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第四话：过去的回忆

今天有三方面谈，打工那边自然是请好假了。面谈一结束，周就和志保子一起回了家。

平时的话，真昼大部分时间都在周的家中度过。开锁声传进了客厅，向一如既往地等待着周回家的真昼汇报了周的归来，领着她小跑到了玄关。

志保子对此也已经不再惊讶，将这视作了稀松平常的日常。

对于周而言，究竟是该感到不满呢，还是该感到害羞呢？但总之，志保子已经对这样的事熟视无睹了，她甚至连一句吐槽都没有，周也只好不了了之了。

「志保子阿姨，你也来这边了啊。」

虽然两人在文化祭上才见过面，但由于最近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总让人觉得已经相别许久了。真昼冲着志保子露出了笑容，就仿佛这是一年一次的回家探亲似的。

而志保子的反应更为夸张，她紧紧地搂住真昼，兴奋地说道「哎呀，小真昼，你看起来也很精神呢」。

虽然真昼有些害羞，但她也还是幸福的接受了志保子的拥抱。周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只不过，他还是非常想在心中吐槽这么一句：这比与儿子相见时还要动情的多的重逢场面，也已经成为惯例了啊。

两人开心地在一起黏了好一会之后，志保子注意到了周的傻眼，便说出了「再这样下去周就要吃醋了，所以就到此为止吧」这样彻头彻尾地误解周的话，让周的傻眼更上了一层楼。

「今天过来是为了周君的面谈吗？」

「是啊。都到了这个时候，我当然得来参加一下三方面谈吧。毕竟已经到高二后半了，老师也明里暗里透过周向我们施压，希望我们过来呢。」

在周的学校中，独自生活的学生非常的少。不过，校方也对此表示理解，所以在迄今为止的三方会谈中，周从来都没有因为父母的缺席而被说些什么……但毕竟都快要考试了，家长和老师却一次都没有沟通过，这也不太好就是了。所以老师便拜托周，让他下次尽量带着父母一起来。

其实每次参加面谈都不带家长来，让周也觉得有些尴尬，而且老师在考试的方面可谓是煞费苦心，这些周也都明白。于是，周这次便郑重地拜托了父母。

「修斗叔叔还有工作要忙吗？」

「是的~正好是比较忙的时候呢，他脱不开身，不然的话来一次难得的四人面谈也挺好的。」

「别啊，那都要变成我的抗压试炼了吧。光是普通的面谈，我就已经想挖个洞钻进去了。」

「嘻嘻，那倒也是呢。周也趁现在好好尴尬尴尬吧，这种事毕业之后就没机会体验了。」

三方会谈，这个经历对于大多数学生而言都是难为情和压迫感的代名词吧，但在父母眼中，这种事似乎云淡风轻地就过去了。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志保子特别淡然而已。

看到站在母亲立场上的志保子似乎乐在其中，周也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十一月已然过半，天气渐寒，正是品尝热饮的好时节。而真昼泡的红茶，更是好喝得仿佛能沁润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周将沙发让给了两人，自己则盘腿坐在地上，一边小口享用着红茶，一边抬头看着有说有笑的两人。她们的感情如此之好，与亲生的母女相比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真昼的三方面谈是在明天吧？」

志保子很快就在雷区轻轻踩了一脚。听到这话，周差点把自己呛到，但要是这时候反应过度的话也只会刺激到真昼，所以他只是轻咳了一声，硬是将话语憋了回去。

周抬起头看向真昼，她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与平常并无两样。

「说是三方面谈，其实就只有两方呢。我没和父母提这件事，所以也算不上是三方面谈吧。」

在收到三方面谈的通知之后，周也还是正常的生活，没有特意去提及这个事情。果不其然，真昼似乎也完全没有通知她的父母。

志保子对真昼的家庭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见真昼的神情平静如常，她也维持着原本的表情「嗯——」地沉吟了一声，似乎并不怎么对此感到烦恼。

「也就是说，有让我陪着一起去的余地。」

「妈妈。」

听到这不得了的发言，周忍不住站了起来。但志保子却丝毫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一脸认真地继续说道「三方会谈有三方就好了嘛，也没指定说非得找谁来才行。也就是说，只要是家长的话就无所谓吧？」听她的口吻，就好像她似乎真的觉得她的建议非常不错一样。

「而且，她实际上就是我的女儿嘛，让我听听她今后的打算又没什么损失。我觉得我自己和她的父母也没什么两样吧。」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百分之百会被老师发现的。」

「那要是去把修斗找来的话，应该就没那么容易被发现了吧？」

「不是才说过爸爸请不到假吗？」

虽然周也意识到自己吐槽的重点越来越偏，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问题也不在那里吧。话说，也不要无视真昼的态度啊，就算你们之间已经很亲近了，但在谈论未来的时候要是有外人在场的话，真昼也说不定也会感到不好意思的。」

「啊，说得也是呢。我也真是的，自顾自地就往下说了。」

「哪里，您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的！」

「和我妈就不用这么客气啦。」

「没有在客气啊，是真的，那个，我非常感激，心里也非常高兴。这些都是真心话。」

真昼连连摇头，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说谎，她似乎并没有对志保子的提议感到不快或是困扰。

只不过，也不能断言她那样子是出于纯粹的喜悦——她的表情所流露出的，除去羡慕与憧憬之外，还有一丝决绝的断念。

于沉默之中，她那无言的倾诉传进了周的耳朵「要是，真能这样就好了」。

「只不过，面谈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家庭的话题吧，我想老师那边大概也会婉拒，所以您就算特地来一趟，也只会白费力气……」

真昼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笑容，握住了被拒绝了之后遗憾地垂下肩膀的志保子的手，探头朝着志保子的脸看了过去。

那既甜蜜又苦涩的感情，仅仅只在真昼的脸上驻足了一瞬，便很快随着时间从她的身上溜走，再也找不到了。

「那个，请让我接受您的心意。志保子阿姨愿意把我当，当女儿看待，我很高兴。」

「哎呀~实际上也已经差不多要成为我女儿了嘛。」

「妈妈。」

「哎呀，周也害羞起来了。」

「我要生气了。」

不知道志保子有没有注意到真昼脸上那微小的变化，但至少她没再正面地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志保子把周也扯了进来，顺势换了一个话题，而周也迅速地将话头接了下去，轻轻地瞪了她一眼。

而志保子则是饶有兴致看着周这副态度，调皮地对真昼耳语道「他就是这样掩饰害羞的哦」，脸上露出了无忧无虑的笑容。

「他就是这种地方很可爱呢，可好懂了。小真昼你说是不是？」

「周君一直都很可爱。」

「真昼。」

「哎呀，在我看来，周君一直以来都既帅气又可爱哦？」

周知道，在女生口中「可爱」这个词是一种夸赞，大概是那种讨人喜欢的意思吧。不过从真昼平时的表现来看，她那可爱的评价也有可能就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所以这样的评价可不能听过就算了。

周希望她对自己的评价仅由帅气构成，不过周也明白，自己总是展现出丢人的一面，要是真昼口中的可爱是源自于这部分的话，那他可就非常不甘心了。虽然周没法在嘴上抱怨什么，但只是带着怨念看着真昼的话总还是可以的吧。

看到周没法正面对真昼的评价表示不满，志保子便又露出了熟悉的坏笑。

「哎呀，小真昼能看到周不给父母看的可爱的一面啊。周怕是也只在小真昼面前才会变得坦率吧。」

「嘻嘻，我倒是觉得周君一直都挺坦率的。」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周对我就总是不太坦率呢，明明以前那么坦率又那么可爱的。」

「我想，到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没法对母亲坦率的吧，毕竟害羞的心情会占据上风。周君只是只是语气强硬了一点，温柔本质却没有改变呢，这点就很迷人呢。而且，要是他说的话太过分了，就会变得垂头丧气呢。」

「是啊，已经到了要叛逆的年纪了呢。不过他的内在还是跟以前一点没变，这点我倒是从来都不担心。」

「为什么我在家里总是那么难待啊……」

回老家的时候就已经出现过这种情况了，周没想到连自己的家里也快待不下去了。

要是志保子在的话，真昼就不一定总是站在周这边了，有时候她便会偷偷投敌，让周丝毫没法掉以轻心。这次真昼也和志保子勾结在了一起，不停地攻击着周的血条。

「哎呀，那是因为我的所在之处皆是我的主场吧？」

「妈妈你闭嘴啦，真是的。」

「小真昼你看，说的就是这种时候呢，他掩饰害羞的样子很可爱吧。」

「光是嘴上说说而已呢」志保子笑着说道，真昼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周的血条被彻底清空，进入了濒死状态。

「嘻嘻，两位的感情真好啊。」

「这可不叫感情好啊，真昼……」

真昼看向精神一下子萎靡下来的周，轻声笑着说道「这是我身为旁观者的评价哦」可爱地向周挤了挤眼睛。

志保子逗留了一个小时左右之后，便以明天还有工作为由优雅地匆匆离去了，原本热闹的空间一下子便恢复了平静。

家里的氛围重新回到了平常那令人安心的模样，平静而沉稳，这让周松了口气。但是，志保子在的时候真昼显得非常开心，这让周又有些希望她能多待会儿。

只不过，志保子常常会说出狠狠削弱周的精神的发言，或许早点赶她走才是正确的做法。这就是志保子的问题所在吧，要是她不捉弄人，周甚至都希望她能一直陪在真昼身边了。

「嘻嘻，志保子阿姨看上去也很有精神啊，真是太好了。」

真昼靠在沙发上悠悠地笑着，而周则是苦笑着坐到了她的身旁，啜了一口已经冷掉的红茶。

「啊——妈妈倒是一直都很有精神啦。说真的，要是她能再沉稳些就更好了。」

「我觉得那很有志保子阿姨的风格，挺好的。」

「要说风格的话，确实是那样没错。」

「嘻嘻，毕竟周君很不擅长应付志保子阿姨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呢。」

「准确的说，是她老是把问题波及到我这边，这让我很难办啊。」

而且这其中，大概有一半的攻击还被真昼强化过了，而她本人似乎并没有那方面的自觉，似乎只是觉得很有趣般开心地笑着。

对于周来说，真昼的开心自然是放在第一位的，所以并没有半点责备她的意思。果然还是应该锻炼一下如何应付志保子吧，思考着这十七年来一直没能解决的难题，周叹了口气。

「志保子阿姨看起来很忙呢。」

也许是想起了聊着聊着就匆忙离去的志保子，真昼轻声喃喃道。

「嗯，妈妈的一些工作排期要到了。光是她愿意来一趟，我就已经很感激了。爸爸本来也想来的，但是他现在忙得要命，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嘻嘻，他们真爱你呢。」

由欣慰、艳羡与感慨编织而成的话语钻入了周的胸膛，让他不经意间咬紧了嘴唇。真昼的目光柔和了下来，看向了周。

「周君真是很好懂啊，你很在意我三方面谈的事情吧？」

就在周疏忽大意的时候，一把锋利的小刀突然刺了过来，让他整个身体僵在了原地。「我猜对了吧？」见到周的这副态度，真昼便用柔和到极点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要是心思被发觉的话，这份想法本身也可能会给真昼平添负担，所以周本不打算让人察觉出任何异常。但要他在看到真昼这副神情之后，依旧单纯地笑着，将一切深埋心底，他实在是做不到。

「虽然这种温柔的地方才是周君的特色，不过我也不想增加周君的负担，所以你不用在意这些的。」

真昼似乎完全看穿了周的意图，看着周那近乎尴尬的表情，她只是轻轻一笑。

那副模样，并非是受伤或是类似的什么，只是理解并接受了现状与事实而已，可以说是淡然处之吧。

「周君不用放在心上的啦？毫无疑问，过错在我的父母，是他们没有好好承担把我生下来的责任啦。」

「……嗯。」

「而且，我也确信父母不可能会来，所以根本就没有告诉他们三方面谈的事情，所以他们就更没有可能会来了。是我自己斩断了所有的可能性，当然也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期待了。」

——如今这种状况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呢。

看到真昼那虚幻的笑容，周再也没办法维持住自己的神情。

「他们愿意正视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如同一条极其纤细且脆弱的丝线一般，想在不将其扯断的同时拉到自己身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不愿为了期待那点飘渺的希望，而承受那十之八九都落空所带来的心力交瘁。所以，现在这样就好。」

「真昼……」

「况且，三方面谈也没必要征得父母的想法，我自己能做出决定。」

真昼如此断言道，不带有一丝怀疑，也不带有一丝犹豫。她的眼神中透露着聪慧，脸上也浮现出了平静的微笑，只不过，平时对周所展露的那份温暖已然不再。

「我可以肯定，就算不把父母找来商量，我的学习能力和综合品行也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且教育保险也已经买了，所以钱的问题也不需要担心。而且他们也另外给我准备了升学和就职所需要的资金。幸好，最起码他们让我不需要为了钱而发愁……只要不和他们扯上关系，他们就会在金钱方面给我最大限度的关照，这点我还是很感激的。」

相应的，除此之外的任何，他们都不曾给予——如此暗示着的真昼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叹了口气。

本应温暖的吐息，却只是让人感到冰冷。

「我反倒算是很幸运的了，毕竟他们把小雪阿姨这么好的人安排在了我身边。或许他们心中还留有一丝罪恶感吧，我的生活倒也还算得上轻松。多亏于此，我才能好好地像正常人一样长大。」

反过来说，要是没有小雪这个存在，真昼的成长就必然会扭曲，周实在没法对此坦率地感到高兴。

「换个角度讲，这样我也不用被父母指指点点，完全靠我自己的意志决定一切，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周君不用露出那样的表情啦。」

「抱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啦，周君真是的。」

若是轻率地同情、安慰或是赞同，也只会加深真昼的伤痛，周明白这些，他所能做的，仅仅是默默地倾听真昼的话语，接纳真昼那看不见的泪水而已。

周握住真昼那纤细的手，那股比平时稍低一些的温度与周的温度渐渐地交融在了一起。

哪怕只有一点点，周也想将自己的温暖分享给真昼。他紧紧地包裹住那双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悄悄地缩短了跟真昼之间的距离。

周毫不犹豫地主动贴了过来，这对真昼而言似乎很稀奇，她先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便害羞地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没关系的。事到如今，我个人对父母的看法早已彻底不可能改变了。要说完全不痛不痒那也是骗人的，但我也不会对此特别难过，这已经是理所当然的日常了。」

「就算你知道这不该是理所当然的吗？」

「嗯。毕竟木已成舟，将自己的双眼蒙住也没有意义，反正伤疤迟早会在某个地方被揭开吧。」

真昼恐怕并没有她本人所想的那般坚强，但却也比周所预料的要坚韧的多。周深切地体会到她内心的坚定，将她那已经渐渐暖和起来的手握的更紧了。

「我呢，早就看开了，所以没问题的。正因为我之前都是一个人度过的，所以最后我才能遇到周君嘛，我一点我也非常感激。」

「……这样啊。」

做出如此坚决有力的断言的真昼，实在是太过于耀眼，太过于惹人怜爱了。

周所包裹住的，不再只是冰冷的手心，他将真昼的整个身子全都拥入了怀中，那纤细的身体因为惊讶而颤抖了一下后，便很快的卸去了力气。

仅凭这副娇小的身躯，从始至今，真昼都屹立于生活之中，未曾被扭曲。这样的她仅仅是被周抱在怀中，便仿佛一下子安下心来，彻底地委身于周——真昼对周就是如此的信赖。

真昼窸窸窣窣地扭动着，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她便将脸探到周看得见的位置。看着周的脸，她有些困扰似的笑了：

「周君还真是爱操心啊。我可还没脆弱到会这么随随便便就被折断的地步，要是每次都失魂落魄的，可就没办法好好生活了。」

「并不是坚强还是软弱的问题……我喜欢的女孩子所受的伤变得理所当然，实在是很让人讨厌……或者说是让人心烦吧。明明很想保护你，但在这件事上，我却根本什么都帮不到你。」

真昼出生和成长的环境，以及她现在所处的家庭环境，都是周没法干涉的。

过去无从改变，当下亦无法触及。

即使周深爱着真昼，珍惜着她，也强烈的想要将她护在怀里，但只要名为「他人」的隔阂没有消弭，周就什么都做不了。强行去跨越那道阻隔，与践踏真昼柔软之处并无差别。

所以，周目前所能做的，不过是包裹住真昼柔软的部分，将不必要的杂音和刺激挡开，不让它再受伤害而已。

「毕竟是我个人的问题……并不是我要拒绝你，只不过，作为当事人，这些问题应该由我来解决，也只能由我来解决。」

对于这件事，真昼也明白只靠周是没办法解决的，她也并没有希望周能为她做些什么。

周明白真昼想要的是什么——她希望，周不要放开她的手，她还希望，周能成为她的依靠。

周对着在他怀中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真昼，微微地点了点头。

「不管再怎么样，我都不可能完全理解你的心情。我所经历的成长环境，终归还是与你所经历的相差甚远。」

「是啊，毕竟说到底，我是我，你是你。就算能有所共情，也不可能完全感同身受。」

「嗯。」

不管如何挣扎，事实就是如此，任谁也无法改变。

周就是周，真昼就是真昼，就算彼此的人生交织在一起，相互依靠，终归也无法融为一体。对于真昼这个个体来说，不论是谁，不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法让她成为另一个人，也无法对她的内心了如指掌，百无一漏。

她的情感只属于她自己，她的想法也只有她自己明白。

正因理解这一点，周不打算强行问出真昼的心情，也不打算强行去做些什么。

「不过，周君愿意去理解我，这点我非常喜欢。周君从不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我，我喜欢这样一直陪在我的身旁，守护着我的周君。」

「……嗯。」

「周君总是为我着想，非常非常的珍惜我，我全都明白的——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真是幸福啊。」

这想必是从心中流露出来的真心话吧。真昼的脸上浮现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将脸颊贴在周的胸口上蹭来蹭去，她就这样趴在周的身上，惬意的享受起了周的体温。

面对这对真昼来说最大限度的撒娇行为，周朝着如波浪般洒落的亚麻色亲了一口，然后将额头抵在了她的脑袋上。

「……我会让你更加幸福的，所以，要是真的觉得难受，就好好讲出来啊。你老是说着没事没事，然后一个人独自忍耐。」

「没事的。啊，这次是真的没事了啦。」

「……那就是说还有假的没事吧。」

「以后我会注意的。我也明白，要是我受伤的话，周君也会跟着受伤。周君就是如此的爱着我呢。」

比以前还要清晰，还要更加坚定，这样自信的断言从真昼的嘴里说出，足见其已经正确地接纳了周的爱情。

如今，在这种地方，真昼也变得能自信满满地开口了，这让周对她的爱意更加满溢而出。为了将真昼的温暖纳为己有，周越发亲密地贴在了她的身上，而真昼则是笑着接受了。

「嘻嘻，这要是我再消沉一些，幼稚到自暴自弃的话，就该说「在爱意中长大的周君懂些什么！」然后就演变成吵架了呢。」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没办法反驳呢。」

周深知自己备受父母的疼爱，是在大量的爱意的滋养中长大的，所以，要是真昼说出那样的话，周便无从反驳，届时显然就没有除开道歉以外的选项了。

甚至，就连道歉都可能更加触怒她。

不论饱汉子对饿汉子说什么，都可能引起后者内心的波澜，甚至可能因此产生隔阂，这是周生活至今所深刻领悟的道理。

「这种话，既会伤到周君，也会伤到自己，所以我是不会那么说的。」

「……就算嘴上不说，你心里就不会这么想吗？」

「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

周并没有受到打击。

这正是周的心中所担忧的事情，这样轻易地得到了真昼干脆的肯定，反倒让周松了一口气。

周也明白，人不可能活在纯粹的美好的感情当中，一想到平时很少展露自己情感的真昼也有这样的一面，就越发觉得她惹人怜爱了。

「不过，对于这种没办法解决或着改善的事情，就算大吵大闹地提出抗议，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何况这是环境因素，周君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就算因此去责备你也无济于事吧？可以预想到，这种话刚说出口就会后悔的。」

「我既不想吵架，也不想伤害你」真昼依旧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努力地用理性编织着语言。

「说到底，有所差异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家和大部分的家庭正好相反，是那种缺乏寻常的亲情的家庭，这点我经常能体会到呢。这种像嫉妒一样的东西，早在小学初中的时候就反复体验过，咀嚼过了。」

也亏她的性格没有扭曲，周心想，小雪的存在应该有很大功劳吧。

「我也一样，无法理解那些因为被爱而产生的纠葛，也无法明白被干涉时的烦闷。所以对这方面的事情，我也没法说三道四的。虽然我会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嫉妒……但我觉得我应该都已经健全的消化掉了。」

真昼一边如此总结，一边担心地探头看向周这边。究竟是谁该担心谁啊，周不禁为自己感到丢脸，露出了苦笑。

「我知道你不怎么会感情用事，也知道你能把握住自己的感情，为它找到一个平衡点并将其接受……啊——我可以用「我知道」这个说法吗？」

「嘻嘻，当然……我能感受到，你有在好好地看着我。」

「当然会好好看着啊。毕竟是，喜欢的人嘛，当然有在好好地看着。」

正因为是喜欢的人，所以想要了解她的一切；正因为是喜欢的人，所以想要理解她的一切；正因为是喜欢的人，所以才会关怀她、照顾她，让她过得自在、惬意，才会想要为她带去开心，才会想要为她驱离讨厌的事情。

虽然理由各式各样，但一言以蔽之，周之所以想要好好看着她、好好守护着她，全都是源于他对真昼彻彻底底的喜欢。

并不只限于外表，周也想仔细地观察、接触她的内心。周将这份心情不加掩饰地说完，怀中的真昼便开始扭来扭去，不停地将她的脑袋撞向周的胸口。

「……真是的，周君都变得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了啊，越来越像修斗叔叔了。」

「话题怎么跳到那边去了的啊？」

「没什么——」

真昼突然提到修斗，让周的头顶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真昼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她将脸别向一边，再次对周发起了头槌。

周隐约察觉到真昼这是在掩饰害羞，便抚摸起了她的后背安抚她，而真昼则是将脸颊微微鼓了起来，看上去尤为可爱。周笑着继续抚摸着她，而真昼的闹别扭模式似乎也解除了，她以一句「真是的」收尾，便不再抵抗了。

「要是真像爸爸到也挺不错的，毕竟他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虽然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也有点那个意思，所以就这样吧。你可以尽情地为此感到自豪，志保子阿姨大概也会这么说吧。」

「妈妈对爸爸爱的那么痴迷，感觉她的判断标准会更严格吧。」

「嘻嘻，谁知道呢。」

不知为何，真昼开心的笑着。周探头看向她的脸，她便换上了一副淘气的笑容，愉快地眯起了眼睛，重新靠在了周的胸前。虽然周疑惑地歪了歪头，但他还是对着坦率地来撒娇的真昼露出了微笑，与她分享起了彼此温度。

真昼那副模样，就如同蹭上来的小猫一样可爱极了，周不禁翘起了嘴角。突然，周开口问了一件让他很在意的事情。

「顺带一提。」

「嗯」

「你觉得我和爸爸很像对吧？」

「嗯，我觉得非常像。那个，不只是长相，言行举止更是一模一样。」

毕竟是亲生父子，长得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周这么问其实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话题。

「那，真昼你像小雪阿姨吗？」

「唉？我，我吗？」

真昼似乎并没有预料到周会问这个问题，用发尖的声音表达出了她的疑惑。

「嗯。就以我所听到的来说，总觉得你也和小雪阿姨很像。」

性格与修养有些是由遗传决定的，有些则是受到身边亲近的人的影响而形成的。

真昼到底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呢，但至少，真昼看起来并不像她的母亲，就周先前与朝阳的交谈来看，她也不像她的父亲。

而小雪又对真昼人格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既然如此，周会认为真昼和小雪很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怎，怎么说呢……那个，小雪阿姨教会了我许多，从这个角度来看，或许也能说是很像吧……不过，周没亲眼见过她，应该也没办法判断吧。」

「倒也是呢，不过我觉得会很像。」

「有什么依据吗……」

「我的直觉？不过，我觉得应该会很像，大概吧。」

「真是的。」

虽然这样的理由可能显得有些随便，但周的心中却有种莫名的确信。

真昼本人曾评价小雪举止优雅，心地善良而又成熟稳重，对她的憧憬之意溢于言表。而在周的眼中，真昼也同样具备这些品质。

先不论真昼对这些有没有自觉，在周看来，言行举止如此相似的两人，很难不认为她们不相像。

虽然由于没有机会确认这一点，目前的周还没法下定论，但想必小雪一定也是位不逊色于真昼的优秀女性吧。

「说着说着，我又开始觉得，真希望日后能有机会见她一面啊。她是真昼非常重要的人吧？」

「是的，她是照顾我最多的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那个，我也想再见她一面，毕竟也已经好久没见过了。不过她也有自己的生活，而且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所以也不好勉强她。虽然偶尔会有些书信往来……但还是很想和她见上一面。」

「这样啊……书信来往是定期吗？」

「是呢。虽说如此，突然联系她也会给她添麻烦吧，所以差不多一个季节就写一封。那些信我全都好好保存着，这可都是我的宝物呢。」

「嗯。」

真昼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她红着脸兴奋地讲述着，眼神中也闪烁着光芒，足见她对小雪有多么倾慕。

能让真昼如此的仰慕的人，让周越发想要与之一见了。

「……啊，对了，小雪阿姨的信里还夹着照片。你稍微等一会，我去家里把它拿来。」

周所展露出的兴趣似乎让真昼很上心，她用手轻轻地解开了周温柔的束缚，站起身来向周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可以吗？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地跑一趟……」

「因为你看上去对小雪阿姨是个什么样的人很感兴趣嘛，正好我也想让你多了解了解小雪阿姨。」

「毕竟是你养母嘛……而且，喜欢的女孩子对她这么珍视，我当然会想要了解一下吧。」

「……老说这种话，真是的。」

明明周说的全都是真心话，但真昼却还是将脸颊鼓得像个气球似的，虽说如此，那对眯起来的双眼却又出卖了她内心的喜悦。真昼踩着拖鞋，啪踏啪踏地离开了屋子。

毕竟是非常珍视的东西，真昼似乎管理得非常仔细，她从存放的位置将东西拿了出来，不一会便回到了这间屋子里。

似乎是连着存放的容器一并拿来了，真昼小心翼翼地将那盒子紧紧抱在怀里，就如同抱着婴儿一样。她简单地说了句「我回来了」，然后在沙发上坐下，将盒子放在了腿上。

她轻轻地揭开盖子，里面的信封都整整齐齐的躺着，盒子的尺寸恰好与信封的大小一致，想必也是特意准备的，盒子的最上面，还放着一张带字的便条。

从这样精细的管理也看得出来真昼的一丝不苟，周不禁在心中为她鼓起掌来。这时，真昼那白皙的指尖避开了那张便条，将一只信封摸索了出来。

大概是用裁纸刀裁开的，花边信封的封口都被平整地剪开，里面的东西也恰好可以被轻易的取出来。

真昼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照片，将其递给了周。泛着光泽的纸上，映着一名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的女性，而那名女性的脸上正挂着一副和蔼的笑容。

那名女性看上去非常的稳重，周隐约能感觉到，她恐怕比自己的父母还要年长一些。那名女性的视线落在了她怀里的婴儿上，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展露着优雅而端庄的笑容。

「这位就是小雪阿姨。她现在好像住在她儿子和儿媳妇家里面抱孙子呢，这张照片好像也是她的儿子帮她拍的。」

「所以才会抱着个小孩啊……果然还是觉得她跟真昼有点像啊。」

「应该是错觉吧，我们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

真昼的心声仿佛顺着她刚才的话补了一句「要是有的话该有多好」，周的心中泛起了些苦涩，但他还是用故作开朗的口吻将话题继续下去，以免真昼察觉到他的心思。

「唔——我觉得，就算是没有血缘关系，要是生活在一起的话，像是说话方式，思考方式，行为举止之类的就会变得相似吧。」

周觉得，血脉并非是造就某个人的唯一要素。

基因确实也是塑造出现在的真昼的因素之一，但在看过照片之后，周更加确信了，支撑着过往的真昼，塑造出现在的真昼的人，正是小雪。

「至少我觉得，真昼的笑容和这上面的小雪阿姨的笑容一模一样。」

真昼恐怕从来没有客观地确认过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吧。

她不太喜欢让别人为她拍照，也几乎不会自拍。更进一步来说，她知道自己要被拍照的时候，往往也都是摆出一副假笑，她大概从没见过自己和周独处的时候所露出的笑容吧。

尽管有些犹豫，周还是拿起自己的手机，滑动相册搜寻着要找的照片，然后便将手机斜过来向真昼展示。

这是早些时候，周按下快门所记录下来的瞬间。照片中的真昼正呆在周的身边，她的脸上带着非常幸福的微笑。当时的真昼只是害羞地表示允许，并没有确认其中的内容的打算。

真昼对周的隐私有所顾虑，所以才没来确认，这或许是她的失策吧。

哪怕是稍微看上两眼，她就能明白，自己到底和小雪有多么相似了。

「你看，笑得多好看啊。像是这边翘起的嘴角，眼神，眉毛下垂的方式，我觉得都一模一样。虽然只是照片，但整体的氛围很接近吧。」

定格在屏幕中的，是真昼所展露出的同样柔和的美丽笑容，其中渗透出的满足感，仿佛将全世界的幸福都融入其中了。

第一次看到自己发自真心的笑容，真昼凝视着手机屏幕，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好像非常难以置信似的，视线则是在小雪的照片和屏幕间徘徊着。

「……还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那是因为没人观察过吧？要是没有仔细地打量彼此，就不会注意到这些。我想，肯定还有不少相似之处，只是你自己还没有发觉而已，等见了面之后，大概就会觉得更加像了吧。」

虽然只凭借着照片并没法判断什么，但周的预料想必是不会出错的。

「……很像。」

真昼喃喃着，反复地品味着周的话语，她的声音微微带有一些哭腔，夹杂在吐息声中，颤抖着细声说着「我好高兴」，靠在了周的胳膊上。

真昼将头抵在周的身上，放任周抚摸她的脑袋，虽然她低着头，周没有办法窥见她的面容，但是，即便不用看也能知晓，她的脸上绝不会是消极的表情。

真昼以一种不会给照片留下褶皱的姿势贴在周的胸前，而周只是朝她微笑着，静静地陪伴着她，直到她的心情彻底平复下来为止。

「真昼，你东西掉了。」

真昼抬起头来，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表情，但表情当中却又掺杂着一丝自豪。

就在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回原位时，原本躺在信件上的便条滑落了下来，周也没多想，顺手就将它捡了起来。

捡起来的时候，有字的一面碰巧朝上，而周的视线便被点缀在便条上的笔墨吸引了过去。

那并非是真昼的字迹，而是是另一种细腻、精致的字：一行英文和符号，一行数字，再加上一行汉字与数字的组合。

简短的几行字将周的视线牢牢抓住，心想着看太久也不好，他便慌忙地将目光移开，轻轻地将便条放回了真昼的宝箱。

「谢谢。」

真昼露出了纯真的笑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周的反应，她坦率地道过谢后，便盖上盖子，将宝箱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那是只有周才有机会看见的，真昼所珍视的，重要的存在。

周默默地感受着从真昼身上传来的对小雪满满的倾慕之情，抚摸着正沉浸于喜悦之中的她的脑袋，将目光从缓缓涌起的负罪感上移开。

「……该怎么办呢？」

第九卷 第四话：过去的回忆

第九卷第四话：过去的回忆