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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始于白色的秘密 第一骨:掘土的女性

作者:太田紫织 字数:32363 更新:2024-06-19 11:01:27

一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我一个人呆在常去的红茶店。

“今天好冷啊。”坐在附近的女客人说。可能是因为白天风很大,店里人不多,气氛很安静。

我没有点平时喝的红茶,而是点了老板特制的牛奶酱汁,微苦且香浓。

和号称日本最冷的陆别街相比,旭川的最低气温有时只差几度,这里连续的最低气温都在零下20度左右,刺骨的寒冷把整条街都冻住了。

我喝了一口热牛奶,松了口气,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在桌上震动了起来,是邮件。

高速没有被封闭吗?

平安回到旭川了吗?

那是一封担心今天乘坐高速巴士去札幌的我的邮件。

高速公路虽然因为暴风雪没有封闭,但是巴士比预定时间晚了将近四十分钟到达旭川。我回复说累了去了红茶店,没过多久又收到了一条短信。

今天札幌也很冷吧。回家之后好好休息就好了。疲劳会降低免疫力,寒冷的时候,人的肉体为了维持体温,会燃烧大量的能量。相应地,体力消耗也会加大。

睡眠是恢复疲劳的最好方法,今天就不要再熬夜了。生长激素也只有在副交感神经占优势时才会分泌,其中最有效的时候就是睡眠时段。为了培养优秀的孩子,应该保证充足的睡眠时间。

那么,今天就老实点,晚上马上睡觉吧——这样再次回了短信。

寄件人的名字是“Phantom”。

Phantom是我的新朋友。住院期间,在SNS上认识的。

我只知道对方的网名,那个人好像住在北海道,不知道性别如何,但是博学多识,尤其对人体、犯罪、法医学熟知。

我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互相交换了邮件地址。对于一谈到专业问题就滔滔不绝的Phantom来说,SNS专用邮件的文字限制是个讨厌的存在。

Phantom平时也很有时间,住院期间,我们每天都隔着手机看同一频道的综艺节目,聊着当下发生的各种事件。Phantom的推理非常准确,每次都让我大吃一惊。

Phantom一直很担心我。我说我因为受伤住院了,他就把我身体里发生的事情,以及痊愈的经过都告诉了我,这是仅凭医生的说明无法理解的,在做噩梦醒来的夜晚,她会发几个小时的短信陪我直到我睡着。

就像守护着歌女,引导着她们的歌剧的怪人一样,她是我的秘密朋友。

不过说实话,我隐约发现了Phantom的真面目。叫我“少年”的亡灵到底是谁?每当想到这件事,我的胸口就会发热。

你的身体不仅仅属于你。希望你好好珍惜。

我衷心希望能培养出健康优秀的骨头。

收到这封邮件后,我不禁露出了笑容。Phantom有时对我过度保护……还是我说:“因为我是惣太郎的替身,所以才这样?

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雪,喝了一口牛奶。温暖和甘甜渗透进身体。啊,甜食让心灵也变温柔了啊,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桌子上突然放了一块戚风蛋糕。

“什么?”

“听说你住院了?身体怎么样?食欲怎么样?”

老板闭着一只眼睛说道,看样子蛋糕是为我提供的特别服务。

“已经没事了。”

“谢谢。”我低下头,老板微笑着。

“平时和你在一起的女孩子,还有九条小姐她们好像都很担心你,看到你精神很好,我就放心了。”

老板说着笑了。这么说来,出院后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我只是受了点伤,已经没事了。让您担心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过,如果受伤了,一定很无聊吧?”

“是啊,但更重要的是吃饭很辛苦,一直想吃刚炸好的猪排。”

因为无聊被Phantom填满了,结果住院期间最让我痛苦的是饮食。对清淡的饮食一筹索然的我,想吃的是味道浓厚的东西,我想吃浓郁的拉面和热乎乎的猪排。

特别是永山的祖母做的猪排最好吃,脆脆的面糊,厚实有嚼劲的猪肉咬下去的瞬间溢出的肉汁和香甜的肥肉……。

客厅里飘来厨房烧热的油味儿,我咬了一口刚炸好的炸猪排。嘴里多少有些火辣辣的,但这没关系。冷掉的炸猪排固然好吃,但没有比在冒着热气的炸猪排上滴上酱汁,大口大口地吃更幸福的了。

虽然只是把肉裹上面糊炸了一下,却有一种非常充实的感觉。而且我认为没有像这样单纯却完成、完结的料理,其次是炸虾。

“哈哈哈,不愧是正处于成长时期的男孩子。”

出院后,我对猪排的爱不仅从永山的外婆那里得到了满足,前几天老妈也买了猪排三明治作为礼物送给我。以前旭川站的小卖部卖的便当里好像有炸猪排三明治,据说父亲最喜欢吃那个。

“不,不过你看起来真的很好,我就放心了…今天也是一个人,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呢,不过好像发生了什么好事。”

“…….今天,坐高速巴士去了一趟札幌。可能是因为天气的关系,比平时花了很多时间,所以很累…。回来的时候,就特别想在这里喝杯茶。”

听了我的说明,老板高兴地笑了。“那你慢慢吃吧。”他说着回到吧台。我没骗你。我今天真的很累。

今天我去了札幌。为了见樱子小姐的叔叔设乐原教授,我去了他住的医院。

看到接通了很多机器的设乐原教授,我知道叔叔的病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肌萎缩侧索硬化症这是一种全身肌肉萎缩,无法活动的疾病。很遗憾,目前还没有治疗方法。

但更令人吃惊的是,他马上意识到我的存在,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他的心理和精神也没有向病魔屈服。

即使隔着设备,樱子小姐敬爱的“叔叔”也确实存在。他的身边堆满了大量资料,至今仍不时有其他法医学家和警察来找他咨询。而且,现在好像正在编纂新的人体解剖图鉴。

因为身体原因,我没待太长时间,但还是和叔叔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各种各样的事情。

樱子小姐的事——还有惣太郎的事。

听到的内容对我来说并不开心。我伤心了。我现在被现实打倒了,甚至没有自信回家后还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之所以才顺路来这里。其实也有喜欢奶奶的红茶的原因。但是,现在我不被允许去九条家。我想直接见面谈一谈,樱子小姐也不会轻易接受吧。

不可思议。

认识她才一年多一点,她却对我来说是如此不可或缺的人。

但是,是她改变了我。如果没有遇见樱子小姐,就不会有现在的我吧。

店内弥漫着红茶的香气和平静的沉默,有点像九条家。这样的气氛把我的思绪引向过去。

第一次和樱子小姐说话的那天,两个人第一次发现的悲伤的尸体。

初中三年级的秋天,我每天都比现在更郁闷。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就是自己没有一个像样的目标。

最后,我选择了对自己来说难度不大的私立高中。理由是听说小学时关系很好的今居要去明圣高中。今居他因为搬家的关系,和我在读初中时就分开了。

我想如果是那样的话,还能在同一所学校。不过今居选择明圣,是因为明圣的网球部很有名,我则没有其他理由。

我没有特别想做的事。虽然有学吹萨克斯,但不过也只是玩玩而已,运动我也不是很擅长。

每天都过得平平凡凡,生活对我来说就像是停滞了一般,非常无聊,简直就像死了一样。

我最喜欢的、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祖母已经去世了,哥哥也去东京升学了,或许我只是感到寂寞吧。

总之,我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无所事事、无精打采,并没有什么大的不满或愤怒,但每天都因为各种事情而焦躁不安,过得很无趣。

那天我去住在永山的外公家玩,开柔道教室的外公有时会把我叫来,半强制性地让我练习。

虽然我对粗鲁的行为不感兴趣,但外婆为我准备了美味无比的晚餐,我这个贪吃的人无法抑制食欲,所以无法拒绝她的邀请。

在道场流汗后吃的饭菜总是特别美味的,这里有平时讨厌纳豆的老妈绝对不会端上桌的纳豆味噌汤,让我很是高兴,而且今晚的主菜是猪排,太棒了,如果每次都是这样的话,即使要我每周都来也行。

话虽如此,我毕竟是准毕业生。

虽说学习能力上没有什么问题,但完全不学习就去参加考试,不管怎么说都太鲁莽了吧。在天黑之前早早地吃完晚饭,把餐具撤到洗碗池后,我就直接拿起了连帽衫。

“那我回去了。”

“哦。下个星期天气好的话,我打算和山里的老爷爷一起去清除落叶和枯枝,如果你没事干觉得无聊的话,你也可以一起去。”

也许是目送我走向玄关,外公在走廊里顺便对我说。

我的三个爷爷,在某种意义上是代替了我父母的存在,上初中后,我虽然不像小时候那么粘人了,但休息日还是会经常去他们那里玩的。

落叶和大叶菇都是美味的食用蘑菇,和爱好钓鱼和登山的另一个爷爷一起,每年去采蘑菇已经成为惯例,但是最近,总觉得这样的事情很麻烦。

“嗯,……啊,如果没有计划的话。”

所以我模棱两可地这样回答道,连断然拒绝的劲都使不出来。

“怎么,你最近也不怎么跟别人交往了吧?”

看到这样的我,永山的外公不高兴地望着我的脸。柔道家的外公身材魁梧,还很精悍,实在不像是七十多岁的人。

“有什么办法?阿正今年要参加高考。”

帮我解围的是外婆。外婆比外公小十岁,与刚强的外公形成鲜明对比,她文静稳重,顺便一提,两人都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是哥哥那边的外公外婆。

外公不喜欢深思熟虑,外婆则总给人一种外人的感觉,所以我从以前开始就对她有些紧张。但这绝对不是指她这人很坏心眼,她反而是那种很温柔的人,但是,我不太擅长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被人照顾。

“你不是说报考了没什么难度的高中吗?那我们去玩玩也没什么吧?”

与这样的外婆不同,外公毫不客气。外婆用胳膊肘抱住外公,好像在劝他不要这样。

“算了,至少爵士爷爷那边,再忙也要去看看。对吧?他一个人很寂寞的,马上就是你外婆的忌日了吧?”

平时三个爷爷的关系很微妙,喜欢登山和钓鱼的爷爷,是一个飘飘然的让人恨不起来的人,但是稍微粗暴的永山外公,和曾经是厨师,喜欢爵士乐,时髦又博学的外公,总觉得合不来。

然而,永山的外公却对现在一个人住的爵士乐外公表现出了笨拙的温柔,这让我心中对他的成见也大为减低。

“嗯……知道了。”

我老实地点了点头,外公用大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

“天马上就要黑了,没关系吧?还是外婆我送你到半路吧。”

我一边走向玄关,一边想,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外婆担心地说着,理了理我的衣领。

“没关系的,明年就上高中了。”

我不由得露出苦笑。

“话是这么说….这一带,以前就有人贩子出没。”

“可是,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吧?”

在旭川也算是历史深厚的永山街区,我经常听到有关于人贩子的故事,不过对我来说不过是所谓的都市传说罢了。至少据我所知,还没听说有人真的被掳走。新闻上也时常会出现变态的说法,但这样的人也不只是永山才会有吧。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掠过一个女人的身影。啊,对了。我也知道这一带确实住着一些不寻常的人。

“不冷吗?只穿外套没问题吗?”

外婆不安地继续说道。好像真的很担心就这样回去。

“没关系的。外婆,晚饭很好吃的,谢谢你。”

小小的焦躁似乎又要在内心深处发痒,但我设法把它咽了下去,向外婆道谢。外婆笨拙地微笑着,是有些不高兴吗?

“你回家路上要小心,千万不要边玩电话或边听音乐边回家,要看清前方,小心车和人——”

在玄关穿鞋的时候,外婆开始了完全是对孩子的说教,我有一种想现在马上跑掉的冲动。然而,外婆的话突然中断了。“叮咚”,门铃响了。

外婆并没有摘下房门的锁链,而是就这样轻轻打开了玄关的门。

“啊,隔壁的。”

她嘟囔着,取下链子,打开了门。

“不好意思,请问谷内女士来这里打扰了吗?”

说话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穿着polo衫和便于活动的长裤,胸前挂着“原田”的名牌。

“她没来……难道谷内女士又?”

看来她和外婆认识。

“嗯,……。”

原田小姐的表情阴沉了下来。

“我们一起去找吧?有没有报警呢?”

“还没有,我想先确认一下公寓的情况。”

原田小姐这样回答外婆,外公哼了一声“嗯”。

“我也去附近转一转,最好通知町内会长。”

“怎么了?”

说着,外公也穿上了挂在玄关外套架上的上衣。原田小姐看起来非常焦急,脸色也很差。在一种不太稳定的气氛中,我问外公怎么了。

“你还记得隔壁公寓的谷内女士吗?她以前不是经常给你点心吗?”

“啊,嗯。原来是隔壁的婆婆啊……。”

“从前年开始转到收费的老人院……最近好像有点老年痴呆。”

外婆继续说道,说起来,最近都没看到隔壁的婆婆。

“说起来,上次她也一个人溜出了老人院,在公寓前面坐着。”

也就是说,隔壁的老太太从老人院溜出来,失踪了吗?

“那我也去找。”

我说道,这可不得了。因为不是不认识的人,所以更担心发生什么事。

“不行,早点回去吧,妈妈会担心的。”

“但是……”

虽然外婆不同意,断然拒绝了,我还是觉得人手还是多一些比较好。

“要遵守门禁!对父母来说,五岁、十岁、二十岁都没什么区别,他们同样会担心的。”

“……知道了。”

在语气坚决不让步的外婆面前,我让步了。而且如果在这里发生纠纷的话,外婆也找不到谷内了。

“那么,回去的路上,我也会帮忙留意一下的。”

“拜托了。”

原田小姐向我低头行礼。外婆和她说些要报警之类的话,我就背对着外婆和外公一起出门了。在走上与我相反的路之前,外公又摸了摸我的头,说:“回家路上小心点。”

我不由自主地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像被人拖了后腿似的骑起了自行车。小学时买给我的自行车,对我来说已经有点小了。

“……”

突然想起第一次骑自行车来外公家时,隔壁的奶奶看到我的MTB型自行车,称赞我说:“好漂亮的自行车啊。”好像也说了不要摔倒,小心车之类的话。

她应该不是话多的人,但我和老哥在外面玩的时候,她经常把一口大小的水果果冻和放在冰箱里冻的果汁棒送给我们吃。

谷内女士好像没有孙子,大概是为了分给我们这些孩子准备的。

我也突然担心起谷内女士来,她有没有在附近?我这么想着,一边留意着周围,一边踩着自行车——突然,我想起了一个女人。在永山神社前的大街上与我擦肩而过的女人。

从永山神社穿过数座寺庙的古树林荫道,有一座古老的宅邸。从外公家回家时,我绕了很远的路,有时会走这条路,总觉得喜欢这里有着和旭川其他地方不太一样的氛围。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觉得她简直是一个梦幻般美丽的人。

所以我每次去外公家,都一定要绕远路回家,因为我很想再见到她。

但几周后我才发现,我的想象是错误的。

再一次看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个女人正在搬东西,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回到停在宅邸前的车里,是那个人把行李搬来的吧,隔着敞开的窗户,他们似乎在开心地交谈着什么。

她穿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让人瞬间为性别而烦恼,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漂亮的女人 ,果然美女不管穿什么都很有魅力。

能见到你真是太幸运了。我高兴地想从她身边走过——却被一股恶臭熏得想吐。

“呜”

是腐臭,有肉腐烂的味道,犹如食物垃圾的味道一般非常刺鼻。虽然不想去想是这股恶臭从哪里来的,但那好像是从她手里的纸箱里回来的。

为什么这么臭还不在乎?话说回来,里面装的是什么?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目送车子开走。

‘砰。’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看来她是在宅邸入口的一小段台阶上摔了一跤。

‘啊。’

发出讨厌的声音,纸箱里的“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 !”

具体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是……那应该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她不顾吓了一跳的我,从口袋里掏出塑料手套戴上,在手腕处“啪”的一声把皮筋捏响,我又吓了一跳。

然后兴冲冲地把“什么”放回纸箱里,消失在宅邸里。在穿过圆圈的前一瞬间,我和她四目相对,她好像微微一笑,一定是错觉吧。

我战战兢兢地走近门,地面上弥漫着黏糊糊的黑乎乎的血和东西腐烂的难闻气味。

我屏住呼吸,慌忙逃离,这是不可思议的异样景象。我甚至觉得这不是现实。白色的宅邸,绿油油的,白衬衫的美女,淋漓的血…··。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走过那条路。

因为我很害怕,而且觉得这是不可以触及的事情,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说来惭愧,我甚至想过她也许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之类的妖怪。

所以,一想到谷内女士,马上就想到了那个女人。当我鼓起勇气骑着自行车来到白色的宅邸时,宅邸前既没有女人的身影,也没有谷内女士的身影,更没有血腥味。

然而,在遥远的对面,永山神社的红色鸟居处,有一瞬间似乎看到了白色的人影。从这里当然无法判断是谁,但凭直觉,我觉得是“她”。

旁边还有个矮个子人影。

我猛地踩下自行车,虽然在车水马龙的37号国道上被困住了,但我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树木深处闪来闪去的白色人影,因为我觉得绝对不能跟丢她们。

好不容易过了马路,我把自行车“唰”一声倒在地上,奔向白色的影子。

“谷内女士!”

用尽全力叫道。有两个人影转过来——果然如此,是谷内女士和“她”。

“请放开那个人!”

一边跑过去,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不仅呼吸急促,而且很害怕。“她”今天也穿着雪白的连衣裙,黑发在夕阳西沉的神社内清晰地浮现出来。

“你怎么了?”

“她”说。声音有点沙哑。

“谷内女士!不行!请到这边来!”

我无视她的存在,把手伸向谷内女士,稍微粗暴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谷内女士看上去似乎只穿着睡衣,她的白色羊毛衫掉在地上

“这身打扮太单薄了。”

“穿白衣服的女人”这么说着捡起掉在地上的羊毛衫,用手轻轻掸去污渍,重新披在谷内女士的肩上。

谷内女士呆呆地嘟囔着什么。

“你对这个人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看到她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着,我才注意到她。你认识她吗?那正好。”

说着,她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长舒了一口气。她的语气与端庄的服装相反,简直像个殷勤的男人。

“走吧,谷内女士。”

不知道“白衣女子”在想什么,不过好像是她找到了谷内女士。我在离她稍远的地方确认谷内女士是否真的没事。

幸运的是没有受伤,只是迷迷糊糊的。

“没有了。”

“什么?”

“我必须去。”

“去……。”

谷内女士自言自语地说着,又朝神社深处走去。我慌忙想伸手去拉她,却发现她的指尖上全是泥。

“她在那边的樱花树下不停地挖土。”

“穿白衣服的女人”告诉我。

“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拉谷内女士的胳膊,谷内女士就那样坐在地上,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简直就好像是我对她做了什么。

“谷内女士,老人院的人还有我爷爷他们都很担心,我们一起回去吧?”

没办法,我也蹲下来对谷内女士说道,并且尽量放慢语速,好让对方容易听懂。但她只是反复说着“对不起”,小声嘟囔着听不太清的话。

没办法,只好打电话到永山的外公家,外婆接了电话。我把找到谷内女士的事告诉了他,他说太好了,然后稍微骂了我一顿,说:“你果然没有直接回家啊。”

挂了电话,回过神来,“白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慌忙环视四周,只见黄昏下昏暗的大道寺门前,浮现出她悠然漫步的雪白身影。

谷内女士平安无事地和原田小姐一起回到了养老院,她并没有受伤,虽然血压有点高,但精神很好,后来养老院有人打电话到外公家里。

谷内女士——谷内八江女士,从几个月前开始,就时不时地那样溜出养老院,或者用手在院子里挖土,做出一些令人担心的举动。

养老院那边虽然提醒了护工们要注意,但护工也不能二十四小时盯着看,更不能把她们拘留起来,所以职员们也很为难。

单身,而且父母兄弟都先逝的八江女士,好像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听说只能去养老院了,“她果然还是想回家吧。”外婆落寞地说。

三周后的周末,我又要去永山的外公家。因为外公家换了新的网线,所以想让我设定一下电脑和无线路由器。

虽然我对电脑不是特别熟悉,但幸运的是,只要看一下普通的操作手册,就能很简单地完成路由器的设定,我大概也能想到办法做到。

但是星期六早上,外婆来电话了。

“阿正,今天有点不方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外婆有些慌张的声音,让我感到害怕。两人年纪都不小了。生病啦受伤啦……我觉得他们这样的年龄总是飘浮着这种不安。

“谷内女士又不在了。”

“嗯?又来了?”

两人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这件事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是,谷内女士又不在了,这绝不是件好事。

“我打算和其他人现在就一起去找她。”

“啊,等一下!我也……。”

“我们一起找吧。”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外婆并不是无视我,一定是太着急了吧。我稍微烦恼了一下,最后还是骑上了自行车。但遗憾的是,谷内女士这次不在永山神社。

“………”

原来如此,养老院上的人应该也先找过这里。那么,这次又会在哪里呢?我这样想着,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白色女人的身影。

我打了个寒战,但还是鼓足勇气,再次骑自行车来到那座白色的宅邸前。

门开着。我偷偷溜进院子,战战兢兢地窥视着大院子。我知道偷窥别人家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

是个很大的院子。似乎没怎么认真打理,树木郁郁葱葱。从碧绿到茶色,秋天的庭院慢慢地失去了色彩。在树中央,阳光透过树射进来的最大的樱花树下,又是穿着白衬衫的美丽女子。

用添了柴火的铁桶煮着什么。

周围依然弥漫着难闻的气味,我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就在这时,她从铁桶里拿出了厨房用的夹具。双手托着,看起来很重。

“哦!”

我慌忙捂住嘴,把快要溢出来的惨叫声咽了回去。

她微微一笑,从热水中取出骨头。

好大的骨头。

大型动物,对了,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人类的骨。

我痛斥着发软的膝盖,从院子里逃了出去。喉头随着呼吸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我知道自己是因为恐惧而哭泣。

我又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果然,那个女人肯定是不正常的!

如果是梦就好了,但不是梦,也不是幽灵所为。天还很亮,我用颤抖的手打电话报警。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报警。由于过于紧张,没能如实说出正确的地址,虽然费了不少功夫,但警察还是表示会马上赶来。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这样交给警察就自己离开,只好躲进附近寺庙庭院的草丛里。

在女人毁灭证据之前,希望你们早点来。我拼命这样祈祷。警察到达这里实际上只花了十分钟左右,但等待的时间比这还要长好几倍。

不一会儿,两辆、三辆警车开了过来,八名警察来到白色的房子里。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他们应该赶上了。正当我祈祷般地看着宅邸时,警察比我想象的更快地从宅邸走了出来。

是叫人支援,还是她会被警察带走?但一辆警车开动了,另一辆也紧随其后。

警察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

警察正要上最后一辆警车时,我慌忙从草丛里冲了出来。两个穿着厚重夹克、腰上挂着警棍的警察好奇地看着我。

“那户人家怎么样?”

“怎么了…… ?”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语塞。我对两个年纪尚轻、二三十岁左右的警察坦白说我是报警人,两人突然露出困惑的苦笑。

“这些都属于个人信息,我不能告诉你,但至少她不是你所担心的犯罪嫌疑人。”

“什么?可是!”

“没有任何案件性质,不用担心,谢谢你的协助。”

警察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礼貌地说完,上了警车。

“怎么这样……。”

呆呆地目送着远去的黑白两吨车。我一时动弹不得。

但是,那个穿白色衣服的女人不可能是正常人,警察真的认真调查过了吗?好好看过院子了吗?

我感到身体颤抖起来。

因为我确实看到了,绝对不能就这样放任她不管。

虽然我并不是特别有正义感,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愧对遗传自曾祖父的这个名字,虽然不能说是光明正大、严谨耿直,但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一直都在认真地生活着。

即使我也不是想成为英雄,也不想引人注目。

但我不喜欢事后后悔,自己伤心也好,别人伤心也好,就算是初三的我,也知道只要活着,有些悲伤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但如果无法避免,至少不想后悔。

有些话,之后无论怎么想传达,都无法传达。我不想让自己,也不想让不认识的人体会这种委屈。

如果那个猎奇的人真的对谷内女士下手了呢?不,说不定那块骨头是别人的骨头,谷内女士只是被抓了起来。

我鼓足所有的勇气,再次站在白色公馆的门口。

我不动声色地往院子里看了看,但她不在。因为警察来过的关系,所以她回家了吗?我还是逃吧?我一边和这样的冲动作斗争,一边从岩石缝隙中越过杂草丛生的石板路,来到古色古香的大门前。门上的玻璃窗像彩色玻璃一样,装饰着漂亮的工艺品。

这应该是很有历史的漂亮房子吧,但里面藏着怪物。

我用颤抖的指尖按响了门铃。哔、哔,和最近的东西不太一样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回响着。

过了一会儿,“还有什么事吗?”白色衣服的女人粗暴地打开了门,带着焦躁的语气。

“啊……”

因为她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我不由得缩了起来。

“是……,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之前那个少年。”

她哼了一声,站在我面前,长得比我高,腿又长,威风凛凛的,充满了压迫感和存在感。

“那个,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

“嗯,……。”

“请问您是哪位?”

在我们的对话后面,一个声音有些沙哑的老妇人探出头来。

“她不是警察,奶奶。”

“啊……。”

被穿着白衬衫的女人称之为“奶奶”的,是个穿着围裙的小巧玲珑的老人。头发是雪白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年龄已经看不清楚了,不过大概比外公他们年纪大,说不定,比谷内女士还要…

老妇人看到我,似乎吃了一惊,露出非常奇怪的表情,像我这样的来客真的很少见吗?

“话还没说完,你先退下。”

被女人这么一说,老女人猛然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并不满地皱起了脸。

“要谈的话,请在里面谈,不要在外面谈,会给邻居添麻烦的。”

说完,老女人发出微弱的脚步声,走进走廊,消失在里面。进房间前,她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是被她认为是危险人物吗?

也许她不知道这个白衣女人的身份,或者她也是共犯,对我的存在很警惕,我紧张得嘴里干巴巴的。

“是啊,如果要聊很长时间,那就上去吧。”

“什么?”

白衣女子目送老妇人远去,略显烦恼地歪着头对我说。

“怎么可能!就在这里吧!”

“外面太吵了,至少让我把门关上吧,你看我不是要被奶奶骂吗?”

女人耸耸肩对我说道,好像真的很害怕老妇人似的。要是退路被断了就麻烦了…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不安地不时窥视老妇人消失的方向,于是我不情不愿地走进玄关,关上了门。

“那么,有什么事吗?”

女人问道。

我吞了一口唾液,做了个深呼吸,看着女人。一动不动,就像宣战布告一样。

“谷内女士……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是指上次那个老女人吗?怎么,又不在了?”

“不要装糊涂!”

她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我的语气不由得加强了。

“我……看到….了。”

“什么?”

“你在院子里的铁桶里煮什么……。”

“哦。”

我低声说着,她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刚才警察跑来这件事,果然是你干的吗……算了。那么,你认为那是什么?”

“…………是骨头。”

“咚!”我的喉咙再次响起。

“你拿着一根很大的骨头,我想那应该是属于人类的。”

我从喉咙深处这么一说,她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抱歉……实在太可笑了。那确实是骨头,但那不是人的骨头。”

她哧哧地笑着说。好像真的很好笑。

“怎么可能呢……你在这等一下。”

女人笑着对我说,“咚咚”地走上正面的楼梯。过了一会儿,抱着一个大纸箱回来了。

“这就是你认成是人类的,看起来相当大的骨头。”

女人“咚”的一声,重重地把纸板箱放下来,打开盖子,就像挑选玩具的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往里面看,不一会儿,抓起一根白色的大骨头。

“是啊,应该是这个吧?”

“就是、就是这个!”

她向我展示了与从铁桶里捞上来的那块极为相似的骨头。虽然是一片雪白,连一块肉都不沾的骨头,但一股寒意在我身上窜来窜去。

“大腿骨,是梅花鹿的。”

“……梅花鹿?”

“对了,是梅花鹿。你想想它的粗细——啊,懒得解释,你上来吧。”

她又哼了一声,向我招手。

“可是!”

“别担心,我不会吃了你的。”

说完,她有点不耐烦地用脚尖敲了敲地板。没办法,我战战兢兢地脱了鞋。女人带着我走过走廊。穿过走廊的尽头似乎是一个客厅,我被带进了天花板稍低的老宅子的很有历史感的客厅。

“呜……”

“怎么样,很美吧?”

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绝不是因为美。

“这……这……是?”

“这些都是我做的骨骼标本。”

女人挺着鼻子,骄傲地说。

“骨骼、标本?”

客厅里装饰着好几个——真的好几个“骨头”。架子上,壁炉上,电视上,书架,墙壁……装在盒子里,或者以裸露的形式装饰着动物的骨头。

虽然组装得很好,但老实说,我不知道哪些是什么骨头。顶多能判断出是鱼、蛇、鸟。

房间里大大小小地装饰着四只脚的动物骨头,也不知是什么样子,真是异样的光景。

“我的职业是标本师,虽然收入不高,但以从已经死亡的动物中取出骨头做成标本为生。”

“骨头标本?”

“是啊,当然也有用树脂和硅树脂等做的模型,但在学校和动物园里看到的标本,都是像这样有人亲手做的。”

“那……当时也是……”

“那时候?你看了我那么多次我的作业?真是个坏孩子。不过小孩子的求知欲是可贵的,不管多少我都会教你,但下次再来要先跟我打声招呼。”

女人高兴地说完,她不但没有责怪我擅自看院子,反而张开双手点了点头,仿佛像是出于好意接受了我。

“从车里收到的……那个死去的生物,那就是为了这个啊。”

“车?…….啊,那是蜘蛛猴的尸体,拿过来的是我认识的旭山动物园的职员。他是负责制作展示骨骼标本的人,不管怎样标本都会被紫外线晒坏。因为坏了,所以他想尽快做一个新的,但他总是很忙,所以我就代替了他。”

“话说回来,你看得真仔细啊。”女人微笑着说。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对你来说是一个值得你注意的猎奇人物,所以你看到我在院子里剔梅花鹿的骨头,就认为我对之前那个老女人下手了?”

说到这里,她好像真的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放声大笑起来。她的笑容天真无邪,让我不由得在一瞬间觉得她很可爱。

“真是的,我早就知道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说这句话的,就是刚才那个老妇人,她拿着托盘出现在客厅里。

“没什么问题,我没有犯任何罪。”

“世上那些没有口风的人是不会这么想的。能理解大小姐学术上的兴趣的,真的只有一小撮人,这一点你要有自知之明。”

既然叫“奶奶”(日语原文是ばあや,直译是奶奶,但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应该译为“阿婶”,这边我按照直译),那应该是女佣或其他什么人吧,老妇人像是在责备女人似的说道。从气势上看,似乎老妇人更胜一筹。

老妇人一边说着“把你吓了一跳吧,实在对不起”,一边给我倒红茶。

我突然放松了警惕,在老妇人的劝诱下,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标本,一边喝着她请我喝的茶。

“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这还不是全部,不过对了,全部都是我做的。削掉皮肉,再通过烹煮把所有的肉彻底去除,然后脱脂,涂上药剂。步骤虽然简单,但很细致。”

虽然不小心听到了她的故事,但好像是最好不要接触的部分。虽然她高兴地开始介绍起标本来,我还是觉得她恶心,把放在腿上的包抱在胸前听她说话。

“你不觉得很美吗?这种坚韧和刚强并存,支撑着生物,支撑着生命也毫不为过。而且死后,这种骨头也会留存到最后。骨头是生的象征,也是死的体现。”

我很清楚,热情地说着话的她,有多沉溺于“骨头”。但是你不觉得吗?想让我产生共鸣,说实话是不可能的。

我一点也不觉得有多美。再加上想起了死去的外祖母,我的心情变得很不好。外祖母纤细的身体完全燃烧殆尽,连骨头都所剩无几。

如果说是这样的风俗、文化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让遗落的人去捡那洁白而脆弱的碎片呢?为什么要让家人做这么残忍的事呢?

骨头是死,是尸体。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那种把悲伤的事情当作玩具一样高兴的女人,即使不是猎奇的杀人犯,也不像是罪犯预备军,怎么想都不像个正常人。

这种厌恶和愤怒在我的脸上明显地表现出来了吧,女人突然露出闹别扭的表情,低声说:“…………很遗憾,大家都不太理解我。”

“很遗憾,这里没有谷内那个女人。那天,我只是碰巧遇见了她,如果你不相信,就随便在屋里找吧,让奶奶带你去找吧。”

[………………]

在一堆陈旧的家具中,一个女人坐在一张具有现代设计风格的安乐椅上,语气豪迈地说。这是一种让人看了不会为难的态度。我很困惑,在只有女性居住的房子里巡视,还是有些抵触的,尽管我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但至少觉得她们不是诱拐犯。

“好不容易来了,喝杯茶再走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由得沉默了,她哼了一声,问道。

“我叫正太郎。”

红茶虽然很热,但加了牛奶,温度正好,可以缓解干渴的喉咙。我一边喝着红茶,一边自报家门。因为不想透露姓名,所以只说了名字。

“什么?”

但女人突然停下拿着红茶的手,讶异地问我。

“我叫正太郎、馆胁正太郎。”

没办法,只好再说一遍。

“惣、太郎吧?”

女人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的话语,非常动摇地复述道。真的有那么稀有的名字吗?确实很老派,感觉也很单纯,但我还是挺喜欢自己的名字的。

“有那么奇怪吗?”

我问道,老太太回过神来,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气氛有点怪,让人心情不好。

“请问……有什么事?”

“不,没什么。我觉得这是个好名字。我叫九条樱子,是这栋房子的主人,那边的奶奶是负责照顾我的人。只有我们两个人住在这栋房子里,你不用这么拘谨。”

自称九条的女人慌忙说道。看来是在欢迎我吧?

她这么说着,自己也把嘴唇凑近准备好的红茶。她用的是雪白的茶杯。我记得……这样的餐具,应该叫骨灰瓷。

骨瓷的骨果然也是骨头的意思吗?我一边想着,一边喝干了红茶。

“那个……我可不能那么悠闲,得去找谷内女士,谢谢您的红茶。”

我把看起来很高的杯子放回碟子里,站起来微微鞠了一躬。

“你要回去了吗?”老太太有些遗憾地说,也许是因为她总觉得家里来客少吧。这样啊,毕竟一般的客人恐怕都不会愿意造访这样的房子。

“等一下。”

我向老太太鞠了一躬,正要离开,九条小姐抓住了我的手臂。

“那个,我很急。”

“我知道。可是,要瞎找又有什么用呢?特别是在她有可能会在的地方也找不到,所以才来找我的吧?”

说中了,她嫣然一笑。

“我来帮你出主意吧。”

“出主意?”

“对了,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永山神社跟我说过鸟居的事。”

确实,那时两人好像在说着什么。我把包放在沙发上,侧耳倾听她说的话。

“那个,鸟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看到鸟居后,她说把颜色重新涂了,不是这个颜色。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主观想法,但……她好像把永山神社误以为是别的神社。”

“不同颜色的鸟居?永山神社的鸟居是红褐色的吧?”

记不清楚了,应该是普通牌坊的颜色。

“啊,是啊——啊,把旭川的地图拿出来。最近不是买了新的吗?”

“你怎么知道是在永山附近?”

“她的睡衣上印着收费老人院的名字,从那里她可以走过去的地方,应该不会远吧。”

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不像我用自行车。

“那位女性走路时非常弯曲。老年人的前倾姿势有脊椎变形症、肌肉衰弱、椎管狭窄和楔状变形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很难走很长的距离。步行速度也很慢,所以范围会缩小。”

过了一会儿,老妇人拿着旭川地图出现了。因为是崭新的折叠式地图,九条小姐一边向餐桌方向招手,一边在大桌子上摊开地图。

“嗯,永山……就是这里。”

说着,指着永山神社。她一边用指尖在周围画圈,一边盯着地图。

“是啊……她现在住的老人院和公寓,附近的神社除了永山神社就是两个。”

“谷内女士在这里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有寻找的价值吧?她好像在寻找什么。”

“啊…………谢谢。我会以此为线索寻找的。”

我难掩惊讶,连忙向九条小姐道谢。不可思议,我以为是杀人魔的人,没想到会这样帮我。

“等一下,我也去吧。”

“什么?”

“你是为了寻找失踪的老女人才来找我的,明明你认为我可能是杀人魔,就凭你的勇气,我愿意帮你。”

“但是,但是……。”

我并没有那么想要得到她的帮助,老实说,我也不能百分之百相信她真的不是杀人魔。至少她确实是个收集骨头的怪人。

我礼貌而委婉地表达了想一个人去找她的意思,但遗憾的是,似乎没能传达给她。

“走吧,少年。”

九条小姐满面笑容地说,她的笑容就像面对玩具的孩子,我感到脸都僵住了,但还是没能说出“麻烦你停止吧”这样的话。

九条小姐的记忆力好像很好,她没有看我特意写的地址,就能利落而毫不犹豫地走到附近的神社。

但小神社的鸟居和永山神社一样是红色的,那里没有谷内女士的身影。九条小姐步行走着,我则推着自行车向另一个神社走去。

她肩上挎着一个背包,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瞬间让人看不出她的性别。即使穿着那样的衣服,她的背影也非常女性化,只要看着九条小姐的背影,你就会发现她的身材非常好,这足以证明她不是男人。

今天是阴天,气温适宜,如果不是在找谷内女士,而且同行的不是九条小姐,散步应该会很舒服吧。

但遗憾的是,九条小姐似乎还没有热情到愿意陪我闲聊或聊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一开始我觉得默默地走很尴尬,试着说了很多话,但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回答,最后我也放弃了对话的努力。

默默地走着,终于来到了第二个神社。按时间算,大概十五分钟左右,但我的后背还是汗流浃背。令人惊讶的是,神社的鸟居是银色的。

好像比第一个神社还要大,我们先兵分两路找谷内女士。但遗憾的是,我没能找到她的身影,再次会合的九条女士与我四目相对,她也摇了摇头。

社务所里有人,我想向女接待员确认谷内女士有没有出现,却被告知不记得。

“好像没看见。”

“好像是。”

“神社没有……吗?”

看样子没那么容易找到,这时,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我突然不安起来,谷内女士是不是在途中遇到了事故。

我先打电话确认谷内女士还没找到,打了家里也没人接,于是打给外婆的手机,稍长的铃声过后,外婆接了电话,谷内女士依然下落不明。

我说我也在找,外婆又像对孩子说一样,说要小心车,不要跟可疑的人走。

问题是是我在电话里并没有提到自己现在正和十分可疑的人走在一起,外婆如果知道后大概也一定会担心的。

就这样一个可疑的人,现在正一直盯着神社的鸟居,她的修长身材仿佛要向我展示她那修长的手脚。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鸟居都是红色的呢。”

我这么一说,女人抱着胳膊哼了一声,瞥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又瞪着鸟居。

“据说朱红色有辟邪的意思,朱红色使用的涂料是俗称丹的硫化水银。我也听说过这样做可以防止树木腐烂,但牌坊应该没理由非得是红色的。”

“辟邪……就像庆祝花甲的红坎肩一样吗?”

“这个嘛,虽然众说纷纭,但好像也有绕一圈回到婴儿的意思。不过,就像你说的,也有辟邪的意思吧。”

九条小姐开始滔滔不绝地做着说明,她刚才的沉默寡言仿佛变成了幻影一般。话虽如此,我还是很惊讶她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天主教的红衣主教也穿着红色的法衣,红色既是血肉的颜色,也是火焰的颜色,对人类来说一定是有特别意义的颜色吧。”

说着,她绕着牌坊转了一圈。我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座气派、漂亮的鸟居。看似普通的鸟居,但她却正在认真地查看。不过,谷内女士要找的牌坊应该不是这个吧?

“谷内八江女士……她在寻找什么颜色的鸟居呢?”

“这个嘛。”

我敷衍地回应道。

“怎么了?”

“不,你不觉得这个鸟居是崭新的吗?我在想是不是最近重新粉刷过,或者是新立的鸟居。”

“那个……确实……”

闪闪发光的鸟居,看上去确实一点也不陈旧。至少没有因为风吹雨打而受损的样子。

“因此我刚才转了一圈,发现上面用墨写着建立的日期,好像是四年前建立的。”

说完,她缓缓地走了起来,开始用锐利的目光打量四周。

“九条小姐?”

“叫樱子就行。”

“啊?啊,请等一下!”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很困惑。从来没有叫过年长女性的名字,充其量不过是直呼过表姐妹中的表姐而已。

九条,不,是樱子小姐,没有注意到正在为难的我,而是对一个穿着浅黄色裙裤的男性搭话了。

“这个神社是改建还是迁建的?总觉得鸟居很新,正殿也很漂亮。”

“嗯,是的。大约四年前改建的。附近还有一座供奉菊理媛命的神社,后来以合祀的形式移到这里,所以整体都很漂亮。”

青年郑重地回答。

“菊理媛神?”

真是个陌生的神。

“是的。以前这附近有座叫白山神社的神社,因为太古老了,又没有人来管理了。”

“……是吗?”

樱子小姐一边听着,一边抱着胳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听到“白山神社”,她突然灵光一闪,点了点头。

“樱、樱子小姐?”

“不好意思,能告诉我那个神社的位置吗?现在有什么?”

樱子小姐逼近青年,对神社的人这么说道。对方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告诉了我地点。离这里不远,好像是永山墓地那边。

“怎、怎么了?”

“新地图反而成了麻烦,快点吧。”

“难道说,就在那个神社吗?”

“嗯,大概是知道她在哪里了。”

“嗯嗯?”

樱子小姐向神社的人道谢后就唐突地走了。我打开躲在神社旁边的自行车锁,慌慌张张地追上樱子小姐,她加快了脚步。

“那个,我可以帮你拿行李!”

我向她搭话。为了找到谷内女士,她在包里装了羊毛大衣和饮料。而且她已经走了一段距离,恐怕也说不上轻松。

“你以为自己是绅士?”

但她对我的提议哧哧地笑了。我并不是想要逞强——不,想要装酷的心情当然是有的。

说什么绅士,我想把它放进自行车的车筐里怎么样?”

“把包放在自行车筐里,在防盗上不太好。”

她冷冷地说。

“那我来背吧。”

我说着伸出手,她又微微一笑,把背包递给我,伸了一个懒腰。除了羊毛大衣和塑料瓶,还装了些什么呢?比想象的要重一些。

过去有座古老的神社叫白山神社,就在永山墓地所在的开阔地带附近。

那是一片由田地和广阔的平坦土地组成的区域,我爸爸和外婆的墓也在这里,大概是很久以前就有的墓地吧,这里还立了一座大墓碑,供奉着开垦城市的屯田兵。

那个地方就在墓地、田地和零星的民居之间。

当初也许是犹豫着要不要对神社的位置进行改动,镇守的森林,田地旁边突然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

好不容易找到了能让人进去的入口。但脚下已被竹叶覆盖,看不清楚。

“小心点,别被竹叶弄伤身体。”

樱子小姐简短地对我说完,毫不犹豫地拨开草木走了进去。

“可是,真的在这种地方?”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至少有人比我们更早来到这里。”

樱子小姐说着,指了指自己前面折断的竹枝。

“会不会是物干的?”

看来我的回答让她哑然失笑。樱子小姐坏心眼儿的,从鼻子里流露出惊讶的笑容。

拨开草丛向前走,很快就看到了腐朽的鸟居。那是黑色,或者说是腐烂的木头的颜色。

很快,树丛的另一头,同样毁损殆尽的神社本殿模样的建筑物映入眼帘。

石板铺成的本殿周围果然没有被杂草覆盖。内心害怕虫蛇的我,松了一口气。

“樱子小姐,这里真的是谷——”

我话还没说完,樱子小姐就冲到了正殿旁边。我没能调整好姿势,一屁股坐在地上,正想大声指责她时,看见她跪在正殿旁边的大树下。

“少年,水!”

“啊……诶?是、是!”

樱子小姐说话的同时,我也注意到她脚下还有一只穿着凉鞋的脚躺在地上,我慌忙跑向她。

“还有羊毛衫。”

我连忙照她说的打开背包,里面除了水和摇羊毛衫,还有探照灯和折叠铲子。

我取出塑料瓶交给樱子小姐。倒在树下的,毫无疑问就是谷内女士。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手脚沾满了泥,身上只有睡衣。

樱子小姐熟练地为谷内女士摸了摸脉搏,用手确认体温,还把水浇在谷内女士沾满泥土的指尖上。

谷内女士的指甲剥落了,沾满了泥和血,非常令人心痛。

“体温有点低,但脉搏和呼吸都很平稳。我不是医生,不敢轻下断定,大概是轻度脱水和初期低体温症,好像睡着了。”

樱子小姐一边用羊毛衫包住谷内女士,一边把谷内女士抱在胸前,让她坐起来,松了一口气似的说。

“幸好今天不是很冷。这都是少年的功劳。警察并没有在这里找。虽说今天的气温很舒服,但晚上很冷。如果晚半天发现的话,可能就没救了。”

“不过,也不是我发现的……。”

说是她一个人找到的也不为过。简直就像魔法或者推理小说里的名侦探。我想起了和她口气一样的名侦探,那是柯南·道尔的名作。

不过,就算是名推理的侦探,事情也能进行得这么顺利吗?我心中再次燃起对她的疑惑。如果她让自己绑架的谷内女士睡在这里,自己就像发现者一样来这里寻找她的话……?。

“我讨厌麻烦的事,尤其不想和警察说话,所以就说你发现了就好。”

“嗯,但是……。”

她连警察都讨厌,这就更可疑了。

“你总能说得很好吧?比如想起以前听她说过的话,这样不就行了吗?”

“但是…………”

“总之,快点联系救护车吧,如果不及时得到处置,可能会有危险的……,所以之后就拜托你了。万一奶奶知道我招惹了警察,她一定会大发雷霆,而且我的未婚夫也是警察方面的人,有点不方便。”

“啊,樱子小姐!”

樱子小姐像是在辩解,滔滔不绝地说着,然后把谷内女士推给我,快步走了。我就算想追,也不能放着谷内女士就这样不管。

没办法,我只好先叫救护车,然后给外公打电话。结果引起了很大的骚动,樱子女士和我在一起的事,几乎是她一个人找到谷内女士的事我都没能说出口,总觉得说谎的罪恶感和郁闷的焦躁留在了我的心中。

每次受到周围人的表扬和感谢,我还是会觉得自己抢了功劳,心里并不痛快,于是第二天,我决定把养老院的人拿来吃的旭川名点旭豆给她吃,于是就那样拿到樱子小姐的宅邸去了。

对她的不信任感当然还清晰地留在我的心里,但有个老奶奶住在大宅子里,好像还有未婚夫的樱子小姐,大概是良家的小姐吧。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那种不想轻易和警察扯上关系,不想被老奶奶责骂的心情。

早上十点多,我去了樱子小姐的宅邸。我按了门铃,老奶奶出来了,“哎呀!”高兴地笑了。原以为会给她们添麻烦,没想到她好像很欢迎我。

本打算在玄关打个招呼就回去的,可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在那间满是骨头的起居室里喝红茶。

樱子小姐好像还在睡觉,据说她制作骨头标本一直到天亮。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前,我一边吃着奶奶作为茶点而端来的旭豆,一边等着樱子小姐。

要是累了睡着了,就不用特意叫醒她了,虽然没有必要那样做(这是我真实的心情),不过,要表达感谢的话还是尽量直接传达比较好。在令人毛骨悚然的起居室里,被骨头四面包围,绝对不是什么好心情。

大豆被厚厚的糖衣包裹着,我好久没吃旭豆了,一吃就停不下来。我大口大口地吃着,不一会儿,睡眼惺忪的樱子小姐来到了客厅。

“呀……来得正好。”

“什么?”

“我想一会儿去接你。”

她这么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虽然打了个毫不客气的哈欠,但不知为何,一瞬间觉得这种毫无防备的样子很可爱。

“你说去接……?”

虽然报上了名字,但应该没有告诉她地址和电话号码,我歪着头。

“自行车上写着地址。”

“啊!”

这么说来也是。为了防止被盗,我的自行车上用油性笔写着地址和电话号码。虽然已经完全变淡了,但她似乎一直盯着看。

“最近人心惶惶。如果做好防范登记,最好不要把个人信息写在能看到的部分……很遗憾,现在的社会不会因为你是男孩就没问题。”

“啊……。”

但我很惊讶,她竟然能如此敏锐地观察到这一切。大概连笔记都没做吧,看来她真的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

“那个,总之,这个,我是表达谢意而来的……”

也就是说,我连地址都被她知道了?一种不安的心情在我心中萌生,我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旭豆,之后把自行车上的地址删掉吧。

“旭豆啊,真是太好了。”

樱子小姐微笑着说,这是奶奶爱吃的东西。

“其实不必这么客气也可以。”

老奶奶也笑眯眯地这么跟我说道。我表示这是养老院送来的谢礼,老奶奶说不用这样特意带过来,不过反正我自己也吃了,就不能说是谢礼了。

“这么说,昨天那位上了年纪的女性应该没事吧?”

“是的。因为马上接受了治疗,现在不用担心了。”

据樱子小姐所知,谷内女士虽然有轻微脱水和低体温的症状,但很快就醒了,现在她的精神很好。但如果发现时间晚了,可能会出现最坏的结果。

“那么,来接我是为了……?”

“不是还什么都没解决吗?”

“什么?”

“老女人的事。如果不解决,她还会重蹈覆辙。”

“有解决的方法吗?”

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这种方法真的那么容易找到吗?但是,看着吃惊的我,樱小姐子露出了亲切的表情。

“小姐,你要出去的话,先吃完饭再走吧。反正你也不会马上回来的。少爷,虽然时间有点早,你也去吃午饭吧?”

奶奶一边为樱子小姐准备红茶,一边说道。

“那个……真的要去吗?”

“您喜欢炸虾吗?”

“啊?啊,是的,我很喜欢……不过……”

“我刚把苹果派放进敞篷车里,您们路上吃吧。”

“请问…….,好的,我收下了。”

这栋宅邸里的人似乎都有强行推进的倾向。我就像被逼着一样,按照老太太的吩咐吃午饭去了。

好像需要等三十分钟左右才能吃上饭。在这期间,樱子小姐把装饰在客厅里的标本一个一个仔细地、仔细地向我说明。越听她说,就越知道她是多么迷恋这个“骨头”。

至于我,也许是因为白骨让我想起祖母的死,心情并不太好。

骨头就像是死亡本身。

樱子小姐对感兴趣的事情好像很饶舌,但她看起来平时不像会和老奶奶两个人亲切地闲聊。在安静的房间里,被沉默的东西包围,这样的生活不会让人发疯吗?

我一边假装认真倾听她的说明,一边看着这个奇怪的年长女性。虽然是美女,笑起来很可爱,但我和她身体里看不见的部分的构造却完全不同,我有这样的感觉。

过了一段令人心惊肉跳的时间后,老太太为我准备了一顿看起来很好吃的午饭。脆脆的炸虾、土豆沙拉、金针菇、秋葵味噌汤摆在我面前。

米饭好像是用砂锅煮的,到处都是香喷喷的焦味。

还有热腾腾的炸虾、煎得甜辣的芝麻香的香芋金缕梅自不必说,土豆沙拉更是绝品。

粗碎的土豆、同样粗碎的煮鸡蛋、刻好的腌黄瓜、洋葱、花椰菜,还有切得很厚的培根,圆圆的放了进去。撒在上面的辣椒粉增添了风味和色彩,是很好的点缀。

这是和老妈做的土豆沙拉完全相反的美味土豆沙拉,分量非常大,而且还很暖和。据说是把培根炒好,在吃用之前快速拌匀。

这真的是极品,不知不觉就停不下来筷子了。

“你可真能吃啊。”

面对这样的我,樱子小姐半是惊讶地说。

“真是个大胃王啊。”

“是、是吗?抱歉……”

糟了,实在太好吃了,不知不觉就忘记了顾虑形象,我正要放下筷子。

“哪里哪里,这才像个正处于成长期的大男孩,吃得这么痛快,老太婆实在很高兴!”

见我这样,老奶奶开心地笑了,在空碗里盛了三杯。她还嫌菜不够,又加了烤鲑鱼和自家做的鲑鱼。

“大小姐从小就挑食,能养这么大,老太婆从以前就吃了不少苦。”

和我不同,樱子小姐早早地放下了筷子,老奶奶瞥了一眼樱子小姐,这么说道。的确,从算不上纤细的樱子小姐身上,我们看到了奶奶的辛苦。

“吃这么多可以了吧!”

樱子小姐一脸失望地说。不过,原本以为会不高兴的她,在奶奶端来的刚烤好的苹果派面前,马上就露出了笑容,看来她喜欢吃甜的点心。

吃完饭后,我也吃了苹果派,这时才明白她笑容的理由。“哗啦哗啦”这种口感舒服的烤肉,即使吃得饱饱的,也无法停止叉子,好吃得停不下来。

“那么,我们走吧。”

饭后喝了杯红茶润湿喉咙,不久,樱子小姐迫不及待地说道。

“啊,那个,所以你说要去?”

“她的指甲都掉了,却还在不断地挖树根,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是……”

这件事确实让我很吃惊。听说她在养老院里也会用手在庭院的樱花树下挖,所以也没怎么想,不过指甲都能剥落的程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你知道昨天的树是什么树吗?”

“应该是江户山樱。”

“樱花……”

又是樱花。

“听说她在养老院里也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挖。”

“我想,即使从养老院里溜出来,樱花树下还是有什么东西束缚着她的心,在那个地方埋着什么东西。”

“在那里?”

“恐怕是鸟居那里吧,不过如果要这么断定,就还有两三件事要确认。”

樱子小姐说着,又叫我准备出门,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

和昨天不同,从樱子小姐的家到永山墓地并不是很远。今天的气温比昨天稍微低一些,早上不穿连帽衫感觉很冷,但过了中午因为气温上升,今天也是散步的好天气。和昨天不同,今天的天空很蓝,远处的大雪山连峰也清晰可见。

今天我也背着樱子小姐的背包,跟在她后面走。因为就算问她去哪里,她也不会告诉我。原以为樱子小姐会直奔神社,没想到她穿过神社,站在一户人家前面。

那是一栋拥有广阔田地的大房子,路边的蓝色鱼糕屋顶的车间,有一架轮胎上沾着泥土的拖拉机。在通风良好的半塑料大棚里,生长着叶子开始枯萎的夏季蔬菜,这个时候应该是最后的收获季节。

田地里似乎不是谷类,而是绿叶蔬菜,拥有大型家庭菜园的人家在旭川并不少见,但这种规模肯定是在经营农业为生,绿油油的菠菜在风中摇曳。

“是‘能任’吗?果然是这样。”

擅自进入园区的樱子小姐,在主屋的玄关看到门牌,哼了一声。

“果然?”

“石川县有很多人的姓的首字是‘能’。”

“……石川县?”

我愣了一下。

“石川县也有很多人的姓氏都念做‘谷内’。”

“是吗……那这里为什么会有石川县的姓氏?”

我知道樱子小姐真的很博学,但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石川县的话题,我感到很困惑。

“以石川县的灵峰白山为御神体的白山比咩神社所供奉的就是菊理媛命,也被称为白山比咩神。因为它在黄泉平坂为伊奘诺尊和伊冉尊牵线搭桥,所以也被称为绿结神、连接死者和生者的女神。”

“死者和生者?”

“开拓北海道的那些被称为屯田兵的定居者,除了青森、秋田、新舄之外,还有很多来自石川县。我推测,这一带应该是石川县来的定居者聚居的地区。”

“啊……”

这时,我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确实,附近的水山墓地也竖立着一座名为屯田兵墓的巨大墓碑。

在农家前面说这些话时,我注意到有人怀疑地盯着我们。

“有什么事吗?”

跟我们说话的是一位似乎正在干农活、戴着遮阳篷的老太太。

“正好。我想问您一个问题,以前这附近是不是住着一个叫谷内八江的女人?”

樱子小姐问道,老太太露出讶异的表情,回答道:“阿八的话,我还记得。”

“那正好。关于她,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情吗?”

被突然出现的年轻女性冒失地问道,说实话,老太太似乎很困惑。但是她说“小八啊…”嘴里反复念叨着,脸上浮现出寂寞又怀念的表情。

“那边以前有个叫白山神社的小神社,阿八就住在旁边。”

“神社旁边吗?”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樱子小姐,和她的目光相遇了。樱子小姐对我点点头。

“谷内家嘛,妹妹弟弟很多,小八是大姐,所以就代替她妈妈照顾家里的事情和妹妹弟弟,她的姐妹弟弟经常在神社里玩。”

“请问……,关于谷内女士的事,你能再多说几句吗?”

我这么一问,老太太又露出讶异的表情。不过,当我告诉她谷内女士现在住在收费的老人院里,并且经常溜出来寻找神社时,奶奶似乎多少接受了我的说法。

“所以我们才想知道谷内女士的事,哪怕是一点点也能帮助我们了解些什么…。”

“我对她的事情也不怎么了解。”老太太说完后,把我们请到庭院背阴处的长椅上。

“阿八和我一样没去上学,我们都忙着家里的事,我也没有多亲密地和她玩过。”

老太太特意为我准备了麦茶,首先开口说道。

“阿八的爸爸是做木工的,虽然工作做得很好,但酗酒的毛病却很厉害。收入好像都花在酒钱上了,再加上家里有孩子,他们家的生活并不轻松,阿八经常背着弟妹在我家地里帮忙,我们会送一些蔬菜让她带回家。”

“有那么多弟妹?”

“我们小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我也是,大的兄弟四个,小的兄弟两个,以前也不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方便,所以有的兄弟姐妹并不能平安活到成人。”

老太太呵呵地笑了,的确,我的爷爷们兄弟姐妹很多。

“可是……不过,即使阿八家里有很多孩子,她爸爸还在的时候,虽然很辛苦,但我觉得她们还过得下去。”

“她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吗?”

“不……我以前就听说过,阿八的父亲在高架下的饭馆里包养了一个年轻女孩,最后她父亲抛弃了家人,躲了起来……突然没人挣钱的阿八家,好像真的很困难。”

老太太的声音苦涩地挤出来。

“大概是营养状况也不好吧,她爸爸不在的那一年,伤寒病流行,阿八的姐弟都死了,她妈妈也一样。”

“怎么这样……。”

“最后她家的房子也卖掉了,剩下的妹妹弟弟也都四分五裂了,…八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就这样。特别是她的姐妹们因为都长得很漂亮,所以也偶尔听人说是被卖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老太太说起这些事,她的胸口依然疼痛难忍。

为了减轻她的痛苦,我告诉她,谷内女士最近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身体很健康,几年前还在永山外公家的隔壁安静地生活。

“她这辈子过得一定很辛苦吧……”

奶奶似乎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感慨地说,她们都是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人,过去的生活比现在艰难多了,老太太的声音很沉重,而我就那样沉默了。

[……]

一阵沉默之后,老太太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还有什么,请告诉我们。”

樱子小姐似乎也注意到了老太太的这种举动,她立刻停顿下来。

“…阿八家还有其他不好的传闻。”

“不好的传闻?”

“啊……她妈妈是一个一年四季都挺着大肚子的人…生下来的小婴儿据他们说是自己家实在养不活,生下来就交给送去当养子了。”

说到这里,老太太难以启齿地垂下了视线。

“可是……当时有传言说,他们不是送去当给别人养子,而是杀了孩子……所以,阿八的家的房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买。”

“这……是真的吗?”

“应该不会吧。那当然是毫无根据的传闻,房子被拆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孩子的骨头。而且这种事……阿八是不会原谅的,因为她很疼爱妹妹和弟弟们。”

老太太说完,好像不想再多说什么似的,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她说要回去干农活,一度背对着我们走,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我说,希望我告诉她谷内女士住的养老院的位置。

“我也不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只是怕她忘了我……”奶奶说完,落寞地微笑着。

“阿八长得很像她妈妈,真的很漂亮,总是那么温柔。”

老太太怀念地环视了一圈田地后,看向神社的遗迹。

“我小时候一直很仰慕她。”

看着老太太感慨万千的侧脸,晒得黝黑的皱纹深处,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小女孩时代的老太太和谷内女士。

离开能任家后,樱子小姐这次径直向神社的遗址走去。

“樱子小姐?”

“怎么了?”

“难道……莫非,你是那么认为的,那里埋着婴儿的骨头?”

“这个嘛,挖一挖就知道了。”

“挖吗…… ?”

谷内家没有发现孩子的骨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有可能被埋在旁边的神社里。

“确实,那个……是和死者的国度有关的神吗?”

“说起来,以前根据地域的不同会有差异,但是因为未满七岁的孩子不是人,而是接近神的一方,所以也会用和大人不同的方法埋葬。”

“所以……”

但像这样把孩子的遗体埋在神社里,实在是太不寻常了。我怀着一种莫名的不快,或者说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还是无可奈何地跟在樱子小姐后面。

神社前的道路因为昨天急救队的人来过,变得相当容易走。

樱子小姐站在昨天谷内女士躺着的樱花树下,从背包里拿出折叠的铲子,毫不犹豫地开始挖土。

“等一下……还是拜托警察比较好吧!”

“没必要麻烦他们,我们先挖,挖出什么东西再报警不就行了吗?”

“怎…怎么.……”

什么人啊真是,我虽然隐约有心理准备,但她明明知道里面可能埋着人的尸体,却真的毫不犹豫,不,应该说是很高兴地在挖土。

这个人真的很不寻常,虽然这么想,但这变成了确信,我就那样瘫倒在地。

哗啦哗啦,有规律的声音默默地重复着。我抱着膝盖,低着头,一个劲地等待时间的流逝。我也想过赶紧丢下她逃走,但讨厌警察、喜欢骨头的她,也许不会把那些小孩子的骨头乖乖地交给警察,这种不信任感把想马上跑出去的我的脚绊住了,我好不容易才把脚步停住。

不久,“砰”的一声硬邦邦的声音将我推入更加绝望的深渊。

“呜…… !”

“少年,把包里的小铲子拿出来。”

“不会吧,…?”

我用颤抖的手从背包里拿出小铲子。

“不知道,不过好像埋着什么大东西。”

“很大的东西?”

“至少不会是孩子的骨头,因为骨头也会回归到土里。孩子的骨头软骨多,又很脆弱,这么精致的骨头总不会这么结实吧。”

如果是石头,或者……?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把小铲子递给樱子,却忍不住往洞里看了看。

洞已经被深挖了1米以上,透过斑驳的阳光,可以看到陈旧老化的麻布一样的东西。

“诶……?”

我有不祥的预感。

樱子小姐不把我放在眼里,又专心地挖了几十分钟的洞。

过了一会儿,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从口袋里取出塑料手套,在手腕处“啪”地敲了一声。

“樱子小姐?”

“少年,不好意思,能帮我把它们拉上来吗?”

樱子小姐一脸若无其事地说。

“我不要!”

“看来不是小孩子的骨头。”

“什么?”

我曾有过可怕的想象,麻布里一定埋着好几具孩子的骨头。但是,埋的好像不是孩子的骨头。

我拒绝把它们拉上来,樱子小姐放弃了似的当场摊开麻布,开始确认里面的情况。

“太好了,完全是美丽的状态。”

说着,樱子小姐高兴地拿起一根骨头给我看。

“啊….啊?!”

开什么玩笑,不是假的,是真的,是真的人骨,也不是用铁桶煮的梅花鹿。

我吃了一惊,又受不了恐惧和恶心,把它放回草丛里。

“别担心,已经完全变成骨头了。”

啊?那又怎样?骨头也是“尸体”,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嗯,性别应该是男的。”

樱子小姐不把我放在眼里,俯视着这幅骨头说道。

“怎、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眼含泪水,打开背包里的一瓶矿泉水,漱了漱嘴,几乎是自暴自弃地问樱子小姐。

“头盖骨真是能言善辩,从这里可以看出很多东西。特别是前头骨和下颌骨,还有骨盆,只要检查这两个,就能大致判断性别——还有就是年龄。”

“嗯。”她抱着胳膊,好像又在洞里采骨。看着被赶出被窝的大蚯蚓和扭来扭去的小蚯蚓,我更加想吐,但还是侧耳倾听她的话。

“看看口盖吧。切齿对判断年龄比较有效。这个也以二十岁为界开始变薄,超过五十岁完全消失。这些骨头虽然都变薄了,但并没有完全丧失,但是内侧部分已经完全消失的话,估计已经超过三十岁了。”

也就是说,是三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吗?

“再加上下颚切齿上有因磨损而露出的点状象牙质,所以推测应该是三十岁到四十岁的男性的骨头。”

樱子小姐滔滔不绝地给我做了说明。说实话,我觉得无所谓,但当我注意到她的表情与其说是快乐的猎奇犯,不如说是医生或研究者的认真表情时,我开始注意起她的话。

“骨头是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化的部位。头盖骨的这个缝合面也有助于判断年龄,但由于存在个体差异,所以最好与其他部位综合判断。”

“头盖骨缝合线”这个东西,我根本就不知道。但既然叫线条,那线条是附着在骨头上的吗?

“而且……可能惯用手是右手,职业可能是木匠。”

“什么?”

光看骨头,连这种事都知道吗?我惊讶地问她:“真的?”

“肌肉长出来的话,骨头就会变粗变壮。从左右的差别来看,大概是右手的肌肉长得比较多吧。而且右肘关节也有变形。有可能是患上了肘部管症候群,是由于肘关节内侧的神经受到压迫而引起的麻痹症状,这种症状多发生在木工、草席工等经常使用手肘的人身上。”

“木匠的职业病……”

我再次被眼前眺望骨灰的女性吓了一跳,同时感到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罕见的背诵能力和渊博的知识。只要听到一个人名,就能勾起那个人的起源,而现在面对一具白骨尸体,不仅是性别、年龄,连惯用手、职业都能推算出来。

“甲状软骨折断,头盖骨有几处凹陷骨折……我想应该不是自然死亡。虽然无法判断直接死因,肯定是被人用力勒住脖子,用钝器殴打。”

“那……那就是说,那个人,莫非是… ?”

一个三十岁到四十岁左右的成年男性,职业是木匠——听到这里,我也渐渐有了答案。而且,有他杀的痕迹………!?

“谷内八江找的应该就是这个。”

“这个……”,听樱子小姐语气,她仿佛只把人的骨头当成是东西似的。

但恐怕这就是谷内女士即使把自己手指的指甲剥掉也要找到的尸体。

“不报警行吗?不报警的话,我就拿回家了。”

樱子小姐对目瞪口呆的我微微一笑,就像捡到玩具一样,用恶作剧的表情对我说道。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在神社发现的那具遗体,经过DNA鉴定,证实是谷内女士的父亲。樱子小姐跟我说,旭川医大的法医学讲座拥有北海道最好的DNA鉴定技术。

但由于尸体被埋已经过了几十年,而且谷内女士的言行也模棱两可,所以似乎没有逮捕她。

实际上,也没有找到谷内女士杀害父亲的证据。樱子小姐告诉我,骨头虽然能告诉我们很多事情,但那总是单方面的,对我们的问题不是什么都能回答的。

过了一会儿,我和樱子小姐一起去探望谷内女士。

护理员原田小姐多次向我道谢,我在樱子小姐面前不免有点尴尬,因为这次的功劳还是归我了,幸好她似乎并不在意。

“谷内女士,那之后怎么样了?”

“那个啊,果然还是…没有改变吗?最近,她的记忆真的变得模糊了,……以前的事情总是能回想起来,但对自己现在的状况却不太清楚。”

警察来询问的时候,也没怎么交谈。

我来到病房,谷内女士正靠在半倾的床上,呆呆地看着电视。

谷内女士好像不知道我是谁,尽管如此,当我告诉他是邻居家的孙子时,她说:“是啊,你来了。”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两个冻得很冷的梅子果冻,递给我说:“今天很热,两个人好好吃吧。”

那温柔而炽热的触感,让我突然想哭,人为什么会老呢?

“你看起来很精神啊,脸色也很好。”

樱子小姐看着谷内女士,平静地说道。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的原田小姐,可能是有别的工作要处理,就离开了座位。樱子小姐在谷内女士床边放了一张折叠椅,坐了下来。

“八江女士,我今天是向你报告的,是关于白山神社樱花树下的骨头的事。”

谷内女士她似乎不太理解我们发现她父亲骨头的事,但是樱子小姐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之后,我感觉到她那被绷带覆盖的手的指尖按在膝盖上颤抖了一下。

“你在寻找的东西,我们已经找到了。不用担心……它会被好好地埋葬。”

樱子小姐在谷内女士的耳边,又这样平静地说。声音温柔、缓慢而低沉。不知道谷内女士是不是理解了,她没有回答,而是握住了樱子小姐的手。

“……是你埋的吗?”

樱子小姐问道,谷内女士一动不动地看着樱子小姐,然后慢慢地对她说,要她打开床边的抽屉。

打开一看,里面是上次那件白色对襟羊毛衣,看来那不是谷内女士的,而是樱子小姐给她的。谷内女士把它还给樱子小姐,然后用肢体动作指示她拿起那本已经残破的记事本。

我拿出记事本,里面是一张老照片,微微的颜色已经完全变淡,虽然无法仔细辨别,但应该是全家福,照片上有好几个孩子。

“……妈妈,什么都不会做,只会一个劲地害怕。”

把照片递给谷内女士后,她怜爱地用指尖抚摸着照片上的孩子们。颜色变淡的原因就是这个吧。

“所以,是你替她埋的?”

樱子女士再次静静地问道。

“……我和大弟弟、妹妹们……”

“也是他们杀的?”

说着说着,谷内女士严肃的眼睛里恢复了光芒,就像记忆开始聚焦一样。

“爸爸把妈妈……”

“他把你母亲怎么样了?”

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谷内女士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色墙壁上的一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道:那一天晚上,下了第一场雪。”

“由于天气变冷了,没有工作,爸爸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妈妈刚生完孩子,身体不舒服,整天躺在床上,我负责照顾年龄相仿的妹妹们。”

谷内女士断断续续地诉说着,那语气,与其说是老太婆,不如说是年轻姑娘。

“大家都说爸爸做事很能干,我们也很为他自豪。没喝醉的时候,爸爸又温柔又有人情味,很会照顾人。他是那种遇到有困难的人都是不会放任不管的人,所以有时候也会被骗,因此我们家的经济就更加困难了。”

八江寂寞地笑了笑——表情突然阴沉下来。

“…………但是喝醉了就完全变了个人,不是说脏话就是打妈妈。晚上总是能听到妈妈的哭声。那天也是喝醉了的爸爸在打妈妈。一次又一次,过了一会儿,妈妈筋疲力尽了,我们都害怕了,小孩子也哭了。”

谷内女士的呼吸越来越浅,越来越短,樱子小姐摸了摸她的背。

“妈妈的鼻子和嘴都在流血,爸爸还是想打她。我想这样下去妈妈会死的……所以我……”

“咻、咻、咻”,谷内女士一边呼吸一边说。

“妈妈向我求助,沾着血的手伸向了我………”

“已经够了、停止吧,樱子小姐!”

谷内女士显然很激动,对方是老人,我害怕起来,想阻止樱子小姐,但她摊开手掌制止了我。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孩子们也帮了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等我回过神来,爸爸已经不动了。”

“……你母亲没事吧?”

八江女士点了点头。像是要擦干静静流淌的眼泪一样,樱子小姐把纸巾递给了八江女士。

“……妈妈让我跟别人说爸爸离开了。妈妈说那样的话大家就会相信……和一个放不开手的年轻女人离开了这个城市。”

说的不错,事实上也村民们也都相信了她们,就像能任老太太那样。

“晚上,天变黑了以后,我和几个大孩子就去神社埋了爸爸。他们说这里没有人会来挖,爸爸也可以被带到另一个世界,就像地藏菩萨一样。”

“…自留地?”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妈妈生下的婴儿几乎都很快就死了,妈妈几乎没有奶水。每次死后,妈妈都把它埋在神社里。她说孩子是地藏菩萨的东西,要还给地藏王。”

谷内女士自顾自地说。我后来查了一下,“地藏菩萨”这个词在新舄县和石川县等地很多人使用,用来表示死去的孩子。

“不过,说不定是爸爸妈妈捂着婴儿的嘴杀了他们。因为冬天大家都吃不饱,小孩子都饿着肚子。”

说到这里,谷内女士的眼泪扑簌簌地从眼睛里溢出来。

“对谁也不能说……我,明明知道,却一直……”

“不用担心,没关系,你的所有记忆都在土里。土里的生物会把你的过去吃得干干净净。”

樱子小姐说着,温柔地抚摸着谷内的背。

“所以不用再挖了,全部忘掉就好。血肉也好,罪孽也好,终会全部回归泥土。”

因为谷内女士的血压上升了,我们像被赶出养老院一样离开了那里。

“八江女士为什么想挖父亲呢?”

如果挖掘的话,自己的罪行应该会浮出水面。难道不是想就这样带到墓地去吗?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她把杀人的责任推到哪里去了。她的记忆好像越来越模糊了……而且,就算她自己的罪行会被追究,也不能对她父亲的遗骨置之不理吧。她父亲睡在那里的事,只有她才知道。”

如果她不去找,说不定就找不到她父亲的遗体了。也许,比起被问罪,她更害怕被遗忘吧。

“人都会变成骨头。”

樱子小姐突然说。

“最后都会变成骨头,回到被遗留者的身边。我叔叔是法医学教授,他说过,事实和骨头是相似的。她大概是想揭开自己亲手葬送父亲尸骨的真相——至少,她已经没有家人愿意接受会变成尸骨的自己了。”

“都会变成骨头。”

一股热流在我的胸口缓缓扩散开来。我坐立不安,便拜托樱子小姐跟我一块去永山墓地。途中,我发现了像小向日葵一样的花朵哗啦哗啦地开着,便折了几枝,和向日葵不同,它们是直视天空的花。

“是大反魂草。”

“大反魂(金光菊)?”

被称为“能让灵魂归来的草’。虽然根据《外来生物法》被指定为特定外来生物,但在……只是墓旁装饰的话,应该不会受到谴责吧。”

樱子小姐这么说道,如果这些花开在墓地旁边,总觉得是很般配的花。

我在外祖母的墓前插上黄花,双手合十去参拜。樱子小姐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正用脚尖戳着从墓地旁边的水田里飞来的小青蛙玩耍。

“那么,你开心吗?”

我抬起头时,樱子小姐说道。

“什么?”

“脱离日常生活”

“……为什么?”

她在说什么呢,不,她是怎么知道的呢?我看着樱子小姐。她耸了耸肩,好像很奇怪我为什么不知道。

“你不是总是百无聊赖地走在路上吗?”

“……你看到了吗?”

“因为你在看着我。如果你向深渊望去,深渊也在看着你。”

看来是露馅了。说到这里,樱子小姐微微一笑,仰望着天空。

“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灰色的,也许会让人觉得时间是静止的。我也有过那样的时候,但是,时间不会停止,永远不停地前进,就像死去的男人的肉体一样,回到了土地。”

“不停前进。”

我的胸口一阵刺痛。死去的外祖母和上了年纪的谷内女士的身影在脑海中掠过。

“是啊,不管你愿不愿意,时间不会停止。正因为如此,换个角度看,没有比这个世界更有趣的事情了。不要悲观,你还没有变成灰烬。你有皮有肉,骨头在坚强地支撑着你。”

樱子小姐双手伸向天空,说道。黑发和白衬衫在蓝天下摇曳。她的笑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回过神来,我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送走樱子小姐的时候,我顺便去了冰山上的外公家。外公去了道场,我在外婆旁边,不自在地摆弄着电脑。

快点结束,早点回去吧….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外婆对我说,去吃晚饭吧。

“我给你做点喜欢的东西吧,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都行,外婆做的饭很好吃。”

尽管如此,外婆还是想了想似的歪了歪头,说:“那我们再炸猪排吧。”

“还有炸虾。阿正还喜欢炸鲑鱼呢。山上的爷爷给了我鲑鱼,也炸了吧。”

“不管怎么说,吃不了那么多,做起来也不容易。”

我苦笑。但是外婆没有笑。她用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生气似的,那种严峻的表情,一直盯着我。

“今天想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所以不要再做奇怪的事了。谷内女士的事,你确实很表现得很活跃,但是……发现尸体什么的,这可不是一般的事。”

“诶?可是那个……”

发现尸体的其实不是我,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不可抗力——但我还想辩解,外婆却紧紧抱住了我。

“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就不能再这样叫你了。”

“……诶?”

“阿正对我来说真的是可爱的孙子,但你不是我真正的孙子。如果你的母亲不想让你来我家的话,我就不能再做你的外祖母了。”

“奶奶……。”

永山的外婆像陌生人一样冷淡,总是给人距离感。从小时候开始,只要在外面玩一会儿,就会不断被人唠叨,说路上的车很危险,迷路了会很麻烦等等。这样的外婆,让我觉得有点拘束。

“如果受伤了怎么办?”

我不喜欢外婆动不动就这么生气。

但我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接下来的话是——。

不知不觉间,外婆变得比我小了,我把手搭在她的背上,全身都能感觉到她的呜咽声,我才终于明白外婆为什么那么爱操心。

“………。对不起,外婆。我会小心的,好好地。”

外婆哭了,与冷静、严厉、但喝醉了就会哭的永山外公相反,原本以为外婆不会在众人面前哭的,但现在她却哭了。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外婆。我也不愿意‘外婆’离开,绝对不愿意。”

我一边回答,一边热泪盈眶。外婆,真的对不起。

重要的人不一定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时间一直在前进,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肯定已经不长了。

我本应该更加珍惜能做她孙子的“现在”。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对和樱子小姐度过的非日常的时光感到快乐。虽然看到了尸体,但我并不后悔。也许,我今后还会走那条路,那条被古树包裹的路——。

而且这种预感应验了,从那以后,樱子小姐时不时就会联系我,我们一起去增毛买甜虾,在海边发现头盖骨。

我以为我一定是她的朋友,或者是她的弟子。至少她的客人很少,在那种安静的宅邸生活,对樱子小姐和婆婆来说都很无聊吧。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给九条家带来新风气的存在。

“但是……其实不是这样的。”

我喝了一口已经完全冷却的牛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对了,不对。

今天去了札幌,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我瞒着樱子小姐给在原先生发了短信,我觉得他应该知道。在原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樱子小姐的叔叔住的医院。

突然来访可能会给叔叔添麻烦,尽管我这么担心,叔叔还是欢迎我——当然,我们只是通过说话辅助装置对话而已。

“惣太郎”这个名字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我忍不住先问了叔叔。“惣太郎是谁?对樱子小姐来说是怎样的存在?”因为没有人回答我这个问题,连樱子小姐也是这样。

叔叔当然也不会告诉我,但他似乎察觉到我是抱着一个觉悟来到这里的。

——是弟弟。如果还活着,今年就二十岁了。在樱子小姐十二岁的时候,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

叔叔踌躇着告诉我。

在那里,我感觉很多事情一下子都解开了。

为什么我报上名字的时候,樱子小姐和奶奶都很惊讶呢?正太郎和惣太郎。听起来的确很像,我也吃了一惊。

我作为代替品吹灭的二十支蜡烛,还有我在他们那里受到的那不可思议的礼遇,和她周围的人也参与其中的亲密交往。平时总是忙碌的在原先生会特意给我这个陌生人送生日礼物的理由,蔷子的外婆一看到我就微笑着说“长大了”的理由。最重要的是,樱子小姐接受我的理由。

全部都是代替品。

对于九条家,以及九条家的亲人们来说,我是他们回归的弟弟——。

叔叔说我长得很像惣太郎。不知怎么的,在我的身上似乎能看到他的影子。他还说我的样子让他觉得,如果惣太郎长大了,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就连贪吃的毛病也很相似。

惣太郎喜欢的食物是奶奶做的油炸豆腐和苹果派——他特别喜欢吃苹果。

樱子小姐从小就是那样的性格,虽然在家族中是不受欢迎的存在,但是对于年龄比自己小很多的弟弟,是真的非常疼爱。对她来说,唯一感受到骨肉亲情的,只有惣太郎一个人。

隐隐约约……我自己也一直觉得奇怪。不过,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是……只要我还继续待在那所宅邸里,至今,今后,也一定也会被认为是惣太郎的代替品,并不是真正的“我”。

[…]

我强忍着悔恨得快要哭出来,因为不是在家里,而是在红茶店。如果是在自己家里,或者是在内海先生和矶崎老师面前,我可能会哭得很伤心。

但就是那么不甘心,那么悲伤,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舀起已经完全融化的戚风蛋糕旁边的冰淇淋,又冷又甜。热牛奶也凉了,我又点了红茶。

我认为红茶的好处和坏处就是不能泡完水马上喝。我呆呆地望着被棉布和封皮覆盖的水壶,等待红茶叶打开。这种缓慢的时间流逝,与九条宅邸十分相配。第一次喝红茶的时候就这么想。

平时都是和鸿上在一起,所以不会错过好吃的时机,但今天一个人,好像不小心等得太久了。红茶的颜色比平时要深,我没有加牛奶,先喝了一口,温暖——却苦涩。

我很怕苦,对我来说咖啡要是没有加牛奶和砂糖就无法喝。咖啡香味的成分中也含有与死臭相同的成分。这种不合理的饮料,大人怎么能喝得津津有味呢?

苦的东西真的好吃吗?长大后会觉得好吃吗?还是在忍耐呢?如果我也忍耐一下,总有一天会觉得好吃吧,即使这是不合理的。

[……]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好像收到了邮件。为了确认,我拿起手机。是老妈打来的。“几点回来?晚饭呢?”今天我和刚才他们去玩了。我回复说再过一会儿就回去,打开另一个接收文件夹。和Phantom的对话被保存了下来。

即使不能直接见面,她也以这种形式,留下了和我的联系。对妈妈和周围的人保密。我也装作没注意到Phantom的真面目,否则,她一定会离开我的,我绝对不愿意这样。

我很想念九条家。

我非常想念奶奶温柔的声音,以及赫克塔的毛发和呼吸。

我无法忍受就这样和九条家保持距离,对我来说,樱子小姐她们是如此特别的存在。

我从樱子小姐身上感受到了比单纯作为‘弟弟’还有更重要的羁绊,我想那一定不是我自以为是的误会,至少我不是惣太郎。

——作为代替品,有何不可?

另一个我突然在我心中低语。

代替惣太郎有什么不好的?尽管如此,她还是需要我,不是变成骨头的惣太郎,是活着的我,即使背负着别人的影子。

即便如此,在这里的还是我。不依赖任何人,人是无法生存的。在感到痛苦的时候,为了能够站得更稳,有时候如果没有抓住自己手臂的人,人就无法生存下去——我想,樱子小姐也一定是一样的。

而且,我也是。

初中三年级的我,一直无法摆脱巨大的失落感。是樱子小姐把我从孤独、无力感、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不安和不满的漩涡中解救出来的。

如果没有见到樱子小姐,我也不会和鸿上、内海先生、蔷子夫人变得亲密。

死亡总是存在于人的身边。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过让自己后悔的生活。不要让被留下来的人伤心,是她告诉我那件事的。

我喝干了红茶。

果然还是苦,不好喝,但我还是把苦茶都喝了。虽然我依然不喜欢这种苦涩,但我已经长大成人,能够接受那些不合理的事情。

自从在医院见到樱子小姐之后,就没有和她面对面说过话。她一定不会再和我见面了吧,从以前开始,她就害怕我受到伤害。所以我还是得去见她。必须和九条樱子说话,而不是Phantom。

明天是星期一。

虽然可能会晚一点,但是放学后去樱子小姐家吧。我下定决心,站起身来。

不会再迷惘,如果问我对妈妈有没有罪恶感,那是骗人的。不过,即便是我,也有不能让步的东西。

“那个,戚风蛋糕……多谢款待。”

“不不。不过听说你受伤住院了?没事吧?”

正要结账时,笑容可掬的太太担心地问道。虽然回答说没事,但住院后,我再次为这么多人为自己担心而感到惊讶,人终究不是一个人活着的。

我想起了叔叔的话,骨头不止一根。正因为有很多骨头相互支撑,人才能活下去。对樱子小姐来说,叔叔是环椎,我也想成为支撑她的骨头。

结完账,太太偷偷给我拿了一袋自制的巧克力曲奇饼,我向她道谢,正要走的时候,老板对我说:“啊,对了,这个。”

“什么事?”

我停下脚步,他递给我一封信。

“刚才回去的客人说,希望你把这封信交给九条小姐。能拜托你吗?他好像说不需要着急,等你有空的时候再给她也可以。”

“给樱子小姐?”

看了看背面,确实写着“九条樱子”。没有寄信人的名字。

我也想看看信里面的内容,但我知道这里是樱子小姐常拜访的店,所以确实很多人知道我认识她。这样随便拆看似乎不太好,我不免有些踌躇。

算了,这也算是时机吧。不,应该说有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我知道了,明天一定送过去。”

走到店外,呼吸的鼻孔都冷得冻住了。空气被冷气冻住,闪闪发光,这是冰晶尘。大概气温在零下10度以下吧,怪不得今天这么冷。

尽管如此,风似乎已经停了,天上还出现了星星,是冬天的星座。

严厉的寒冷对今天的我来说也正好,我就那样向我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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