。正太郎自己的话肯定是没法开口问的。我也不喜欢这样模棱两可的关系。”
耕治先生恐怕是故意装作轻描淡写地在说着,仿佛自己问的只是可有可无的闲谈。可是无论语调再怎么轻松,也没办法把这件事情简单地一笔带过。至少我从没想过要去这么问樱子小姐。
“说他是代替品什么的……简直在开玩笑。”
樱子小姐刻意逃开了我的视线,低着头答道。那没有底气的声音,简直就像不是她的声音一样。
“是吗?但是我们大家和这小子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这么认为的。”
樱子小姐依旧紧盯着地面,身体却止不住地发抖。我本不愿意问这种事情,甚至有点想挣开现在抓着我肩膀的耕治先生的双手。但是,他并没有松手放开我的意思。
“正确地说,因为你和泽婆婆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也都配合着你们。失去惣太对九条家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很清楚……而你也因此感觉像心里少了什么吧?”
“够了……别再说了,耕治先生。”
“当然,就算不去考虑这个,我也觉得正太郎是个值得你真心对待的人。蔷子姐也是这么想的吧。但是,即便如此这对正太郎来说也不公平。所以,你也差不多该对他把事情说明白了。”
“别再说了……”
连我也感觉到身体不听使唤地开始发颤。
“不可以逃避,正太郎。”
耕治先生紧紧擒住了我,好像要防止我逃跑一样。
“不要!这种事,我不想听!”
“少年……”
樱子小姐好似惊叹地低语了一声。恐怕是因为我哭出来了。没错,我像个孩子一样没出息地哭了。但是我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不争气的泪水泫然流涕,温暖地淌在被空气冻疮的双颊上,又带着凉意从脸上滚落。
“放开!放开我!”
但是,不管我怎么挣扎,耕治先生依旧紧抓不放,甚至反而用力把我抱住了。我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父亲,明明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留下被父亲抱过这样的事。
蓦地,白皙的指尖触上了我的面颊。
是樱子小姐的那双大手。
“这样啊……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
樱子小姐用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恬静地,还带着些许自哀地笑了出来。
“我啊,在数字里面比较喜欢能除干净的偶数。樱子,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什么事情都是干净利落的好。”
“也对……”
樱子小姐点了点头,又用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但是从我眼里的流出的泪却和从伤口里涌出的鲜血一般,不管怎么擦都擦不完。
“耕治所问的问题的答案,既是YES,也是NO。正因为单纯所以难以回答——至少,和少年相遇的时候,我确实想起了惣太郎的事情。我不否认曾怀揣过这种想法——觉得就好像那孩子又回到了我们身边一样。”
樱子小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寂寞。我不经想起来第一次造访九条家时的事情。想起了那时,我说出自己叫正太郎的时候她略有几分惊讶的样子。
“特别是婆婆,她比谁都要高兴。毕竟对婆婆来说,惣太郎是特别的存在……那孩子能给婆婆带来的喜悦是我办不到。你也是一样。就算我再怎么用心,也没办法像你那样讨婆婆的欢心。”
“没有这种事情……”
对,才不是这样的。婆婆是非常爱樱子小姐的。绝对并不会再怎么用心都没有用。但是,当我正要张口的时候,她却张开手掌捂住了我的嘴。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得不到爱。婆婆给我的爱对我来说就像血浓于水一样。但是,我却不是配得上这份爱的人。婆婆想要的东西,我是给不了的。所以,我才希望你是惣太郎,这也是实话……恐怕是因为我觉得,留给我和婆婆指尖的是具已经不多了吧。虽然算不上报恩,但我多少希望婆婆能在最后度过的时间是幸福充实的。”
樱子小姐想说的事,我多多少少能够理解。的确樱子小姐身上有着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的部分。她所表达的情感也和普通人所期望的不同。
“婆婆想庆祝那孩子的20岁成人的时候,我应该更坚决反对才是。毕竟你和惣太郎是不一样的。但是,我到头来也没能对婆婆说出口。婆婆实际上自己也应该清楚才是。然而,多半还是明知如此还是在自己骗自己吧。原谅我,少年,我不过是一直在利用你而已。“
“……”
可是,我的脑海中却寻不出一词一句可以责怪她的话语。反之,我甚至能理解樱子小姐的这份温柔。因为清楚对樱子小姐来说,婆婆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如果是我,为了爷爷的话也是什么事都愿意做吧。
然而,就算我的理性能明白这些,心里却不能简简单单地就这么接受。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种纯粹的悲怆和空虚感——对我和樱子小姐不过是路人这个事实。
“但是,我不一样。对我来说,你和惣太郎完全是两回事。”
“樱子……小姐?”
“那孩子已经死了,变成一具尸骨了。而发现他的正是我。这件事情我一生都无法忘记。在那之前为止,我一直觉得骸骨是一种优美的东西。但是从来没想过竟然可以这么美。”
樱子小姐的哈地叹了一口气,就好像在刻意安慰自己一样。
“的确……在那孩子的尸体面前,我动摇了。在看到变成骸骨的那孩子的时候,我确实能感到自己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简直就像浑身被电了一样。我甚至都没能理解,那时流淌在心中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是……在看向那孩子的空空荡荡的眼窝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是感动。”
她稍微把声音抬高了几度,对我继续说着。接着就如同要一点点唤醒自己的记忆一般,仰头望着天空。
“惣太郎的尸骨,特别的美。是那么无瑕脆弱,却又充斥着生机,实在是太美了。在看到那孩子散发着美的尸骨的时候,那种让我浑身颤抖的欢喜,哪怕是一生都没办法忘记吧。美,是要凌驾于恐怖和愤怒,乃至于悲伤的存在。恐怕今后我也没办法看到比惣太郎的头盖骨更美的骨头了。所以我很清楚,惣太郎已经不会再回来了。那孩子,已经是堆尸骨了。”
“对弟弟的尸骨,感动……?”
紧抱着我的耕治先生的手有一瞬间颤抖了。我知道就连他也动摇了。而实际上,樱子小姐恐怕也是真心觉得自己最爱的弟弟的尸骨很美。
站在我眼前的丽人,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其他生物。
这种事情,我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她和我不一样,对此已经不止一次地感到过厌恶、恐怖、乃至是愤怒。我至今为止一直对我和她之间的这差异感到烦恼和抗拒,还对曾经告诉过我她异于常人的矶崎老师生过气,但最后还是只得选择了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人简直和我活在两个世界一般。是我究其一生也没办法理解的,与众不同的存在。
——能这么想之后,突然感觉胸口的积怨得以舒缓。
今后的她肯定也是个思考方式和我完全不一样的,难以理解的怪人吧。但是如果能够认同这种差异的话,我心中的焦躁不安反而散去了。就算不能理解,我也能去认同她。
“但就算这么说,如果说我没有从你身上看到惣太郎的影子那也是在撒谎。所以我希望看到你开心的样子,不愿意看到你难过的样子。可你就是你,我也不是为了在你身上寻求惣太郎而这么做。另外……即便惣太郎不在了,我一个人也可以好好活着。”
樱子小姐按着自己的胸口,宛若感到了寂寞一般地说道。仿佛在哀怨着未曾对弟弟的离去感到悲痛的自己。
“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我而受伤。所以我选择了离开你——虽然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而对你因此受伤的事情,我也一直感到懊悔。但是——但是啊,我已经不想再放手不管,再重复这种悲剧了。正太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无论你被什么样的恶意盯上了,我都一定会。”
【从花房手上保护好你。】
樱子小姐的只说到了一半,但我却能清楚地听出她那份犹如誓言般的言外之音。
“所以啊……你就不能跟他说得再明白些吗?”
静观着我们而沉默了有一阵耕治先生有点显得不高兴地长叹了一口气。被这么说了后,樱子小姐微微皱眉,神情有些纠结地双手环抱着斟酌起了用辞。
过了一会儿后。
“我……和你在一起,感觉特别开心。”
樱子小姐直勾勾地盯着我如是说道。一边微笑着的脸上好似还沾染着几分羞涩。
“————”
而我却一时间没能回答上来。
我又低下脸,泪水止不住地从双眼中涌出。脸上温热的触感和心中的激动仿佛都汇在了喜极而泣的泪水当中一般。
“啊啊,又哭了。”
耕治先生笑着松开了紧抱着我的双臂。
“都,都怪你要问奇怪的事情!”
樱子小姐张口责怪了耕治先生后,开始不知所措地想要安慰又哭出来的我。
“少年,别哭了……啊对了,这样,这只熊掌,我把它好好组装起来送给你怎么样。等等,你好像是更喜欢狗来着。虽然是小型犬,但是我有一套完整的标本来着。我就把那个给你装起来吧。不,还是赫克塔吧,要是那孩子死了的话,遗骨我就让给你怎么样?”
把别人喜欢的动物,而且还是最爱的玩伴的骨头当礼物送,仔细想想的话她果然还是个怪人,对此我已然到了无力吐槽的地步,只得苦笑着。毕竟对她来说那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估计不会有比爱犬的骨头还重要的东西了。而现在竟然说要送给我,没有比这更让我感到欣慰的了。
“樱子……你说这些是认真的吗?”
但是对此完全无法理解的耕治先生,用着越发惊愕的表情看向了樱子小姐。
“有什么不对吗?”
被问到的樱子小姐则是同样地用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抬起来头,弄得耕治先生看上去相当的头痛。在略微扶额,好似终于缓过劲来了后,他突然用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那多半是“太好了”或者“你也明白了吧”之类的意思吧。我也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啊对了,还有个好东西来着。”
樱子小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正要掏什么出来。我能感到我和耕治先生都对她想要拿的东西从心底里感到后怕。那可是樱子小姐的口袋,装着一两根人骨什么的可不稀奇。
“来,蛋糕卷。”
而她一脸得意地拿出来的东西,却是之前那套太空食品里的蛋糕卷,以至于我们都直接愣在了那里。而她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这些,只顾着咔擦咔擦地从黑色包装袋里把真空密封的黑色蛋糕卷拿出来。
“好像是巧克力味。因为就这一个,我还想留到最后的。”
而这个现在就破例让给你——樱子小姐把蛋糕卷给了我。她不会真的觉得这样一来我的心情就能好转了吧?
但是,虽然很不甘心,从我的喉咙里涌上来的竟然是一阵笑意。同时就连耕治先生也像忍不住了一样笑了出来。最后笑到连脸都有些酸疼了,可始终还是停不下来。看着我们两个的样子,这次轮到樱子小姐木讷在了原地。
“为什么要笑啊!”
樱子小姐用着有些失措的声音大喊着。
而我则把蛋糕卷小心翼翼地还给了她,抬头望向了天边。
风暴过后的旭岳,如今已然是万里晴空。
回到城里以后,肯定能比在这里更感受到春天接近的脚步声吧。每年从积雪下摘出来的蜂斗叶的茎也是我爱吃的东西之一。做成味增后那苦涩的味道原来我算不上喜欢,但现在却变得懂得如何享受了。
很快春天就会来了——那个蝴蝶飞舞的季节。
被风吹散的积雪,一瞬间有种看着像一只白蝶一样的错觉。
本应该是很期待的温暖的季节,如今突然变得让人感到害怕。害怕时间的流逝,害怕之后要发生的事情。
真正的暴风雨,莫不是就要来了?
我突然想起了和我分离很久的wolf的事情。那是我已经再也够不到的爱犬。
“怎么了,少年?”
“没……”
我并没有把心中这份不确切的不安传达给樱子小姐。现在比起这种事情,我只是单纯地想和她说话,想听她的声音。
想待在她的身边。
“什么事也没有。”
我微笑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