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瑠璃骑士 终章 积年情意重 今朝告君知

瑠璃从以前就最喜欢哥哥。

可能是因为他总是对瑠璃很温柔，也可能是他会说瑠璃很可爱。一起出门买东西时他总会帮忙提重物，吃点心时也会将较大的那一半分给瑠璃。

温柔的哥哥从她有记忆以来就在她身边，总是照顾着她。

瑠璃最喜欢哥哥了。

当她察觉时就已是如此，她无法想像没有哥哥的世界。

但若要说有什么决定性的事件──

莫过于七年前那件事。

──瑠璃只记得哥哥的背影。

将年幼的瑠璃护在身后，既矮小又高大的背影。

「哥……哥──？」

瑠璃愣愣地对着那道背影呼喊。

竟有一瞬间觉得那不是自己熟悉的哥哥。

原因很简单，因为幼小的无色头顶冒出了王冠般的闪亮纹样。

瑠璃和无色虽然出生在魔术师之家不夜城家，但小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热衷于魔术师的修练。

母亲和本家感情不睦，因此他们不住在本家所在的〈方舟〉，而是住在所谓的「外面」世界，生活也几乎和普通人无异。

他们念普通的小学、和普通的朋友玩耍、吃普通的食物──尽管有时会有奇怪的客人来找母亲，每逢重要节日也得拜访相关机构，然而对瑠璃和无色而言，那就像一般人会在盂兰盆节和新年返乡一样。

──然而那一天，瑠璃的世界彻底变了样。

瑠璃他们的住处出现了灭亡因子。

灭亡因子，能毁灭世界的事物总称。

若在可逆讨灭期间内打倒，世界就不会记录下其造成的影响。

因此只要有魔术师打败这个敌人，被毁坏的房屋、一片狼借的景象统统能恢复原样。

不过，尽管瑠璃不太会使用自己的力量，她终究是个魔术师。

她所受的伤不会复原，断掉的手脚也不会再长出来。

万一死了──将永远不得复生。

──但是……

「──嗯，没受伤吧，瑠璃？」

回过头来的那张脸，仍是她所熟悉的哥哥的脸。

是的，那温柔的笑脸和平时毫无二致，温和得不像是刚变出显现体打倒灭亡因子的人。

「……！哥哥、哥哥──」

瑠璃眼眶泛起斗大的泪珠，抓着无色的衣服哭了起来。

无色静静地微笑，温柔地摸了摸瑠璃的头。

「放心，哥哥绝对会保护你的──」

舒适的触感缓和了占据她全身的战栗感，安心之情在她心中扩散。

但她还是不断喊着「哥哥」，眼泪沾湿了无色的衣服，此外什么都没办法做。

她想说的话很多。

想传达的心情也很多。

只可惜幼小的瑠璃无法用言语将它们完整表达出来。

如今她才知道。

啊──一定是从那时候开始。

瑠璃就爱上无色了──

「……唔！」

瑠璃忽然醒了过来。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宽敞的和室，整齐地铺着上等的榻榻米，上面摆着触感良好的被褥。

不会错，这是瑠璃在〈方舟〉生活时所住的房间。

「奇怪……我怎么了……」

瑠璃揉着疲惫的双眼，喃喃自语。

身体和平常起床时不同，格外沉重，就像直到睡着前一秒都还在山路上全速狂奔，浑身疲惫不堪。

随着她的意识一点一点清醒，模糊的记忆也逐渐清晰。

──对了，她是来向本家倾吐怨言的，却被软禁起来，彩祸等人因而前来救她。后来被带到本家，青绪害得她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

「────啊。」

脑中最后一块记忆拼图拼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瑠璃回想起所有事，从被窝里跳了起来。

◇

──许多风车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不断转动。

〈方舟〉虽被厚厚的空气墙包裹，内部依然有风。她们似乎设置了能在都市中循环的气流，以防空气太闷。

「这里是──」

无色环视四周的风景。不夜城宅第后方这块土地看起来像是一片墓地，无数墓碑整齐排列，所有坟墓都供着鲜花，连中间的走道也打扫得很干净。

「说是历代家主之墓……好像也不太对──我被〈利维坦〉咒毒侵蚀的这两百年来持续更换身体，这里是用以悼念那些『不夜城青绪』的地方。」

回答他的人是青绪。她领着侍女浅葱，脚上穿着和式夹脚拖鞋踩在碎石地上，转身面向墓碑。

「抱歉耽误你的时间──我想早点向她们报告这件事。」

「不会，请不用在意我们。」

无色说完，青绪回以微笑后静静垂下眼眸，默祷了一会。

而后她缓缓抬头，有些自嘲地笑着转向无色。

「……你会笑我愚蠢吗？或认为我伪善而瞧不起我？」

「我……不这么认为。」

无色摇摇头说了。事实上这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的回答。无色的想法和彩祸相近，但他能感受到青绪的举止和表情确实显露出赎罪与慈爱之情。

于是青绪叹着气望向远方，转换心情继续说：

「──我得先向你道谢，能打倒〈利维坦〉真了不起。」

「不，打倒它的人是瑠璃。」

「但解除咒毒的人是你对吧？」

青绪说着轻触胸口。她已换了身衣服，身上没有丝毫血迹。

「……想不到当时那个孩子如今已经长这么大，出现在我面前──既然进入〈庭园〉就读，可见彩祸小姐帮你解除了记忆修正吧？不过就算如此，还真没想到瑠璃会认同你当魔术师。」

「记忆修正……？」

无色纳闷地问。青绪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耸了耸肩。

「难道没有解除？那你是怎么当上魔术师的？」

「这个、呃，一言难尽。」

无色无法说明细节，只好含糊带过。

「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深究──不过这么说来，瑠璃她……」

「……还没认同我。」

「呵──啊哈哈哈哈──」

无色的回答让青绪笑了出来。

「也是。我就在想像她这样恋兄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改变心意。」

「呃、这……」

见无色一脸困惑，青绪摆了摆手。

「啊，抱歉。自顾自地讲得太开心了──若你对此感到好奇，就请彩祸小姐帮你解开记忆吧。

瑠璃或许不希望你这么做，但现在的状况和当时不同了。虽不清楚〈衔尾蛇〉的目的为何，若又像这次一样让我们过去讨伐过的神话级灭亡因子复活，就算有再多战力也不够。」

这时她像是想起什么，眨了眨眼。

「说起来，彩祸小姐去哪了？刚才战斗到一半就不见人影。」

「……那个，她……」

「请放心，她就在附近默默守护着大家。」

站在无色身边的黑衣淡淡地回答。

她讲得极为含糊，但实际上并不算撒谎。

「这么说太不吉利了吧。」青绪笑着说完，又想起另一件事。

「啊，对了，瑠璃她──」

──就在这时。

「────无色～～～～～～～～～～～～！黑衣～～～～～～～～～～～～！」

说人人到。瑠璃以惊人之势卷起沙尘冲来，右臂环上无色的脖子，左臂则环上黑衣的脖子，喀！喀！──将两人架住。

「终～～～～于找到你们了～～～～……！」

她眼冒血丝，如此吼道。横眉竖目的模样吓得无色冷汗直流。

「瑠、瑠璃……早安。太好了，你醒了啊。」

「咦？啊、嗯，早安……别说这个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和〈利维坦〉决战的样子好帅？」

「不、不是这个。」

「……你今天也好可爱？」

「也不是这个！」

瑠璃红着脸大叫，加重勒住无色脖子的力道。气管被紧紧掐住让无色有些难受。

「才刚醒来就这么有精神啊。」

青绪见状，呵呵笑了起来。

瑠璃这才发现青绪和浅葱站在无色他们面前。她维持着架住无色和黑衣的姿势，毕恭毕敬地行礼。

「……！抱歉，家主大人，跟您借一下这两个人！」

「请便。我还有一些话要对他们说，不过让你先说也无妨。」

青绪说完又补了句「对了」。

「你真正爱的是谁？」

「…………咦？」

听见青绪语带揶揄地这么问，瑠璃瞪大双眼。

「哎呀，我是在问，你爱的是无色还是彩祸小姐？既然〈利维坦〉的咒毒已经解除，你可以自由结婚没问题。找他们来虽然是为了阻止婚礼，但总不会挑毫无关系的人来做这种事吧？

──噢，放心，我本来就对这方面很宽容。只要是你选的对象，我都不会有意见。」

「什、什、什……」

瑠璃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先……先失陪了！」

她连忙拉着无色和黑衣逃离现场。

被留在原地的青绪和浅葱愣了好一会。

「──不夜城家未来感觉会很热闹呢。」

「确实如此。」

两人说完，不约而同地笑了。

◇

「──好了，快按照约定向我说明！」

瑠璃掳人般将无色和黑衣带走，来到客用宿舍顶楼的房间后，怒气冲冲地挡在门前。

「……你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呢？」

无色和黑衣别开视线说道。

然而瑠璃抓起两人的头，用力掰回正前方。

「事到如今还想装蒜？事情经过我记得一清二楚。

……想问的事很多，就从那件事开始吧。」

瑠璃说完狠狠瞪着无色。

「──无色，你『变成』魔女大人了对吧？那是怎么回事？绝对不是变身魔术之类的小把戏，那分明就是魔女大人本人。」

「你、你看错了吧？」

「我会看错魔女大人？」

这话十分有说服力，她毕竟是久远崎彩祸一级鉴定师（非官方）不夜城瑠璃。这让无色体会到继续辩解是没用的。

「…………」

他瞄了黑衣一眼。

看来她也持相同意见，并且判断向瑠璃吐露这个秘密没问题。只见她思索了一会后，对无色微微点头。

「……好吧，我说。」

无色下定决心，直视瑠璃的双眼。

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瑠璃，你是不是……要我用彩祸小姐的外型向你说明？」

「呃……对。在魔女大人面前……我比较能……克制自己……」

口气就像想克制自己的手臂，以免胡乱打人……无色也不想被打死，而且反正不管怎样都得说明事情原委，因而望向黑衣。

「知道了──那就麻烦你了，黑衣。」

「明白。」

黑衣说着便将手放在无色的肩上，将唇贴近无色的双唇。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瑠璃大叫起来，冲到无色和黑衣中间，将两人分开。

「什……！你们在干嘛？你们在干嘛？」

她慌乱地问。

「没干嘛……在存在变换前需要获得魔力供给……」

「这是无色先生变身成彩祸大人时不可或缺的步骤。请放心，就像人工呼吸一样。」

「怎么可能放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瑠璃激动地挥动手脚说完，像是想起什么而肩膀颤了一下。

「对、对了……无色变成魔女大人前，也对我……」

她的脸一下子变红，最后下定决心面向无色。

「……我、我！让我来！」

「咦？」

出乎意料的话令无色瞪大眼睛，瑠璃在此时猛地抓住他的肩膀。

「呃，你……」

「亲、亲过一次，第二次根本不算什么！别说了，交给我来！」

瑠璃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冒漩涡说完后下定决心闭起眼睛，稍微踮起脚尖──「啾」地轻轻吻了一下无色的唇──这个吻感觉和黑衣的又不太一样，黑衣最近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样，总会固定住他的下巴，强势地吻他。

「…………如、如何？变了吗？」

满脸通红的瑠璃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然而不管等多久，无色都没有变成彩祸。瑠璃脸上浮现困惑之情。

「奇、奇怪……？怎么没变身？」

瑠璃正感到疑惑时，黑衣向前跨出一步。

「刚才忘了说，我以外的人要提供魔力给无色先生时，必须事先在他唇上赋予术式。」

「…………………………什么？」

瑠璃闻言，目瞪口呆。

「……那、刚刚的是？」

「不是供给魔力的行为，而是一个普通的吻。」

「……………………………………………………」

听完黑衣这番话，瑠璃红着脸陷入沉默，将脸埋到无色的胸口。接着她的手一用力，揪住无色的衣领。

「瑠、瑠璃……」

这不寻常的举动让无色绷紧神经。然而──

「……不论是当时，还是这次……」

「咦？」

她接下来的低声呢喃让无色瞪大眼睛。

「……抱歉一直没能跟你说。

……谢谢你当时救了我。

谢谢你总是对我这么温柔。

听到你说我可爱，我很开心。

──我最喜欢你了，哥哥。」

「瑠璃──」

听见无色呼唤自己，瑠璃猛地抬头。她的脸还是很红，眼角也泛着泪水，但表情豁然开朗。

「真可惜啊，黑衣！你说错了一点！」

「我说错了吗？」

黑衣这么一问，瑠璃随即伸手指着她回答：

「──那可不是普通的吻，而是充满爱意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