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大地的猛兽【第四章】圣女归来

莉赛萝黛被掳到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后，过了将近两个星期。自从走出宅邸的那一天起，尽管依然处在软禁的状态，只要有安德列的陪同，她就能外出。

不过，莉赛萝黛只有前几天外出到各地参观，后来她没有再外出，而是安德列频繁地来探访。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那是因为首都耶丽嘉堡并不是座大都市，没有多少可以参观的地方，但双方的立场因此而完全逆转。

当初的名义是由安德列来教莉赛萝黛了解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的优点，只是介绍到一半，反而是安德列有许多地方需要向莉赛萝黛请教。

莉赛萝黛既有前世的教养，又接受王公贵族的教育，数年来在这个世界更担任商会的经营者与都市的地方官。

相较之下，安德列原本只是间小店店长，又是刚就任宰相的职位，因此能教导莉赛萝黛的并不多。

革命时，他接受了圣女耶丽嘉的教诲，但是莉赛萝黛累积了大量执政者需要的经验与扎实的教养，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安德列对于国家发展提出各种意见，莉赛萝黛为了搜集情报陪他谈论时，双方的对话有时候会出现矛盾。安德列出于求知的好奇心，提问的机会就这么增加了。

「民众间权利与权利的冲突……是吗？人民的权利意识高涨，将导致冲突变得更加剧烈……实在是发人省思的想法。不过，这和法制完备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吗？」

此时，安德列同样也在请教莉赛萝黛的意见。

「万一民众间为了主张自己的权利，爆发冲突的事件一再发生，不是会使得国家局势混乱吗？一旦冲突不断，治安恐怕也会跟着变差。」

「是。」

「这样的局势会让人民无所适从，因此国家必须要有能够解决这类冲突事件的力量，加以行使。」

「……是。」

「实际爆发冲突时，展开行动的有时候是第一线人员，有时候是执行裁判的人，这您明白吧？」

「明白。」

「不过，最好是让冲突不要发生，国家为此能做到的就是……」

「议会的立法吗？」

「对。在制定与人民相关的法规时，权利之间的冲突会是十分重要的观点。具体来说，根据这样的观点，便能事先设想人民的权利在什么时候会产生冲突、会发生什么状况、如何做出正确判断。」

冲突发生时，有时可静观其变，交由当事者自行解决，也有时一发现冲突发生，就必须动用国家的权力强行解决。法律的责任就是为国家设想这样的事态，防范于未然。假设法律没有设想到的事态已发生，则需要尽速立法。

「您说得是。从这个角度来看，的确是和法制完备的问题相关。」

安德列马上就理解她的话，赞叹地叹了口气。

「同时，关于国家必须尽快让法制完备，还有一个理由。这个国家在革命之后，人民的权利意识迅速升高，今后人民之间的权利冲突恐怕会快速增加。万一没有能够处理这种状况的法律，就会发生我之前提过的情形。」

「这番话实在是当头棒喝。我们在基本法的制定上的确是遇到了瓶颈，目前的立法只制定了关于杀人、强盗与窃盗这类重大规定。基本法是国家最高地位的法规，没有基本法便不能制定低位阶法规的法律，耶丽嘉大人也这么交代过……」

安德列在这里说的基本法，可以视为近似现代地球上，大多数国家制定的宪法。

在着重人民权利的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基本法具有表示国家为人民服务，极为实质的重要意义，因此议员们在法条的制定上表现出相当积极的态度。

「这话非常正确。各位会偏重基本法的议论十分合理，不过，其他法律的制订也必须同时进行。如果规定有问题，在基本法制定后，可以再进行修正。」

国家如何行使权力、国家为人民服务、保障人民的权利与自由不加以侵害，将这些理念以抽象的方式规定的正是基本法。在国家里面，这无疑是具有优先地位的最高法规。

然而，要是制定了基本法，具体实现基本法理念的各种法律却不完善，结果导致人民生活恶化，这么做反而是本末倒置。只以基本法为优先，延后其他法律的制定，并非正确的做法，因为不论是基本法还是其他法律，共同目标都是为了改善人民的生活。

「说得是……制定重要规定的是人民，也就是我们。如果能保证在人民的管理下行使国家权力，也可以在制定基本法前，先立法让相关法律完备吗？」

「我认为可以。要是法制不完备，第一线人员与裁判行动时，将缺乏明确的法律根据。比起实现由人民管理国家行使权力这个理想，这是更基本的问题。各位目前好像只要遇到事情，都是由议会决议……」

对于国家每天发生的各种问题，这种方式不可能应付得来。

「我知道了，我会向议会建议。话说回来，也有很多人主张王公贵族制定的各种法规不可信任，要由议会自行立法……如果要尽速让各种法制完备……嗯，有什么好方法吗？」

「……各位或许对王政的法典没有好感，不过各位真正该抨击的是王政施行的法规。虽然不是为促进人民经济活动制定的法律，法典里还是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和王公贵族的利益无关的条文也有不少合理的规定。除了承认贵族特权的规定，旧王政的法典在革命后应该也有参考价值。」

尽管仍需要在理解哪一条是对贵族有利的规定、哪一条不是的基础上编撰，但理应会比从头开始制定法典轻松。

「嗯，管理国家的书籍大部分都在遭到破坏的王城里面，虽然也有从贵族宅邸征收的图书，只是数量不多。」

「小国使用的法律大多是抄自大国的法典，或许也可以拜托其他国家提供法典的誊本……」

「……我国目前和其他国家没有邦交。」

安德列沉下了脸。就算要拜托其他国家，附近都是普罗奇夏帝国的从属国。他们害怕让帝国盯上，可以想见的是即使我国请求协助，他们也不会答应。

「这样的话，也可以向法学家，或是清楚旧王政时期法律的官吏和商人，请问他们有没有法典的誊本。如果还是找不到，就只能靠印象重新编撰了……法学家对非专业领域的理解不深，最好是请教各领域的专业人士。」

每一条法律条文的制定，都是为因应某种事态的发生。如果不了解意义，根本不可能从头开始编订法典。编纂法典需要得到熟知法律的学者，或是行使法律的官吏协助，其次是商业势力范围广大，适用法律种类繁多的富商。

遗憾的是，王政时期能成为官吏与学者的只有王公贵族，这种小国也不可能有商业势力范围广大的富商。

（即使在革命发生前，恐怕也没有几名精通各领域的法学家。尤其在革命肃清王公贵族后的现在……）

召集所需的人才将极为困难，这个国家缺乏人才的问题恐怕相当严重，莉赛萝黛暗忖着。

「…………」

安德列似乎也想不到可以运用的人才，他板着脸沉思，不发一语。另一方面─

（这个国家的问题不只是法制的完备。）

即使在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的参观只有短短几天，莉赛萝黛明白了很多事。

人民对自己战胜王公贵族的自豪。人民认为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的充实感。对于不是由未曾谋面的王公贵族，而是与民众并肩奋战的伙伴代表自己推动国家发展的安心与信任感。

居住在都市里的民众基于这些因素，展现出十足的活力，国家高层也充满了追求理想的热情，只是──

（这个国家在各方面都是严重匮乏。）

缺乏知识、缺乏技术、缺乏经验、缺乏资源，没有农业以外的产业。虽然成立了国家，必要的组织与制度都不完善。在接下来制定法律的过程中，弊病将会逐渐显露出来。

真要说起来，隶属于议会的议员里面，连一个熟悉政治的人物也没有，也没有过去的王公贵族。他们或是农民，或是工匠、鞋匠、铸工、商人，所有议员都是没有参与过政治的平民。

尽管从民众里面广纳人才，由一群没有政治判断经验的人组成议会实在非常危险，而且恐怕他们对于国际情势根本完全不了解。

实际上，议会的立法不完备，将导致行政机关陷入功能无法发挥的危机。这种状况会发生，是因为原本应该由议会单独立法，具体规范行政权限，结果他们没有优先处理。

权限归属因此产生了许多模糊地带。目前就像莉赛萝黛所说的，每当有事就由议会进行决策，只是这种方法势必无法应付国家发生的所有问题。

好不容易设置了议会这个立法机关，又有元首这位行政首长，以及用民主的方式行使权力的统治制度，只可惜──

（他们受到了制度的操控。从之前参观议会的情形看来，议员们对议论好像乐在其中，沉溺于辩论里面──）

没错，制度并没有有效运用。

议会制度为立法权行使的主体，是民主主义的基础。将原本由国王掌控的立法权与行政权分立，这种制度的目的是要让议会用民主的方式管控行政权的行使。

一旦议会无法用民主的方式控制行政机关，行政机关行使权力时甚至可能会走上与过去的王政一样的回头路。

（如果没有解决这方面的课题，这个国家恐怕在不久的未来就会瓦解……）

老实说，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这个国家能成立，是因为国家小，活动范围也小，没有任何诱人之处，也就不会让人盯上。

这个国家勉强能存续下去，单纯只是运气好而已。万一现在有他国进攻，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不可能获得胜利。真要说起来，革命为什么能成功，也让人想不通。

不过，这个评价排除了圣女耶丽嘉的重要性。圣女耶丽嘉的存在，大幅左右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的军事力，莉赛萝黛这么分析。这个国家的王城遭受破坏的遗迹，让她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圣女耶丽嘉对于鼓舞民众士气也有很大的影响，正是因为有她在，革命才会发生，并且成功。

然而，圣女耶丽嘉的影响力太大，对这个国家来说有好也有坏。她发动革命是为了人民，但是革命能成功，靠的全是圣女耶丽嘉一个人的力量。

由于神装的力量，革命才能成功，并且迅速建立起国家来。

（这个国家的弊害，或许是来自过度省略革命发生的必经过程。由于连续的成功，建立起了民众的自信……）

耶丽嘉为了发动革命，周游各地，在各贵族领主与大众面前演说。

她将当权者塑造成压榨民众的恶势力，大肆挞伐，各地民众纷纷起而响应。耶丽嘉透过明显的事实，将地球历史上的数十年、数百年来，由富裕的知识阶级共享与深有同感的权利意识，深植在民众心里。

（民主主义的制度虽然姑且建立起来，但圣女本人就职代表国家的元首后，马上就跑去周游列国是怎么一回事？她看起来像是打算一遇到王公贵族，就和对方开战。）

对方应该也明白，绑架莉赛萝黛会使得本国与卡尔亚克王国之间发生严重的国际问题，但她还是采取了这种问题行动。

虽然不认为她会做出与修托莱地区里所有的王国和帝国为敌这种事来，但是她的行为简直是不分对象。她应当知道随意发动战争，她要救赎的弱者里面也会出现大量的死者。

尽管她应该明白这一点──

（搞不懂圣女耶丽嘉这个人……她的心愿真的是拯救弱者吗？即使她说过建立民有、民治、民享的国家，是为了救赎弱者……）

圣女耶丽嘉实在是个危险的人物。不对，她本来就是危险人物，只是为了达成她所说的目的，她选用的手段似乎有致命的错误。

（虽然这么觉得，但她不在的时候却允许我和这些人接触，特地安排我看见这个国家的缺失……）

莉赛萝黛思索着，脸色沉重，但是当她不经意地看向前方，她注意到安德列热情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唔，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再次深深明白了耶丽嘉大人将您带到我国来的理由。耶丽嘉大人果然很清楚我国需要的是什么，没错，我国需要的就是像您这样的人才。」

「这、这样啊……」莉赛萝黛尴尬地应和着他。

「莉赛萝黛小姐，我国需要您。」安德列忽然说起了像是求爱的话。

「这件事我拒绝过很多次了。」

莉赛萝黛叹着气，摇头拒绝了他。安德列在开始造访莉赛萝黛软禁的房间后，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过不只一次。

「可是，我国真的需要您！」

安德列坚不退让，积极游说。

「我不愿意。」

莉赛萝黛知道接下来他会纠缠不清，因此尽管语气轻柔，还是清楚表达了拒绝的意思。

安德列的个性急躁，莉赛萝黛知道他不是那种好声好气就能说服的人。

「安德列大人，您又像在告白了。」

以护卫身分同席的少女娜朵琳亚嘻笑着说，像在说又来了。

她对艰深的讨论没有兴趣，刚才也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昏昏欲睡，不过她好像是注意到换了个话题，于是加入他们的对话。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安德列顿时胀红了脸，反应像个羞涩的青年。

「是吗？」

娜朵琳亚止不住调侃的笑意。

「娜朵琳亚，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对了，昨天有风声传了出来，说是那个憨厚又着迷耶丽嘉大人的安德列大人，天天和年轻可爱的未婚女子腻在一起，安德列大人的春天终于来了。」

「我、我没有！我只是单纯希望莉赛萝黛小姐能为我国效力而已！」

安德列惊慌失措，做出反驳后──

「哦？我一句话也没提到和您在一起的对象是莉赛萝黛，况且我不也是担任您的护卫，每天和您待在一起吗？」

这回是娜朵琳亚技高一筹。

「娜、娜朵琳亚……！对、对不起，莉赛萝黛小姐。」

「哈哈，不会……」莉赛萝黛随和地笑着。

安德列不是坏人，虽然他强烈表现出过于相信圣女耶丽嘉的一面，除此之外，他的个性还算良善，想必有很多人认为他是个老实又真诚的好青年。

他身为执政者的经验十分缺乏，但是他学习意愿强，吸收也很快。

不过，莉赛萝黛毕竟是被人强行掳至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她并未忘记这件事。就算这个国家的高层和人民都不是恶人，她也完全无意协助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

莉赛萝黛为卡尔亚克王国的贵族，有搜集关于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情报的责任与义务。所以说，她有必要装出接受对方的模样，而且最好是以有建设性的发言赢取对方的信任。她只是基于这样的目的，多少提供一些有益的建议。尽管在极端缺乏人才的情况下，这么一点建议只有杯水车薪的效果……

实际上，她在这几天来获得了两人相当深厚的信任。比方说，每天和安德列在一起的护卫娜朵琳亚本来是冒险者。在听着他们每天的对话后，她似乎稍微能够接受莉赛萝黛了，而当安德列控制不住情绪时，她也会因为看不下去而出面制止。她十九岁，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冷淡，仇视莉赛萝黛这位女性贵族，但是她的个性其实意外友善。只是──

（不能和他们往来得太深入。这些人将来可能会是敌人，不可以感情用事。）

在心里划一条界线，同时赢得对方信任，不论是以贵族千金还是商人的身分行动，她总是理所当然地这么做。对方实际上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态，与她拉近距离。

然而，她不想让对方自觉上当，或许是因为她有预感，今后在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静……

也可能是因为她认为，就算指出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接下来会浮上台面的问题，也很难解决。

也或者是，她太熟悉这两个人了。这两个人面对莉赛萝黛这位贵族与商人，表现得实在过于单纯。

如果在不同的立场相遇，也许双方可以亲近得就像与春人和美春那样。这种想法说不定也影响了她。

（……若看在和我一样是转生者的春人先生眼里，会觉得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忽然间，莉赛萝黛冒出了这个疑问。她不认为自己的看法绝对正确，也理解自己对这个国家的印象可能有误。

她因此在意起同样生长于民主主义根植的世界、拥有日本人的记忆，在这个世界生长的利欧会有什么看法。

（……春人大人吗？）

想起利欧后，不知道让她想到了什么，只见她露出了既寂寞又不安，百感交集的表情。

莉赛萝黛就这么怀抱着有些复杂的心情，看着娜朵琳亚调侃安德列──

「不、不要再闹了，娜朵琳亚。莉赛萝黛小姐是贵族千金，应该早就有比我还要匹配的婚约对象了。」

安德列为了掩饰自己的害臊，忽然说起这种话来。虽然是为了掩饰，他提起了一个相当敏感的话题。

假使莉赛萝黛的回答是有，安德列与娜朵琳亚身为把她绑架到这里来的共犯，势必会十分尴尬。

「也、也许吧……你有吗？」娜朵琳亚战战兢兢地问。

「不，我没有婚约对象。」莉赛萝黛笑着，摇了摇头。

「喔？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也没……」

004

没有喜欢的人。她没办法说得这么果断，因为有个人马上浮现在她的脑海。

只是，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对方。

（哦，从这个样子看来是有。）

娜朵琳亚女人的直觉这么认为。另一方面──

「……咳，这样啊。这真是一条辛苦的路啊，为了打造出民有、民治、民享的国家，您说是吧，莉赛萝黛小姐。」

安德列若要畅谈男女间的恋爱话题似乎稍嫌太早了点，他难为情地清了清喉咙，换了个话题。

「……辛苦是一定的，既然王公贵族用错误的方式使用权力，成为新执政者的各位就有必要向人民确实展现出权力的正确使用方式。」

莉赛萝黛像是想起不在场的某个人，露出了寂寥的笑容，这么回答。

「这份责任真的非常重大。真希望耶丽嘉大人早点回国，原本按照预定行程，她差不多该回来了……」

安德列苦笑着，似乎感受到背负起整个国家的重责大任。就在这一天的隔天，耶丽嘉回国了。

◇　◇　◇

隔天中午。

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首任元首耶丽嘉归国了。

「别来无恙，耶丽嘉大人！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刻，您平安真是太好了……」

宰相安德列的职场和耶丽嘉一样是元首官邸，得知耶丽嘉归国的消息，他率先赶至耶丽嘉的职务室，衷心为了坐在椅子上的耶丽嘉归来感到欣喜。

「我回来了，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安德列。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我不在的这段期间，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耶丽嘉爽朗笑着，在为了与安德列的重逢感到喜悦的同时，要求他提出近况报告。

「国内没有出什么问题。市区的重建工作还在进行，民众的士气依然十分高昂。在议会里面，为了替国家与人民的未来打造出光明的前途，讨论也进行得很热烈。」

「那就好。安德列，你做得很好。」耶丽嘉马上称赞起安德列。

「不、不敢当，耶丽嘉大人不在国内的这段期间，为了不出事，大家都是兢兢业业，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你不也是绷紧了神经吗？你进入房间的时候，那个表情非常好。」

「是、是吗？您过奖了。」

安德列不好意思地笑着，接着深深地低下头来鞠躬致意。

「这话现在听来可能像是马后炮，但我会暂时离开国内，也是希望你这位宰相和议会的各位议员能累积经验。我本来就相信你们一定没问题，不过听见你这番话，我很高兴。」

「居然有这么深的用意……」

「呵呵。」

耶丽嘉看见安德列敬佩的反应，笑盈盈地露出了微笑。

「对、对了，说到变化，非莉赛萝黛小姐莫属了。她简直是出类拔萃，不愧是耶丽嘉大人相中的人才。」

安德列难掩羞涩，兴奋地谈起莉赛萝黛。

「你也这么觉得吧？她非常聪明，也很优秀，虽然是贵族千金，统治上却相当为人民着想。」

「是，她的见识之广也让我大吃一惊，我从她那里学习到了很多。」

「现在的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需要的正是她这种优秀人才。」

「是，在与莉赛萝黛小姐的讨论中，我深刻感受到了我国缺乏人才的问题。正因为如此，必须拉拢她为我国效力，是吗？」

「安德列……」

耶丽嘉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深受感动似地唤着安德列的名字。

「我觉得很有把握，她一定会认同我们的想法。」

「……关于被我绑架，强行带到这个国家来这件事，她怎么想？」

「一开始我依照您透过娜朵琳亚他们下达的指示，带她参观首都，那时候我们之间有一点小争执，我请她在您回来后当面向您提出。在那之后，莉赛萝黛小姐就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遗憾的是，她想必不太能接受。」

安德列说到最后，脸色稍微沉了下来。在常去造访莉赛萝黛后，安德列对她的个性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她生为地位崇高的贵族，却能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平民出身的自己这些人。

既然是会让莉赛萝黛感到愤慨的行为，难不成她的主张也同样具有正当性吗？安德列基于对耶丽嘉可以称之为信仰的信任，遵从她的指示，只是他不免开始认为莉赛萝黛的意见似乎也有参考价值。

「这样啊……交给你这么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真是对不起你。」

耶丽嘉像是从安德列的表情察觉到他内心的细微变化，苦笑着向他道歉。

「别、别这么说。我这位宰相的职责是辅佐耶丽嘉大人，再说我也明白，这类的运筹帷幄是执政者的基本要求。」安德列诚惶诚恐地摇着头。

「你这个人的责任感很重，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担心你的心理负担太重。」

「这话我承担不起。」

「…………」

耶丽嘉用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敬畏的安德列，接着她猛然站了起来。她直接往安德列走过去，以轻柔的动作温柔抚摸着安德列的脸颊。

「……耶、耶丽嘉大人？」安德列吓得全身僵直。

「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喔。」

她从极近的距离，呵呵笑说──

「遵、遵命！感谢您的赏识！」安德列用力点着头说。

「接下来该和莉赛萝黛小姐聊聊了。安德列，召集所有可以马上出席的议员，准备好之后，将莉赛萝黛小姐带到议会室。」

「是，遵命。」

安德列立刻应声说是，接着他踩着坚定的步伐，走出房间。

◇　◇　◇

一个小时后。

莉赛萝黛在娜朵琳亚的带领下，离开软禁的房间，前往议会室。议会室里除了耶丽嘉和安德列以外，还有数十名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的议员。

莉赛萝黛似乎没有听说耶丽嘉也在场，以为今天是要来参观议会，因此当她看见耶丽嘉站在台上，一时间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接着在娜朵琳亚的催促下，她走到耶丽嘉所在的台前──

「欢迎，莉赛萝黛小姐。」

耶丽嘉以不是樱叶绘梨花，而是圣女的态度向莉赛萝黛搭话。她展现出社交手腕，仿佛在阿曼多没有发动过攻击。

「………………」

莉赛萝黛没有回应。她的杏眼圆睁，表现出内心的怒气。即使她的个性温和，照样是勃然大怒，圣女对她做出的事就是如此令她气愤。

她判断对安德列与娜朵琳亚生气也无济于事，以成熟的态度与他们相处，但是对耶丽嘉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泄怒气了。

「莉赛萝黛小姐，别那么横眉竖目的，那张可爱的脸庞都挤出皱纹来啰。」

莉赛萝黛并没有蹙起眉间，做出那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但是耶丽嘉煞有其事地这么说着。议会室的室内空间不大，不用扯开嗓门也能听得很清楚。

「……我还只有十五岁而已，不劳费心。」

「是吗？你看起来实在不像十五岁……」

她大概是在知道莉赛萝黛的前世是立夏的前提下，才会这么揶揄。

「我才是看错樱叶小姐您了，在阿曼多最后见到您的时候，您的脸色有如狰狞的猛兽。」

莉赛萝黛故意用樱叶这个姓氏称呼耶丽嘉，调侃了回去。耶丽嘉背后的安德列与娜朵琳亚似乎不知道耶丽嘉的姓氏，显得很纳闷。

「哎呀，你在说什么呢？」耶丽嘉决定装傻装到底。

「您这么健忘吗？」

「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这趟长途的旅程发生很多事，至于旅途中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小事吗？原来如此，看来繁重的公务让您提早老化了呢，请保重。」

莉赛萝黛露出忧心忡忡的模样，看着耶丽嘉。

「多谢关心，呵呵呵。」

耶丽嘉和莉赛萝黛两人美丽的脸庞高雅微笑着，以锐利的言词针锋相对。包括安德列与娜朵琳亚在内，所有人都是屏气凝神看着两人的对话。

「…………娜朵琳亚，你不觉得气氛很恶劣吗？」

「岂止是气氛恶劣而已，她们的关系简直差到了极点。聪明的女性会笑着反唇相讥，你最好留意一点。」

站在耶丽嘉背后的安德列似乎察觉气氛有异，低声询问着走到身旁来的娜朵琳亚。娜朵琳亚冒着冷汗，这么回答他。

「您把我绑架到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来，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以卡尔亚克王国的莉赛萝黛•库雷提雅的身分，要求您立刻释放我。」

她等了又等，终于等到耶丽嘉回国，因此她完全不想慢慢摸索对方的目的。她开门见山地提出这项要求。

「很遗憾，我无法让你回到卡尔亚克王国，因为你知道了我国的国家机密。」

「您是指您身为勇者这件事吗？」

「正是。」耶丽嘉老实承认了。

「……您承认得真是直接。在场所有人，包括宰相安德列先生在内，好像都不晓得这件事。」

莉赛萝黛说着，看向安德列。

「她说的是真的吗，耶丽嘉大人？」安德列抱着强烈的期待，这么向她确认。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不承认也不行。她说得没错，安德列，我正是勇者。」耶丽嘉回答了他的问题。

一时间，议会室里议论纷纷。

「肃静，我正在和莉赛萝黛小姐讲话。」

耶丽嘉说着，要大家安静下来。确认室内悄然无声后──

「既然你承认得这么爽快，应该没有必要强行把我绑架到这里来。如果我在阿曼多没有对你是勇者的身分提出确认，你就不会用强硬的手段掳走我了吗？」莉赛萝黛这么质问耶丽嘉。

「假设性的问题没有讨论的意义。因为你得知了重要的机密情报，我也得有个担保。」

「你是勇者这件事是国家机密吗？」

「既然是冰雪聪明、清楚情报价值的莉赛萝黛小姐，想必早就推测出原因来了吧？」

「在必要的时机到来前隐瞒这个情报，也许可以在各方面占有优势。不过，我还是想从您口中知道真正的理由，做为赔偿。」

「那可不行，我不会回答你。」

耶丽嘉笑盈盈，拒绝做出回答──

「您不回答，和您是预言者有关吗？所谓的预言，应该是勇者受到召唤后不久出现的梦境……」

莉赛萝黛为了得到情报，说出对方会有反应的关键字，观察对方的态度。

「哎呀，你可真清楚呢。」

「毕竟包括您在内，我已经见过五名勇者。就我所知，梦境里会教导神装的用法。」

「对，正是如此。我也是在召唤后不久，做了那种梦。」

「…………」莉赛萝黛直盯着老实承认的耶丽嘉。

「怎么了？」耶丽嘉显得很纳闷。

「……所谓预言，就是那场梦境吗？」

「你说呢？如果你愿意为我国效劳，告诉你也无所谓……」

「……这样啊，那就不必了。」

莉赛萝黛不再坚持追问下去。

「真遗憾。对了，说到勇者，我在卡尔亚克王国也见到了一位勇者女孩子，她的个性很强悍。另外还有一个模样乖巧，很可爱的日本女孩子。她也是勇者吗？我记得她叫美春。」

耶丽嘉说着，像是忽然想起这件事。

（美春在场……？所以春人大人也在吗？）

他结束旅程回来了吗？莉赛萝黛有些惊讶。

然后，该说不出所料吗──

「不过，有个灰发少年好像很强，难道他是勇者吗？他的身体可以强化到和我不相上下的程度。」

莉赛萝黛听见这话，知道耶丽嘉见到了疑似春人的人物。

「如果就像您说的，关于勇者的情报是国家机密，那么我无可奉告。我不想随便泄漏个人情报。」

「唔，你不就是用强制性的方式逼问出我是勇者吗？」

耶丽嘉鼓起了脸颊，像在闹脾气。

「……强制性？这话有语病喔。我们经由彼此同意，制定了问答的规则，我是用这种方式问出来的。」

「我不在国内的时候，你好像问了安德列很多关于我的事情，这件事又怎么说？你不想提到熟人的个人情报，却到处探听别人的个人情报，这种做法不会太狡诈了吗？简直是王公贵族的典型做法。」

「我的意思是视谈话的内容和对象，不想随便把情报泄漏出去。这是信用问题。再说，指示安德列先生让我认识神圣耶丽嘉民主共和国的是您吧？这样的话，不许提到建国功臣不是太奇怪了吗？」

「你真是能言善道呢。态度坚毅，看起来完全不像十五岁，这正是优秀的执政者该有的言行举止，各位也得多向她学习。」

耶丽嘉呵呵笑着，像是觉得很有意思，向室内所有人呼吁。

「哈哈……」

安德列与娜朵琳亚在耶丽嘉背后苦笑，莉赛萝黛和他们相处的时候，并未展现出贵族的一面。

这是因为安德列一开始接触莉赛萝黛的时候，就表明自己是耶丽嘉的代理人，无意与她有政治方面的对话，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莉赛萝黛也许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执政者看待。

「对了，那个灰发少年，难不成你和他是那种关系吗？」

「您又忽然转变话题了。虽然现在不是聊这种话题的场合，但那种关系是什么意思？」

对方出其不意地改变话题，莉赛萝黛显得十分错愕。

「你们是……情侣吗？你说过自己有意中人吧？难道他就是那个人吗？他非常杰出，好像有许多女生爱慕他。」

「我没有理由回答这个问题。」

耶丽嘉揶揄地看着莉赛萝黛，这么猜测，莉赛萝黛冷漠地拒绝做出回答。

「如果你什么问题都不回答我，接下来你要是提问，我也不想回答了。」

「您只要回答想回答的问题就行了，再说如果您想进行有深度的对话，请提出有内容的问题。话说回来，我根本不认为您说的都是真话。」

「你果然很讨厌我呢。」

耶丽嘉说着，让现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遗憾的气氛。然后──

「我明白了，那么我们就言归正传吧。刚才聊到哪里了？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我会回答你的问题──耶丽嘉主动对莉赛萝黛示好，展现出宽大的度量。

（……她真的很会打造形象。）

她表现出自己不同于对方的一面，借此贬低对方的地位。实在是非常狡猾，但又高明的手腕。

遭到贬低的对象恐怕心里不会太舒服，也特别容易露出破绽，由此看得出来她十分擅长煽动人心。尽管她这么做，但莉赛萝黛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挑拨，就气得失去冷静。

「您会见到那三个人，表示您到了卡尔亚克王国城吗？」

既然她会回答问题，大可以直接提问。

「对。我认为有必要针对带走你这件事进行讨论，前去造访卡尔亚克国王。」

「……陛下说什么？」

「卡尔亚克王国简直是无药可救。我劝对方放弃王政，可惜那是位执着于权力的恶国王。他完全听不进我的劝戒，甚至凭借大国的军事力量来要胁我。」耶丽嘉哀叹似地叹了口气。

「……我对陛下的印象完全不是这样。」莉赛萝黛委婉地暗示对方在说谎。

「不过，这就是他给我的印象。」

「…………」

「对了对了，你那个很强的侍女也在场。」

「这样啊，艾莉雅平安无事啊。」

耶丽嘉向艾莉雅发动攻势，卷起大量尘土遮蔽视线后，随即掳走莉赛萝黛，因此莉赛萝黛不晓得后来发生了什么状况。知道艾莉雅还活着，莉赛萝黛松了口气。

「她很有活力，一直想攻击我。我们对国王的印象会不一样，难不成是她讲了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吗？毕竟她对我好像有很深的敌意。」

「您在阿曼多做出那些事情来，她会对您产生敌意也很正常。不过，她不是会因为这样就扭曲事实的人。」莉赛萝黛说得非常肯定。

「你很信任她呢，就像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以及这个国家的人民。」

耶丽嘉稍微转过头，温柔地看向在场所有的人，所有人也在她的注视下喜形于色。

「这是我和艾莉雅之间建立起来的信任。」

莉赛萝黛有根据地认为她是值得信任的人。

耶丽嘉不只是没有建立这样的关系，甚至像是放弃建立与他人之间的信任关系。她这种人贬损艾莉雅，莉赛萝黛自然不会相信。莉赛萝黛这么暗示后──

「没错，最重要的就是建立关系，我们之间欠缺的正是这种关系的建立。我国现在还是希望能召募你，只是在没有建立起这种关系的前提下，要你相信我们，为我国效力实在不可能。」耶丽嘉说。

「……当然。」

没错，简直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莉赛萝黛心想她居然有脸说出这种话来，但只是嘲讽地同意她的话。

「你不觉得安德列和娜朵琳亚都是很好的人吗？他们衷心为了国家、为了构成这个国家的人民着想。我不在的时候，你和他们之间多少建立起了信任关系吧？」

「……这个嘛，至少关系是比您好。」

莉赛萝黛点头同意，瞥向安德列与娜朵琳亚。

「那么请务必在两人面前，让我们知道你的想法。」

「……您是指在阿曼多讨论过的事吗？不管您再怎么邀约，我的答案都不会改变。在您回来前，我也和安德列先生说过很多次了。」

「就算你无意加入我国，希望你也能向在场所有人发表自己的见解。你生长在大国，又贵为贵族千金，对王政的统治有什么样的理解，以及你这位拥有正确价值观的王公贵族有什么独到的见识。来到这里之前，我收到了关于你们谈话内容的简单报告，你对于我国的统治制度提供了许多出色的建议，感谢你的建言。」

「……那些意见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比方说关于权利之间的冲突，或是这个国家的人民将来可能面对的问题，都是相当引人入胜的话题。这些对国家今后会发展出什么样的民主主义，建立起什么样的统治制度，都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说，今天我想针对接下来会面临的状况进行讨论。」

耶丽嘉有如教职人员指示起议题方向，要大家讨论。

（我记得她说过自己是大学讲师，这类的讨论想必是驾轻就熟……）

莉赛萝黛想起在阿曼多与耶丽嘉的对话──

「……好是好，不过我想先确认一件事。」

她对于答应耶丽嘉发起的讨论，提出条件。

「什么事？」

「从您指示议题方向的说话方式听来，您对这个国家潜在的各种问题似乎不是完全没有察觉。」

你早就注意到了吧？莉赛萝黛确认着。你早就发现这些问题，却置之不理──莉赛萝黛这么暗示。

「呵呵呵，你实在非常敏锐。这个国家照这样发展下去会产生什么变化、发生哪些问题，我的确明白。」

「是、是吗？为、为什么……」

为什么您从来没有提过？在她背后的安德列惊讶不已，室内的议员之间也出现了一阵小骚动。

「对策用嘴巴讲是很简单，但并不是由我一五一十地仔细教导各位就行了。我希望各位累积的不是知识，而是经验。因为只要是我说的话，各位都深信不疑。我怕各位把我的指示照单全收，无法真正吸收进去。」

耶丽嘉转向背后，对着安德列露出优美的微笑。接着，她看向在场所有议员。安德列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她的行为透露出「你们看出我的用意了吗？」的意思。另一方面──

「……所以您刻意趁不在国内的时候，让我参观这个国家，看出当中的问题，再告诉安德列先生吗？因为我这个外人说的话，他不会全盘接收。」

「呵呵，你的观察力真的很敏锐，十分优秀。我的确是认为你一定能看出这个国家的问题，至于你会不会实际告诉安德列他们，我认为机率是一半。」

「…………」

相较于笑得心满意足的耶丽嘉，莉赛萝黛显得很不服气，也感到惶惶不安。耶丽嘉在哪个时间点算计到什么程度展开行动，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来，她至今依然摸不着头绪。

耶丽嘉解释了许多自己的用意，只是连这些话也像是在诱导特定的思考方向，她实在不得不这么觉得。

然而，她缺乏确切证据，耶丽嘉隐藏得十分巧妙。

「既然确认完毕，接着就来进行讨论吧……我从很久以前，就在向这个国家的人民控诉人治的不当性。法律配合人类的统治者制定，每当统治者轮替，统治方式也跟着改变，是非常不稳定的统治制度。」

「……所以您想打造出以法制平等统治人类的社会吗？因为在法之前，人人平等。」

「你果真聪明。这里所指的法，是为了实现救赎弱者的正义，具普遍性的法，这么说你明白吗？因此，人类制定的规则不是法，而是有别于法的法律。人类不能制定出超越人类地位的法，所以说人类制定的法律不能触犯法。比方说，允许王公贵族的存在，认同人类身分差异的这种法律，简直是荒谬至极。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地球上，这种想法为依法行事。这原本是基于英美法发展出来的原理，因此在这个世界还没有萌芽，况且在文化土壤迥异的这个世界，这种想法是否有办法萌芽也不一定。顺带一提，另外还有一个名称类似的不同原理，根据大陆法系发展出来的法治主义。

在现代地球，比方说日本宪法也采用的依法行事的精神，如果被推广到这个世界，现今王公贵族的的特权将直接遭到否定。王公贵族的身分要不是遭到废除，就是只有身分完全没有特权，沦为形式上的存在。

不过，要是强行推动这种制度，不想放弃既得权益的王公贵族必然会强烈抵抗。

「你不觉得这简直是真知灼见吗？」

耶丽嘉开朗问着坐在对面的莉赛萝黛。她明白对身为王公贵族的莉赛萝黛来说，这个问题等于在试探她的底细……

「……在阿曼多的时候，我也表示过了。王公贵族只因为自己是王公贵族这个理由就欺压其他身分的人，这是不正当的行为，而且人类也没有歧视他人的权利。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莉赛萝黛毅然接受了她的挑战。

「你的想法真的非常令人赞叹。如果每一位王公贵族都像你这样，这个世界将会永远维持在和平的状态。遗憾的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聪明。人类是愚蠢的生物，总会有歧视别人的人，有借由藐视他人得到安心与优越感的人，只要这世上有这种人，在人类的统治下休想打造出没有弱者的世界，在场所有人都有亲身经历。」

「说得是。」议员们对耶丽嘉的话表现出强烈的认同。

不知不觉中，室内的气氛变成了人民代表耶丽嘉谴责莉赛萝黛这位王公贵族代表。

真要说起来，这根本不是议论。

这其实是场审判。室内除了莉赛萝黛，所有人都是因为王公贵族，而被迫过着困苦的生活，因此十分认同耶丽嘉的想法。

莉赛萝黛在进入室内，看见耶丽嘉的时候，就隐约有这样的预感，而且她也料想到一旦自己放弃辩论，马上就会被认定是坏人。尽管理解自己几乎没有胜算，但除了透过辩论主张自己的正当性，她别无选择。

「我能理解在场各位都认为圣女耶丽嘉──您的想法不同凡响，并且强烈赞同的理由。」

莉赛萝黛说着，环顾室内在场所有人士。

「莉赛萝黛小姐你认为呢？你不觉得这是卓越的见识吗？」

「身为一个人，我非常有同感。」

「这是王公贵族的回答方式呢。你果然不认同这样的想法吗？你的语气听起来意有所指……」

「我认为只能回答对错这种诱导式的询问方式，不能传达出我的想法。」

「你的回答像是话中有话，难道你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实现救赎弱者的正义，这种可称之为世界真理的高等法，能将人类永久性地导向正确的方向，此想法有错吗？」

「……没有错。但是，过于急促推动这种思想，恐怕会产生混乱。」

「怎么说？」

「因为这种做法，是在与想要维持既得权益的所有贵族为敌，最终只会导致战争。」

「错的是那些王公贵族。既然他们无法自行消除弱者的人民受到压迫这种不正当的状态，人民就必须起而革命，导正这种现象……」

「生活在国内的不是只有当权者，而是大多数的人民。因为有人民，国家才会兴隆。所以说，我能理解如果民意期望能拨乱反正，必然会发生革命，而且也有正当性。不过，如果在王公贵族的统治制度稳固时强行发动革命，恐怕反而会一败涂地。」

「和其他贵族对立有这么可怕吗？」

「……很可怕。比如说，如果我率领阿曼多的居民向国家发动革命，全国的王公贵族都会派出军队来击败我。一旦发生这种事，溃败的会只有我吗？居住在我领土上的那些人民不会一起被击垮吗？到时候，人民会怎么想？他们不会责怪没有胜算就煽动他们叛变，结果败战的我不负责任吗？」

面对对方刻意提出可不可怕这个问题，莉赛萝黛果断地给予正面回应。

「你的意思是要等待时代潮流的演变，王公贵族的统治制度衰落吗？要对这些承受着痛苦的人民视而不见吗？」

「……我不是视而不见，只是，我也不能因此就让人民搭上空有正当名义的沉船。」

莉赛萝黛抑郁地沉下了脸。真要说起来，耶丽嘉要求莉赛萝黛回答的问题，根本不是个人能解决的问题。如果硬是要解决这个难题，恐怕会波及周遭的人，最终导致全军覆没。

「也就是放弃解决问题吗？这样的话，你应该要舍弃贵族的地位。如果你做不到，表示你还想维持目前王公贵族的优渥生活，为了自身的好处执着于贵族的地位，而且认为只要说些迎合民意的话，就不会受到民众的怨恨。」

耶丽嘉指向莉赛萝黛，谴责着她。她单方面决定对方的立场，将其贴上恶人的标签。

然而，在场所有议员偏向支持站在受害者，也就是民众立场的耶丽嘉。大多数人都斥责站在加害者立场的莉赛萝黛，他们微微点头，像在说「没错、没错，要她放弃贵族地位」。

如果是真正为人民着想，就会愿意放弃过着奢华生活的贵族地位，他们这么认为。

结果──

「……我是卡尔亚克王国的贵族，身为地方官，我在立场上必须对阿曼多的居民负起责任。如果我放弃自己的立场，让阿曼多的居民生活陷入不稳定的状态，这岂不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吗？」

莉赛萝黛没有表示自己要放弃贵族的地位。她的神情不由自主僵硬，不过还是毅然提出自己的主张。

霎时间，在一旁听见这番话的议员们纷纷传出失望与气愤的声音。「这都是借口！」有人这么喊道。「没错！」许多赞同的声音纷纷响起。他们不知道在阿曼多，莉赛萝黛有多么受到人民的景仰。另一方面──

「阿曼多是气派的都市，如果你这位地方官不在，那里的居民生活确实可能一落千丈。」

耶丽嘉意外地竟认同起莉赛萝黛在阿曼多的治理。

「……如果您这么认为，请让我回到卡尔亚克王国，回到阿曼多。以我现在的状态，无法尽我地方官的职责。因为您把我绑架来这个国家，阿曼多的居民生活目前正陷入不稳定的状态，我有说错吗？」

「这的确是其中一种看法，不过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吧？阿曼多一直以来施行善政，是因为莉赛萝黛•库雷提雅是一位善良的贵族，万一接任的地方官是一位蛮横的贵族，阿曼多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么担心的民众肯定不在少数。」

「…………所以说，拜托早点放我回去。」

「我认为，为了即使莉赛萝黛•库雷提雅这位贵族少女不在，阿曼多这座都市的居民也不至于陷入不稳定的生活，你应该要拟定对策不是吗？你该保证不论是谁接任你的职位治理阿曼多，人民的生活也可以维持稳定。」

「……您究竟想说什么？」

莉赛萝黛似乎察觉到了答案，因此板起脸来这么问道。

「以你的立场，你需要对阿曼多的居民负起责任来，却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这就是我的意思。不说现在，你根本没有设想到将来的世代，也就是没有思考都市的未来发展。各位想要在这种统治者底下生活吗？」

耶丽嘉询问旁听的议员们。「不要！」、「我们需要用心思考人民未来的领导者！」、「没错、没错！」这些声音此起彼落。

（……简直是原地打转。圣女的意思是为了让人民的生活稳定，需要将民主制度导入都市。在建构这种制度的过程中，势必会与国内的王公贵族对立，她明知道这一点，还是特地提出这样的意见。就算我解释问题点，在场也没人听得进去。）

莉赛萝黛在阿曼多制定的规则，位于由更高阶的立法者──也就是国家制定的国法，以及领主制定的领令之下，因此地方官制定违反国法与领令的规则并无意义。

再者，在制度上，一旦地方官交替，新的地方官可以撤回前任地方官制定的规则，设立新的条例。

如果想要打造出地方官轮替后依然适用的制度，需要领主或是国王的特别许可，只是这样的许可一旦领主或是国王替换，还是有遭到撤回的风险。这么一来，就只能以极端的方式引发革命，实现由法统治的社会。

（……圣女耶丽嘉提起的辩论，大概会结束在这里吧。）

既然终点不会变动，这场辩论便是莉赛萝黛输了。她早知没有胜算，如今预料成了现实。

这样的话，继续在这个议题上面打转也没有意义，她决定自行进入下一个阶段。

「我们讨论的内容好像偏离了当初设定的议题，这样好吗？我记得原本要讨论的是权利之间的冲突，这个国家今后会发展出什么样的民主主义，建立起什么样的统治制度。虽然说这和我们在阿曼多的讨论好像大同小异。」

莉赛萝黛耸耸肩，这么问耶丽嘉。「别转移议题。」、「不要逃避讨论。」、「干脆承认自己输了。」这类的声音斥责着莉赛萝黛，但是她始终面不改色。

「这些议题我们已经充分讨论过了。今天我们行使了言论自由的权利，这正是权利间的冲突最好的例子。」

「这话听起来像在狡辩……」

「不是狡辩。这和我们在阿曼多讨论时最大的差别，在于在场的是决定这个国家未来的诸位议员。至于我们此时进行的议论，也是只有我和你才能驾驭的深度讨论。如果由在场人士代替我们其中一方，讨论恐怕不会这么热烈。能让在场所有人士听见现在的讨论，有相当重大的意义。这会让他们产生什么想法，理应会反应在今后由他们建立的这个国家的未来上面。我这么深信。」

耶丽嘉环顾室内，面露嘲笑。

「所以说，要我到这里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吗？」

「不，最后还有一件事……莉赛萝黛小姐，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吗？我们一起来救赎弱者。只要我们协力，就能为阿曼多带来永久安定的治世。」

「……这发言听起来真是危险，您是要我背叛国家吗？」

莉赛萝黛板起了脸。耶丽嘉这番话相当于计划在卡尔亚克王国发动革命，要莉赛萝黛提供协助。

「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不过身为勇者的我做得到，能达成这个目的，所以这么提议。」

「……除了您以外，还有五名勇者，目前已经确认所有勇者都各自隶属于某个国家，而且这五名勇者很有可能与您敌对。」

「我有胜算。在国家这个温室里栽培出来的勇者绝对赢不过我。只要由既是圣女，又是勇者的我在前头领军，人民的势力不可能败北。」

「您真有自信……」

「对。所以说，我在这里再次请求你的协助。你应该非常明白吧？明白人类真的是愚蠢的生物。为了打造更美好的未来，需要像你这种聪明人的协助。一起来实现梦想吧。」

耶丽嘉温柔微笑着，朝莉赛萝黛伸出手。

「……我不认为自己聪明。不管聪明不聪明，都不会改变一个人的价值，您视为理想的高等法不也是这么认定的吗？人正是因此生而平等。」

莉赛萝黛没有回握住耶丽嘉伸出的手。

「你说得很对。」

「您既然认同，请不要再继续强求我的协助。如果您硬是要逼迫我同意，在根本上岂不是和各位所厌恶的人治──王公贵族行使权力的恶行如出一辙吗？」

基于喜不喜欢的情绪表达意见是自由，表现自己的想法也是自由，但是不能强迫。人也有不受强迫的自由。

权利间爆发冲突时，要是不尊重彼此的立场，就会发生强迫的情形。强迫对方接受的行为是强制，过度强制就成了统治。

至于针对喜欢与否进行讨论，阐述各自的意见与想法，则是民主主义的本质，一点问题也没有。

但是，如果因为无法接受对方的意见与想法，不择手段要扭曲、改变甚至是支配对方配合自己的想法，这种行为就等于人在统治人。在本质上，这种人的统治，不正是和民众仇恨的权力行使手段相同的行为吗？

莉赛萝黛盯着耶丽嘉，这么控诉时──

「岂、岂有此理！」

「我们这是正确的主张，哪里和王公贵族一样了！」

「我们的行动可是基于民意！人民的意志是正当的权力！」

「简直是奇耻大辱！」

「把话收回去！」

「不尽义务，只坚持既得权益，万恶的王公贵族！」

「到头来还不是只在乎自己！难怪不肯放弃贵族的地位！」

「出生在富裕家庭的女人，怎么可能理解我们！」

「只会从自己应该保护的人民身上收税当成回报，这个女人是罪人！」

「态度竟敢这么高傲！还不反省！」

「这个女人是魔女！」

「有罪！我们要定她的罪！」

议员们勃然大怒，异口同声怒骂莉赛萝黛，试图煽动莉赛萝黛是恶人的罪恶感，要她自省。也许因为他们自觉遭受谴责，怒轰的炮火十分猛烈。

「…………」

005

莉赛萝黛难过地咬紧了唇，没有反驳。这时──

「各位，肃静、肃静。」

耶丽嘉拍了拍手。她的登高一呼连人民也得闭上嘴，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里是议论的场合，莉赛萝黛小姐也该有辩驳的机会。虽然说，双方的鸿沟已经深到埋不起来……最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莉赛萝黛小姐。」

「……今天在这个场合，我已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各位听了之后对我有什么评价，是各位的自由。」莉赛萝黛毅然答道。

「这样啊……今天的临时议会就到这里结束，各位可以离开了。」

耶丽嘉催促各位议员离开室内。

议员们原本紧握拳头，瞪着莉赛萝黛，数秒过后，其中一个人走了起来，其他人也接连离开室内。

「安德列和娜朵琳亚，等各位议员离开后，我们一起送莉赛萝黛小姐回到房间。」耶丽嘉指示着站在背后的两人。

「是………………」

安德列点头，看着莉赛萝黛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咬紧了唇杵在原地。

接着，耶丽嘉往莉赛萝黛走过去──

「你的演讲很精采，立夏妹妹。如果你是我的学生，我一定会给你最高的评价。放心吧，等时候一到，我就会让你平安回到国内。」

她不是以圣女耶丽嘉，而是樱叶绘梨花的身分，在莉赛萝黛耳边低声说着。也许因为耶丽嘉展现出樱叶绘梨花的那一面──

「…………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听说您因为最爱的婚约对象死去，决定继承他的人生观，展开行动。现在的您真的继承了他的意志吗？您的行动可以说是为了人民吗？」

莉赛萝黛单刀直入，提起耶丽嘉过世未婚夫的话题。刹那间──

「……真是愚蠢的问题，因为我再也听不到他说话了……唯一能说的是，我确实是因为他的死，而开始行动的。」

耶丽嘉无比哀伤，百感交集。不过，这副模样只维持了短暂的时间，最后她戴上圣女的面具，回答这个问题。

「是吗……」

莉赛萝黛无力地垂下头来。另一方面，正好所有议员都已经离开室内──

「我们送莉赛萝黛小姐回到房间吧。」

耶丽嘉在莉赛萝黛回应前，向安德列与娜朵琳亚下达指示。就这样，莉赛萝黛又回到了软禁的房间。

第十八卷 大地的猛兽 【第四章】圣女归来

第十八卷大地的猛兽【第四章】圣女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